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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第四章 勝耶敗耶(三) 文 / 隨波逐流

    第四章勝耶敗耶(三)

    奧爾格勒心中微震,看著對面那紅衣女子纖纖素手捧著的茶盞,竟是生出忌憚之意,她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莫非茶中有毒麼,然而若是不喝,自己方才諸般做作,豈不是白費了心思,這紅衣女子不過一個小小舉動,便令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當真是蕙質蘭心,不能尋常視之,心中千回百轉,然而這杯茶到底喝是不喝,奧爾格勒竟是再也拿不定主意。

    青萍瞧在眼中,卻無輕視之意,若是奧爾格勒隨隨便便就肯喝下自己這杯茶,才是色令智昏,不堪為敵,當下微微一笑,將茶盞放到唇邊,將那滾燙的茶湯一口啜干,涓滴不剩。奧爾格勒瞧得清楚,那紅衣女並沒有使用任何手法將茶湯傾掉,卻是自己過於謹慎,禁不住面紅耳赤,赧然道:「是小王多心了。」言罷取了另外一盞茶,也學著青萍的樣子一飲而盡,茶湯入口,只覺清香襲人,餘味悠長,春意融融中又隱藏著一縷若有若無的冰雪寒涼,雪蓮芬芳,令人回味無窮。

    見奧爾格勒飲下茶湯,青萍目中閃過莫名光芒,開口道:「香茶已經奉上,卻不知殿下此來所為何事,外子正與尊師在祭天台論武,妾身武藝低微,不堪為殿下敵手,莫非殿下是想要挾持妾身,用來要挾拙夫麼?」

    奧爾格勒原本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然而當著眼前這紅衣美麗女子的面,一番狠話卻是說不出口,只得辯解道:「夫人何出此言,魔帝之威震懾天下,此番來到草原,不僅生擒我胡戎兩部悍將,親手擊敗小王與赫連師兄,甚至敢向家師正面挑戰,如此少年英傑,當今世上只怕無人能及,小王亦是心存仰慕,只盼能與賢伉儷促膝長談,豈能用這等下作手段脅迫尊夫。然而家師與尊夫都是嗜武之人,這一番印證也不知要花多少時間,小王唯恐尊夫酣戰之餘,疏忽了夫人的安全,這才親來保護,另外,胡戎兩部被俘的兩位勇士,地位雖不甚高,身上卻有重責,小王即將大婚,有許多事情都要他們去安排,若是夫人知道他們的下落,不妨告訴小王,也免得延誤了小王的婚期。」

    青萍自然知道他這番話不盡不實,卻也不點破,只是淡淡道:「外子的事情,妾身一向不予過問,只隱約聽聞胡戎兩部各有一位將軍與外子起了衝突,外子性情桀驁,難免出手重了些,只是聽聞殿下即將大婚,外子也不願擾了胡戎兩部的喜事,所以兩位將軍安全無虞,只待外子與賀樓國師分出高下,自然會放兩位將軍出來。」

    奧爾格勒怎肯等下去,姑且不說那少年魔帝能不能在師尊手中留下命來,即便是師尊迫他說出康達利和伯顏景義被關在何處,胡戎兩部的面子也丟盡了,若是自己能夠在這之前將人救出,卻又另當別論,一念至此,雖然不忍逼迫眼前這美麗女子,卻也只得硬下心腸,寒聲道:「許夫人,小王對你甚是禮遇,你卻也不要得寸進尺,你若是不肯說出將人藏在何處,小王只得說聲抱歉了,方才煙花信號已經發出,再過片刻,小王的親衛便都要到了,伯顏景義是小王師侄,又是小王的親衛,他與小王屬下甚是親厚,他們知道景義身陷險境,早已經義憤填膺,所謂眾怒難犯,小王縱然有心維護夫人,只怕也無能為力,他們都是些莽撞粗漢,若是不幸冒犯了夫人,不論是對尊夫,還是對小王來說,都是終身遺憾,還請夫人體諒小王一片苦心,說出康達利和伯顏景義的下落,小王可以對著神山立誓,只要夫人說出來,小王絕對會將夫人奉為上賓,絕不輕辱冒犯。」雖然是滿口保證,然而奧爾格勒心中卻道,日後我將你正式娶為妻子,可就算不得輕辱冒犯。

