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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焦尾枯桐(上) 第二章 暗結羅網 文 / 隨波逐流

    第二章暗結羅網

    集珍大會落幕之後,《簪花美人圖》花落越國公府的消息不過幾個時辰就已經傳遍了金陵。當唐仲海和師冥兩人志得意滿地返回越國公府的時候,剛一進大門就有一個紫衣青年攔住他們躬身行禮。這青年是越國公世子的親信侍從唐瑜,雖然身份低微,但是十分受到信重,唐仲海和師冥雖然因為身份的緣故沒有回禮,卻也是客客氣氣的。唐瑜雖然神態恭敬,眉宇間卻儘是肅然之色,從容道:「二公子,海陵儀賓,世子爺在內書房等候,請兩位回來之後立刻過去見他。」

    兩人都是神色微凜,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越國公世子唐伯山是越國公嫡長子,今年已經三十二歲,膝下有二子一女,相貌風采雖然不如乃弟,但是性情沉鷙,馭下手段高明,頗有青出於藍之勢。越國公塘康年常年在洛陽主持朝廷政務,唐伯山則在江東主持大局,甚得唐康年倚重,即使是唐仲海這樣心存奪嫡異志的兄弟,在他面前也是唯唯諾諾,從不敢擅自作主,更不用說師冥這樣的外姓人了。尤其是這一次唐伯山將參與集珍大會的事情全權交予兩人,可是兩人卻因為種種緣故花費了超出唐伯山事先規定的銀兩,唐伯山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集珍大會之後立刻召見兩人,說不定就是為了興師問罪,雖然可以有辯駁的理由,但是仍然令兩人心中慌亂不已。不過師冥和唐仲海終究不是尋常人物,不過片刻就已經鎮靜下來,毫不動容地跟著那紫衣侍從向內書房走去,當然心底的狂瀾就無人知曉了。

    這所謂的內書房是越國公府的機要重地,隱在層層迴廊院牆之後,越往裡走,環境越發莊嚴肅靜,除了兩側外罩錦衣,內穿軟甲的侍衛之外,很少看見侍女僕從的出現。兩人走近內書房緊閉的房門,正要推門進去,卻聽見門內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那分明是唐伯山的笑聲,但是什麼時候沉穩內斂的唐伯山會如此開懷大笑了呢?兩人面面相覷了良久,直到笑聲消沉下去,師冥才揚聲道:「大哥,我和仲海來了。」

    門內傳來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道:「是師冥麼,你們回來了,那幅《簪花美人圖》可帶回來了沒有,我這裡可是有貴客想要欣賞一下呢。」

    唐仲海聽到那笑聲,不知怎麼打了個冷戰,咬咬牙,自己推門掀起簾子走了進去,朗聲笑道:「傾國傾城,佳人難得,想不到大哥也有心動的一日,若是我告訴幾位嫂子去,只怕她們這幾天都不會讓你進房門了。」話音未落,唐仲海已經身形怔住。師冥心中奇怪,跟在他身後向裡面瞧去,目光也是不覺微微一凝。

    這間內書房是唐伯山自己最喜歡流連的地方,裡面是寬敞的三間暢軒,迎面是兩扇落地大窗,窗格上裝著深綠色的琉璃,即使是正午的陽光透進來都帶著幾分沉靜,這個時辰更是顯得書房之內有幾分陰暗。左側窗前擺著一張光可鑒人的紫檀書案,上面堆放著些公文案卷,還有一具墨玉筆洗,幾支各式各樣的紫毫放在湘妃竹的筆架上,一方古樸典雅的端硯裡墨跡未乾,旁邊放著一條切去了一小截的纖長墨條,隱隱散發出松香氣息,一聞就知道是絕佳的好墨。在另一扇大窗前放著一張紫檀雕花的方榻,榻上放著一副楸木棋枰,下面鋪著明黃色的織錦褥子,書房左側緊靠著牆壁的是直抵屋頂的梨花木書架,上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卷,多是海內孤本,罕見的奇書,另外一邊的博古架上琳琅滿目,儘是青綠的銅鼎,細口的青瓷花瓶,闊口的五色琉璃盞,無不古樸典雅,令人賞心悅目。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整間書房都是纖塵不染,每一樣陳設也都放得整整齊齊,就連書案上散落的紙張,也細心地疊在一起,沒有一絲凌亂。

