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五章 擎天一柱(七) 文 / 隨波逐流
第五章擎天一柱(七)
蘭君笑道:「這是自然,咱們胡人的公主,豈能隨隨便便嫁人,這次的那達慕大會就是要召集大漠草原的英雄好漢,若是奧爾格勒殿下不能力壓群雄,便是大汗肯將公主許配給他,也得不到胡人的敬重,那真是枉費了國師大人和王上的一片苦心了。不過話雖那樣說,奧爾格勒殿下武功高強,精通騎射,又有兄弟屬下相助,除非是有人特意和他為難,想必是定能連勝三場的。其實認真說起來,連中三元固然才算是好綵頭,實際上若能勝上兩場,也就勉勉強強了,否則咱們胡人的公主,只怕十個有九個嫁不出去!」
青萍聽到此處,只覺週身上下如被冰雪,原本那一點僥倖之心頓時冰消雲散,堂堂王子娶親,還要如此艱難,更何況是尋常勇士,胡人如此,戎人焉能有所不同,公主如此,尋常胡戎女子必也是愛重勇士,輕忽懦夫,由此可知,胡戎兩族當真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吞掉了羔羊,只剩下虎狼成群,這樣的部族,縱然上層貴酋愛好奢華,貪圖財貨,也不會墮落糜爛,**強盛而得不到滿足,便只有劫掠搶奪,而相比於大漠草原的貧瘠,富饒的中原沃土,就如同掛在狼嘴邊上的肥肉,焉能指望狼群不會覬覦。
賀樓啟自然一眼看穿青萍所思所想,微微一笑道:「你這小丫頭心機過人,憂國憂民,對待自己卻偏偏比對待別人更加狠毒,倒真有幾分廖水清的風采,若非這相思絕毒只有她才有,你又深受其害,倒讓本座懷疑你是不是她的女兒了!」
青萍心亂如麻,聞言卻冷笑道:「前輩卻是太抬舉晚輩了,晚輩不過是一介孤女,堂堂漢王妃怎麼會和我這樣一個小丫頭扯上關係,只怪晚輩運氣不好,竟是被她老人家的女兒盯上了,這才中了不解絕毒,晚輩若是能僥倖保住性命,縱然是上天入地,早早晚晚,定要那賤婢自食其果。」
賀樓啟搖頭笑道:「本座勸你一句,若能驅除了身上的絕毒,還是和漢王李家化干戈為玉帛的好,廖水清的心機手段,便是本座,也是不得不佩服的。二十年前,本座橫掃中原,威震天下,又習得文韜武略,原想回到部族之後,隨即整軍經武,趁著中原未定,大舉南下,縱然不能一統天下,也能高屋建瓴,勢壓群雄,不料卻被廖水清暗算,迫得本座立誓不入中原半步,你這小丫頭雖然聰明伶俐,只可惜性子太烈,剛則易折,今次廖水清不過想是用你的毒傷來謀算本座,否則她決意斬草除根,只怕你的性命早就沒有了,哪裡還談的上什麼一線生機?」
聽到這番話,青萍不禁心中駭然,楊寧原本沒有將賀樓啟可能亦是身中相思絕毒的事情告訴青萍,青萍驟然聽聞,自然是驚駭萬分,然而眼角餘光瞥見四周眾人言笑晏晏,彷彿全沒有聽見,就是站在身邊的蘭君,也只是神色略顯迷惑,她原本見識過楊寧使用真氣隔絕聲音的手段,一驚之下倒也立刻明白過來,然而賀樓啟輕易將這樣的隱衷相告,倒是令她十分不解。
其實賀樓啟之所以如此,也是誤會所致,這世上除了他和廖水清之外,唯一可能知道他身中相思絕毒的,就是當年有份在場的查乾巴拉,然而賀樓啟一直沒有殺人滅口,卻並非是僅僅因為憐憫之心,而是心知以查乾巴拉的見識,是無法明白當日的情形到底嚴重到何等程度的。然而天意弄人,竟讓楊寧遇見了查乾巴拉,自從見到查乾巴拉身上擎天令的烙印,賀樓啟便知道當日的事情多半已經外洩,再加上青萍所中的也是相思絕毒,兩者都與廖水清有著脫不開的關係,便是再愚笨的人,兩相對照,也能猜到賀樓啟所中的多半也是相思絕毒。故而賀樓啟只當秘密已經外洩,而楊寧與青萍又是夫妻,青萍既然身中絕毒,要到擎天宮醫治,依情論理,楊寧也該將這件事情告訴她,因此娓娓道來,全無遮掩,卻不料楊寧原本就對療毒過程有所隱瞞,更因為知曉賀樓啟乃是破門而出的大師伯宣頡,故而將賀樓啟的隱衷瞞住不說,陰差陽錯之下,卻是讓青萍意外知道了真相。
青萍心思玲瓏,雖然賀樓啟言語模糊,卻也猜到了一二,便試探著問道:「前輩與小女子同樣受了暗算,晚輩駑鈍,為著一線生機,只得拚死一搏,若非如此,子靜和平姐姐也不會冒犯了前輩,然而前輩是何等人物,豈容他人脅迫,前輩當年,為何竟肯輕輕放過廖水清,以致後患無窮呢?」她言語雙關,無論如何,廖水清至今逍遙自在,甚至她的女兒毒害了自己,即便賀樓啟身子無恙,卻也算得上是後患無窮,更何況賀樓啟言外之意,自己前來求醫,也是廖水清的謀算,而賀樓啟仍然肯接納,想必他身上果然留有後患。
