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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龍落淺灘 第六章 塗水之戰 文 / 隨波逐流

    第六章塗水之戰

    塗水匯入江水之地,江夏城西南九十二里,驚磯山頂,一個青衣女子負手立在西側臨江絕壁之上,時而遠眺對岸小軍山的秋葉,時而俯瞰大江,意態閒適,彷彿閒庭信步。只是今日狂風大作,這絕壁之上已經是風吼如雷,這令人幾乎難以睜目的狂風吹得這女子一身青衣獵獵飛舞,若是遠遠看去,令人懷疑這女子將會乘風而去。

    這女子雖然立在險地,又被狂風襲擾,可是她的形態氣度卻有著說不出的閑雅風流,她一雙明晰沉凝的眸子凝望著江心來往穿梭的船隻,眼中透出複雜的光芒。落日漸漸西沉,此刻已經是酉時初,正是行路商旅應該尋客棧休息的時候了,若是陽光落到江水之下,再趕路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就在夕陽半沉入江水,江上已經帆影稀疏的時候,青衣女子眼中突然一亮,只見一葉扁舟張著滿帆逆流而上,在這樣波濤迅激的江面上竟如離弦之箭一般破浪疾馳,當真是匪夷所思。雖然隔著數里距離,又是從高處下望,可是那青衣女子仍然將那駕舟之人看的清清楚楚。只見這人三四十歲年紀,身材魁偉,相貌頗丑,黃面細眼,穿著灰色的袍子,衣襟之上尚有污跡,腰間布帶之上繫著一柄破舊黯淡的古劍,一手控舵,一手掌帆,宛若神意控舟,在他腳下卻放著一個足有半人高的紅漆葫蘆,那大漢不需掌帆的時候,卻是不時地舉起葫蘆,仰頭暢飲,即使在駕舟穿越江心激浪的時候,仍然不曾放下葫蘆,氣度豪邁風流,令人一見心折。這女子眼中流露出欽佩之色,卻又迅速被淡淡的惆悵淹沒。然後她便將氣息斂藏起來,更是後退了幾步,這個位置,她還可以勉強看見江心的景象,可是下面的人卻是看不見他了,更何況誰會平白無故向山頂張望呢?

    就在輕舟即將穿過兩山之間的狹窄江面的時候,三艘輕舟成品字形自上游迎面而來,一個華服玉冠的英俊男子負手立在為首的輕舟船頭,這男子略嫌清瘦的俊逸面容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身上披著雪白的披風,但在江風吹拂下,露出金絲繡麒麟的黑色錦衣,頭上玉冠,腰間錦帶,身上繫著綠色鯊皮鞘的短刀,刀柄上明珠璀璨,這男子一身裝束華貴非常,理應是乘著樓船在江水中遨遊才對,此刻卻是輕舟犯險,令人心中生出古怪的感覺。

    可是這青衣女子看到這華服男子,面上卻露出慎重神色,目光炯炯,不願錯過這男子任何輕微的舉動,那華服男子自是不知還有旁人在左右窺伺,目光炯炯地望著那灰衣男子,這時候兩葉相對的小舟都在江心停住了,江水滔滔,江風浩浩,這兩艘靜止的小舟越發顯得詭異。而另外兩艘小舟則一左一右包夾而來,站在左側船首的是一個修眉俊眼的儒服書生,只不過這書生膚若凝脂,明眸流轉,嫵媚含情,一看就知道是個易釵而弁的女子,而右側船首上則是一個白皙瘦弱的青年男子,雖然不過三十一二模樣,但是精神萎靡不振,彷彿是大病初癒一般。