    不過這些都是唐仲海和師冥司空見慣的景象,能夠令兩人都怔住的卻是正和唐伯山對弈的那個白衣少年。那少年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容顏俊朗,豐儀秀美,此刻正捻著棋子在那裡深思棋路,一雙長可入鬢的劍眉緊鎖,熠熠有神的鳳目之中寒光暴射,若論氣度風儀,就是唐仲海也稍有不如,更別說坐在他對面,一襲寥落青衫,大馬金刀踞坐,容貌和唐仲山有五六分相似,豐儀卻遜色三分的唐伯山了。只不過唐伯山雖然相貌略顯平庸,眉宇間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尊貴氣息,那種雍容自信的風采,卻不是初出茅廬,鋒芒畢露的白衣少年可以相提並論的。

    見到兩人怔住的模樣,唐伯山微微一笑,伸手指著對面的少年道:「你們兩人過來拜見一下信王九殿下,這可是當今天子的親弟,出身最是尊貴的一位皇子,我等臣子可不能在殿下面前失了禮數。」

    師冥是深知內情的,心中一動,已經知道這個少年正是楊唐兩家合謀訓練出來的一個替身九殿下,不過他卻沒有流漏出一絲異色,只是輕輕推了唐仲海一下,便上前施禮道:「海陵郡主儀賓,東陽侯師冥拜見九殿下千歲。」

    唐仲海對這件陰謀一無所知,只當眼前的少年當真是信王楊寧,雖然心中奇怪為何這少年會在銷聲匿跡兩年之後突然出現,卻不敢有絲毫怠慢,也上前施禮問候。只是眉宇間疑慮重重,卻落入了三人眼中。

    楊影從棋枰上抬起頭來,冷冷瞥了正在向自己行禮的兩人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不過是李代桃僵,不過是換個身份,自己就從原本無人關心的私生子變成了身份尊崇的天皇貴胄。只是真正的九殿下現在也在江寧,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情,是漠視無睹,還是暴跳如雷呢?楊影心中雖然千回百轉,表面上卻不露出絲毫破綻,略一頷首,伸手虛扶道:「兩位不必多禮,本王此番微服南下,不過是想增長一些見聞,可不像三皇兄一般有心明察暗訪,既是私下相見,這些禮數能免則免吧。唐家雖然和本王並無血緣上的關係,但是這兩年來太后殿下對本王這失怙孤兒視若己出,兩位不妨就將本王當作自家兄弟看待吧。」

    聽楊影說出這番話,即使是唐仲海這樣生性傲慢的人,也覺得受寵若驚,要知道這親戚關係並不是隨便可以攀扯的,按照規矩,他的姑母既然是當今太后,先皇正室,他和當今皇上是真正的表兄弟,那麼先皇庶出的子女稱呼他一聲表兄理所當然,若是出身低微的皇子,甚至有攀附之嫌。但是九殿下楊寧卻不在其列,他的生母火鳳郡主生前被敕封為大皇貴妃,雖然地位在皇后之下,可是人人都知道終先皇一超,皇后雖然位尊,火鳳卻是最貴。若論出身顯赫,皇后雖然是越國公之妹,卻不及握有開府建牙重權的火鳳郡主。所以楊影這聲表兄,與其說是攀附,不如說是紆尊降貴,即使在火鳳郡主墓木高拱的今日,情形依舊如此。更何況這幾年來唐仲海經常來往於洛陽和江寧之間,也隱隱得知逸王身邊有一個類似楊影相貌年齡的少年,誤以為皇室和那位一向游離在外的皇子達成了妥協共識,唐仲海直覺地以為這位九殿下多半已經成了皇室掌握的利器,就連兄長對他都是禮敬有加,自己更是應該趁勢拉攏此人,也好提高一下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想到此處,唐仲海笑容可掬地道:「信王殿下言重了,君臣分際森嚴,仲海怎敢妄自高攀,不過若是殿下當真看得起我們兄弟,在下也不顧冒昧,就稱呼殿下一聲九弟吧。方才大哥說有貴客想要一覽名畫,莫非是九弟有這樣的雅好麼?」說罷,將手中的盒子放到棋枰邊上,眼中閃過得意之色,道:「這幅名畫的確是絕世佳作,若是沒有見過的人,可算不上真正的風流名士呢。」

