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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龍落淺灘 第一章 白馬津口 文 / 隨波逐流

    第一章白馬津口()

    黃河南岸的白馬津,以及對岸的黎陽城,自古以來就是軍事要地,如今此地更是幽冀和皇室勢力的分界之處,雖然表面上天下一統,可是黃河兩岸的對峙卻是一日也不曾鬆懈,近十年來,黎陽城年年修建,已經是黃河北岸最為重要的軍鎮之一,而雙方的使者往來,斥候穿梭,此地更是一個非常緊要的所在。九月二十七日,原本已經戒備森嚴的黎陽城更是派出了軍隊在河北日夜遊弋,更是有零星偵騎渡河刺探。此舉令河南的守將緊張萬分,雖然他已經隱隱得知,這是因為燕王世子取道黎陽返回幽冀的緣故,可是卻也不敢大意,一方面約束軍士不要衝動地出營廝殺,二來要提防燕軍突然發動襲擊。這些年來,雖然皇室和燕王之間沒有大規模的衝突,可是在這種雙方勢力交界的地方,如果小股偵騎狹路相逢的話,基本上就是死戰的結局。今日燕王世子途徑此地,南北雙方都不敢稍有鬆懈,唯恐有什麼差池,更是不想真的挑起戰亂,所以河南守將對於燕軍過河的挑釁行為視而不見,而燕軍也只是控制通衡,絲毫沒有進犯白馬大營的意思,

    羅承玉負手立在黎陽城頭,遠望不遠處的黃河,此處雖然已經是水流較為平緩的所在,可是一眼望去,只見黃水滔滔,奔騰東流,像極了千軍萬馬一往無前的氣魄,羅承玉眼中寒芒四射,這黃河天險,將幽冀鐵騎阻截在塞北多年,但是這不過是表面上的障礙,真正令幽冀空有雄兵鐵騎,卻只能止步黃河的乃是天下大勢。皇室據有關中、河洛,以及并州之南的上黨,而唐氏據有徐州和東南半壁天下,兩家合併之後,經過二十年的經營融合,其力已經足以一統天下。若非幽冀兵精糧足,既有黃河、太行之險,又有良臣名將輔佐,楊唐兩家又擔心一旦和幽冀開戰,會令漢王、滇王感到唇亡齒寒,起兵呼應幽冀,導致後方不穩,只怕早已經不會坐視自己這個孺子據有北疆沃土了。

    只是這樣平衡的局勢卻很難維持下去了,因為明年自己即將登上燕王王位,不論是自己如何想,兩家都不會相信自己有化干戈為玉帛的美意,更何況幽冀內部的隱憂即將爆發出來,一旦自己與燕王決裂,不論誰勝誰負,都會令幽冀實力大減,而楊唐兩家正在對益州和南寧下功夫,這明顯是要穩定西南,一旦幽冀內亂,他們就要趁機發難,自己真的能夠抵住馬上就會到來的滔天風浪麼?又想到方才得到的密報,岳陽的西南郡司的司馬明舒廉和另外一位主事賀丙雙雙失蹤,軍情司乃是燕王控制的諜探力量,這兩人也是深得燕王信重的心腹,吳先生和青雲都判斷自己遇刺之事和燕王息息相關。另外一個消息則是隱藏在長安的朱雀司密諜傳來回訊,他們千方百計,終於發覺在逸王楊遠身側有一位身份不明的少年,和楊遠叔侄相稱,這少年相貌和火鳳郡主有六七分相似,很有可能就是失蹤的九殿下楊寧,若是如此就說的通了,若是楊寧真的在皇室控制之下,若非有楊遠這樣身份的人庇護,怎能瞞過幽冀的耳目。

    可是這個消息卻也說明了那行刺自己的少年子靜並非是楊寧,就是孟湫也覺得迷惑起來,甚至傳書給西門統領詢問武道宗是否有別的傳人,至今還沒有消息傳回。這個消息羅承玉暫時隱瞞了起來,除了朱雀司相關之人和西門統領、孟湫之外沒有讓身邊的其他人知道,如果一旦得知子靜可能不是楊寧,那麼他恐怕就壓不住那些屬下定要追殺子靜的呼聲了,對於那個冷漠孤傲中又帶著天真稚氣的少年,他真是生不出一絲恨意。這些內憂外患不時的在他心中交替浮現,令羅承玉也不由陣陣迷茫,望著夕陽映照下的滔滔黃水,竟是忘卻了歸去,漸漸加厚的寒風吹透了他身上的衣袍,可是他卻全然不覺寒冷。