    那被三人圍住的灰袍大漢,目中寒光一閃而逝,大笑道:「凌某何幸,承蒙海陵郡主儀賓,東陽侯師冥看重,就連胭脂書生秋素華、破浪神蛟居重也來關顧,真讓在下倍感榮幸。」

    那錦衣男子英俊的面容上露出粲然的微笑,朗聲道:「兩年之前,閣下大展神威,率領鳳台閣白虎司在清河、平原、渤海三郡大肆屠殺,盡破我春水堂十六處秘站,本侯精心訓練的諜探,被你殺得乾乾淨淨,本侯師弟血手神刀宣泌被你陣斬長街,此役之後,閣下在燕山護衛之中升任副統領,自然是洋洋得意,可是我春水堂上下卻是將閣下恨之入骨,若是你老老實實躲在燕山也就罷了,只是閣下未免將本侯太不放在眼裡了,竟敢孤身南下,經江夏而赴岳陽,深入春水堂腹地,若是本侯不將你截住,只怕天下人不僅看輕了春水堂,就連家岳的面子也要被閣下掃落在地了。」

    凌沖聞言大笑道:「師侯爺未免太自說自話了,春水堂既然是越國公所屬,就應該在東南耀武揚威,卻不該窺伺青州,宣泌在平原、海陵殺死五品以上的官員武將十七人,白虎司監察使四人,其餘無辜牽連之人不下百人,凌某奉了世子殿下之命,將其當眾殺死,乃是理所當然之事,若非看在侯爺的面子上,也不會將他屍骸送歸江寧,至於其他的小嘍囉,可惜凌某殺的還是太少,至少有十幾個聰明人逃到了齊郡,奉了殿下之命,凌某可沒有趕盡殺絕。」

    師冥聞言怒極而笑,道:「好,好,既然如此,本侯今日也不會斬盡殺絕,此地十里之外,前後水路,皆被本侯設下了埋伏,若是凌統領能夠衝出本侯這一關,那裡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可是如今本侯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能夠突破本侯的攔截,那麼本侯就放你一條生路,不令屬下攔截於你。」

    凌沖冷冷一笑,面上露出譏誚之色,包括皇室在內,天下諸侯無不收羅爪牙,召納亡命,燕山護衛雖然天下聞名,可是春水堂卻也是毫不遜色,如今堂中三大高手一起出馬,更有精兵前後設伏,地利人和全部欠缺,自己根本沒有機會衝破這一關,這所謂的一線生機和沒有一樣,這人如此說,不過是想消減自己的鬥志罷了,想到此處,凌沖傲然道:「你們春水堂只曉得耍弄些陰謀詭計,就是凌某想要和你們真刀真槍的廝殺,卻也沒有機會,今日難得侯爺有膽子露面,凌某若是不笑納了爾等的大好人頭,豈不是可惜得很。」言罷,單手舉起葫蘆,倒轉過來,澄黃的酒液如同流泉一般傾下,凌沖仰面朝天,盡情暢飲,葫蘆中還剩下的十幾斤美酒竟是全部被他喝下。

    師冥面上閃過一絲異色,卻沒有趁這機會出手,幽冀勢力與唐家在青徐犬牙交錯,對於彼此的實力就算不全然知曉,可是也能知道十之**,在他得到的情報中,無一不說這燕山護衛的副統領魯莽衝動,當日此人奉命清洗青州三郡,卻是不善隱忍,過早發動,雖然春水堂損失不小,可是卻令許多中堅分子都逃了出來,事後雖說被遷升為副統領,可是據說燕王世子對其頗為不滿,將其閒置下來,若非是燕王許彥親自出面,只怕此人已經被踢出燕山衛了。此人乃是燕王親信,至今仍然能夠留在被世子羅承玉掌控的燕山衛中,無非是雙方不想撕破臉皮,更何況此人雖然粗疏,但是武功的確是極為出眾,只不過因為忠於燕王才被閒置一旁罷了。