    唐仲海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師冥卻是暗自好笑,他是實際上插手了這李代桃僵陰謀的主事人之一,自然知道唐仲海表錯了情,不過師冥卻絲毫沒有阻止唐仲海出醜的打算。雖然對光明宗來說,志大才疏的唐仲海其實更適合當作傀儡主君,不過在眼前這種複雜的局勢下,卻只有唐伯山這樣心機深沉的人才能夠把握住前進的方向,更何況師冥也是當真服氣唐伯山的心狠手辣的,至少他就沒有唐伯山的決斷,能夠在出手救援楊影的時候,就設下了一個針對楊寧的毒辣陰謀,親手造成了烏江柳林的血案。

    瞥見唐伯山暗示的眼神,師冥微微一笑道:「誰說不是呢,若非看見這幅《簪花美人圖》,只怕師某一生都是井底之蛙,這畫上的女子可真是環肥燕瘦,個個都是絕色美人,其中還有一位和信王殿下有些淵源呢。」一邊說著,一邊上前幫著唐仲海一起打開盒子,將那幅價值連城的畫卷緩緩展開,指著其中一個女子,眼中流露出讚賞之色。楊影早已經將自己代入到九殿下楊寧的身份裡面,不慌不忙地露出微笑,向師冥點頭示意,這才將目光移到了畫卷之上,將所有人物一一看過,才矚目在師冥特意指出的女子身上。

    那是一個布衣荊釵的絕美女子,負手立在一株紅梅之下,長身玉立,神色淡漠,足下清溪中梅花照影,映射著那女子的倩影,孑然傲立中透出無邊的孤寂。楊影凝神瞧去,只覺那女子眉目靈秀婉約,宛若山川之秀麗,一雙鳳眼深邃如淵潭,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淪進去,幾乎難以自拔。但是瞧得久了,不知怎麼竟然令人心底生出寒意,只覺那女子週身上下都籠罩著一種淡淡的殺氣,即使是再好色膽大的人,也不敢再正視那女子的芳容。

    楊影目中光芒變幻,卻是始終想不起自己和這個女子有什麼關係,卻見師冥朗聲笑道:「信王殿下不知道也不足為奇,這世上除了在下之外,只怕再無人知曉這女子的身份了,她的名諱雖然早已湮沒,可是她唯一的女兒卻正是殿下的生身母親——火鳳郡主。」

    楊影聽到這句話,眼中寒芒暴射,雖然他早已經將自己當成了真正的信王,心中卻依舊是百味雜陳,當下用心揣摩那畫上女子,果然眉目和火鳳郡主的畫像有五六分相似,卻多了五分婉約,三分深沉,若論姿容秀美,更是勝過火鳳郡主數倍,容顏風華正如身畔那一株盛開的紅梅,遇雪猶清,經霜更艷,而楊影見過的火鳳郡主畫像,或者熾如烈焰,或者冷若寒冰,那種卓絕的氣度掩蓋了容貌上的特點,這才沒有發覺兩人之間眉目的相像。說起來,自己的相貌似乎和這女子也有三分相似,只是總像是拓印的碑帖一般,粗糙模糊,難以容納原有的氣度崢嶸,反而是真正的九殿下楊寧,雖然容貌平凡,但那一雙清澈如冰雪,幽深如淵海的鳳目,卻和這畫上女子有七分相似,這想必是血脈傳承的奇妙吧。想到此處,楊影只覺心中怒火熊熊,恨不得立刻將這幅《簪花美人圖》撕成粉碎,但是手臂微動的瞬間,耳中已經傳來唐伯山帶著隱隱警告的輕咳聲,心中一寒,只得強行壓抑住了心中怒火,寒聲道:「這就是我的外祖母麼,果然是絕世無雙的人物,怪不得畫聖會將她繪入筆下,只是母妃生前對我甚是冷淡,從未提及和外祖母有關的事情,師侯若有所聞,不妨說出來,也好讓本王減去心中幾分孺慕之苦。」