    他這一番話威懾有之,勸慰有之,若是換了別的女子,縱然不肯答應,也難免要多想想後果,然而青萍卻只是淡淡一笑,道:「妾身若是沒有五六分把握,怎會在這裡等候殿下到來,殿下此刻不該擔心妾身的安危,倒是該想想自己的安危才是。」

    奧爾格勒一聲冷笑,傲然道:「夫人難道以為化外蠻夷,便是粗魯無智之輩麼,小王雖然不才,想要擒下夫人也只是舉手之勞,若非是憐惜夫人才貌雙全,豈會到如今仍是客客氣氣的,夫人的身手倒也敏捷靈巧,只可惜內力闇弱,花巧有餘,自保不足,別說想要擊退小王,就是我那位被制暈的親衛巴魯,只怕夫人也料理不下,聽說夫人還有一位擅長劍術的女伴,想必是躲在暗處,不妨叫她出來,若是她能夠擊敗小王,小王便承諾在家師與尊夫之戰結束之前,絕不冒犯兩位的安寧。你們說是不是,嗯!」他初時道來尚且言辭溫和,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是聲色俱厲,話音未落,亂石之外便傳來刀槍撞擊的聲響,鏗鏘有力,震耳欲聾,還夾雜著含糊不清的喊殺聲,卻是四散的親衛都已經趕到這裡,聽到奧爾格勒號令,便同時發出聲響,用以威懾敵人。

    這等聲威赫赫,若是換了從前,青萍總不畏懼,也會有所忌憚,然而如今她身中劇毒,終日在死亡線上掙扎,早已將生死禍福看的淡了,只是微微一笑,起身取了水吊子,又將滾水注入紫砂壺,原本已經漸漸消散的茶香再度湧出,這一次,青萍並未相讓,而是一手執壺,一手執杯,以茶代酒,竟是自斟自飲起來,卻將近在眼前的殺身之禍都不放在心上。

    奧爾格勒微微皺眉,心道這女子莫非看出自己對她有情而有恃無恐麼,他雖然生性風流,卻畢竟是梟雄之性,當下也不再委婉相勸,斷喝一聲道:「來人,請許夫人到王廷小住,手腳都放輕些,不可怠慢無禮。」言辭還算平和,但是語氣陰森,透出無盡殺機,若是常人聽到,甚至會覺得他說的是反話,想必接下來面臨的就是疾風暴雨,血肉橫飛。

    青萍聞言卻是頭也不抬,只是低頭啜茶,直到飲盡了一杯,奧爾格勒的親衛還是在外喝罵喊殺,卻是半個人影都不見,奧爾格勒面色鐵青,若非是不想示弱,差點要退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青萍好整以暇地抬起頭來,笑道:「殿下既然是賀樓國師的親傳弟子,又是貴為王子之尊,妾身聽說胡戎兩族的貴胄都會學漢字,讀漢書,說漢話,想必殿下也是如此,那麼殿下應該知道咱們漢人有一位神機妙算,智謀無雙的諸葛武侯?」

    奧爾格勒晴空也似的眸子早已被烏雲遮掩,一片晦暗之色,聞言神色微動,只是冷冷道:「自然知曉,小王幼時讀書,父王曾說,四書五經、詩詞文章是漢人讀的,咱們戎人只要讀些史書,通曉些興衰成敗也就罷了,《三國誌》乃是父王親自教讀,至今記憶猶新。」

    青萍拊掌道:「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鹹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注3)陳壽雖然畏懼曹氏、司馬氏,不敢秉筆直言,卻也不能違心指斥,不過輕描淡寫貶低一句罷了,其實武侯不僅長於政略,軍略之才更是千古無雙,尤擅天文符咒、奇門遁甲。家師杜清絕所學便是武侯一脈兵法,只是妾身受教時間不長,《將苑》、《便宜十六策》這樣的正經學問不過是略知一二,奇門遁甲之術倒學了七八成火候。殿下請舉目四望,這亂石嶙峋,不啻甲兵萬千,妾身在此設帳相侯,正是以逸待勞,若非殿下這等人才,妾身還不會請入陣中呢,至於殿下那些親衛,如今都已陷入迷陣,除非妾身指引,只能在方寸之地輾轉徘徊,至死不能出,殿下已入囚籠,仍不自知,當真令妾身無言。」

