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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第五章 擎天一柱(一) 文 / 隨波逐流

    第五章擎天一柱(一)

    正在雙方陷入僵局之際,半空中傳來一個雄渾清越,恍若洪鐘大呂的聲音道:「好個聰明伶俐的小丫頭,身中不解絕毒仍有如此膽識心機,倒也不枉子靜和平丫頭為你奔波勞碌,差點連性命都葬送於此,奧爾格勒,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這一戰便是認輸了,那又如何?身為本座弟子,何需斤斤計較這一時勝敗!」

    話音未落,奧爾格勒便覺身上被和風一拂,一股和煦如春風化雨的暖流自丹田湧起,轉瞬間流經週身百脈,將所中迷毒盡皆化去,更覺精神健旺,心知師尊已經趕到,抬頭望去,果然不知何時,數丈之外的峭壁崖頭,一前二後站立著三人,賀樓啟負手而立,神色淡淡,其後一對青年男女按劍而立,一著黑衣,一穿白裳,雖是略退半步表示謙讓,然而週身上下劍氣如霜,隱而不發,令人望而生畏。

    奧爾格勒心中千回百轉,當下魚躍而起,恭恭敬敬地向著半空深施一禮,道:「謹奉師尊訓令,弟子敗於許夫人之手,實是心悅誠服,並無怨懟。」這番話他說得真心誠意,毫無半點勉強,直至此刻,他才發覺,若非是為了被俘的伯顏景義和康達利,以及王子之尊的身份顏面,只怕早已會向這位外柔內剛的魔帝夫人認敗服輸,這樣的女子是他平生僅見,縱然只能心存敬慕,他也不願這美麗的女子凋零在自己面前,故而賀樓啟許他議和,他是欣然同意。

    賀樓啟和楊、平二人在祭天台上歇戰不過片刻,便已隨風傳來戎人武士的呵斥怒罵之聲,雖然隔著山峰峭壁,然而三人修為雖有高下,卻至少都有先天大成的修為,便是平煙,雖然是新晉宗師,縱不能將奧爾格勒與青萍之間的勾心鬥角聽得一清二楚,也是大致把握於心,楊寧、平煙二人對於青萍飲鴆止渴的舉動固然是痛徹肺腑,賀樓啟卻也頗為不滿愛徒的舉止失措,眼看戰局陷入僵持,三人心照不宣,楊、平二人收功而起,與賀樓啟一起趕來此地調停。當然,楊寧和平煙的話,奧爾格勒未必肯聽,但是賀樓啟的吩咐,卻不啻於金科玉律,一言了斷不解之局,眾人無不懾服。

    見此情狀,賀樓啟亦覺頗為欣慰,只覺這個弟子,雖然平日傲慢驕縱些,修為也不如這對令自己都深感威脅的中原青年男女深厚,卻畢竟還算的上器量宏闊,想到此處,神色不禁緩和了幾分,微笑道:「子靜、平丫頭,你們兩人雖然惜敗於本座掌下,然而這小丫頭卻是勝了本座的愛徒,今日之戰,便做和論,這丫頭也快支撐不住了,你去將她接上來,讓她和平丫頭隨本座先回王庭,不過本座有話在先,這丫頭所中的『相思』,原本是無解絕毒,本座也未必能夠救治得了。」

    楊寧雙目早已牢牢鎖在了青萍身上,此刻聽到賀樓啟終於流露出允可之意,不禁大喜若狂,一縱身掠到青萍身前,將平生摯愛半擁半抱在懷中,既而折身返回石頂,扶著青萍俯身下拜道:「多謝前輩肯施援手救治拙荊,無論拙荊毒傷能夠治癒,我夫妻均感激不盡!」

    賀樓啟一拂袍袖道:「不必多禮,都起來吧。」楊寧、青萍只覺一股暗勁要將兩人生生托起,楊寧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與賀樓啟相抗,自然而然借力站起,面上絲毫不露異色,青萍雖在楊寧護持之下,仍覺氣血翻湧,只是勉力隨著楊寧下拜起身,然而只是這般平常的動作,卻已經令她氣喘吁吁,眉宇間更是浮現一層淡淡的陰蠡。平煙瞧見不好,信手取出銀針,便要替青萍針灸一番,好暫時將相思絕毒壓制,卻給賀樓啟揮手止住,他的年紀足以做青萍的父親,又是身份崇高,故而也不避什麼嫌疑,伸手握住青萍腕脈,以真氣探察她的經脈,只覺她的脈象若斷若續,隱隱潛伏著一股纏綿陰寒,然而陰氣沉沉中又偶爾透出燥然之意,對於這樣的脈象他知之甚深,不禁暗自嗟歎,便將一縷純陽真氣緩緩渡入青萍體內。