    師冥輕笑道:「血濃於水,大皇貴妃既然是殿下的生母,縱然表面上冷若冰霜,也壓抑不住愛子之心的,其實殿下不知道這些隱秘也情有可原,就是火鳳郡主本人,也未必知道燕王妃的來歷,何況是殿下呢?說起來這件事情也和我們聖門有些關係,殿下想必已經聽大哥說過,師某原本是聖門光明宗的弟子。我光明宗自聖門奠基以來就是中堅力量,雖然多次遭遇沒頂之災,卻都能夠東山再起,只因歷代宗主都知道留下後路,正因為這個緣故,光明宗曾經分為兩支,一支留在中原,乃是主脈,另外一支遠遁西域,乃是分支。這樁隱秘即使是我聖門弟子,也多半並不知情,說起來還是在前朝開國之際,大約三百年前,亂世之中,諸侯爭霸,各事其主,當時的光明宗主屢次和前朝太祖為敵,後來本宗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制,繼任的宗主一念之差,將本宗的一部分精英弟子派去了氐地,希望能夠得到異族的助力重整旗鼓。其後歲月綿延,人事變遷,氐人因為種種緣故和中原敵對將近百年,留在中原的光明宗主脈也經過了數次權力洗牌,漸漸的光明宗在極西之地的分支就和中原斷絕了聯絡。直到五十年前,有一個自稱光明聖女的女子從氐地歸來,我們才知道光明宗的那系分支如今已經在天山腳下奠基立業,別成一派。這女子在光明宗舊址留下訊息之後就銷聲匿跡,直到數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師某才得知這女子竟然成了火鳳郡主的生母,燕王許彥的結髮妻子。」

    楊影心中驚詫,瞠目看了良久才道:「這怎麼可能,世上誰不知道外祖母是燕地閨秀,就算並非實情,這畫上女子不論是容貌體態都顯然是中原人物,怎會是從氐地歸來的女子?」

    師冥聳肩道:「這也不奇怪,氐地雖然有千里黃沙,無邊的荒漠,卻也有沙漠中的綠洲,天山腳下的草原,這位光明聖女雖然是出生在氐地,父母卻都是中原人士,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資聰穎,故而不論是相貌還是風姿,都和中原女子沒有絲毫差別。」

    楊影眉心不由輕輕一顫,問道:「原來如此,不過聽師侯的語氣,莫非外祖母遠來中原竟有些什麼蹊蹺麼?」

    師冥淡淡一笑,道:「也沒有什麼特別,只不過光明宗旁系雖然在氐地設立了總壇,在氐人之間傳達光明宗教義,甚得氐人擁戴,但是時間久了,不免被氐人滲入其中,最後成了氐人心目中的聖殿,得到了無上的權勢榮耀,卻也失去了本來的面目。如今的光明聖殿之主據說就是氐人,而這位光明聖女因為出身血統的緣故,一心想要讓氐人融入中原,促成兩族和睦。只可惜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位聖女願望落空,又在內部傾軋中失去了權力地位,一怒之下索性返回中原,準備終老故土,再不去理會紅塵閒事了。殿下不見您的外祖母眉宇間帶著殺伐之氣麼?據聞這位光明聖女在氐地的時候曾經領軍作戰,滅國屠城,所以自然而然帶有一種王者威勢,若非人單力孤,憑她的絕世才華,只怕氐人早已統一建國了。只可惜這位聖女前來中原之時,本已經受了重傷,雖然以無上內功壓制,卻在生下令堂之後,終於不治而亡。令堂承襲了光明聖女的絕世才華,多年征戰,建立了一番顯赫功業,只可惜當時聖門已經衰落,本宗竟然無人前去接引令堂拜入宗門,若非有這樣的變故,恐怕現在的幽冀已經是我光明宗的天下了。」

