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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第六章 相思成灰(四) 文 / 隨波逐流

    第六章相思成灰(四)

    賀樓啟啟程返回大鮮卑山擎天宮之日,並沒有驚動王廷上下,只有巴特爾大汗和奧爾格勒王子這對新出爐的翁婿,帶著隨從親衛,不辭辛苦地送出王廷三十里。為著醫治青萍的毒傷,賀樓啟不想耽擱時光,故而只帶了赫連行、楊寧、青萍和蘭君四人同行,其餘的侍從奴婢全被他丟給奧爾格勒照管。奧爾格勒雖然是依依不捨,卻也有些竊喜,往昔他著意拉攏擎天宮所屬,結果卻總是差強人意,想不到今日師尊竟然將這樣一批宮中精銳交給了自己,自己原本就是王子之尊,又是師尊嫡傳弟子,只消一年半載下來,這些人即便不會成為自己的心腹,也會更加傾向自己,一念至此,就連心中傾慕的佳人即將離去,也不覺得悵惘遺憾了。

    賀樓啟對這個野心勃勃的弟子的心思洞若觀火,只是他原本就有意扶持奧爾格勒,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揮別之後,一行人輕裝簡從,駿馬疾馳,跨越於都斤山,橫渡獨洛水,不過是第二日黃昏時分,已經行出將近五百里路程。這樣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即便是草原土生土長的勇士,也難免會疲憊不堪,然而五人當中,賀樓啟、楊寧與赫連行自不必提,即便是最弱的赫連行,也早已晉入先天境界,均有寒暑不避,百毒不侵之能,內力復又精純深湛,區區五百里,即便是徒步而行,兩日時間也已足夠,更何況還有駿馬代步,至於另外兩人,青萍和蘭君雖然都是女子,但是一個本就生長於大漠草原,騎射嫻熟,內力也小有成就,另一個毒傷暫時被壓制,武功雖然未能全部恢復,十成內力也可施展出三、四成,不過是趕路而已,又有賀樓啟、楊寧等三人照拂,雖然風塵滿面,卻也是神采奕奕。只是乘馬的騎士雖然尚能支撐,馬匹卻已經疲憊異常,雖然賀樓啟令人多備了六七匹駿馬以供換乘,然而兩日一夜之間,只歇息了四個時辰,這些駿馬卻已經滿身汗漬了。

    「賀樓前輩,咱們尋個所在好生歇息一晚吧,我的毒傷並不礙事,也不必這樣急著趕路!」青萍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摩挲著汗濕的馬頸,柔軟略帶剛硬的馬鬃略略有些扎手,然而感覺到手指下的蓬勃生命力,青萍無來由地生出愛惜之意。她身下這匹駿馬一身皮毛欺霜賽雪,腳力尤其不凡,比起昔日她和楊寧兩人在烏江縣,從那跋扈少年手中得來的那匹白馬也不過略遜一籌,只是那匹白馬和楊寧的烏錐馬都給留在了金陵,每每想起,青萍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眼前這匹白馬倒是彌補了少許遺憾,故而見到馬匹有些不支,青萍終是忍不住開口。

    賀樓啟聞言微微皺眉,青萍的毒傷雖然已經被強行壓制,然而波平如鏡的水面下往往隱藏著湍流漩渦,青萍的狀況實則更加凶險,畢竟毒力乃是被外力強行壓制,而相思絕毒最可怕之處,就是千變萬化,尤擅進退之道,若是趁隙假變,只怕一發不可收拾。若是自己,自然能夠見微知著,根據毒性的變化改弦易轍,青萍的內力還未達到「知微」的境界,多半無法做到,最妥當的辦法當然是迅速返回大鮮卑山擎天宮,借用地火天風之力壓制相思絕毒,故而賀樓啟才不顧青萍毒傷未癒急急趕路。然而此刻在青萍的軟語懇求之下,即便是身為宗師之首,胡戎國師,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變得心硬如鐵的賀樓啟,也是不忍拒絕,更何況楊寧對心愛之人幾乎是言聽計從,賀樓啟還未答話,他已經四處張望,想要在夜幕未曾降臨之前,尋找一個能夠紮下營帳的避風之所,只是自過了獨洛水之後,四下景物漸漸荒涼,每每見到草木不生的砂石荒灘,風沙撲面,幾乎難以睜眼,更別說想要找到一個有水草的營地了。