    今次得知此人南下,師冥之所以設伏攔截,卻並不是為了替屬下報仇,兩家乃是你死我活的仇敵,若是自己站在對方的位置,只會做得更狠,更不留情面,他的目的卻是要生擒凌沖。此人的存在,雖然不過是為了照拂在燕山衛的爭奪中處於劣勢的燕王的面子,而且他雙手沾滿了皇室和唐家秘諜的鮮血,這般孤身南下,只怕是有來無回,這樣的情形別說自己看的明白,只要是稍微有些聰明的人都不會看錯,聯想到日前得到的關於幽冀內部不穩的情報,師冥斷定這是燕王世子想要借刀殺人。師冥他能夠以一個庶民之身,成了堂堂的郡主儀賓,一手掌控唐家對外的情報網,自然不是甘心被人利用的人物,雖然殺了此人能解心頭之恨,但是若能生擒此人,卻有可能得知燕山衛的內部隱秘,一個曾經擔任過燕山衛副統領的叛徒,會給這個和自己多年對峙的組織帶去什麼樣的危害,師冥心知肚明,所以才沒有急著攻擊,以免凌沖絕望之下自盡身亡,師冥希望這人能夠始終保留一分希望,這才能讓自己有機會擒住這殺星。

    最後一滴酒液落入口中,凌沖哈哈大笑,隨手一擲,那幾乎蓄慢了千鈞之力的酒葫蘆凌空拋出,砸向那白皙瘦弱的男子,伸手向腰間一摸,一道如雪的劍光破空而起,連人帶舟向師冥撞去,師冥微微一笑,短刀出鞘,勢如長虹,刀光劍芒撞擊在一起,發出無數細碎的錚鳴之聲,兩隻輕舟船頭相抵,竟是僵持在了一起。與此同時,那白皙男子一掌擊碎了葫蘆,卻是不曾上前夾擊,反而將小舟退後了丈許,倒是「胭脂書生」美目流轉,長袖之中飛射出三丈紅綾,捲向凌沖的雙足,口中卻嬰嚀一聲道:「哎呀,凌統領做什麼這樣拚死拚活,一起坐下來喝杯酒不好麼?」她的語聲分外的嬌柔嫵媚,充滿了惑人的魅力,可是那三丈紅綾卻是變幻莫測,只是向凌沖手足纏去。

    師冥與凌沖兩人兔起鶻落,出手都是迅捷無倫,攻防趨守,師冥手中雖然只是一柄尺許長短的短刀,刀法卻是剛猛非常,進攻之時有如電閃長空,防守之時竟如一夫當關,數丈方圓之內到處都是銀光流射,刀勢落處如同疾風驟雨,大有橫掃天下的氣勢,凌沖一向以劍法威猛著稱,可是在師冥的刀勢下居然只能堪堪抵住,雙方的招式都是兇猛凌厲,刀芒與劍氣時常纏雜在一處,發出嗤嗤之聲。而秋素華的紅綾卻是將四面八方圍得水洩不通,化成紅雲三丈,將凌沖的退路阻住。紅綾就在刀光劍影之間盤旋往復,只要凌沖稍有鬆懈,就向他的手足纏去,師冥彷彿能夠預測紅綾的攻勢一般,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將凌衝向絕境之中逼去,師冥和秋素華兩人配合得如此默契,就是武功高過他們的人也很難相抗,更何況凌沖的武功和師冥不過是伯仲之間罷了。其實他能夠在百招之內不落下風,已經出乎了師冥和秋素華的預料,師冥心中滿是嫉妒之意,這樣的高手寧可在幽冀受盡冷遇,卻不肯投效春水堂,心中怒火熊熊,師冥的攻勢多了三分殘狠,令得凌沖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了。

    又過了片刻,師冥察覺凌沖已經守多攻少,眼中閃過得意之色,朗聲道:「凌統領何必還要掙扎,你在燕山衛中雖然身居高位,卻是得不到信任倚重,如今又被派來此地送死,不如棄劍投降,本侯一向喜愛天下豪傑,越國公對於屬下也是恩遇非常,閣下若肯投了江寧,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唾手可得,燕王世子既然不看重閣下,你又何必替他殉死呢?」

