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雲湧金陵 第八章 因之為羽翼 文 / 隨波逐流
第八章因之為羽翼
聽到這裡,萬旒已經冷汗直流,差點嚇得半死,正想悄悄退走,不料心神激盪之下,竟然將身後的一根枯枝踏斷,還未等他抽身退走,眼睛一花,一條淡淡人影已經撲面而來,萬旒身形一矮,腰肢如同柳枝一般柔軟,整個身軀向後折去,只覺一縷寒意間不容髮地從咽喉旁邊掠過,電光石火之間,萬旒已經背脊沾地,翻滾騰挪,宛若鬼魅一般向林深之處遁去,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卻沒有高聲示警,要知道他是萬寶齋的總管事,齋主沒有現身之前,他就是這裡的主人,萬寶齋之中藏龍臥虎,否則如何保護珍寶的安全,可是這樣危險的局勢,他卻沒有高聲呼救,也當真令人奇怪。
楊寧凌空一擊失手,不禁輕咦了一聲,身形折轉過一個幾近反射的角度,不管萬旒身形變化何等莫測,恰好在萬旒即將沒入林中之前將他截住,袖中青光一閃,已經有心在萬旒呼救之前將他斬殺。萬旒似乎已經知道自己面對的危險,眼前掠過青影的同時,已經高舉雙手,緊閉嘴唇,擺出一副任憑宰割的模樣,楊寧心中一動,凝青引而不發,徒手向前,鎖住了萬旒的咽喉,眼中透漏出冰冷的殺意,緊緊盯著萬旒的雙眼。萬旒的咽喉被扼住,只覺呼吸變得十分艱難,頃刻之間,原本清瘦蒼白的面容已經變成了血紅色。可是在這樣生死一線之際,萬旒的一雙細目卻是冷靜如冰,帶著一種堅定的意味,似乎完全沒有喪命的憂慮。
楊寧冷冷地看著萬旒,心裡卻覺得無比憋火,好吧,自己沒有發覺這人在外面窺伺可能是因為自己太高興了,神識受到蒙蔽,但是自己原本以為絕對可以得手的一擊卻落空了,甚至留給了對手呼救的可能,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人莫名其妙不肯出聲,只怕自己和青萍已經成了眾矢之的了,要知道自己可是在萬寶齋裡面呢,而且今天上午進來尋找青萍的時候,他就發覺萬寶齋的夥計護院裡面隱藏著一些高手,更何況伊不平等人也可以說在萬寶齋的庇護之下,還有那批珍寶,如果自己和萬寶齋反目成仇,這其中的麻煩可就大了。那麼是不是這人以為有這些仗恃,就可以對自己毫不畏懼呢?想到此處,楊寧心中生出殺意,毫不猶豫地一指彈中萬旒的啞穴,提著他走進滄海廳內,將萬旒擲落地上,然後一手抓住萬旒腕脈,將真氣輸入萬旒體內,他已經下定決心,絕不放過這個如此膽大可恨的總管,武道宗中有無數對付這等人的法子,他要先將這人內功心法探察清楚,然後在他體內埋下禁制,等到事成之後,再殺了這個不敬之人。強勁的真氣在楊寧催動下不過片刻已經貫入了萬旒的週身經脈,將萬旒真氣運行的所有隱秘一覽無遺。
萬旒在觸到楊寧眼中凌厲的殺機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犯了莫大的錯誤,眼前這個少年絕對不是用利益可以牽絆的人物,可是卻已經無從反抗,下意識地想要竭力控制自己的真氣和楊寧相抗,可是不知怎麼,體內的真氣一遇到從腕脈注入的那股冰冷寒酷,充滿不可抗拒的威勢的真氣的時候,就已經徹底降伏,而且自動按照平日行走的路線運轉起來,一種被人剝光了衣服放到大街上任人注目的屈辱感覺從心底升起,萬旒心中生出自暴自棄的感覺,若非功力被制,只怕已經要自斷心脈尋求解脫了。
楊寧在探知萬旒體內真氣路數的時候,就是心中一動,想不到這個男子的內功心法居然是魔門補天宗一系,世上內功心法雖多,但是能夠瞞過楊寧眼睛的也只有寥寥數種,其中一種就是補天宗的心法,只因補天宗的心法最重要的就是一個「隱」字訣,將自身心法偽裝成其它門派的心法就是補天宗弟子最擅長的事情,當然還有種種隱蹤匿跡的手段,這也是楊寧沒有立刻看穿萬旒出身的緣故。當然所謂的瞞過不過是暫時的,比如萬旒,楊寧只需要經過一番試探就可以知道他修煉的究竟是什麼心法。
可是知道了萬旒的出身來歷之後,楊寧卻覺得有些煩惱,他原本已經動了殺機,才會用秘傳心法對付萬旒,用如此手段探察他人內功心法本是江湖大忌,這樣的事情就是楊寧這種身份,也是不能隨便做出來的,否則可就當真是天下難容了,所以按照道理說應該將萬旒殺死以除後患,這本來也是楊寧的打算。可是在知道萬旒身份之後,楊寧卻猶豫了,在他心目中,始終將維護魔門弟子這一點當成自己的行事準則之一,這是武道宗嫡傳弟子的本份,若非如此,武道宗憑什麼成為魔門之首,而武道宗主又憑什麼被尊稱魔帝呢?當然這種維護也是有一定限制的,就是不能損及魔帝本身的利益,所以在彭澤,他就沒有阻攔柳天雕殺人滅口的行為。
正在楊寧猶豫不決之時,萬旒已經神色劇變。在楊寧真氣肆無忌憚地穿行之下,萬旒突覺丹田之處生出一道熾烈的真氣,並且轉瞬間膨脹起來,向四肢百骸擴散開去,這道真氣所過之處,經脈如受火焚,難以形容的苦痛瞬間席捲著萬旒的整個神智,整個身軀不禁頓時蜷縮起來,萬旒心中靈光一現,知道那潛伏多年的隱患終於爆發,眼中不禁閃過絕望之色。真氣激盪中,啞穴不知道何時已經被衝開,咽喉深處不由發出野獸一般的慘號,週身經脈痙攣收縮的痛苦令萬旒恨不得立刻死去,只是楊寧的真氣和丹田暴發的真氣相互撞擊,令他連一根小手指都動不了,在這一刻,萬旒再也顧不得仇恨眼前的敵人,迷茫的眼睛透出哀求之色。