    楊寧和青萍對塞外地理自然很是陌生,賀樓啟與赫連行卻是諳熟非常,赫連行略略猶疑了片刻,揚聲道:「師尊,東南方向二十里外就是姑衍驛,咱們去那裡住一夜吧,這裡風沙肆虐,就是紮了營帳,也難以抵擋寒風,姑衍驛雖然早已破敗不堪,卻還是能夠遮風避雨的。」

    賀樓啟微微一笑,正要開口答允,青萍已經驚喜莫名地道:「姑衍驛,莫非姑衍山就在左近麼?」

    赫連行微微一怔,神色略有些不滿,然而瞥見師尊神色如故,並未有不悅之色,便也坦然道:「不錯,這姑衍驛就在姑衍山腳下,過了姑衍山,就是狼居胥山,只是狼山濯濯,除了草木風沙之外,卻也沒有什麼好看的,明日路過的時候,若是夫人有意,可以登山遊歷,想來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青萍憧憬地道:「元封四年,去病出代、右北平二千餘里,歷度難侯之山,濟弓盧之水,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翰海而還。(注1)想不到我竟能一睹冠軍侯大破匈奴的舊地,只可惜我毒傷未癒,否則一定要沿著這條路線走上一遭,若是也能如霍嫖姚一般登臨瀚海,那就更好了,卻不知此生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說到此處,神色已經有些黯淡,然而無意間瞥見赫連行無奈的目光,青萍不禁猛醒過來,想到自己竟然在賀樓啟、赫連行這兩位戎人之中的不世俊傑面前盛讚霍去病的功績,頗有對著和尚罵禿子的意味,她雖然性子直率,也不免一陣赧然,兩朵紅霞悄然飛上玉頰。

    赫連行見青萍醒悟過來,卻也不忍加責,只是淡淡道:「霍去病登臨瀚海,咱們戎人稱為北海,煙波浩渺,水色澄碧,岸上群山連綿,樹木森森,景色奇麗,水草豐茂,山海之間更有許多神異奧妙之處,令人流連忘返,不忍思歸,只可惜咱們還要趕路返回擎天宮,否則許夫人真應該去遊歷一番。此時的北海,雖然是千里冰封,然而海邊卻比大漠草原其它地方要暖和多了,又可破冰捕魚,刨雪挖草,不會缺乏過冬的食物和草料,許多窮困的小部落,不及逐水草而南遷,都會到北海邊上過冬呢!」

    青萍知道赫連行雖然性子寬宏,卻也難免因此生出芥蒂,只是胡漢之別,非人力所能轉圜,只得微微一笑,略帶歉意地道:「赫連大哥這一番描述當真令人神往,若非青萍體弱,還真想請赫連大哥為嚮導呢。昔日呂純陽曾有詩言『朝游北海暮蒼梧』,小妹雖然沒有神仙本領,若能暢遊北海,倒也足快平生!」

    赫連行對於青萍的失言還有幾分不滿,賀樓啟卻是實實在在不放在心上,見他們兩人避重就輕,硬將話題轉移到北海的風光之上,忍不住大笑道:「小丫頭不用胡亂牽扯,赫連你的心胸也放寬些,難道瞪著眼睛不承認,便能將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當成是子虛烏有麼?衛青、霍去病大破匈奴,封狼居胥,自不待言,東漢竇憲勒石燕然,也是漢人引以為豪的盛事,然而中原亦有五胡亂華之禍,對他們來說,這又何嘗不是難以洗刷的屈辱。中原強盛,便要圖謀塞外,咱們兵強馬壯,又何嘗不會覬覦中原,遠事不論,只說百年之前,大漠草原還是柔然人的天下,那時咱們胡人戎人,都只是偏居一隅的小族,只能任憑柔然呼來喝去,若非那位著成七卷《北翟圖志》的沮沛大人,設計用謀,挑撥得柔然四分五裂,咱們胡戎兩族,哪裡有崛起的可能?反過來說,前朝末年,中原內亂,流民四起,然而若非咱們屢屢興兵叩邊,也不至於就會改朝換代,至少再支撐個三五十年是沒有問題的,胡漢之間,不過是虎狼之爭,興衰成敗,都是氣數使然,你又何必和一個小丫頭斤斤計較。」