    眾護衛站在遠處,眼中都有憂色,他們都是羅承玉的親信,追隨侍奉他已經有將近三年的時間,對於主上的脾氣秉性也知道了不少,只見羅承玉眉目之間儘是蕭瑟,就知道他心中極為煩惱,只是他們身份不夠,卻也不能上前勸慰,而能夠相勸的三人之中,莫青雲路上受了風寒,此刻已經服藥睡了,孟湫他們不敢驚動,練無痕又奉命過河去了,不由面面相覷,都覺得無能為力。

    玄組護衛之中,心思最靈透明晰的乃是山駿,當日楊寧和練無痕相鬥,觀戰的玄組護衛多半為刀光懾服,只有他能夠及時醒來,又將其餘護衛喚醒,此刻他也是最快想出了法子,眼珠一轉,他給幾個同伴使個眼色,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一下城牆,他就施展身法奔向黎陽都尉府,此地如今已經是燕王世子的行轅,自然是戒備森嚴,往來皆是兵家鮮明的禁衛。這些人都認得山駿,而且山駿腰間懸掛著可以出入行轅的令牌,所以他暢通無阻地走到了後園,在一處精舍之外停下腳步,揚聲道:「玄組護衛山駿求見綠綺小姐。」

    房門開了,走出來的正是鬚髮灰白的忠叔,他眉宇之間儘是陰鬱之色,冷冷看了山駿一眼,道:「兩位小姐旅途勞累,正要休息,山護衛若是沒有什麼要事,還是明日再來吧。」

    山駿恭恭敬敬地道:「忠伯,世子殿下不知何故,立在城頭風中將近一個時辰,仍然不肯下來,我等不敢相勸,世子對兩位小姐一向敬重有加,青萍小姐傷勢仍重,山駿想請綠綺小姐前去勸慰主上,此舉實在唐突,還請您見諒。」

    他話音剛落,忠伯已經是滿臉鐵青,他昔日本是殺人如麻的勇士,雖然為了兩位小姐隱忍多年,可是依舊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前些日子,兩位小姐被迫隨燕王世子北上之事,已經令他憤憤不平,如今這青年護衛竟然如此輕慢,豈不是將兩位小姐真的當成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風塵女子,就是昔日雙絕在洞庭以歌舞悅人,也無人敢如此無禮。想到此處,他怒吼一聲,伸手向山駿抓去,這一下他用上了全力,若是給抓著必定筋折骨斷。忠伯的武功本是跟著青萍之父血手狂蛟尹天威學的,幾十年苦修,外家功夫已經登峰造極,後來又得清絕先生指點,已經接近一流身手,雖然不如山駿等人內外兼修,但是不論是功力還是經驗都略勝一籌,山駿不敢相抗,更何況他本就有些理虧,所以連忙飄身退後,深深一揖道:「您老別誤會,在下絕無冒瀆之意,只是我等都是殿下的下屬,不便相勸,綠綺小姐一來是殿下貴客,二來深得殿下敬重,所以山某才會冒昧相求,城頭上風寒霜重,我等實在是擔心殿下的身子,才有這樣突兀的要求,還請您老開恩,請動綠綺小姐一行,玄組上下都會感激不盡。」

    忠伯微微皺眉,不再出手攻擊,雖然這人的話語有些冒昧,但是卻也是情真意切,何況一路上燕王世子對兩位小姐都執兄妹之禮,關愛備至,雖然是因為兩位小姐的恩師清絕先生的緣故,可是這般費心也是頗令他感動,若非是青萍小姐一路上愁眉不展,只怕他早已認同了羅承玉的脅迫舉動。他心中有些猶豫,但是想到青萍性子剛烈,至今仍然是怒意不減,若非是心病難癒,也不會傷勢至今只好了兩三分,比起綠綺慢了許多,綠綺性子又是十分淡漠,對於這些事情不甚關心,若是青萍不肯,她是絕對不會答應前去的。心思數轉,忠伯終於還是準備回去勸勸綠綺,無論如何,現在自己這些人都在羅承玉手中,還是不要輕易得罪了這些人才是。

    豈料就在忠伯想要進去相勸的時候,門內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道:「忠伯,取我的琴來,到了黎陽,若不看看黃河水勢,豈不是入寶山而空回。」

    忠伯聞言一怔,便走入室內,繼而室內傳來幾乎不可分辨的聲浪,山駿並未刻意去聽,只聽見「城牆」、「撫琴」幾個字眼,不由心中一寬,過了片刻,綠綺緩緩走了出來,身後跟著懷抱古琴的忠伯。