沒有誤解萬旒的心意,不過楊寧也不覺得現在殺了萬旒是件好事,第一,他還需要這個人活著,至少在完成青萍的計劃之前不能死,第二,如果是自己要殺他也就罷了,偏偏這人是因為莫名其妙的走火入魔,讓自己被迫殺了他,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楊寧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全力輸入自己的真氣,想要收攏萬旒體內瘋狂的氣息,這是一個比想像中更加艱難的任務,突然楊寧心中一動,毫不猶豫地將全部真元都注入了萬旒體內,短短的一個月內,楊寧第二次施展了《日月同壽》的療傷心法。
等到楊寧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感覺到體內生機勃勃的澎湃真氣,不禁露出一縷淡淡的笑容,然後他就看見到劍拔弩張的一幕,在滄海廳門口,一個面目陰沉的中年人手執短匕,兩膝微屈,兩腳前後分立,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而在自己身前,青萍身上紅衣無風自動,獵獵作舞,寶劍霜寒,逕自指著那人,額頭上有些汗漬,顯然已經對峙了很久。滄海廳外,夜色深沉,傳來隱約的呼吸聲和刀劍撞擊的聲響,卻是看不見一個人影,這般局勢,當真是一觸即發。想來若非發覺自己在替萬旒療傷,這些人已經攻入滄海廳了吧,楊寧眼中閃過一縷譏誚之色,看也不看盤膝而坐,面上寶光湛然的萬旒,楊寧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青萍身邊,在她肩上輕輕一拍,淡淡道:「沒事了,你歇息一會兒吧。」
青萍鬆了口氣,纖足微點,已經退到楊寧身後,笑道:「我沒事,如果不是擔心他們圍攻上來,或者會傷了你,我才不會那麼緊張呢,你放心出手,不必顧忌。」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寶劍指向萬旒咽喉,眼中閃過狡黠之意。
楊寧雖然缺少心機,但是和青萍相處久了,對青萍的心思已經瞭若指掌,幾乎是馬上就明白了青萍的心意,現在敵眾我寡,若想脫身而又不驚動金陵城裡的各方勢力,那麼挾持萬旒可能是最好的辦法,只可惜這個法子在別人身上或者管用,在萬旒身上卻是多半不成的。補天宗在魔門中是一個極為特別的宗派,綿延千載,源遠流長,開宗立派的祖師崇尚老子之言「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立誓補天之不足,專愛代天行事,精擅暗殺之道,所以門中弟子皆是聶政荊軻一流的人物,百萬軍中奪上將首級,也是易如反掌,往往甘冒奇險,成就驚天大業,而且行事百無禁忌,縱然是同門子弟,若是觸犯他的理念,也往往殺之無赦,可算是魔門中最可怕的一系。這樣一個宗派,其弟子自然不會接受脅迫,自己方才探視萬旒的內功心法,已經得罪了他,索性又救治了他,顯然功過相抵,想來還可轉圜,如果現在青萍挾持萬旒,只怕會兩相決絕,再難挽回。想到此處,楊寧微微搖頭,青萍見狀只得撤劍退開,不過目光仍然盯在萬旒身上,顯然是不準備放棄這難得的優勢了。
看到楊寧和青萍之間的互動,那手執短匕的中年人心中略寬,他清楚眼前這對少年男女的身份,而且也知道萬旒的身份,就是他自己也和魔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能夠不得罪魔帝,還是不要得罪的好,更何況現在的情況晦暗難明,方才魔帝顯然不是在對萬旒下手,倒像是救治一般,他也知道萬旒體內的隱患,但是這些年來曾經親見萬旒發作,只是似乎都沒有這一次厲害,如果楊寧能夠救治萬旒,那麼即使有什麼過節,也可以前嫌盡釋,更何況到目前為止,雙方似乎還沒有什麼衝突,想到此處,中年人收起匕首,上前幾步抱拳道:「在下安道淳,忝為萬寶齋江寧總店的護院首領,萬總管曾經吩咐我等,兩位皆是本齋的貴賓,現在雙方發生了一些誤會,但是想必是可以化解的,滄海廳並不適合長談,萬總管也需要調理醫治,不如請兩位暫時到客院休息一下,等到總管醒來,我們再詳談如何?」
楊寧淡淡一笑道:「那麼閣下是想暫時拘禁我們兩人了?」語氣淡漠非常,好像此刻自己並沒有處在重圍之中。
安道淳卻是神色一凜,感覺到了楊寧隱藏在冰霜面孔之後的殺意,連忙拱手道:「帝尊說笑了,在下何等樣人,敢有這樣的妄想,只是總管原本就為兩位準備了客院,現在天色已晚,兩位若是再去尋找客棧,只怕緩不濟急,而且難免有些這樣那樣的煩惱,所以在下才會越俎代庖,想替總管留下兩位貴客。」他這番話說來情真意切,聽來極有誠意,不過即使是楊寧,這種情況下也無心留在別人的地盤,他略一揚眉,正欲峻拒之時,耳邊卻聽到一個粗獷的聲音道:「公子爺,別聽這賊廝鳥胡說八道,什麼貴客帝尊,都是嘴上抹蜜,說得好聽,這群王八蛋把老子的院子都圍起來了,顯然是想黑吃黑,絕對不安好心。」
隨著語聲,廳外傳來兵刃相撞和低聲慘呼的聲浪,話音未盡,一個敞著懷,手裡拿著一條鑌鐵棍的大漢橫衝直撞了進來,那安道淳不願相爭,竟然讓開身形,讓那大漢闖了進來,卻正是原本骷髏會的大當家,此刻錦帆會精衛堂的客卿褚老大,這一次他跟著伊不平上岸,為了隱藏身份,沒有攜帶那柄顯眼的重劍,此刻也不知道從哪裡尋了一條鐵棍來,不過見他揮舞棍棒的那種凶悍模樣,顯然並沒有兵刃不趁手的問題。