    此言一出,秋素華配合默契地放緩了攻勢,而居重則是再度駕舟遠離了丈許,目光炯炯地望著交戰的三人,若論水性,居重乃是東南第一人,自然不會讓凌沖有機會從水路脫逃。

    聽到師冥的話語,凌沖面上的神色明顯的一變,雖然手上並未放緩,可是卻明顯地多出了一絲猶疑的意味,雙目之中寒光閃爍,突然怒喝一聲,身劍合一向師冥撲去,師冥眉頭一皺,他能夠感覺到凌衝劍意之中一往不回的絕決,在這種絕對優勢下,他自然不會想和凌沖同歸於盡,刀勢一轉,轉攻為守,想要磨去凌沖的鬥志,而秋素華更是手腕一抖,紅綾如同靈蛇一般向腳下纏去,卻是看準了凌沖拚命之時少了防範。兩人聯手對敵已經有數年經驗,疾緩之處拿捏妥當,毫無破綻可尋。

    刀風劍氣相撞的一刻,師冥只覺對方的劍勢軟弱無力,心中一驚,正欲收招,凌沖卻已經借力飛退回去,師冥心知不好,高聲喝道:「素華,退。」他剛喊出一個「素」字,凌沖已經倒翻過身去,一張口,一道雪亮的酒箭向秋素華射去。秋素華長袖揮舞,卻是流雲飛袖的功夫,想要擋住酒箭,但是只聽見嘶嘶之聲,儒衫長袖已經被酒滴射穿,心知凌沖乃是將丹田罡氣混入了酒箭之中,秋素華不顧一切地翻身落水,在她入水的瞬間,聽到打擊在船身上暴雨驚雷一般的急促聲響,心中一寒,若是這酒箭射到自己面上,只怕自己的容顏定會被毀去,心中不由生出無窮恨意,聽得聲音已經停止了,秋素華浮出水面,纖手一抖,三縷銀芒向凌沖的背影射去。

    用腹中積蓄許久的酒液化成箭矢逼退秋素華,凌沖毫不猶豫地撲向江岸,此地江面並不寬廣,若能上岸,便可以覓地躲藏,此地距離唐家和滇王吳衡勢力的交界處的嘉魚縣,不過一百六十里,若能突圍,仍有生望。在他身後,怒火沖天的師冥凌空撲來,距離凌沖還有數丈距離的時候,便已經揮手出刀,短刀宛若電閃雷鳴一般射向凌沖後頸,凌沖反手一劍,劍刀相擊,短刀激射而還,師冥揮手發出擒龍暗勁,短刀盤旋著回到他手中。而凌沖也趁機身形一沉,向水中墜去,幾乎是與此同時,秋素華的銀針已經無聲無息地射入了凌沖肩背,這還是因為凌沖身形下沉的緣故,否則必然已經射中他背心要穴。

    凌沖只覺右臂一麻,便再無知覺,也顧不得檢視,單臂用力逕自向岸邊游去。豈料水下黑影一閃,有人向他雙足扯去,心知那人定是居重,凌沖身子一蜷,避開居重雙手,在水中一個翻轉,已經交到左手的長劍向居重刺去,卻正和居重手中的分水刺撞個正著。凌沖借力潛行,一口真氣未濁,已經前進了十數丈距離,可是就在他仰面出水換氣之時,身前卻有人破水而出,那人正是居重。

    居重手裡的分水刺逕自刺向凌衝前胸,凌沖無奈之下,只得運氣下沉,身形自然蜷縮,避過居重之後,雙足舒展,一腳踢向居重手腕,居重眼中閃過讚佩之色,在水中身軀一扭,輕輕巧巧地脫出了凌沖的攻擊範圍,卻如游魚一般潛入水底,頃刻之間,兩人都是再次沒入水中,交戰的情形皆被起伏的江面掩蓋,他人竟是無法知曉戰況如何。