    她身著淡青色的衫子,如墨青絲只用兩根翡翠簪子綰住,因為身子單薄,重傷初癒,所以披了一件秋香色的大氅,在夕陽的映射下,越發顯得膚色蒼白如雪。將近傍晚,此地又已經過了黃河,寒風刺骨,綠綺走出房間時,又正有一陣寒風吹過,她下意識地裹緊大氅,抬起頭來,明澈如同秋江的眸子帶著淡淡的倦意,看向山駿道:「我姐妹承蒙世子看顧,不以行刺世子的從犯相待,受恩深重,焉能不報,就讓綠綺前去撫琴一曲,舒解殿下心中煩憂,想必殿下心事淡了,自然就會曉得保重身體了。」

    山駿深深一揖道:「山駿代諸位兄弟多謝小姐襄助,感激不盡,請讓駿為小姐引路。」

    綠綺輕輕點頭,隨著山駿向外走去,忠伯抱著琴跟在後面,只是不知為何,他的神情似乎越發陰鬱,低著頭悶聲不響,灰白的發須隨風飄揚,就連身子也有幾分佝僂了。

    不多時,三人到了城下,正看見玄組護衛之中的「左刀右劍」連氏兄弟在蹬道翹首等待,這兩人一看見跟在山駿身後的綠綺都是眼中閃過喜色,他們原本就知道山駿必然是想出了法子勸慰羅承玉,一見到綠綺都是眼睛一亮。他們是羅承玉身邊近衛,自然知道世子對雙絕姐妹十分敬重,尤其是對性子沉靜的綠綺,有時綠綺在閒暇的時候撫琴,世子定要聽完才會繼續議事,雖然輕易不去打擾兩人,但是時時遣人問候起居,周到備至,這黎陽城中果然只有這兩人才可以前來相勸,而這其中,自然是性子較為溫柔沉靜的綠綺更為適合。

    綠綺向城牆望了一眼,淡淡道:「忠伯先回去吧,回去的時候,自然是有人相送的。」

    忠伯聞言抬起頭來,眼中射出複雜的光芒,捧著古琴的雙手似乎有些微微顫抖,山駿只道他不放心,他心中也敬重這忠心護主的老僕,當日練無痕率眾圍住七星塢,這老者拚死護著雙絕突圍,若非是練無痕武功高強,將他制服,只怕眾人已經無法留手,被迫殺了他了,雖然事後練無痕向三人說明並無惡意,可是這老僕自始至終都是死死護在雙絕身旁,這等忠心的義僕,山駿是不願為難他的,便也低聲道:「忠伯放心,世子殿下定會送綠綺小姐回去的。」說著就要接過古琴。

    忠伯眼中閃過一絲寒芒,終於將古琴遞到山駿手上,也不言語,俯身向綠綺拜了一拜,這才轉身離去,不多時身影就消失在轉角處,綠綺始終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只是凝立了片刻,便舉步向城頭走去。

    一走上城牆,綠綺的目光落到羅承玉的背影上,心中微微一動,只覺得這素日看起來溫和沉穩的青年此刻的背影分外的孤傲,便如冬日孤松,凌霜傲雪,更是透著無邊的寂寞,記起當日子靜離開七星塢的時候,也是這般立在湖岸上,獨自一人看著落日餘暉,雖然兩人氣度全無相同之處,可是那種彷彿融化在骨子裡的深深寂寞,卻是一般無二。這一刻,綠綺才突然想起,這個青年雖然位高權重,可是他終究只是火鳳郡主的義子,以這樣尷尬的身份成為燕王世子,想必他也有說不出的心事吧。

    轉身從山駿手中取過古琴,她也不驚動羅承玉,逕自走到一邊,望了一眼鳴聲如雷的滔滔大河,纖手輕撫,風雷之聲驟然而起,驚得眾人都是渾身一震。綠綺卻不理會,十指輕拂,擬出河水奔流之態,眾人聽在耳中,只覺那琴聲便如滔天水浪,一層層撲面而來,浪高風險,不覺之間已經是額頭見汗,偏偏這時,河風大作,令得黎陽城下的河水波浪滾滾,奔流東下,聽著琴聲,俯視河水,恍惚之間,幾乎分不清孰真孰幻,竟覺身置河心一般。這時,綠綺的琴聲越來越高亢,琴中發出金石之聲,原本奏的是河水奔流,不知不覺間卻已經變成了金戈鐵馬,縱橫往來,她自受傷以來,彈琴之時從不輕動內力,可是今次卻是將內力緩緩滲入曲中,漸漸增強,到了此時,她的琴聲隨風飄蕩,幾乎整個黎陽城都可以聽見,這城中因為兩軍多年對峙,城中倒多半都是軍士,縱有些平民,也都是慷慨激昂的燕趙男兒,對於兵戈之事,早已經見熟見慣,聽著這似黃河奔流,又似千軍萬馬的琴音,盡皆沉迷。