    赫連行恭聆師尊教誨,自然是心悅誠服,青萍聽在耳中,卻難免是有些不順耳,她性子剛烈,縱然是有求於賀樓啟,也不願屈己從人,當下揚聲道:「國師大人這話說得不對,凡事自有從來,豈能混淆黑白,一概而論,中原百姓以耕織為生,日昇而作,日暮而息,縱然上位者想要炫耀軍功,平民百姓卻只想著安居樂業,更何況歷朝歷代,除卻開國中興之君,尚有開疆擴土之雄心外,其餘諸帝,大多貪圖安逸,只要外敵不來進犯,何曾主動挑釁,不似草原各部,不僅高高在上的貴酋野心勃勃,便是剛剛學會騎馬射箭的少年,也想著不勞而獲,胡漢之間,固然兵禍連綿,誰是誰非,難以分辨,然而若非塞外各族垂涎中原土地財貨,豈會有今日的不死不休?秦漢之時,匈奴為患,每每興兵進犯,秦始皇築長城,修直道,便是為了抵禦匈奴,漢鼎初定,中原百廢待興,匈奴更是猖獗,高祖無力保土安民,只能忍辱負重,飲鴆止渴,苟成和議,許以公主和親,饋贈子女金帛,任其予取予求,然而匈奴貪得無厭,仍是屢屢進犯,直至漢武帝時,衛青、霍去病大破匈奴,北疆百姓才不必時時擔憂匈奴鐵騎前來劫掠。即便如此,匈奴依舊兵強馬壯,若是坐視不理,待到匈奴恢復元氣,便有萬里長城,又何能防備胡馬南下,故而自此之後,數百年間漢匈纏戰不已,只可惜草原部族興衰更替,匈奴雖滅,鮮卑、烏桓已悄然興起,乃至五胡亂華,社稷傾覆,中原遺民,百不存一。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百年之前,柔然為患,其勢不遜匈奴,為防五胡亂華舊事重演,沮沛大人不惜奸佞之名,幾番出使,攪亂柔然各部,此舉固然令塞外各族受害深重,然而胡漢之間深仇如此,若是國師大人生為中原天子,可能坐視柔然的興盛而不理麼?」

    賀樓啟聞言微微一笑,眼眸深處終是閃現森然冷意,語氣卻極是淡漠,緩緩道:「小丫頭不過讀了幾本史書,就敢做仗馬之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只知道匈奴、柔然與胡戎兩族皆是狼子野心,覬覦中原沃土,卻不知塞外苦寒,生存艱難,中原百姓,只需開闢田地,就可春種秋收,種桑養蠶,若無苛捐雜稅,數畝之地,便可養活一家老小,若是沒有田地,山有林木,水有魚蝦,謀生足矣,塞外土地貧瘠,草原之上只能生長牧草,不能種植五穀菜蔬,枉論桑麻,惟有放牧牛羊。然而萬里草原,茫茫無忌,卻並非所有地方都能放牧,多的是沙漠荒灘,雪山冰川,水草豐茂之地不過十之一二,中原百姓,尚可翼求風調雨順,草原之上,卻是氣候惡劣,哪一年沒有暴雨狂風,冰霜雪凍,許多牧民往往在一夜之間失去所有,即便是一切順遂,牛羊馬匹生長緩慢,沒有數年時間,根本無甚用處,稍有不甚,就會血本無歸。漢人每每抨擊草原之上『美少壯、賤老弱』的風俗,卻不知道即便是青壯男子,也多半難以活過四十歲,只因衣食匱乏,草原各族屢屢互相攻訐,又是缺醫少藥,不是死於戰亂,就是死於疾病,若能活到五六十歲,即便是被族人拋棄,也已是難得的福分。小丫頭,本座且問你一句,這蒼穹之下,茫茫大地,難道哪片土地上寫了你們漢人的名字,憑什麼你們佔據膏腴肥沃的土地,卻還要自相殘殺,暴殄天物,我們卻要朝不保夕,日日在生死線上掙扎?既然蒼天不予,何妨親自去取,物競天擇,弱肉強食,不過如此,你可還有什麼意見!」