    青萍中毒以來,楊寧也曾試過以真氣壓制相思絕毒,然而相思絕毒恍若有靈,遇敵而退,敵退則進,聚散無常,越是試圖壓制,越是蓬勃氾濫,猶如春草,鏟盡而又復生,故而早已不曾再試,想不到這位賀樓國師上來便用內力驅毒,不免存了幾分好奇,不知這位國師大人若是發現驅毒無功,會是何等神態,她早已不將生死放在心上,故而並未擔憂,反而忍不住偷眼相覷。她對賀樓啟存了無限好奇,四大宗師雖然身份尊貴,卻畢竟高不可攀,令她真正驚詫的反而是楊寧的表現,她對楊寧的秉性素來深知,知道愛郎生性桀驁,輕易不肯屈膝,若僅僅是因為賀樓啟能夠救治自己的毒傷,楊寧或者會忍氣吞聲,但是決計不會如此恭敬順從,這說明他對這位賀樓國師,當真是視若尊長,僅此一點,已足以令青萍震撼不已了。

    正在青萍胡思亂想之際,賀樓啟的真氣已經沿著腕脈逆流而上,猝不及防之下,青萍一聲驚呼,隨後便覺千萬縷暖洋洋的真氣在週身百脈滌蕩盤旋,那種陽春一般的暖流令人生出薰薰欲醉之感,若非是她生性矜持,差點要呻吟出聲,又過片刻,青萍驚喜地發覺纏繞在血氣之上的相思毒力竟隱約有所撼動,漸漸的,千絲萬縷的毒力被驅散開來,一陣翻湧之後,竟如百川歸海一般匯入丹田,卻要比從前服了「長相思」還要馴服平和。感覺到賀樓啟的真氣果然有效地壓制了相思絕毒,青萍心中驚佩不已,若說原本她對求醫之舉尚有疑慮,此刻卻憑空多出幾分信心,彷彿蒼穹之上無盡陰蠡之間,果真透出一抹亮色,或者,自己真的能活下來,想到此處,青萍不覺神采煥然,生命的光輝漸漸湧上眉梢眼角。

    賀樓啟歷盡滄桑,自然看破女兒心事,用略帶嗔怒地口氣道:「你這丫頭不要想得太美,那裡就這樣容易驅散相思絕毒,而且你也未免太膽大妄為,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敢施展《天魔劍舞》,總算你運氣不錯,還能保住這條性命,你給我聽好了,今日之後,再不許你妄動真氣,否則,就是扁鵲重生、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你的性命了。」

    青萍已經能夠感覺到四肢漸漸恢復力氣,呼吸也漸趨平和,忍不住嫣然一笑,在楊寧攙扶下斂衽道:「是,晚輩決計不再妄動真氣,多謝前輩施與援手,此恩此德,晚輩便是來世結草啣環,也難報答於萬一。」

    賀樓啟何等人物,聽青萍表白感激之情,固然是真心誠意,然而卻半字不提如何報答,顯然這小姑娘心中仍有警惕,若是他日自己當真以恩義相脅,只怕是半點用處皆無。雖然看破了青萍的心思,然而賀樓啟是何等人物,他既然肯出手相救,便不會計較什麼恩德報答,更不會為此惱怒,反覺這女孩兒果然聰明伶俐,忍不住讚道:「你這丫頭的品格倒是和水清有七分相似,一般的聰明靈秀,滴水不漏,復又多幾分剛烈果決,子靜,本座原本覺得你為了一個女子捨生忘死有些不值,如今看來,卻也難怪,只是這小丫頭刁鑽古怪,你可未必消受得起,若是將來吃了苦頭,可別怪本座言之不預,呵呵!」

    楊寧聽見這番調侃,縱然心如鐵石,也不免面紅耳赤,忍不住緊緊握住青萍纖手,唯恐她羞怒起來,惹惱了賀樓啟,然而心中卻又生出幾分疑竇,方才調息恢復真氣之際,他便隱隱察覺,賀樓啟的真氣果然是有些後繼無力,只是既已落敗,夫復何言,如今賀樓啟又在舉手投足之間,將青萍體內的毒力暫時壓制下去,楊寧便已知曉,果然正如查乾巴拉所說,賀樓啟分明也是中了廖水清所下的相思絕毒。然而既是如此,聽賀樓啟的口氣,對廖水清卻似乎並無多少怨恨之意,甚至將青萍比做廖水清的時候,語氣也是寵溺居多,並非厭憎之意,這卻令楊寧百思不得其解起來。