楊寧見到褚老大,不覺嘴角微翹,淡淡道:「你來做什麼?伊會主呢?」
褚老大搶到楊寧身邊,搔著腦袋傻笑道:「伊會主守住雪松閣,說是不讓人搶了咱們的東西去,讓老子來跟公子說一聲,讓公子放心,如果有人不識趣,最多大家再扮一次強盜,把萬寶齋洗劫一空,也算沒有白來一趟。」
這時候,一個匆匆忙忙奔來的夥計在安道淳耳邊嘀咕了幾句,那安道淳神色微變,躬身道:「帝尊見諒,實在是安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會派人圍住雪松閣,如果帝尊覺得不妥,安某這就下令撤圍,不過還請公子將總管送過來,如果公子連這個小小的要求都不答應,那麼安某只好顧不得驚動金陵城大小勢力,猛攻雪松閣了。」
楊寧冷冷一笑,道:「你若想攻打雪松閣,不妨去試試,有伊會主神箭把守,就是在下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在一柱香時間內攻進雪松閣,有這些時間,已經足夠在下在滄海廳殺個血流成河了,你若想蠻幹,我奉陪到底,你若聰明一些,就退出去靜觀其變,什麼時候萬旒醒了,自然會有一個交待的。」
安道淳不禁心裡一寒,他自然知道這種情況,但是因為猜測錦帆會和楊寧都不願起衝突,才想說服楊寧退讓一步,想不到楊寧現在還不肯放手,這樣的話,他想不動手都很難了,不由一聲長歎,就要下令進攻。楊寧自然感覺到安道淳的殺機,微微冷笑,眼中寒芒暴射,顯然已經準備雷霆一擊,出手無情了,他寧可惹出天大的麻煩,也絕對不肯向一個護院讓步。正在這時,躺在地上的萬旒突然發生呻吟之聲,一時間,青萍、安道淳和褚老大都向萬旒望去,只有楊寧神色冷冷,依舊盯著安道淳不放,嘴角帶著些許譏誚意味,顯然不打算放棄出手。
萬旒睜開眼睛,神色先是有些茫然,但是在廳內眾人身上掠過之後,眼神就已經變得清明一片,他艱難地爬起身來,揚聲道:「道淳,傳令下去,各處護院夥計不許擅動,雪松閣貴客不能得罪,你到外邊等著,待本總管和子靜公子商談之後,再懲治你辦事不利、以下犯上的罪名。」
聽到萬旒斬釘截鐵的話語,青萍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疑惑地看向萬旒,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委屈求全,即使是安道淳,也是神色茫然,卻連忙傳令下去,不多時,廳外已經人聲杳然,顯然萬旒在這裡的威信很高,即使在他本身受到挾持的情況下,也無人敢違逆他的命令。
萬旒站起身來,身軀卻是一陣搖晃,又深深喘了幾口氣,才勉強道:「在下想和帝尊私下談些事情,不知道青萍小姐和褚會主可否暫時迴避一下。」
青萍聽到這句話眉頭微皺,她並不放心楊寧一個人面對這種老奸巨滑的對手,但是偷眼撇去,只見楊寧神色漠然,卻沒有反對的意思,只得輕輕一歎,揚聲道:「褚兄,我們出去吧。」說罷頭也不回的走向廳門。褚老大猶豫了一下,也轉頭去看楊寧,見楊寧傲立廳中,並無反應,褚老大方才心知肚明,知曉楊寧若要反對,絕不會這麼沉默,便一聳肩,也拖著鐵棍走了出去,那安道淳見狀不等萬旒吩咐,就跟著退了出去,還順手將廳門關上,滄海廳內頓時一片晦暗,若非還有頭上的星月之光,只怕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了。
直到這時,萬旒才鬆懈下來,走上前俯身下拜道:「補天宗不肖弟子蕭旒拜見帝尊。」
楊寧聽到這句話,神色沒有明顯的變化,只是越發多了幾分冷漠孤傲,他負手在後,仰首冷冷道:「免。」
萬旒,不,應該喚做蕭旒了,心中暗自苦笑,卻不敢流漏出來一絲情緒,只是頓首在地道:「弟子自知罪孽深重,其罪有三,明知帝尊身份卻未曾拜見,竊聽帝尊與青萍小姐私語,更是逞強與帝尊動手,皆是不敬之罪,帝尊若要怪罪,弟子甘心領受責罰。」
楊寧神色微動,語氣卻依舊森寒冷漠地道:「罷了,我也懶得怪你,不過卻有幾樁事情想要問你,你既然是補天宗出身,怎麼不去做刺客,卻做了萬寶齋的總管,什麼時候我們聖門弟子這般頹廢了?」
蕭旒苦笑了一下道:「帝尊,弟子不肖並非虛言,當初我學藝不精,敗在師弟手上,故而早被師門廢去武功逐出門牆了,這些年來雖然僥倖練回了幾分功力,但是別說當刺客,就是想要自保也是難如登天,幸好得到齋主垂憐,才有這一席之地可以容身,所以弟子才會隱瞞身份做了商人,不過是想苟延殘喘,謀個衣食周全而已。方才弟子不慎聽到帝尊和青萍小姐的談話,一時好奇,沒有即時離開,弟子自知罪該萬死,還請帝尊念弟子先前對青萍小姐禮敬有加的情分,對弟子網開一面,弟子來世結草啣環,也要報答帝尊的不殺之恩。」
楊寧聽到此處不由一愣,想不到眼前這個男子竟然自承已經不是魔門弟子,這樣一來等於是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生機,按理說楊寧應該立刻出手,可是想到這人如此直言不諱,對青萍和自己又是畢恭畢敬,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忍下手,他修煉的這門武功,最重心境,講究的是任性而為,但是如果勉強行事,卻難免會在心靈上會留下一絲陰影,武道之路,何等艱辛,若是有此一個破綻,只怕終究會成為心魔,所以楊寧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略一沉吟,楊寧問出心中的疑惑道:「本座記得,補天宗一脈單傳,像你這般落敗的弟子只有一條死路可走,為何你卻還活著?還有,你體內得真氣又是怎麼回事?」
