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之章 第二十七章 閻王賣藥 文 / 窮兄極餓
很多年以後,每當李若芒問起楊止水關於杭州東山上的石陣時,即便是在李若芒心情最好的時候,楊止水也不敢以實相告,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儘管她可以解釋為為了生存,也可以解釋為為了逃避仇家,儘管她可以找到無數個諸如此類的完美理由,可一旦放在無數個無辜生靈都因此喪失了寶貴性命這一事實面前時,這些原本看似完美的理由卻又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和不攻自破;而且她還知道,告知李若芒事情真相的直接結果就是,他將再也不願牽起自己這雙沾滿鮮血的手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就算用盡一生的時間,也再也難覓快樂了。
從東山歸來後的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楊止水惡夢連連,屢次夢到自己也從地獄道的盡頭處墜入看似無盡的深淵。而在深遠的最底處,無數個由王府家丁們轉化而成的厲鬼正在等待著自己,厲鬼們個個流著血腥饞涎,伸出猙獰厲爪,覬覦著自己的身體。
楊止水在痛哭中渾身痙攣著從床上摔落下來,翻滾著重重的撞向牆角處的梳妝台,一陣劇痛感流遍全身。過了許久,楊止水掙扎著坐起身來,梳妝台上的銅鏡之中也隨之浮現出一張因長時間的恐懼和煎熬而變得極度憔悴的臉,一瞥之下,不禁嚇得她自己魂飛魄散,然而,仔細看去,她才發現原來鏡中之人正是她自己。如果時光倒退幾年,正值豆蔻年華的楊止水是絕不允許自己完美無缺的臉上出現任何一點點瑕疵,可時過境遷之後,時光並不曾使她的年齡陡然激增,卻把她的內心世界的那一縷青絲在一夜之間化作白髮。楊止水呆呆的望著鏡中的自己,無聲的歎了口氣,步履蹣跚的向閨房的另一角挪去。
那裡供奉著仙師笑天傲的靈位,楊止水將雙手的指尖對稱併攏,擺出極道教中最常見的那種手勢,抽泣道:「恩師在上,弟子止水自知罪孽深重,將來必入地獄、餓鬼之道,在此二道間永世輪迴,不得解脫。弟子並無半分怨言,只是恩師永居仙道,弟子本想侍奉於恩師左右而不得如願,還望恩師諒解。」
李若芒回到整骨堂的時候已經酒醒了大半,饒是如此,他渾身的酒氣還是惹來了除和尚之外其他人的一致不滿。
和尚很高興,覺得總算在店裡遇到了一個酒肉知己,從此對李若芒刮目相看。
不了道人對他的期待程度大於不滿,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在李若芒身上已經充分展現出了「吃喝嫖」這三項劣根性:「吃喝」是今天才發現的,而作為「男寵」其性質上本應該被劃分到「被嫖」這一範疇,但「嫖」與「被嫖」這兩者想來應該差距不大。唯一尚未體現出的劣根性就是「賭」這一在不了道人看來並不算壞的一種集體活動,只要他稍微顯露出這一方面的潛質,不了道人就會立刻向他張開雙臂,友善的帶著他到城北的三清觀去見識見識。
甄玄滿臉鄙夷的瞟了他幾眼,數落道:「李四,你最近大有進步啊,起碼沒讓人看出來昨晚有挨鞭子的跡象。」本想讓他多出幾回丑,只可惜楊止水不在,而自己之前所扮演的角色基本上都是為老大鼓掌,現如今孤掌難鳴,只得悻悻作罷。
蕭柏也面露不悅之色,李若芒最怕他用這種「怒其不爭」的眼神看自己,很想向他道明緣由,但卻發現很難把自己昨夜的遭遇向一個神志清醒的人解釋清楚。蕭柏看出他滿臉苦衷卻無法道破的表情,倒也不願出言責備,只是說道:「今天你就別幹活兒了,到後面去醒醒酒。對了,阿玟病了。」
最後這句話比任何醒酒藥都要顯得行之有效,李若芒顧不得許多禮數教化了,逕直闖入了阿玟的房間,恰逢阿玟正與嘗試著下地幹活兒,李若芒連忙以手相攙,扶著她躺在床上。
阿玟見他突然出現,欣喜無限,心中踏實了許多,儘管頭痛的好像要炸開一般,但仍然打起精神向他擠出幾絲微笑,有氣無力道:「四哥,你來了。」
李若芒明顯感覺到她渾身奇熱無比,雙手卻涼的出奇,驚道:「阿玟,你不要緊吧,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
阿玟勸道:「四哥,我沒事的,這個傷寒病我小時候三天兩頭的就會犯上一次,不要緊的,過的兩天就全好了。」
