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29 成痾 文 / 冰痕
29成痾
韋臻一腳將李嚴踹到一邊,不耐地道:「要回你們便回,當初是朕下的旨意,朕不怪罪你們!如今她在這裡,朕怎麼能走?朕要陪著她,陪著她……」
李公公見哭求無用,自然不能任皇上半夜遊蕩在這荒郊野外淋雨,無奈解下身上的一塊腰牌,交給另一名手腳靈便的太監小允子,道:「你趕快回去找到張冶將軍,讓他速帶人來護送皇上回宮!」
待張冶率領大內侍衛趕到亂石山時,早過了三更。只見韋臻伏在地上,身旁已扒出了一堆石頭,大雨如利箭般唰唰而下,李嚴等跪在旁邊,無人敢勸。李公公看到張冶來了,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忙奔上前道:「將軍快護送皇上回宮吧!」
張冶不及詳問情況,欲要上前攙扶韋臻,卻被韋臻一把推開:「滾!都給朕滾開!」
皇上震怒,張冶亦不敢貿然上前強行架走韋臻,只得跪下懇求,韋臻不理,眾人束手無策。
突然,「轟隆隆」天空中一陣驚雷劈過,似在眾人耳邊炸開,山頂上也嘩啦啦一陣亂響,如天崩地裂一般。張治抬頭一看,山頂一堆碎石夾裹著泥水洶湧沖瀉而下,不及細想,忙抱住韋臻,往旁邊一滾,眨眼間那泥石流已衝過剛才韋臻身邊那座墳塋,整個大地都在劇烈搖晃。張治後怕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顫聲道:「皇上!山石崩塌,這裡太危險!求皇上回宮!」
張冶正要讓眾侍衛擁簇著韋臻下山,韋臻卻再度將他掙脫,仰望蒼穹,數道猙獰的閃電將天空切割得支離破碎:「怕什麼?這是上天的意思,要留下朕在這裡陪她……」
李公公情急之中突然靈光一現,上前高聲道:「皇上!皇上!娘娘的遺體找到了!」
「找到了?」韋臻聞言,眼中忽射出一道亮光,如犀利閃電劃過漆黑雨夜,雙手死死地抓住李嚴的肩頭,「她在哪裡?快帶朕去看她!」
李公公不敢正視皇上的目光,低頭道:「回皇上,雨下得這麼大,奴才怕娘娘淋壞了,已先讓張冶將軍送她回宮了,請皇上起駕回宮,就能見到娘娘了。」
「你是說,朕回宮就能見到她了?」韋臻低語道,又下意識地看了張冶一眼。
張冶此時亦只能道:「是!微臣已先送了娘娘回宮!」
趁韋臻片刻猶豫,張冶和李嚴忙扶住他,由眾侍衛前後擁簇著,深一腳淺一腳到了山下。張冶見皇上這樣子,實在不敢讓他獨自騎坐旋風,另選了一匹溫順的良馬。韋臻黑暗中亦無心分辨,上了馬,張冶即在旁緊緊護衛,其餘侍衛亦環伺四周。韋臻一路催馬,張冶出城時已留了人守在城門,迎了皇上進去。
進了宮門,如注大雨仍在潑天潑地地下著,千萬條水流順著殿簷的瓦鐺急急的飛濺,皇宮中燈火幾乎皆被雨水澆滅,放眼一團漆黑。韋臻急忙忙地問:「她在哪裡?」
李嚴只求拖一刻算一刻,道:「請皇上先回寢宮。」
韋臻奔到乾元宮,飛身下馬,直衝進宮,寢宮中燈燭被夜風刮得東倒西歪,卻哪有莫愁的靈柩?韋臻扶住殿門,嘶聲道:「她呢?」
李公公撲通一下跪下,道:「皇上!老奴方才是見皇上雨夜滯留荒山,才想出這條下策,請皇上恕罪!」
韋臻此時也已明白過來,想要怒斥李嚴,渾身上下卻似沒了一丁點的力氣,眼前無數的金星亂閃,她終究……終究是回不來了……突然一陣狂風夾著雨點刮進殿門,殿中僅剩的幾盞燈燭撲閃一下,驟然熄滅,只剩下濃重的黑暗與絕望。韋臻手一鬆,身體便往前栽倒。站在韋臻身後的張治眼疾手快,忙接住韋臻。李公公嚇了一跳,見皇上已然昏厥,急令人火速去請太醫。
韋臻昏睡不醒,李嚴到底機敏,只說皇上遇雨,偶染風寒,罷朝一日,不提皇上夜留亂石山之事,張治自然亦令一干侍衛守口如瓶。
韋臻直到第二日午時方醒,待睜開眼時,只覺頭昏腦脹,欲要說話,嗓子乾澀如火燒。李嚴忙扶韋臻坐起,奉上一盞清茶遞到皇上嘴邊,韋臻喝了一小口,抬頭見好幾位太醫圍在龍床前,面上皆是焦急神色。韋臻嘶聲問道:「怎麼?朕生病了麼?」
一名太醫忙上前一步,道:「皇上染了風寒,發熱高燒,臣等已開了處方,煎好了藥,請皇上按時服用,安心靜養數日,便可痊癒。」
韋臻不理太醫,只轉向李嚴:「你有沒有派人去找她?」
李嚴忙道:「奴才已派了人繼續搜尋,若有娘娘的消息,立即會報與皇上。」
韋臻忽問:「什麼時候了?」
「回皇上,」李公公道,「已過了午時。」
午時?已經過了一夜了麼?為什麼寢宮中仍是一片晦暗?濃烈的龍檀香氣息熏得人幾乎窒息。韋臻強撐著想爬起來,剛剛坐起,卻是一陣頭暈目眩,李嚴忙服侍韋臻躺下。透過雕花長窗的縫隙,可見外面仍是黑雲沉沉。「還在下雨?」韋臻問。
「回皇上,天色尚未放晴。」李嚴答道。
「扶朕起來,」韋臻的語氣不容抗拒,「朕要去找她!朕要與她合葬。」
「皇上!」李公公慌得連忙跪下,宮內其餘人等也都齊刷刷跪下,「求皇上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保重龍體!」
「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韋臻低聲重複,眼神卻是一片空茫,似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這些,或許是帝王最重要的根本,也曾是自己一生所孜孜以求的最終目的,但此時此刻,自己只想要她回眸一笑,只想再對著她燦若星子的雙眸,望著她一路歡快地奔過來,撲進自己懷裡,叫一聲「臻哥哥」……但是,就算自己肯用江山社稷去交換,也換不回伊人一笑了,甚至,生不能同衾,死後同穴也成為了遙不可及的奢望,這都是自己的錯,連死亡都不能彌補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