蕭旒臉上掠過一抹悲愴之色,良久才恨聲道:「帝尊說的是,弟子本是該死之人。七十年前聖門遭遇前所未有的劫數,六宗弟子風流雲散,宗派幾乎難以為繼,補天宗一脈單純,就更是如此。弟子投入先師門下的時候,門中只有兩名弟子,雖然先師對我兩人都甚是愛惜,但宗派規矩不可輕忽,即使在這等危難時候,先師也不肯改變傳承方式,所以要我二人決一生死。屬下資質淺陋,敗在師弟手上,本應身死名滅,與草木同朽,幸而師弟代為求懇,先師念及宗派凋零,又有一個貴人替我求情,這才留我殘生,只是仍然用《鎖魂手》廢去了我的武功,以免世上有第二個補天閣弟子。」
楊寧聽到這裡,不禁驚道:「聖門之中廢除武功的手法有數十種,為何尊師竟會用最殘忍的《鎖魂手》。」
蕭旒慘然道:「先師認為若是弟子沒有本事掙扎求生,那麼他也無需放我一條生路。《鎖魂手》殘毒無比,廢去武功的過程宛如抽筋剝皮,剔骨搜魂,而且會在丹田留下一道火毒真氣,日日煎熬身心,如同天魔鎖魂,歷久彌新,簡直令人生不如死。幸好那貴人心懷慈悲,傳了弟子一門心法,可以滌清經脈,消減火毒,弟子才可以重練內功,這十多年時間,弟子朝夕苦練,卻也不過恢復了三成內力,而那道火毒真氣卻始終難以驅除,只能強行壓制在丹田,今日弟子不自量力,和公子動手,想不到觸動內傷隱患,才會走火入魔,若非帝尊出手相救,只怕弟子早已屍骨無存了。」
蕭旒一臉怨毒之色,楊寧卻恍若未見,只是細細用心思索,良久才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試探你的內力,總覺得有些古怪,明明是補天閣的心法,卻少了幾分邪異,多了幾分沉穩,根基似是深厚,卻又略顯淺薄,更有幾分窒礙,力不從心之感,原來是這麼回事。只是《鎖魂手》是補天閣不傳之秘,什麼人能夠助你滌蕩經脈,重練內功呢?若非我這段時間頗有些進境,只怕方才也是束手無策,就是家師親自出。」
蕭旒聽到此處眉心微顫,卻只是低頭答道:「齋主武功高明,見識廣博,天下罕見,當日也曾說過《鎖魂手》狠毒無比,創出這門武功的人根本沒有留下破解之法,若是強行破解,只怕是得不償失,除了傳授弟子心法暫時壓制火毒之外,這些年來齋主也是愛莫能助,想不到帝尊竟然能夠消解弟子丹田之內積蓄十年的火毒,弟子欽服萬分,想必齋主他老人家知道了,也定然覺得十分驚訝呢。」
楊寧失笑道:「你說錯了,我也沒有法子破解《鎖魂手》,這功勞卻在你自己身上,這十年來你想必一直不放棄壓製丹田的火毒,所以經脈內的真氣偏於陰寒,這次被我陰差陽錯催動隱患之後,真氣在經脈中激盪迴旋,雖然令你一時間走火入魔,但是我冒險使用了《日月同壽》替你療傷之後,卻令你體內的真氣水火相濟,這才化解了你體內的隱患。其中形勢變化凶險無比,而且未必可以遇到第二次這樣的良機,若是還有人中了《鎖魂手》,只怕我也是無能為力,難不成那人也能拖上十年八載,令得體內真氣陽極陰生麼?」
蕭旒聽到此處眉心微顫,卻只是低頭答道:「那人便是萬寶齋的齋主,齋主武功絕世,宅心仁厚,原本想不顧聖門禁例,替弟子恢復武功,只是《鎖魂手》實在是本門第一等的殘毒手法,以齋主之能也僅是可以壓制罷了,若非得到齋主相救,只怕弟子也撐不到現在,弟子感激之下,這才換了姓氏留在齋主旗下效力。不過弟子方才暗自調息,發覺那縷丹毒竟然無影無蹤,弟子萬萬想不到帝尊竟有如此通天手段,若是知道,弟子定然早已前來向帝尊求救了,不過現在這般,弟子已經心滿意足,想必假以時日,苦心修煉能夠得回昔日功力吧。」說到此處,蕭旒不禁神色黯然,他方才調息之時,只覺真氣遲滯如泥漿,細弱如毫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恢復如初。
楊寧聽到這裡,不禁沉思起來,目光在蕭旒黯淡的眸子裡停駐了片刻,眼中突然寒芒暴射,也不招呼一聲,便一掌向蕭旒拍下,蕭旒心中一驚欲要閃躲,卻只覺這一掌如山嶽之勢,竟是無可閃躲,雖然兩人一立一跪,高下相距甚遠,可是楊寧手臂一長,就已經輕輕鬆鬆地按在萬旒丹田之上。蕭旒惶惑之間只覺一縷連綿如蛛絲,溫和如春水的內力瞬間佔據了整個丹田,原本殘破疲弊的經脈竟然再度煥發出生機無限,原本凝滯的真氣竟然再度運轉起來,隨著那股綿密和煦的真氣運轉了幾個周天,竟然和自己本身的內力,以及散落在奇經八脈的真氣融合起來。不知不覺中,蕭旒已經盤膝而坐,按照早已荒廢的師門心法自行調息起來,初時還覺難以控制,到了第九個周天的時候,只覺真氣川流不息,如行九曲珠,而且充盈流暢更勝當年。等到運行了六十四個周天之後,蕭旒只覺眼前一片光明,四肢百骸皆如浸沒在溫水裡面一般,暖洋洋地舒服至極,口中不自禁發出長嘯之聲,聲若龍吟虎嘯,連綿不絕。