    望著起伏不定的江面,師冥俊逸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時候秋素華也已經出水登船,看看週身上下如同落湯雞一般的模樣,怒道:「堂主,這人太可恨了,等到問出了口供,就將他交給我吧,我要讓他這輩子都記得我秋素華。」秀美的容顏上露出恨恨之色,可是卻絲毫不減嫵媚嬌柔,令師冥心中一蕩,卻是不著痕跡地將目光從她曲線畢露的嬌軀上移開,淡淡道:「你別看輕了他,我們三人在水上圍攻,才能將他困住,如今還沒有擒住他呢,若是被他逃走了,只怕我們的面子都丟盡了。」一邊說著,一邊解下披風罩在秋素華身上,秋素華眼中波光瀲灩,顯出無限柔情,卻只是低頭將披風繫好,默默不語。

    師冥凝視著江面,心中也有些不安,不過他深信居重的水性無人能及,所以按耐著性子等候,又過了片刻,有人破水而出,卻是居重扯著半昏迷的凌沖游了上來,他神色疲憊地將凌沖推到船上,喘了口氣才躍到船上,道:「他的水性也不錯,如果不是秋姑娘的毒針奏效,只怕還得花上半天時間。」

    秋素華笑道:「這是當然,本姑娘的毒針暗器,初時不覺的什麼,等到毒性深入血脈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只要他中了我的毒針,就別想逃走,若非怕他沉到江底,其實居重你也不用去擒他。」說罷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居重苦笑搖頭,他知道秋素華的性子,也不與她爭功,飛身入水,片刻出水登上他那原本已經漂遠的船隻,朗聲道:「堂主,是否可以下令讓伏兵撤退了。」這時候紅日已經沉沒,只有一線餘暉還在江面上沉浮,師冥讓秋素華解去凌沖身上的劇毒,然後又在昏迷的凌沖身上加了禁制,這才下令道:「我們到塗口鎮住一夜,讓他們先退吧。」

    居重點頭應諾,放出火箭傳令退軍,然後駕舟跟著師冥、秋素華兩人向驚磯山南面數里的塗口鎮駛去。

    塗口鎮乃是塗水與江水會合之處,乃是商旅往來的要害之地,鎮中設有春水堂的分堂,乃是春水堂刺探滇王境內情報的總秘站。不過師冥卻早已令人安排了一處農舍,並不準備到秘站住宿。今日攔截凌沖,師冥是存心暗中行事,並未調動堂中好手,就是兩面截住江面的精兵,也是借用了搜檢水匪的名義,因為凌沖之事,他是存心要推到滇王身上的,只要捉到凌沖,他就會派人扮成凌沖形貌,到了臨湘之後,再讓這人神秘失蹤,臨湘已經是滇王轄地,到時候幽冀就是想要問罪,也沒有理由向春水堂為難了。雖然這多半是掩耳盜鈴,但是師冥心知兩家本就是敵對,只要不將把柄落到對方手中即可,更何況根據他的判斷,這凌沖多半已經是棄子,只要自己作出這人已經沉沒江底的假相,恐怕燕山衛不過會表面上追查一下,根本不會多費心思的。

    三人趁著夜色,掩入鎮中,豈料還未走到鎮口,就見前面道路上立著一人,背對著三人,雖然夜色昏暗,可是三人仍將這人形貌看的清清楚楚,只見這人身姿峻挺,一身黑色綢衫,腰間繫著同色腰帶,雖然只是負手而立,可是三人卻都覺得彷彿那人腦後有一雙眼睛正望著自己。

    師冥心中一震,上前一步冷冷道:「何人阻攔道路,莫非是想攔路行劫麼?」

    那人朗聲笑道:「東陽侯師冥,越國公愛婿,怎會有人敢打劫閣下這樣的人物,只是閣下將我的兄弟生擒活捉,這就未免太過分了,在下西門凜,忝居燕山護衛統領之職,見過師侯爺。」說罷那人轉過身來,黯淡的星光之下,只見那人大約三十五六歲年紀,相貌端正溫文,一雙眸子比星子還要明亮。目光清澈透明,看上去毫無危險可言。

    但是師冥三人卻覺得一陣心寒,這人乃是十五年前正式接任燕山護衛統領一職的西門凜,自此以後,幽冀幾乎成了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死地,若非是這兩年燕王許彥和燕王世子羅承玉之間生出嫌隙,只怕春水堂也沒有膽子插手青州,這人的手段和狠辣他們最是瞭解,一看到這人,師冥只覺自己的推斷全部失去了根基,若是此人真要借刀殺人,為何又要親自前來救人呢?