    楊影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師冥的暗示,如果火鳳郡主的生母果然是光明宗弟子,那麼不論其中有什麼恩怨糾纏,光明宗在燕王面前都有手段可以施展,怪不得自己要通過唐家和燕王取得聯繫,只是為什麼師冥會將這些絕對的隱秘告訴自己一個棋子呢?心中生出無邊疑慮,楊影卻知道不是詢問的時候,略一沉吟,他繼續問道:「原來如此,本王明白了,怪不得外祖母的畫像裡面,眉宇間隱約帶著淡漠生死的氣度,想必繪製這幅畫像的時候,外祖母就已經身負重傷了。只是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情,光明宗可曾有意滲透到氐人中去,要知道氐人的力量雖然分散,不如胡戎那般凶殘,但是自古以來都是西疆的威脅,而且氐地和西蜀相接,據有地利,若能夠得到他們的助力,倒是可以一舉征服西蜀。而且氐人不喜歡蜀地的濕熱,必然會在劫掠之後退走,到時候朝廷就可以徐圖恢復蜀中元氣,這也是一勞永逸的謀略,不知道師侯認為可行麼?」

    師冥聽到這裡倒是心中微驚,據他所知這位假的九殿下多年來雖然習文練武,但是不論是逸王還是越國公,都有意無意地對他放縱,因此根基並不紮實,畢竟誰都不想讓楊影當真具備割據一方的實力,以免尾大不掉,難以控制,想不到楊影卻在轉瞬間看穿了光明宗多年來的圖謀,卻也令師冥十分意外。

    師冥忍住心中驚詫,故作黯然之色道:「這等謀略雖然可行,但是未免殺戮過重,有損陰德,我光明宗雖然是聖門所屬,卻也是憂國憂民之輩,怎能忍心如此,再說當年宗主又做錯了一件事情,在得知光明聖女的訊息之後,疑心是西域的光明宗分支有意向中原滲透奪權,不僅沒有刻意拉攏,反而派出高手追殺,以致聖女傷上加傷,疲於奔命,若非被當時的燕王所救,只怕已經死於非命了。雖然後來聖女傳訊給宗主,表示並無怨恨之意,但是本宗也失去了控制光明聖殿的唯一機緣。這件事情燕王縱然不知真相,也難免有些耳聞,若非這個緣故,昔年光明宗本來可以依附輔佐燕王的,如今雖然因禍得福,得到家岳的賞識,也不免留下許多遺憾。所以殿下這次和燕王相見,我們雖然可以安排妥當,但是想要得到燕王的歡心,還需要殿下你自己努力才行,在這一點上我們若是插手,反而是弊大於利。」

    楊影聽到這裡不由暗自冷笑,他可不相信光明宗不敢做那樣的事情,恐怕另外一個理由才是真的,誰知道當初光明宗的人對那位燕王妃做了什麼天地不容的事情,不過表面上他卻是連連點頭,更是露出欣然信服之色,似乎很是感慨師冥的仁厚之心,從容道:「外祖那邊,本王自有打算,不過不知道能否設法將這幅畫送到外祖手上,想必外祖如果見到外祖母的畫像,必定會感慨萬分吧,若是念及舊情,說不定立刻會認下我這個外孫呢。」

    唐仲海聞言脫口道:「這怎麼成,不是說要將這幅畫當成聘禮送給錦繡郡主麼?」

    沉默了許久的唐伯山卻在這時淡淡道:「原本是有這個打算的,不過送這幅畫給一個女子的確是浪費了,昨夜聽師冥說過這畫上竟有一個女子是燕王亡妻,我就已經決定將這幅畫送給燕王了,如今信王殿下也這樣想,可見英雄所見略同,這件事情就這麼決定了,仲海可有什麼異議麼?」

    唐仲海聽到此處,忍不住瞪了師冥一眼,想不到這人竟是左右逢源,平日在自己面前示好,這等隱秘只告訴兄長,卻瞞著自己不說。師冥知道唐伯山有意挑撥,卻只得苦笑道:「這件事情實在是我光明宗不可告人的隱秘,昔日見過這女子真容的弟子非死即傷,再加上歲月流逝,燕王妃又是紅顏薄命,只怕已經無人記得昔日的光明聖女了,就是當初畫聖落筆之時也不知道這女子的真正身份。如果早有傳聞,只怕今日幽冀的人就不會放過這幅畫像。在下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在下昨夜見了畫像之後,心有所疑,在書房裡查找了半天,找到了昔日本侯臨摹的一幅畫像,才猜到那女子身份的。說起來那幅畫像原本是當初本宗一位前輩為了追緝光明聖女而繪製的繡像,畫風筆力雖然不如畫聖,卻也有獨到之處,當日師某因為喜愛丹青,所以多次臨摹這位前輩的全部遺作,想不到因緣際會竟然留了這幅摹本下來。只怕這世上除了我之外,還沒有人知道畫聖筆下竟然還有燕王妃的真容,就是燕王本人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的亡妻在世上還有一幅遺像。」