等到蕭旒清醒過來,望見楊寧宛若懸崖孤松般傲然孑立的身影,只覺臉上一片濕潤,這十餘年來,他每次運氣行功都覺得經脈窒礙堵塞,再加上體內隱患難以消除,每每覺得心灰意冷,若非他心智堅毅,再加上齋主以重任托付,恐怕早已經瘋掉了。這些年來,他是第一次將真氣完整的運行了大小周天,感覺到雄厚充盈的真氣,失而復得的狂喜令他不由淚流滿面。
楊寧卻不理會蕭旒感激涕零的目光,只是淡淡道:「你的武功雖然廢去多年,但是你並未放棄修煉,再加上時時和丹田火毒抗衡,一旦融合了真氣,內力強勁已經少有人及,現在你內患已經消除,其實再花一年半載,就可以達到目的,現在我助你一臂之力,提前完成真氣融合的最後一步,如今你的內力已經更勝從前,憑你的資質和堅忍性情,想必三年之內又可為我聖門添一先天高手了吧。」
蕭旒拭去淚痕,起身再拜道:「帝尊恩重如山,弟子縱然是肝腦塗地,也難報答於萬一,若是帝尊不棄,弟子惟有將萬寶齋七十二處分店名冊獻與帝尊,請帝尊笑納,更求帝尊不棄駑鈍,將弟子收錄門下。」
楊寧聽到此處不由愣住了,盯著蕭旒看了半天,怎麼看這人也不像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自己雖然救了他的性命,助他恢復了武功,但是他竟然提出用萬寶齋作為酬謝,就是楊寧不解世事,也覺得沒有這樣的道理,瞧見蕭旒胸有成竹的神色,楊寧心中突然靈光一閃,沉著地問道:「原來如此,萬寶齋竟和聖門有這麼深厚的關係,你的那位齋主不知是本門哪一宗派的高人?」
蕭旒聞言微微一愣,坦白說他對楊寧的認識不深,只知道這個少年桀驁冷漠,心狠手辣,武功高絕,氣度不凡,卻偏偏沒有多少心機謀略,為人處事比起十幾歲的少年還不如,倒像是一個混沌未開的稚兒,所以他並不看好楊寧,若非楊寧對他恩重如山,只怕他也不會將萬寶齋雙手奉上,想不到楊寧竟然從他的幾句話中就猜測出真相,這倒令蕭旒驚訝萬分。
看到蕭旒的驚容,楊寧只是淡淡一笑,他自然明白蕭旒的心思,這些日子以來,他經歷過太多事情,結識過許多人,這些人不論是敵是友,卻無不是智深勇沉之輩,耳濡目染之下,再有青萍時時提點,此刻的楊寧早已經不是初入紅塵,心底單純地如同白紙一般的吳下阿蒙了。其實他若是當真蠢笨,也不會被隱帝看中收錄門下了,只不過他天性單純直率,不願意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多費心思罷了,但是事關魔門,他卻心思格外靈敏,更是憑著直覺天賦直指要害。如果萬寶齋主和魔門無關,如何可以求情救下蕭旒,如果萬寶齋主和魔門無關,為何除了蕭旒之外,就連後面那個中年人護院武功也有幾分魔門的影子。最重要的是,即使自己救了蕭旒性命,也斷不可能讓蕭旒這樣的人物出賣恩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當真有接掌萬寶齋的資格,蕭旒不過是順水推舟,這才符合魔門弟子的行止。
可是說起身份資格,自己雖然出身顯赫,卻和萬寶齋扯不上關係,如果萬寶齋當真和皇室或者幽冀有關,早就輪不到自己去繼承了,難道豫王楊鈞和燕王世子羅承玉都是吃素的麼?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因為自己是武道宗的嫡傳弟子,雖然魔門六宗幾乎從未統一過,但是武道宗主魔帝的身份,是有資格插手其他宗派的事情的。聽蕭旒的口氣,那位萬寶齋主不過是起了金主和後盾的作用,現在萬寶齋富甲天下,但是從萬寶齋江寧總店的實力上來看,還缺少一些武力上的威脅,而自己最不缺乏的就是武力,想必這就是蕭旒認為自己可以承繼萬寶齋主的理由吧,如果沒有這個理由和自己未來魔帝的身份,別說自己救了蕭旒,就是自己再有十倍的恩情,蕭旒也未必敢打這樣的保票。經過這一番推理,他才斷定萬寶齋和魔門有關,其中的推斷過程雖然複雜,但是在楊寧心目中不過是靈光一現,其實楊寧根本不需要想得太多,只憑著直覺他就已經有了答案,只不過為了慎重,才會反覆思忖了片刻,又將問題提了出來。
蕭旒收斂起心中驚訝,起身肅然道:「帝尊說得不錯,若非如此,縱然弟子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恩主的產業拱手相讓,實不相瞞,齋主他老人家的確是本門中人,若論武功本領,未必就遜色於本門歷代先賢,只是時勢不予,再加上他老人家心懷慈悲之念,少了幾分決斷,所以沒有站出來和翠湖相抗。其實萬寶齋不過是齋主收留像我這樣百無一是的聖門弟子的所在,齋主他老人家除了提供本錢和做我們的後盾之外,並不涉足實際的經營,只不過我們這些劫後餘生的弟子對他老人家感激至深,這才共奉他老人家為齋主,萬如意這個名字不過是取個吉利罷了,並非齋主真實名姓。萬寶齋各地真正的負責人,大多與聖門有些淵源,其中以公輸宗弟子最多,但是公輸宗弟子多半喜歡埋頭專研技藝,不擅理財,反倒是弟子因為擅長經營,這些年來兢兢業業替諸位兄弟排憂解難,才被公推為總管事。如今齋主已經退隱,不問世事,萬寶齋正是群龍無首之時,齋主曾有吩咐,讓我們自行推選新任齋主,帝尊揚名天下之時,我們各地的管事就已經交換過意見,有心想奉帝尊為齋主,只是礙於一些關節,才沒有前去謁見。如今帝尊若得蕭某支持,定然可以順利接任齋主之職,蕭某想來想去,也只有這樣才能報答帝尊救命之恩於萬一。」