    青萍雖然博覽群書,又得名師教誨,卻畢竟年輕識淺,雖覺賀樓啟強詞奪理,然而若是讓她辯駁,卻是無話可說,此次求醫,深入大漠草原,深覺塞外風物迥異中原,當真是地廣人稀,物產稀少,偶然遇見一些小部族,俱都是窮困非常,又常有馬賊肆虐,牧民之苦,更甚中原百姓,而胡戎這樣的大部族固然耀武揚威,那些散居的牧民卻又豪爽好客,縱然家中所餘不多,仍然不願怠慢了客人,卻與傳言之中的凶狠狡詐頗為不同。猶豫片刻,終於逞強道:「土地貧瘠肥沃,雖然是蒼天賜予,然而若無人辛勤耕作,就是得到了整個中原,又有什麼用處,不論是匈奴鮮卑,還是柔然烏桓,都只懂得強掠劫奪,涸澤而漁,只想著將生長五穀的中原沃土變成駿馬馳騁的牧場,若是如此,就算奪得整個中原,又有什麼意義?其實草原盛產牛羊駿馬,中原卻有鹽茶金帛,五穀棉麻,與其得來不知珍惜,還不如互通有無,永結盟好,豈不勝過刀槍相見,你死我活!」

    賀樓啟畢竟心胸寬宏,方才一時動怒,也不過是因為將楊寧和青萍這對小夫妻看成了自家晚輩,這才求全責備,其實他出身塞外,乃是戎人貴胄出身,又曾在中原假充漢人,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如他這般瞭解夷夏之別,青萍所言其實已經頗為公道,算不得偏頗,只是立場不同,利益不同,這就造成了思想上的分歧,猶如鴻溝天塹,沒有任何彌補的可能,眼看著青萍漲紅了俏臉在那裡辯解,不覺莞爾,搖頭笑道:「小丫頭畢竟是沒有見過世面,本座曾經說過中原塞外,乃是虎狼之爭,群狼雖必伺猛虎之病而分食之,猛虎又豈容臥榻之側有群狼酣睡。中原帝王,但凡稍有才智,不論是為了炫耀武功,還是想要苟且偷安,但凡有能夠削弱塞外各族實力的法子,決計不會放棄使用,休說鐵器鹽茶是塞外必需的物資,就是糧食玉帛,也是高昂其價,敲骨吸髓,無所不用其極,談什麼永結盟好,不過是騙人的把戲!」雖然還是教訓的話語,但是語氣已經柔和許多。

    青萍欲言又止,終是沮喪地放棄了,她雖然性子倔強,卻不是強詞奪理之人,師尊杜清絕授業之時,便曾講過歷代朝廷如何用榷茶法羈縻異族,因著自己好奇,更是仔細講過其中精要,果然是利用塞外對鹽茶布帛的需求來削弱異族實力,嚴格來說,也當真算得上是騙人的把戲。

    見青萍一副難得看到的沮喪模樣,在旁默默聆聽的楊寧卻是心中不豫,很想替愛妻挽回面子,只是他不善言詞,想要讓他長篇大論的辯駁,卻是難為他了,腦海之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母親曾與師尊西門烈提及胡漢之爭的勝負關鍵,雖僅是片言隻語,然而結合青萍方纔的言語,竟是讓他想出了一番言辭來,深思熟慮之後,楊寧淡淡道:「前輩,晚輩有一個武學上的疑難,想要請您指點迷津!」

    賀樓啟只道楊寧想要轉移話題,微微一笑,道:「不知子靜有什麼難題,但說無妨。」

    楊寧肅然道:「若有兩武者做生死之戰,其中一人出手迅捷,輕功高明,另外一人內力深厚,守禦森嚴,擅攻的那人若是敗了,可以飄然遠走,擅守的那人拙於追襲,無法趕盡殺絕,若是戰敗,便有身亡之虞,請教前輩,若是這兩人武功平分秋色,誰更有可能取勝?」