    師冥眼珠一轉,也不需言語,只是輕輕彈指,一縷指風擊在秋素華身上,悄無聲息,秋素華會意,輕輕移動步子,準備一旦動起手來,就要發出信號,召來鎮上分堂的人馬,若能將西門凜圍殺在此地,這可是天大的功勞。

    西門凜明察秋毫,將三人舉動看得清清楚楚,微笑道:「師堂主是想召幫手麼,那卻不必了。」說罷隨手一拋,卻是幾塊銀牌丟在師冥腳下,師冥目光一閃,頓覺遍體生寒,這幾塊銀牌乃是負責塗口分堂的幾個得力手下的身份令牌,牌在人在,如今不問可知,此刻塗口分堂已經是一片血海了,心思一轉,師冥已經明白過來,冷冷道:「原來凌副統領南下卻是用來掩護閣下行蹤的幌子,只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分堂,閣下卻要犧牲一個副統領,這般慷慨還真讓師冥汗顏。」

    西門凜神色淡漠,毫無變化,微笑道:「自然是值得的,春水堂塗口分堂收買刺客行刺世子殿下,如今又中道攔截前往岳陽提審刺客的凌副統領,可見狼子野心,罪惡昭昭,天人共憤,本座殺之,正是順應天理人心,有什麼不妥麼?」

    師冥聞言立時怔住,待他明白過來,只覺心中怒火熊熊,天下誰不知道燕王世子遇刺之事,多半是他們幽冀內亂引起的,怎麼西門凜卻怪罪到春水堂身上,若是自己想要刺殺羅承玉,千里迢迢,何處不可,怎會在岳陽動手,但是他也是聰明人,很快就想通這是羅承玉不願和燕王翻臉,想必也不會願意推到滇王身上,若是將事情推到皇室身上,難免會掀起滔天巨浪,在羅承玉即位之前,卻是不會那麼冒失的,那麼最好的替罪羊就是唐家了,兩家本就仇恨似海,不誣賴唐家倒是沒有天理了。但是雖然想通了,卻不代表可以接受,平白無故背上這樣的黑鍋,師冥是斷然不會接受的,狠狠道:「若是閣下能夠生離塗水,再去顛倒黑白吧。」

    聲音方落,紅綾化作雲彩,秋素華卻是搶先出手,她深知西門凜的厲害,所以爭著出手攻擊,這番心思其他三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西門凜緩緩道:「癡心女子負心漢,當真是可憐可歎。」剛說完七個字,三丈紅綾已經纏繞在他身上,秋素華雖然知道必然有詐,可是仍然忍不住心中狂喜,下手收緊紅綾,瞬間兩人之間的紅綾已經崩直收緊,卻只覺得紅綾末端有種空空蕩蕩地感覺,還未等她醒悟過來,繼而一道強力透過紅綾傳來,秋素華只覺心頭如受重擊,然後便覺眼前一亮,一道丈許長度的銀芒轉眼間破縛而出,三丈紅綾化作片片蝴蝶。秋素華吐出一口鮮血,那道匹練也似的銀光席捲而來,秋素華只覺得週身無力,竟是不能避開,卻只覺得腰間一緊,等她清醒過來,卻發覺自己倚在一個溫暖的懷抱當中,她能夠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不知怎麼,珠淚順著雙頰滾滾而落。