楊寧聽到此處目光微動,冷冷道:「既然萬寶齋是聖門產業,你又身在江寧,莫非和光明宗、**宗就沒有瓜葛麼?聖門規矩,講究弱肉強食,勝者為王,光明宗早已在江東紮下根基,那東陽侯師冥顯然是光明宗後起之秀,不僅和我針鋒相對,更有**宗相輔,想必已經羽翼豐滿,假以時日,就是奪得聖門之主也未必不可能,萬寶齋有如此財力,若是和光明宗結盟,不僅可以橫行江東,就是一統江湖,也未必不可能,你能夠憑著殘廢之身立足於此,莫非也是蠢人,竟然和我這個過氣的武道宗弟子糾纏不清,就不怕得不償失麼?」
蕭旒只覺脊背上一片汗濕,有些急切地道:「帝尊恕罪,光明宗的確已經尋上公輸宗的一些弟子,有心拉攏,只不過他們還沒有發覺萬寶齋就是我們的產業,當年聖門覆滅,我等各宗派都是實力盡毀,只有光明宗臨陣退縮,才保全了一定實力,我等怨恨猶恐不及,豈能投奔他們。更何況兩年前齋主離開之時曾經留下諭令,說是武道宗的傳人即將出現,如果萬某和眾位兄弟能夠心悅誠服,那人就是新任的萬寶齋主,希望我們助新任魔帝一統四分五裂的聖門,恢復本門昔日的榮耀。可是帝尊行道江湖以來,行止莫測,桀驁不馴,顯然並非一統聖門的好人選,其他同門也還罷了,公輸宗弟子多半並無野心,惟有弟子心存疑慮,有心觀望,這都是蕭某一人之過,還請帝尊勿要怪罪其他同門。」
楊寧聽到此處不禁冷笑道:「萬總管,不,或者該稱呼你一聲蕭總管,你也未免太聰明了些,莫非是以為我當真什麼都不懂麼,如果是那位對你們恩深義重的齋主也就罷了,憑你一個武功半廢的破門弟子,當真能壓制其他身份相近的同門麼?其實你也不用掩飾,不論是勢力還是才智,我都不如師冥,甚至也比不上你,你們不肯投效我,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說得清楚一些,我不是你們理想中的首領,也從沒想過一統聖門,只要是人不犯我,我也懶得去犯人,這小小的萬寶齋我還看不上眼,也不稀罕你的報恩,你是生是死本來不干我事,可是若不得到我的允許,就是你想死在我面前,還得看我答不答應,若非如此,我憑什麼冒險救你性命,至於助你恢復武功,不過是想你多些保命的本錢,我的脾氣或者古怪些,既然出手救了你,就不能容你死在別人手上,否則豈不是壞了我的聲名,除此之外,我們再無情誼可言。萬寶齋上下若是願意投效光明宗,我也不阻攔你們,只是別忘了將來離我遠一些,那師冥得罪我極深,我不殺他只不過念在一點師門淵源,等到哪一日我再也容不下他們的時候,別說光明宗和**宗,就是再加上你們補天宗和公輸宗,我也是一併殺了,到時候你們若是遭了池魚之殃可別怪我心狠手辣就是。」說到此處,楊寧眉宇間已經流露出一片凜冽的殺機,一雙鳳眼冰火交融,眸子更是宛若天上最明亮的星辰,流光溢彩,傲視蒼穹。雖然只是孤立在淡淡的星月光輝下,形單影隻,卻再也收斂不住那睥睨天下的龍章鳳姿,王者氣度更是昭然若揭。
蕭旒不由暗自苦笑,眼前這個少年的桀驁叛逆他早已心知肚明,想也知道不管是光明宗還是萬寶齋,這少年根本都不會看在眼裡,若非此刻還有些利益糾纏,只怕這少年早已揚長而去了。不過他卻不能任由這種事情發生,若是換了昨日,他只怕會暗自叫好,可是險而又險地度過了生死重劫,再加上恢復武功的狂喜,種種心緒如浪潮狂湧,早已沖淡了原有的一縷私心雜念,沉吟片刻,蕭旒肅容道:「帝尊這樣說真令蕭某無地自容,實不相瞞,蕭某或者略有掩飾,但所說的都是實情。從前是蕭某有了私心,但是今日蕭某才明白,除了帝尊之外,再無人能夠一統聖門,請帝尊聽弟子詳述其中經緯。
想我聖門六宗之內,光明宗一向野心勃勃,往往依附權貴和佛道兩家爭奪道統誰屬,其中凶險不遜於刀兵之爭,**宗與光明宗互為盟友,雖然暗地裡也有勾心鬥角,但卻是一致對外,這兩宗若論實力實在是聖門的中堅力量,但是對權勢兢兢以求,反而難得出現眼界開闊的人物,依附權勢者往往被權勢所傷,善泳者溺於水,若想光大聖門,他們兩宗是辦不到的。天音宗和公輸宗,一個專精音律,一個擅長機關,雖然歷代以來人才濟濟,但多半不是淡漠世情的出世之人,就是驚才絕艷的天縱之資,這些人往往各自為政,所以力量雖強,卻難以成為中流砥柱。而弟子出身的補天宗因為傳承所限,歷代只有一名弟子行走江湖,雖然做出了無數大事,往往以一己之力行斬首破軍之事,扭轉了某些局勢,但是人單勢孤,終究是大勢難綰。說到底,我們這五宗縱然一時興盛,也終究是鏡花水月,難以久長。
只有武道宗與眾不同,凡是上了武帝尊號的宗主,才智謀略或者高下不等,心性手段也是各有千秋,卻無一例外,都是足以領袖群倫的梟雄人物,為人上者,原本就不需要樣樣皆能,只要胸襟廣闊,器量恢宏,處事公平果決,就已經足夠了,當然在我聖門而言,還需要有強勁的武功作為後盾。如今帝尊雖然年少,謀略上也有些欠缺,但是其他條件卻都已經滿足了,帝尊的武功如何自不必說,只憑光明宗、**宗對帝尊多有得罪,帝尊卻優容之,弟子無禮冒犯,帝尊反而出手救治,這等胸襟器量,正是一統聖門的最佳人選,弟子所說皆是肺腑之言,絕無絲毫諂媚之意,尚請帝尊明鑒。」
見蕭旒神色肅然莊重,楊寧不禁眉峰微皺,他當真是胸襟寬廣麼,自己怎麼不覺得,對師冥、秋素華等人手下留情不過是因為彼此都是魔門苗裔,救治蕭旒也是差不多的理由,當然還有些其他因素在內,說起來自己對幽冀那些人也不免有些心軟,可是除此之外,自己似乎並不是那麼大度,說起來倒還有些睚眥必報呢?想到此處,他不由漏出一抹疑惑的神色看向蕭旒。