    說到這裡,師冥露出憾然之色,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才繼續道:「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在下雖然匆匆告訴了大哥,卻來不及和二弟細說了,畢竟這件事情太過匪夷所思。而且二弟若是一時不慎,在集珍大會上透漏出一些端倪,只怕就是拚個魚死網破,那位來自信都的鳳台閣主吳澄吳先生,也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幫助羅承玉討好燕王的絕好機會吧。」

    其他三人聽了也覺得心有慼慼焉,要知道現在幽冀的局勢已經是一觸即發,而燕王正是其中的關鍵人物,如果燕王堅決反對,那麼縱然羅承玉繼承了王位,也會根基不穩,雖然以他的強勢和火鳳郡主留下的班底,可以讓他在很短時間內穩定幽冀的局勢,但是這段時間已經足以讓許多人趁隙而入了,反之,如果羅承玉能夠得到燕王的支持,幽冀易主則會一帆風順,如果能夠用一幅畫收攏燕王之心,縱然是耗資百萬,想必也是一件極為合算的買賣吧。

    想到這幅可以當作敲門磚的《簪花美人圖》正在自己面前,楊影心裡那一點憂慮竟然也漸漸淡了,眉宇間漏出一抹欣然之色,開顏笑道:「本王那位素未蒙面的義兄據說是個梟雄人物,若是他知道這個消息,多半會重金爭購這幅畫,就是買不到多半也會動手爭搶,只可惜他棋差一著,不知其中隱秘,以致錯失良機。倒是本王有了這幅畫,正可以當作獻給外祖的壽禮,想來外祖就是再顧忌本王的皇室血統,也會念著外祖母和母妃的情面認下我這個外孫吧。」說到此處,楊影突然冷笑一聲,臉上露出森然之色,一字一句道:「不過有件事情不知道兩位表兄和表姐夫有沒有考慮過,就是本王得以認祖歸宗,那羅承玉也是我們的心腹大患,本王若想順利承繼燕王王位,恐怕還要先剪除他的左膀右臂才行。不知道在這上面三位對本王是否有所教誨?」

    唐仲海聞言皺眉道:「殿下莫非是指如今正在江寧的那位吳先生麼?雖然都說此人是羅承玉的西席,才智高深,可是在下卻是不信,不過是一個有目難視的瞎子,難道還能有三頭六臂麼?而且這一次在下和那位吳先生也見了幾面,只覺得此人性情宛若清風明月,倒像是一個山林隱士,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厲害之處,說不定他只是火鳳郡主放在檯面上的傀儡,我總是疑心羅承玉身後另有一位才智高絕的軍師,說不定就是那位早已失蹤的清絕先生。退一萬步說,那吳澄果然是羅承玉的心腹股肱,他如今作為使者來到江寧,兩國相爭,尚且不斬來使,何況唐家和燕藩還是一殿之臣吧?」

    師冥心中冷笑,他知道楊影心中忌憚的是另一個人,卻故意露出猶疑之色道:「想要對付吳澄,也未必沒有借口,只是總要等到求婚之後才能動手,要不然只怕還沒有得罪燕王和羅承玉,就已經先得罪了漢王。」

    楊影皺眉道:「那吳澄不過是個文弱書生,又是個殘廢之人,本王縱然無能,也不會忌憚於他,實話實說,本王擔心的是魔帝許子靜,此人心狠手辣,行事百無禁忌,卻偏偏和羅承玉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私底下藕斷絲連。那羅承玉雖然出身低微,卻是心機深沉,最擅於收買人心,那魔帝多半已經為他所用,否則怎麼解釋他坐視行刺自己的敵人逍遙自在呢?以那魔帝的武功,若是投入羅承玉麾下,必定是羅承玉的左膀右臂,如果那魔帝有心效仿聶荊之行,替羅承玉排憂解難,只怕本王還沒有到范陽見過外祖,就死在他手上了。何況師侯既然是光明宗弟子,如果那魔帝有心一統魔門,那麼光明宗首當其衝。以在下之見,倒不如趁著魔帝身在江寧,我們聚集全部實力,行雷霆一擊,除去這莫大的禍患,不知道幾位意下如何?」