    師冥卻顧不得溫存,望向對面的西門凜,只見他手中把玩著一把奇特的緬刀,此刀寬窄只有寸半,長度卻有丈二,柔韌如帶,鋒利無比,這種緬刀名叫「一丈紅」,乃是兵器之中最狠毒的一種,可鞭可刀,出手即可傷人,更令人膽寒的是,若非心狠手辣之人,是練不成這樣的兵刃的,只因此刀的招式古怪,一旦出手,哪怕稍有差錯,就會傷了自己,若沒有狠絕的心腸,焉能拼著傷痕纍纍,練成這樣的兵刃,只看此刀,師冥就知道西門凜的心狠手辣,絕非是傳言而已。

    西門凜見師冥有了怯意,冷笑道:「早就聽說胭脂書生秋素華癡戀東陽侯,為了兒女私情甘心投入春水堂,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否則怎會如此郎情妾意。」此言一出,師冥下意識地推開懷中顫抖的嬌軀,秋素華心中卻是一寒,想到自己癡戀之情外人都已知道,唯有師冥始終裝作不知,自己一個江湖女子,終究是不如堂堂郡主得他愛重,一念之間,只覺百無聊賴,意冷心灰。

    西門凜目光一閃,緬刀抖出,瞬時間刀光如雪,向師冥撲去,師冥此刻心中怔覺愧悔,見西門凜步步進逼,他也生出不屈之心,寶刀出鞘,化作長虹,向前攘戰,秋素華愣愣站在一邊,卻是沒有出手襄助,居重自知武藝相差甚遠,無法加入這兩人的戰鬥,只能在一邊焦急地望著。

    鬥了百八十招,師冥只覺四周都是西門凜的刀光,近乎實質的刀風凝結成令人寸步難行的漩渦,心中生出陷入絕地的念頭,師冥心情變得焦躁起來,怎麼秋素華還不發出求援的信號,縱然分堂之中已經沒有援軍,但是鎮上還是有一衛駐軍的,若是能夠驚動他們,無論如何也能尋到逃跑的時機。但是他目光一掃,卻頓覺心寒,只見凌沖早已被人奪了去,而秋素華和居重兩人竟被不知何時來到的幾個黑衣人圍攻,能夠保住性命已經是因為秋素華的暗器非常厲害的緣故,更別提招來援軍了。心知今日多半是有死無生,師冥心中生出絕決之意,再也顧不得保留幾分餘力,刀勢一變,光華頓時大盛,彷彿長空電閃一般,左衝右突,比起先前和凌沖交手之時威勢有如天淵之別,不過數刀已經撕破了重重羅網,一時之間竟是勢均力敵的格局,攻勢受挫之下,西門凜的眼中卻是憑添了幾分異樣的神采,目光更是變得犀利非常。

    師冥再也顧不得掩飾自己的來歷,被迫施展出了師門秘傳的《大光明刀》,當他破去西門凜緬刀布下的殺局的時候,卻沒有一絲欣喜,他能夠感覺到內力正如同春雪一般消融,他現在還沒有這個實力將這刀法運用自如,但是若不如此,他就連突圍的力量也沒有了。果然只施展到第七刀,暴射的刀光就將西門凜的守勢摧枯拉朽一般破去,西門凜被迫後退數步,師冥一聲長嘯,趁機撲向已經瀕臨絕境的秋素華和居重,將圍攻兩人的黑衣人一刀迫退。秋、居兩人都強提真氣,跟著師冥破圍而出,轉瞬就消失在夜色當中。

    那幾個黑衣人正要追擊,卻聽到西門凜冷然道:「罷了,讓他們去吧。」這幾人才停住腳步,這些黑衣人共有八人,都是青巾蒙面,看不清相貌,但是只看他們矯健的身姿和富有朝氣的雙眼,就知道這些人必定年輕得很,而看他們一舉一動之間幾乎脫體而出的殺氣,便會明白為什麼春水堂兩大高手竟會被他們困住。