蕭旒這下卻茫然不解了,他自然想不到楊寧對自己的秉性並沒有明確的認識,只當是披肝瀝膽也不能讓楊寧信服,心中漸漸生出悲憤,只覺五內俱焚,一狠心,厲聲道:「帝尊不肯相信弟子一片誠心,這都是弟子自作孽,也怨不得帝尊,既然如此,弟子情願以死相謝,天日昭昭,可鑒我心。」話音未落,已經五指如鉤,向自己的咽喉抓去,他內力已經盡皆恢復,指掌便如鷹爪一般,隱隱透出鋼鐵之色,這一爪下去定然是骨肉成泥,這等狠辣無比的自殘手段,即使是楊寧也不由心中一震,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伸手擋去,兩道真氣撞擊在一起,勁風四射,聲若雷鳴,總算在千鈞一髮間擋開了蕭旒這一擊,楊寧猶不放心,順勢一拂,已經點了蕭旒手臂上幾處穴道。
蕭旒雖然半身酥軟,卻是毫無畏懼,仰起頭瞪視著楊寧,他相貌本來平庸清瘦,可是此刻頭上青筋迸現,一雙細長的眼睛裡面燃燒著熊熊火焰,儘是不屈之色,而他咽喉處更是已經血跡斑斑,尚有爪痕宛然,可見方纔的舉動並未裝模作樣。楊寧想到補天宗歷代弟子多半是善於隱忍之輩,否則怎能做刺客殺手,不由暗自驚愕蕭旒竟是如此烈性,他卻沒有想到蕭旒十餘年來身受之苦何等殘酷,表面上還要扮成卑躬屈膝的奸商,早已經是精疲力盡,今日得以重生,心中狂喜之下,不免情緒激盪,才會因為楊寧的不信任而衝動自殘。只是這層心境就連他自己也未必能夠明白,更別說楊寧這局外人了。可是楊寧畢竟非同常人,雖然不解蕭旒心情,但是卻能夠感受到這個男子心中的悲憤和赤誠,心中千回百轉之下,終於一聲輕歎,淡淡道:「我若說十分信你,就是騙你,若說一分也不信你,卻是騙我自己,罷了,你我各退一步,你也別提什麼效忠之類的話語,我也答應你,如果你們遇到什麼強敵,我自會念在同門之情,出手相救,將來相處久了,有些事情到時候再挑明也好些。至於現在麼,就是你那位齋主親自來見我,我也未必肯答應這個條件,這萬寶齋雖然富可敵國,我卻也不曾看在眼裡。」
蕭旒聽到此處,也覺有些道理,如果換了自己,有人憑白送上這樣一份大禮,只怕也是疑心重重吧,像他們這般出身魔門的人,豈會相信有這等好事,不過天長日久,彼此自可肝膽相照,到時候這位少年魔帝繼承齋主之位就是水到渠成,自己也算是完成了齋主的托付。想到此處,他俯身再拜道:「弟子遵命,不過弟子自會將消息傳給諸位同門,稍後弟子將信物呈上,將來帝尊所到之處,但有所命,各處分號定會任憑驅使。」
楊寧略一沉吟,卻也覺得不錯,有了萬寶齋之助,至少行走江湖其間可以得到必要的情報財物支援,對自己卻無約束妨礙,最多是偶然出手替這些人解決一些麻煩,縱然沒有這層關係,如果自己得知魔門弟子有難,難道還忍心坐視麼?想到此處,楊寧不由微微頷首,伸手將蕭旒扶了起來。
蕭旒掩住心中狂喜,又道:「還請帝尊示下,萬寶齋和錦帆會將來要如何相處,帝尊若有心,弟子願意相助帝尊將錦帆會納入麾下,不知帝尊意下如何?」
楊寧聽到此處不由曬然道:「錦帆會的伊會主和本座兩位義姐舊日曾有主僕之分,這次也多虧他相助,我才能安然脫身,我們聖門弟子可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再說這支力量既然青萍可以動用,那就和本座可以動用一樣,你就不要多此一舉了。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留心,你我之間的關係最好不要讓他們知道,萬寶齋還是保持昔日的神秘作風比較好,不過若是維持一定程度的合作卻也無妨,這些事情你自己端詳吧,我是不管的。還有一件事情,以後在外人面前你還是稱呼我公子即可,我還沒有正式承繼宗主之位,這帝尊之稱明不正言不順,別人也還罷了,你也是本門弟子,不要壞了規矩。」
說到這裡,楊寧下意識地流漏出原本已經收斂起來的威勢,蕭旒瞥見楊寧看似清秀文弱,卻是寒酷莊嚴,不怒而威的神情,即使以他多年的歷練,也覺得心中微顫,連忙垂手道:「弟子遵命,將來雙方合作的時候,絕對不會洩露公子和萬寶齋的關係,不知還有什麼事情是弟子可以幫得上忙的?」
楊寧心中一動,想起昨日青萍和雷劍雲商量的事情,若有了蕭旒幫忙,還怕不能讓那些人陷入彀中麼。想到此處,他略一猶豫,問道:「你有沒有法子,讓燕王世子的人重金購得那幅《蘭亭集序》,還有我們寄賣的那幅《簪花美人圖》,最好讓師冥他們重金買下。」
蕭旒立時想起原本在外面偷聽到的話,忍不住嚥了口唾沫,沉思了良久,才胸有成竹地道:「此次集珍大會有『琴棋書畫』四絕,現在晶玉棋子已經歸屬唐氏,焦尾琴不是黃金可以購得,唯有《蘭亭集序》和公子的那幅《簪花美人圖》還未售出。依在下所見,有膽量競購《簪花美人圖》或者《蘭亭集序》的人也不過是那幾家,弟子可以先將《簪花美人圖》的消息暗中透漏出去,然後再拍賣《蘭亭集序》。唐家子弟多是風流倜儻,想來在他們眼中,那幅絕世名畫定然勝過書聖的佳作,就是為了避免今天這種群起而攻之的情形,拍賣《蘭亭集序》的時候,想必也會相讓一步。漢王那邊多半不會當真競購,滇王一向不喜歡附庸風雅,想必也不會搶購字帖,倒是豫王那邊很是難說,今日那尊墨玉佛像雖然貴重,卻不好當做聘禮,恐怕這《蘭亭集序》多半會爭上一爭的,不過若是在下保證可以設法將焦尾琴送到豫王手上,想必是可以說服豫王放棄《蘭亭集序》的。」
楊寧聽到這裡微微皺眉,這樣一來雖然滿足了青萍的心願,可是怎麼感覺倒像是各取所需呢?