    師冥雖然早有預料,可是仍然忍不住心中一顫,要知道歷代武道宗魔帝皆是魔門之主,只是有的能夠掌握實權,有的卻只是精神領袖,但無論如何,魔帝都是令出禁止,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是武道宗歷代魔帝赫赫聲威所致。這一次他率眾在赤壁攔截西門凜和楊寧,並且和西門凜聯手陷害子靜,卻是尋了一個借口,就是子靜還沒有正式繼承武道宗宗主之位,算不上貨真價實的魔帝,否則只怕光明宗和**宗的內部,就已經有弟子要陽奉陰違了。總之,不管是對於江寧唐家還是光明宗,楊寧都是一個最大的禍患。只是想要公開圍殺楊寧,師冥還沒有那樣的勇氣,在赤壁的那一次,還可以推托是別人做的,這一次如果得手,只怕也是福兮禍所倚。誰知道魔門還有多少隱世不出的弟子,如果他們因此對自己不滿,縱然光明宗可以一統魔門,自己也休想繼承宗主之位,總之他這個宗子絕不能親手沾染魔帝的鮮血。這還是說能夠得手的情況,誰不知道武道宗有一門超越了輕功範圍的絕世身法,若是楊寧一心脫身,千軍萬馬也未必能夠困住他。如果魔帝脫逃,那麼接下來會發生的慘烈報復絕對不是任何人可以承受的。想到此處師冥不由暗自冷笑,這個冒牌貨真是不知死活,居然想要利用唐家剷除他自己的心腹大患,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明白麼?一旦楊影以信王九殿下的身份出現在人前,那麼處境最危險的就是楊影本人,魔帝楊寧縱然無心權勢富貴,難道還會不介意有人冒名頂替麼?

    千言萬語在心中流過,最後師冥卻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殿下不必擔心,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那魔帝年少功高,性情又是桀驁不馴,毫無上下尊卑之念,不論是任何霸主都難以駕馭,羅承玉縱然頗有賢名,也不可能將魔帝收為己用。至於殿下的安全,自然有我等盡心保護,縱然魔帝親臨,也有一戰之力,殿下放心就是。」

    楊影眼中閃過不虞之色,正要再說些什麼,一直沉默的唐伯山卻淡淡道:「魔帝固然要殺,我們卻不能自己動手,縱然得手也是得不償失,借刀殺人是個好主意,莫非你們還不知道翠湖的平仙子已經到了江寧麼?」

    師冥微微一皺眉,看了唐伯山一眼,他掌握春水堂,按理說江東發生大小事情,他都會最先知道,自然已經知道平煙到了江寧的事情,可是他自認沒有把握說服平煙出手,也沒有勇氣直接去和平煙交涉,居重又行蹤不定,多日沒有返回春水堂述職,所以只能徒呼奈何,想不到唐伯山竟然主動提起平煙,以他的性子,除非是有了七成把握,否則是不會當眾說出此事的。莫非唐伯山已經有了和平煙交流的渠道麼?還是顏紫霜已經撇開了自己和唐伯山合作呢?心中疑慮重重,師冥靈機一動道:「雖然平仙子武功應該在魔帝之上,但是無色庵主都已經敗在魔帝手上,平仙子也未必能夠得手,以在下之見,倒不如別出蹊徑,不如令人去聯絡三大殺手的其他兩人——明月殺手和影子殺手,買通他們出手或可成功。這兩人武功或者不如刀魔練無痕高強,但是一個才智高絕,一個無孔不入,有他們一旁窺伺,一旦魔帝負傷遠遁,就可以趁機追殺,縱然魔帝武功再高,卻不過是個沒有經驗的少年人,未必能夠避開陰謀詭計的暗算。不知道殿下和大哥覺得我這個法子怎麼樣?」

    唐伯山神色微動,輕輕頷首,卻沒有說話,唐仲海卻按捺不住地道:「我聽說三大殺手之中以練無痕名聲最響,明月和影子比起練無痕來怎麼樣?羅承玉在練無痕保護之下仍然險些被魔帝刺殺,這兩個殺手能夠得手麼?」