    賀樓啟聞言半晌無語,他是睿智敏銳之人,自然察覺到楊寧的言外之意,塞外諸族長於奔襲,中原漢人長於防禦,自古皆然,而胡戎若是戰敗,多半會立刻遠走,令漢人兵馬追擊不及,而漢人戰敗,卻是滅門亡國之禍,便是兔子被逼到絕處還要拚死反噬,更何況是人,置之死地而後生,不過如此,想到此處,終是歎息道:「心存必死之念,往往絕處逢生,別說兩人武功高下相等,就是那擅守之人略遜一籌,也是自保無虞!」

    楊寧又道:「再次請教前輩,還是方纔的兩名武者,擅攻之人戰無不勝,然而孤家寡人,擅守之人卻是十倍之眾,雙方必欲分出死生,以前輩之見,勝負何屬?」

    賀樓啟既已明白楊寧是以武學之道隱喻胡漢之爭,聞言立刻瞭然,塞外諸族看似聲勢煊赫,然而青壯男子能戰者,最多時不過四十萬,漢人即便看似衰弱,一朝兵馬也往往超過百萬,只要錢糧充足,就是在民間再募兵數百萬,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己方雖然兵強馬壯,卻是後力不繼,敵人縱然稍弱,後勁卻是綿長,己方縱是百戰百勝,只要一次戰敗,便會前功盡棄,一念至此,賀樓啟歎息道:「不論是群起而攻之,還是車輪戰法,孤家寡人,都是必敗無疑!」

    楊寧見賀樓啟神色寥落,也覺不安,然而想到青萍方纔的尷尬,便繼續道:「若是擅守十人,或者心思不齊,或者不能盡展所長,以致擅攻之人以一敵十,懾服群雄,然而戰勝之後,卻又發覺,自己精擅的乃是外家絕學,若要令對手心服口服,或者無力反抗,須得內外兼修,攻守兼備,然而本身絕學,不能與其他武學心法同修,若是強行修煉,不是不倫不類,就是走火入魔,請教前輩,這取勝之人,可能永遠勝利麼?」

    賀樓啟聽到此處,只覺心中黯然,楊寧所暗喻的正是他心底最深的隱憂,他熟讀經史,博覽群書,自然知道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的道理,若是當真胡戎一統天下,若想永遠佔據中原山河,除非能夠將天下漢人殺得乾乾淨淨,否則便得用漢人的學問來治理國家,前者既然不可能,後者便是勢在必行。然而對於漢學春風化雨一般的教化能力,賀樓啟深有感觸,他雖然是戎人,思想其實已經與漢人無異,所差者不過是血脈淵源,若是將來胡戎兩族人人都同自己一般,又與漢人何異,胡戎優勢,在於強弓快馬,乃是憑借武力才能佔有中原,逼迫漢人列位下陳,若是失去了這唯一的優勢,豈不是自廢武功,若是想要兩全其美,只怕真會如這少年所說,不倫不類,走火入魔,想到此處,終於一聲長歎,再不回答,策馬向姑衍驛的方向行走。蘭君見狀臉色微變,忍不住瞪視了楊寧一眼,揮鞭策馬,向賀樓啟的背影急急追去。赫連行外表粗莽,實則心細如髮,見師尊黯然而去,禁不住深深望了楊寧一眼,亦是起身追去。

    見他們三人先後離去,楊寧不免有些心中忐忑,忍不住向青萍望去,眼中透出猶疑不安的神色,若是此舉當真得罪了賀樓啟,又該如何求他替青萍醫治,即便賀樓啟不會違背承諾,只要略分心神,便有可能造成無可挽回的悲劇,雖然對賀樓啟的人品十分信任,然而關係愛侶的生死,楊寧當真無法徹底放心。

    青萍卻是笑顏如花,忽然張開手臂,猶如凌雲飛燕一般撲向愛郎,楊寧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正好將暖玉溫香抱個滿懷,青萍將螓首倚在楊寧胸前,星目微闔,沉浸在無盡的欣慰幸福當中,愛侶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竟向天下第一高手據理力爭,甚至用言辭折服了四大宗師之首,戎人國師賀樓啟,怎能不讓她倍覺驕傲榮寵,這一刻的歡喜,竟是勝過了得知自己的毒傷尚有救治之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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