    奧爾格勒神色微變,在發覺眾親衛只聞人聲不見影蹤之後,他便暗地裡仔細觀察,這一番心有成見,這才隱約發覺四周亂石嶙峋,看似雜亂無章,內中卻潛伏殺機,直看得幾眼,便覺眼花繚亂,難辨道路。這時候四下親衛已經發覺不妥,有幾個身手敏捷的乾脆躍上石頂,一眼看到石陣當中的營帳和對峙而立的兩人,頓時大喜過望,連蹦帶跳,便要從石頂尋路過來。

    奧爾格勒見狀一喜,正想要諷刺青萍幾句,不料耳邊傳來一聲幽幽歎息,只見青萍從懷中取了一個白瓷藥瓶,一抖手將其中粉末大半倒入水吊子,然後又取了幾根枯柴加入篝火,火焰頓時高漲,水汽蒸蒸,如雲如霧,因著下面風勢被亂石阻擋,直到半空才四處飄散,轉眼間幾個迫得最近的親衛已經暈頭轉向地從石頂跌落,四周再度傳來喝罵呼喊之聲,卻是他的屬下親衛驚慌失措,再也不能鎮靜,其實這些親衛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復又堅忍謹慎,斷然不會輕易氣餒慌亂,然而他們看到奧爾格勒留下的標記,得知奧爾格勒已經入陣,卻又半晌不見出來,惟恐奧爾格勒受害,若是王子遇害,他們不僅死無葬身之地,就連家眷親友都會被連累,故而都驚怒起來。

    奧爾格勒見此情狀,知道自己的親衛暫時無法進來援手,卻也並不十分驚慌,鎮靜自若地道:「夫人好手段,只是卻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你的陣法再奇妙,毒藥再厲害,卻只能對付不能近身的敵人,小王如今就在夫人面前,四周並無阻礙,夫人憑什麼以為自己能夠安然無恙呢?」

    青萍又向篝火裡加了幾根枯柴,煙火繚繞,水汽蒸蒸,令她顯得略有幾分狼狽,然而她神采奕奕,用衣袖拭去額頭的汗水,有些氣喘地道:「若是妾身沒有身中絕毒,一人一劍足可縱橫天下,縱然不敵賀樓國師的高徒,對付殿下的親衛也是措措有餘,只是如今妾身心有餘而力不足,就只能鬥智而非鬥力了。其實妾身也驚怕得很,此陣乏人主持,只能對付些粗魯不文的莽漢,若是殿下未至,那些人只需放上一把火,這陣勢便不破而破了,幸而殿下輕身犯險,深入陣中,想必為了殿下的安全,他們是萬萬不夠用蠻力強行破陣的,若是想循規蹈矩地攻陣,沒有百人以上,那是想也不用想。奧爾格勒殿下,如今你的屬下已經不能援救,陣中只有你我兩人,你若勝了,我自然是前功盡棄,你若敗了,想必你的屬下也是無頭之蛇,再無所用,勝敗就在你我之間,不知殿下為何還不出手?」

    奧爾格勒靜靜望去,只見那紅衣女子雖然顯出荏弱之態,然而眉宇間儘是睥睨之色,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不像是弱質女流,更似一位手握千軍萬馬,正欲出兵攘戰的鐵血將軍,若說他原來對這個女子還有輕慢之意,此刻卻是蕩然無存,色慾之念冰消雲散,復又生出敬愛之情。然而雙方既為敵人,便不能撤手罷戰,也罷,就讓自己破陣而出,將這女子生生折服,想到此處,奧爾格勒驀然一聲長笑,揮刀而出,一道圓月也似的光華平地而起,肆無忌憚地射向熊熊燃燒的篝火,刀光轉動,火焰四散,銅吊子被刀尖挑起,半吊子滾燙的泉水全部潑濺在篝火上,頓時間濃煙滾滾,水霧朦朧,丈許方圓之內,竟是難以睜眼,對面不能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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