    師冥目光一掃,除了唐伯山神色淡然之外,楊影也露出好奇之色,便笑道:「二弟有所不知,對於一個殺手來說,名聲未必代表著真正的實力,那練無痕除了刀魔之外,還有一個綽號叫作『白日刺客』,只因他殺人總是上門挑戰,托身白刃裡,殺人紅塵中,縱然是千軍萬馬之中,也可取目標首級,所以聲名赫赫,一時無兩。但是這等手段對於刺客來說卻不足取,其實三大殺手之中,練無痕應該是最弱的一個,或者說,練無痕根本算不上殺手。明月殺手縱橫天下已經有五六年了,可是世人都不知道此人形貌,只知道若是被明月盯上了的目標,都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據說是明月不願意被人發覺自己是如何出手,才會毀屍滅跡。明月的規矩極多,不像大多數殺手那樣事後再收取半數酬金,從來都是一次收清,得銀之後一月之內,目標必定消失無蹤,只在鬧市留下身份信物表明得手,而且足跡不離蜀中,一年最多接下三樁生意,這種種怪癖很是麻煩,所以若非十分棘手,很多人都不願去尋明月殺人。三大殺手中最厲害的其實是影子殺手,此人輕功絕塵,神出鬼沒,最擅長偷襲暗殺,被殺的目標多半是要害被匕首所傷,甚至有人在鬧市中無聲無息地死去,卻無人發覺殺手來去,所以有影子之稱,出道七年,殺人無數,只不過此人不喜歡張揚,許多被他殺死的人都沒有留下標誌,還是春水堂多方印證才判斷出來是他動的手,所以名聲反而最弱。可是在師某心目中,影子才是名符其實的第一殺手,若能收買他出手,縱然三年五載,他也絕不會放棄追殺,不是萬無一失,也是十拿九穩。至於明月殺手,就要看魔帝是否回到蜀中去了,否則縱然請到了,明月也未必有機會出手。」

    聽到這裡,楊影心中一動,若能將這樣一個神秘莫測的影子殺手納入麾下,那麼自己就可以無聲無息地剷除異己了,不過這樣的心思只能暗藏在心底,除非繼承了燕王王位,否則一個傀儡替身,哪裡有可能招攬那樣的高手呢?他卻沒有發覺提到影子殺手的時候,師冥眼中隱隱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

    整理了一下思緒,楊影狠狠道:「若是去請殺手,事若不成,難免會洩露出去,不如這樣吧,暗中將賞格發佈出去,若是有人能夠刺殺了魔帝,本王願以五十萬兩銀子作為酬謝。」

    唐伯山目光一閃,似是十分欣賞楊影的想法,沉思片刻,意味深長地道:「信王殿下的確是英明果決,這實在是最好的法子,不過這賞格就不要用殿下的名義發佈了,萬寶齋天下各地都有分號,而且行蹤隱秘,不懼有人存心報復,不如派人到萬寶齋存上五十萬兩銀子,然後在江湖上發出賞格,若有人能拿著魔帝首級前去萬寶齋,就可以拿走賞銀,只要做的妥當,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師冥聞言低下頭去,眼中卻閃過一縷寒光,對唐伯山的深謀遠慮他覺得十分驚心,一旦楊寧遇刺身亡,那麼萬寶齋就和這件事脫不了關係,等到楊寧真正的身份昭示天下,萬寶齋就只有依附唐家這一條路好走了,對於早就想吞併萬寶齋的唐伯山來說可算是一石二鳥,不過唐伯山大概不知道,萬寶齋和魔門公輸宗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萬寶齋當真被迫依附唐家,那麼自己就可以憑著先天的優勢將這股勢力收歸己用,讓唐伯山悔之莫及。

    不過主意雖然不錯,還要看能否實現,師冥神色猶疑地道:「單憑刺客終究是難以成事,若想殺了楊寧,還需要平仙子親自出手才行,若是楊寧當場身亡,當然最好,若是楊寧逃走,那些刺客才能派上用場,卻不知道平仙子什麼時候可以出手呢?」

    唐伯山聽到這裡淡淡一笑,目光透過琉璃窗向外望去,緩緩道:「這個我們就不用擔心了,只怕有人會更加著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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