    賀樓啟固然目光如炬,卻也無法看破修煉過《動心忍性》心法的楊寧在想些什麼,當下吩咐道:「平丫頭,你帶著這小丫頭和本座返回王廷,待奧爾格勒大婚之後,再一起回轉長白擎天宮,這些時日,只能暫時用湯藥和針灸替小丫頭調理身子,想要徹底驅毒,還需憑借地火天風之力,更何況水清雖有救治之法,還需本座細細推究,才能付諸實行,這卻是急不得的。」

    平煙見此番心願達成,亦是欣喜,聞言上前將青萍扶住,躬身按劍道:「弟子遵命,一切但憑前輩吩咐。」

    賀樓啟瞥了平煙一眼,淡淡道:「你這丫頭也算是機緣巧合,與本座一戰之後居然心魔盡去,而至先天大成,只是境界尚且不穩,還需鞏固才是。」

    平煙心中一震,凜然道:「多謝前輩指點,晚輩有不情之請,進入王廷之後,還請給晚輩辟一間陋室,晚輩需得閉關十日,若有禮節不周之處,還請前輩見諒。」她的天賦資質,其實不在楊寧之下,武道修為更是略勝一籌,然而恩師平月寒平生耿耿於懷,便是未能修習翠湖至高武學,《太陰劍經》的最後一卷,她為了完成恩師夙願,不免對宗主之位誓在必得,如此一來,反成心靈桎梏,令她遲遲難以武道大成。直至青萍身中相思絕毒,翠湖亦脫不了干係,她心中愧悔之餘,決計相助楊寧護送青萍大漠求醫,這般舉動,實則已經是與師門背道而馳,縱然翠湖弟子本來行止自專,宗主亦不會加罪,然而這下代宗主之位,卻是必定無緣,做出這等決定,自然是千難萬難,然而無形之中,卻也脫去了宗主之位的拘囿,只是又被愧悔之心所困,以致生出心魔,修為不進反退,直至今日一戰,平煙捨命一搏,心境通明,再無半點窒礙,厚積薄發,終於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然而武道無盡,縱然先天大成,仍有前途漫漫,賀樓啟的提點正是至關緊要,縱然對賀樓啟仍然心存警惕,也由不得平煙不生出感佩之心。

    賀樓啟欣然點頭,又對楊寧道:「平丫頭要閉關,你也不可荒廢時光,今日與本座一戰,你若稍有留心,便能受益匪淺,何不與平丫頭一起靜修幾日,以免錯過良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楊寧卻是欲言又止,他自然也知道良機難在,今日之戰,其中凶險只怕是空前絕後,這世上並沒有第二個賀樓啟,然而若是讓他放棄一切暫時閉關,他卻又放心不下青萍的毒傷。

    青萍看在眼中,明眸流轉,突然伸手抓住賀樓啟的衣袖,嗔道:「子靜,你不用擔心我,賀樓前輩既然讓你和煙姐閉關靜修,自然會照料於我,賀樓前輩是天下第一人,難道你還擔心他老人家會無法看顧我麼?」

    賀樓啟望了青萍一眼,意味深長地道:「這是自然,這小丫頭留在我身邊,本座斷然不會讓她受了委屈,也會好生看顧她的毒傷,子靜,這下你可放心了麼?」

    楊寧這才放下心頭牽掛,肅然道:「弟子遵命,多謝前輩厚愛,拙荊性子頑皮,還請前輩見諒。」

    賀樓啟聞言苦笑道:「知好色而慕少艾,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果不其然。子靜,你這小子也別忙著去閉關,一會兒帶著奧爾格勒去將康達利和景義都給我放出來,他們若有什麼好歹,本座絕不饒你。」

    楊寧又是面色一紅,他這數年都沒有像今日這般心情翻覆,忍住愧意道:「都是晚輩無禮,康達利將軍和伯顏公子安然無恙,前輩放心就是。」

    賀樓啟微微一笑,拂袖道:「就是如此吧,平丫頭,隨本座來。」話音未落,人影已經杳如黃鶴,平煙伸手將青萍抱起,回眸一笑,繼而縱掠出去,不過數息之間,業已影蹤全無,地神山上,只留下面面相覷的楊寧和奧爾格勒一行,兩人忽望一眼,都覺得心頭敵意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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