賀樓啟固然深謀遠略,一葉蔽目,卻也想不到自己竟給個小女孩蒙騙,聞言只是苦笑道:「本座武功固然天下無敵,然而不過是可以誅人,廖水清雖然武功平平,卻能誅心,當日本座若是想要殺她,她便是武功再高十倍,頭腦再聰明十倍,也難以在本座掌下逃生,然而她只是向本座說了一番話,就讓本座改變了主意,她說道:『你武功再是高明,難道還能殺盡天下漢人,你學問再是高深,難道還能比得上諸葛武侯,諸葛武侯尚且出師未捷身先死,所謂大勢難綰,獨臂難以擎天。你若是逞強使氣,於國於家都是無益,難道你就沒有聽過愚公移山之說,子子孫孫無窮匱矣,你若能將一身所學則賢能而授,即便是自己死了,你的弟子也可以繼承你的遺志,否則豈不是白費了這三十年的苦心孤詣。姑且不說,戎人當中能不能再出一個賀樓啟,即便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也未必還有機會像你一樣偷師學藝,若是錯過今次機緣,只怕再過百年,你們戎人也會像匈奴、柔然、突厥一般分崩離析。』」
青萍聽到此處微微蹙眉,半晌才強笑道:「她們母女都擅長花言巧語!前輩可是信了她的話麼?」
賀樓啟神色惘然,繼續道:「若她只是說這些空話,本座固然覺得有理,也未必肯忍受她的脅迫,畢竟雙方的地位不能對等,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平衡,然而她接下來又向本座講了一番利害關係,她說,之所以要與本座講和,而不是分出生死,雖然並非有意圖謀天下,卻是想要挾胡戎而保益州,故而請我放心,她是萬萬不會違背承諾斷絕解藥的,更允諾必會竭盡所能研究『相思』的真正解救之法,本座思之再三,終於放過了她!」說到這裡,賀樓啟神色異常沉重,眉宇間彷彿籠罩著化解不開的陰蠡,想必對於當年的忍辱退讓,至今依舊耿耿於懷。
然而青萍聽在耳中,心中卻是驚濤駭浪,再也不能平靜,挾胡戎而保益州,不過是七個字,其中卻蘊涵著多少深意,青萍自己便喜歡經史,更曾經得火鳳郡主倚重的謀士杜清絕傳授兵法戰略,對於二十年前的中原局勢,當真是瞭若指掌。
二十年前,中原諸侯割據,而這其中,最穩若泰山的不是雄踞關中楊氏,不是鐵騎無敵的幽冀許氏,不是有大江天險的江寧唐家,更不是僻處南疆的吳衡,而是身為前朝宗室的益州李子善,若想稱王稱帝,沒有人比李子善更加名正言順,也正因為如此,李子善若是稍有罅隙,便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在擊退南寧吳衡和關中楊氏的聯手夾擊之後,益州便穩如泰山,除了滇王吳衡仍然覬覦益州沃土之外,原該最迫切想要得到漢中的楊氏,卻是偃旗息鼓,而除卻這兩家之外,幽冀鞭長莫及,江寧唐家只能據險自保,根本不可能逆流而上,直至今日,即便是蒸蒸日上的幽冀,也陷入內憂外患之中,益州卻仍然是天下最安寧祥和的藩鎮。
當時青萍只覺得是因為關中楊氏與幽冀許氏兩虎相爭,這才讓益州得以自保,然而卻也不是沒有生出過疑問,李子善佔據漢中,進可以圖天下,退可以割據益州,對於關中楊氏來說,漢中便如背上芒刺,時時要提防戒備,與其冒著腹背受敵之險與幽冀許氏爭奪河洛,還不如憑借關河之險抵禦幽冀鐵騎,一鼓作氣奪取漢中,漢中一失,岷蜀必亡,如此一來,便可全據益州沃土,然後順江而下,攻取江南,如此天下可得四分之三,養精蓄銳之後,便可從三個方向幽冀層層推進,以天下敵一隅,勝算可期。然而楊氏並未如此,反而是最後用了卑鄙手段暗算火鳳郡主,勉強一統天下,卻導致一帝三藩,幾乎是水火不容,天下動盪不已。
現在想來,卻是廖水清與賀樓啟有了默契,每當楊氏想要攻打漢中,胡戎兩族便攻關中,迫使楊氏退兵,而當楊氏和火鳳郡主苦戰之際,胡戎兩族卻又侵擾幽並,如此一來,久而久之,楊氏自然想不到攻打漢中,而是將幽冀當成首要目標,再加上滇王吳衡勢弱,如此一來,益州李氏便穩坐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