李若芒道:「不去看大夫也行,但我至少得給你買些藥吃。」
阿玟忙勸道:「不可不可,四哥你忘了,這杭州城裡的藥貴得離譜,你我的積蓄又不多,還是別花這冤枉錢的好。」
李若芒又不禁豪情萬丈道:「這是什麼話,不管怎樣我也不能無動於衷的看著你在這活受罪。你就乖乖的躺在這裡哪也別去,什麼也別問,我去去就來。」
走在前往離此最近的一家閆命堂的路上,李若芒分明感受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雖然很難說得清楚,但總體上跟之前到盡心青雲坊去救馬邀友的那次差不多。自己彷彿天生就與財運完全扯不上關係,每次手頭稍微有點閒錢的時候,都會有一些惡*件在等著自己去破財消災。一路上,李若芒都在反覆念叨著「千金散盡還復來」這句話。
儘管已經做了足以應對一切局面的心理準備,但閆命堂藥價的恐怖程度還是嚇得他差點吐血,李若芒默默的叮囑自己一定要挺住,要不然一輩子賺的錢都還不夠給自己買藥呢。然而對方驚艷的標價還是及其輕易的摧毀了他的心理防線,以至於他在打算買傷寒藥的同時也考慮過是否有必要買一些治療心臟的藥。
長相極其猥瑣的抓藥大夫很熱情,一上來就向李若芒極力推薦一套名為「長生不老」的補益藥套餐,由於正處於打折期,所以只需一千兩紋銀即可購得。李若芒只覺得一陣眩暈,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好不容易才站穩。
猥瑣大夫如果放在後世一定是一個王牌的傳銷員,他在有限的時間之內向李若芒連續推薦了十幾種保健藥,藥名千奇百怪,花樣翻新,比如說什麼「返老還童」、「想死都難」、「死了都要吃」在這些藥裡面,居然還有幾種號稱是來自流洲但李若芒卻從沒聽說過的秘藥,名字都很另類,最寓意隱諱是一種叫做「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藥,李若芒問起此藥的功效,猥瑣大夫用低低的聲音告訴他:「這是一種流洲產的壯陽藥,主要是針對老年朋友設計的,小兄弟你恐怕還用不上,不過也可以買一服回家試試。」
李若芒覺得自己有必要向他表明來意了:「大夫,我只想買一些不超過十兩銀子又能治療傷寒的藥,請問您這有的賣嗎?」
猥瑣之人一聽到「十兩」這個字眼,立刻熱情盡失,沒好氣道:「先交十兩銀子,等著拿藥吧。」
十兩銀子,換來了一小包草藥,猥瑣之人對於他捨不得花錢頗有微詞,始終喋喋不休。李若芒充耳不聞,正欲離開,突然從裡屋閃出一個人來。
此人的扮相活脫脫就是從畫像裡走出來的李時珍或是張仲景,只是身材略微有些發福,此人一經出現便斥責猥瑣男道:「老孫,十兩銀子已經算不得少了,你給我閉嘴。」猥瑣男立刻不敢出聲,那男子沖李若芒道:「這位小哥,不知府上哪位身染貴恙,請務必讓在下前往醫診。」他根本不給李若芒思考的時間,雷厲風行地抓起他的胳膊就走。
李若芒被他這種救死扶傷的精神深深打動,心裡面也暗暗替阿玟感到高興。可奇怪的是,一路之上,身旁此君的所到之處,老百姓們都會相當默契的一言不發,轉身就跑,感覺就像是一群群被獵豹追逐的驚慌失措的蹬羚。李若芒深感奇怪,可突然之間,一個極其恐怖的念頭浮現在他心裡,雖然他已隱約猜到了結果,但還是嘗試著問道:「閣下難道就是閆智尚先生?」
閆智尚顯得非常激動,大聲道:「正是!正是!想不到我在杭州已經這麼有知名度了。」
李若芒今天第二次不由自主地眩暈起來,一念之差,險些將阿玟送入虎口。此刻在他眼中,再也無法從閆智尚身上看出任何類似李時珍或是張仲景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平時只會依附在惡魔身上的無名業火,正在閆智尚身體周圍熊熊燃燒。
春光得意的閆智尚正處於無限的自我陶醉之中,完全並沒有注意到身旁那個人因為頂不住他的光芒而偷偷遁走,等他終於回歸到現實世界裡時,才發現整條街上除了他之外,已經沒有任何一個會喘氣的生物了,即便有,也被嚇得大氣不敢喘上一口,比如說躲在犄角旮旯處的李若芒。
閆智尚一改剛才慈祥的表情,滿面猙獰,像頭弄丟了獵物的餓狼一般歇斯底里的乾嚎了幾聲,不住咒罵著慢慢離去。
李若芒彷彿看到狼人一般,著實嚇得不輕,一直等到他走得遠了才敢顯身,不多時,從四面八方的黑暗角落裡湧出許多人來,整條街上就又重新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