打工之章 第五十七章 傷逝 文 / 窮兄極餓
在笑天傲的救助下,贏嘉的那種幻滅程度暫時得到了多多少少的消除,儘管,他並不領情。
贏嘉用搖擺的身體警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問道:「你是誰?」
笑天傲並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一個人,在他的生命裡,會有許多可供選擇的道路,特別是在你這種並不算大的年紀,告訴我,為何偏偏要選擇一條沒有歸期的道路?」
贏嘉很不屑的回答道:「我們『唯吾教』向來以崇尚自由為創教根基,本就沒有那些冗繁的條條框框,服食丹藥對於本教中人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笑天傲卻大大的不以為然:「古今中外的宗教之中,無教規者還從未聽過。除此之外,所謂宗教者,無外乎兩個條件。其一,能憑其教義感化百姓。其二,能得到當朝統治者的接受。前者為其存在提供理由,而後者則是其得以延續的保障。以我看來,爾等的所謂『唯吾教』,似乎並不符合這兩條中的任何一個。所以根本不足以被稱為宗教。」
贏嘉大怒道:「休得胡言!世俗之人和循規蹈矩者沒有嚮往自由的遠大理想,就休要對本教的聖賢之說評頭論足!」
笑天傲嚴厲道:「不准再提什麼自由!什麼理想!那只是爾等為放縱自己而尋找的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不學無術之輩竟敢妄稱聖賢!當真無理之極!我倒要問你一句,孔孟之道中有勸你對男女之事任性胡為的言語嗎!老莊之說有讓你沉迷於丹藥不能自拔的勸慰嗎!休要再提聖賢!」
贏嘉好歹也算念過幾年私塾,對於孔孟老莊還是有著一絲尊敬,他本想對笑天傲所說的這番話略加思索,可藥性再次發作,一時間頭暈腦脹、身體虛弱。
笑天傲連忙以手相攙,又以純陽無比的內力助他驅除病魔。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贏嘉都是在笑天傲的悉心照料下度過的。剛開始時,他也是以一種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對笑天傲冷面相向的,然而,對方雖明顯是位堪稱武學大師的人物,卻沒有對自己實施任何暴力。漸漸的,贏嘉逐漸覺得這種有人幫著照料自己的生活其實也不比之前差上很多。而在頭腦清醒之後,笑天傲的種種做法更是直接喚醒了被他封印在內心許久的記憶:他想到了自己早逝的雙親。笑天傲對自己嚴厲的一面像極了他的父親,而他慈祥的一面卻又那般的神似他的母親。自此,贏嘉的人生觀、世界觀彷彿又重新回到了孩提時代,成為一張略帶幾個污點的白紙,期待著他那個父母集合體為他重新書寫一段新的人生篇章。
笑天傲也利用這兩三天的時間,對他進行了多次再教育,還講了許多被他收錄進《恩師語錄》的話:
一個人不該為了放縱自己而活著,因為那是極其有限的人生;而應該為積攢他人祈福而生存,因為那是無限的。
真正需要修煉的不是拳腳,而是你的心。
功成名就不是目的,讓自己快樂快樂這才叫做意義
笑天傲的離去,是發生在第三天傍晚的事情,那天的煤山之上霞光萬道、美不勝收。
贏嘉懇求道:「斗膽問一句,學生我能否跟隨先生一同雲遊四方,服侍您於左右?」
笑天傲滿意的對著他微微點頭,說道:「你的一番心意很是可嘉,但眼下我也只是處於宗教理論的摸索階段,再加之我更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所以也只能讓你失望了。」
贏嘉失落萬分,但決不輕言放棄的問道:「將來若是先生自立門戶,可否將我收入門牆之內?」
笑天傲笑道:「只要你願意。」
贏嘉的臉上綻放出比萬道霞光還要美麗的笑容。
笑天傲言道:「雖說沒有什麼拜師大禮,但你我的師徒情份還是有的,如今你能重獲新生,我也很是寬慰。既是新生,我便索性為你起一個新名,你看如何?」
贏嘉喜道:「師傅您講。」
笑天傲略加沉吟,說道:「依我之見不如叫做『不了』,過去的糊塗事便讓它們不了了之吧。對於人生,你尚有許多不瞭解的地方,還望你在以後的日子裡能夠多知多懂,勿失吾望。我這裡有一本自己撰寫的武學秘籍,雖說名為掌法,講述得卻是修心養性的東西。你要銘記於心的是,內心的修業永遠大於武學。」
贏不了深深拜服。
笑天傲離去時,天邊的紅霞忽然碎作萬道,卻又紛紛專程的為他讓開一條道路,為他走下煤山的背影鑲上一層耀眼的金邊。
僅用三天的時間,卻完成了由贏嘉到不了道人的巨大轉變,然而,與其內心深處的劇變相比,這樣身份的互換卻又顯得根本不值一提。
他離開了曾經視為母體的「唯吾教」,如同一個剛剛降生的嬰兒一樣,站在一切從零開始的角度上重新審視這個世界。無需很久,他就奇異的發現了許多先前顯而易見卻被他視而不見的美好事物:原來塵世間的花朵也是可以綻放的如此絢麗多姿的,原來山林中的小溪也是可以如此清澈甘甜的,最重要的是,原來身邊的人們也是可以如此純潔善良的。
恐懼源於無知。而當他對於這個世界開始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認識之後,與早先一般無二的世界在他眼裡竟是如此的不同。這都需要歸功於笑天傲,一個將他從靈魂的苦難深海裡解救、打撈上來恩人。不了道人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步不離的走在笑天傲為他指引的這條人生之路上,為了能夠做他真正意義上的弟子,為了得到他的認可而不懈地努力下去。漸漸的,他也開始有了屬於自己的好名聲。然而真正令他自豪的卻是:笑天傲和極道教這兩個名字就像是股一夜之間悄然而至的春風,使得大江南北何止千樹萬樹的梨花紛紛開放。不了道人志得意滿的說了句「無量天尊」,他知道,他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在他動身北上,打算到「極道教」正式報到的某一天裡,那是一個冬天,大雪初霽,朔風凜冽,完全看不出任何適合春風存活下去的理由。也正是在這一天,傳來了笑天傲仙逝的消息,他獨自站在一條叫不上名字的江邊,看著被徹骨寒風吹得瑟瑟發抖的一棵小樹,突然想起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淚流滿面,跪在江邊失聲痛哭。
從那以後,他開始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