似乎是感覺到了楊寧的心思,蕭旒不由露出狐狸一般的奸商笑容,低聲道:「公子放心,這價錢上絕對不會讓他們好過的,這種私底下推波助瀾,哄抬物價的手段,弟子可是最為擅長,公子若是最後不滿意,大不了搶過來,然後讓他們去贖回來,不就成了。」
楊寧聽到這裡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和青萍商量過要當強盜也就罷了,蕭旒卻是鼓勵自己去當綁匪,若論心黑手毒,自己兩人卻是拍馬也比不上這位縱橫天下的大管事。
罷了罷了,其他人害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也算收回少許利息了,至於自己和青萍最想教訓的唐家,大概也只有那幅《簪花美人圖》才能誘惑他們繼續重金搶購吧。倒是可惜了那具焦尾琴,如果當真落入楊鈞之手,自己也不好去搶過來,難不成拿搶來的古琴送給綠綺姐姐麼?只怕綠綺姐姐是不會接受的。
越想越是頭疼,終於楊寧決定不再多費腦筋,搖頭輕歎,正要高聲喚青萍進來,卻聽見門外響起喝罵聲道:「老子不信邪,就是要進去看看,誰知道你們那位大總管安的什麼心腸,說不定已經把公子爺給害了。」然後門外傳來那個中年護衛和青萍的喝阻聲。還未到楊寧反應過來,耳邊已經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就在兩人震驚的目光中,滄海廳的大門向內倒下,漫天都是木屑飛揚,遮住了兩人視線。直到煙塵散盡,楊寧才看見褚老大訕笑著從廢墟裡爬了起來,而在褚老大身後,那面色陰沉的中年人正滿面怒氣地叉手而立,青萍卻是似笑非笑地立在旁邊。
楊寧怔怔望著褚老大,不知道該是責罵還是感動,無論如何,若非擔心自己,這粗莽的漢子也不會這麼胡鬧吧,心中千回百轉,深深地看了褚老大一眼,楊寧才緩緩向廳外走去。
走到青萍面前,低頭看向那雙清澈明媚如春水橫波的明眸,楊寧伸手握住冰涼如寒玉的一雙纖手,只覺得血脈交融,兩顆心之間再無一絲空隙,不由微微一笑。雖然不知道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雙手相握的瞬間,已經感覺到了楊寧心中的無邊喜悅,絲毫沒有追問的打算,仰頭看向那雙幽深冰寒的眸子,青萍柔聲道:「子靜,你帶回來的蜜餞裡面有很多梅子呢,不如我們尋些好酒,然後效仿古人,來個青梅煮酒好不好。」
楊寧欣喜地點點頭,和青萍並肩攜手向外走去,廳外雖有萬寶齋不少護院,但是瞧見這對情深款款的少年少女,都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中緊握的兵器,絲毫提不起出手相阻的念頭,只能眼睜睜看著一雙人影緩緩沒入夜幕之中。
褚老大原本還在懊惱,看到楊寧和青萍不顧而去,一下子蹦得老高,大聲喊道:「公子爺,青萍小姐,你們別這麼就走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總得給老子一個明白啊。」
遠處一片沉寂,卻在褚老大將要絕望之時,飄來一縷淡漠的語聲道:「蠢材,這還不明白麼?你去轉告其他人一聲,就說已經沒事了,你明天上午到客院來見我,看你這點微末武技,若是給人知道,還以為我身邊的人都像你這麼沒用呢。」
褚老大瞪大了眼睛,卻滿眼都是迷惑,似乎不明白楊寧在說些什麼,這時卻有人伸手輕拍他的肩膀,反射性地還手,卻被人捉住臂膀,回頭看去,卻瞧見方才和楊寧密談的萬寶齋總管事神色古怪的面容。
蕭旒有些嫉妒地道:「恭喜褚兄,武道宗雖然收徒極嚴,但是歷代宗主身邊都有一些侍從,雖然不是嫡傳弟子,卻可以得到魔帝指點武功,說起來比尋常的記名弟子身份還要高些,這等好事萬某想都不敢想,卻不料以褚兄這等資質,竟然也會被子靜公子收錄門下,當真令萬某羨煞,將來萬某若有所求,還要請褚兄在帝尊面前轉圜一二呢。」
褚老大目光迷茫,如墜雲霧之中,卻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竟是難以形容其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