    西門凜吩咐不再追擊之後,便逕自負手立在路口邊上,眉頭緊鎖,眼中神采變化萬千,這些黑衣人看得莫名其妙,彼此交換了半天眼色,終於推舉了一人上前。那人抹下面紗,露出略帶稚氣的年輕面容,躬身施禮道:「統領大人,為何要將這三人放過,春水堂這些年來和我們針鋒相對,我們不少尊長都吃過他們的苦頭,這一次大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將他們的首腦都圍住了,為何卻要放他們生路呢?」

    西門凜收回思緒,望了一眼那個神色迷惑的少年,微微露出笑意,今次南來,他並沒有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組裡面選派人手,只是挑了些演武堂裡面的少年子弟隨行,這些少年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九歲,或者是幽冀將門世家中選出的俊才,或者是戰死的將士遺孤,在演武堂經過燕山衛訓練之後,才會根據才具或者從軍,或者從政,甚至還有可能直接選送鳳台閣。這一次西門凜南下,便選了這八個少年隨從,也有讓他們見見世面的意思。

    所以雖然他們的問題有些魯莽,西門凜卻是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畢竟這幾個少年天分驚人,只不過終究太年輕,少經風浪,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問題,若是他們再年長幾歲,就不需要問這些問題了。

    其實就是西門凜真的有機會將這三人都殺了,也斷然不會這麼做的,駕禍春水堂的目的已經達到,若是過分得罪越國公,只會便宜了別人。只是這些事情西門凜卻也不想和他們明言,只盼著他們自己領會,所以他只是淡淡道:「這裡還是越國公的地盤,我們也不能太囂張了,回程的時候還要走江水呢,現在不過是重重打擊春水堂一下,讓他們蟄伏一段時間,也免得他們在青州興風作浪。」

    他雖然說得模糊,其中有幾個思維敏捷的少年已經明白了西門凜的用意,今次世子殿下遇刺,有流言說是王上主使,而春水堂在青州的眼線幾乎是竭盡所能地挑撥離間,散播流言,想必是激怒了世子殿下,所以統領才會誣陷春水堂指使刺客行刺世子殿下,一來消洱流言,二來也是給春水堂一個教訓,如果僅是如此的話,春水堂未必會極力辯駁,大可一推了事,畢竟兩家仇怨極深,辯駁無用,反而顯得示弱,反正這種無憑無據的事情,多半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若真的殺了春水堂堂主,東陽侯師冥,越國公的愛婿,那可就是不死無休之局了。

    幾個明白過來的少年崇敬地看著西門凜,越發敬佩統領的心機,西門凜卻不理他們胡思亂想,轉身走到凌沖身前,一探他的脈息,發覺師冥在他身上所下的禁制極為歹毒,這也是他們三人等人不顧而去的原因之一。若非是他們自信無人能夠救治凌沖,也不會這般輕易放手,就是逃走,也會在臨走之前先殺了凌沖再說,正是因為知道凌沖無法救治,才會不願當場動手,免得激怒西門凜,越發難以脫身。不過西門凜見到師冥最後的幾招刀法之後,對師冥的出身早已心中有數,師冥定是魔門光明宗的嫡傳弟子。想不到這魔門之中最喜歡爭權奪利的宗派,竟然已經滲透到了唐氏一族的核心,魔門雖然四分五裂,卻仍然有著不為人知的默契,不論是各為其主,還是彼此敵對,都不會當真斬盡殺絕,其實西門凜對於是否殺死師冥原本就在兩可之間,若非見到他使出了《大光明刀》,還不會這樣輕易放手呢,至少也要毀去他的大半功力才行。正是因為認出了師冥的來歷,西門凜才沒有著意攔截師冥,畢竟魔門諸宗的武學之秘,武道宗都有記載,師冥所下的禁制雖然陰狠,卻仍然沒能脫離魔門的範疇,所以西門凜不過略一思索,便伸手解開了凌沖身上的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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