    羅承玉雖然專心軍略文治,但是卻也精通音律,這時他早已將心思轉移到琴音之聲,聽著聽著卻皺緊了雙眉,憶起平日綠綺的琴音之中往往有著無邊的寂寞,這也是他喜歡聽綠綺彈琴的原因所在,卻不像今日這般隱隱有義不顧生的絕決。他緩緩轉過身去,目光落到綠綺身上,只見她蒼白如雪的容顏上帶著一抹輕紅,那是心力將竭的徵兆,心中一寒,疾步上前,伸手抵在她背心靈台穴,一縷平和中正的真氣湧入綠綺即將枯竭的丹田,綠綺重傷未癒,原本已經是拼了性命施展天魔琴曲,此刻羅承玉的真氣渡入她體內,她無力抗拒,雙手低垂,離開了琴弦,琴聲嘎然而止。山駿等人這才發覺綠綺的異狀,都是心中巨震,瞬間明白方纔這女子竟是不惜生死用琴音亂了眾人心智,玄組護衛之首乃是血箭花無雪,他一向果決,不需羅承玉吩咐,便令千手唐平趕去都尉府將青萍和忠伯禁錮起來。

    羅承玉也不理會手下護衛的舉動,只是將真氣渡入綠綺體內,他的武技不過平常,但是所修習的內功卻是當世最正宗的心法,他又是元陽之身,日積月累練習下來,進境雖然緩慢,但是根基之穩固,內力之精純,卻是天下無雙,用來救人卻是最好不過,若非是他以本命真元替綠綺療傷,綠綺縱然不死,只怕也將纏綿病榻,終身不能痊癒。

    過了片刻,唐平匆匆趕來,這時孟湫也被驚動趕來,唐平不敢打擾羅承玉,低聲告知孟湫,雙絕住處只有忠伯還在,青萍已經影蹤全無,孟湫皺眉不語,按理說應該派兵追擊,可是若無羅承玉之命,城中兵馬可不便輕動,就是他也不好下令出兵,便只是令黎陽守將傳令下去,小心戒備。此時天色已經漆黑一片,眾人就用錦幔圍住羅承玉和綠綺周圍,又在外邊點了火把,將錦幔裡面照得通明,驅散了深秋的大半森寒。

    直到二更時分,羅承玉才鬆開手,這時綠綺面上已經有了幾分潤澤,神色平和,顯然性命已經無礙,羅承玉卻是神色憔悴,元氣大傷,聽了花無雪的稟報,他揮手令眾人站的遠些,看向清醒過來的綠綺,淡淡問道:「令妹是如何逃脫的,你為何拚死為她掩飾?」語氣中有著難以描述的失望,他本已將這兩個女子當作親人看待,卻不料她們卻是從未信過他。

    綠綺目光閃動,隱隱有些霧氣,縱然是以她的淡漠,也為羅承玉的舉動而感慨萬千,本命真元非同尋常,若是耗損很難恢復,羅承玉今日所消耗的真元,只怕要用一兩年的時間苦修,才能恢復過來,此刻她心中原本的排拒怨憤也漸漸淡去了,道:「舍妹一路上無時無日不想逃走,只是殿下約束甚嚴,我們沒有機會,其實舍妹心中勝負之念淡薄,當日岳陽樓下受傷雖然比我重些,但不過是尋常內傷,綠綺受的卻是心神之傷,所以舍妹傷勢痊癒的速度遠在我之上,五日前已經恢復了六成內力,只是為了迷惑世子殿下,裝作傷重難愈的模樣罷了。日落之時我們姐妹正在商量如何逃走,因為到了黎陽之後,就即將進入幽冀腹地,我們逃走的機會幾乎要沒有了,所以決定捨命一搏。想不到山護衛卻來相召,我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就讓舍妹易容成忠伯模樣,到了此地,世子身邊的護衛自然是不會讓她上城的,她就可以脫離郡守府的森嚴守衛,尋機混出城去。只是我擔心她被人識破,所以才用天魔琴音令眾人心神恍惚,舍妹便可趁機出城了。只要殿下諸人都不留心,以舍妹的聰慧,離開黎陽城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羅承玉神色微動,道:「兩位小姐果然聰明果決,只是青萍小姐莫非不念著小姐和貴僕的安危麼?」

    綠綺淡淡道:「自然是念及的,只是舍妹心中卻更記掛著子靜的生死,與其留在此處苦苦等待,她寧可親自去尋子靜,子靜行刺殿下,已經和幽冀結仇,而且他對幽冀十分排拒,縱然死裡逃生,也不會到信都來尋我們,舍妹常言子靜性子又蠢又笨,若是孤身飄零江湖,她實在不能放心,何況殿下將我姐妹接到幽冀,若是子靜一時糊塗,前來相救豈不是自投羅網,所以她便是寧死也要逃離殿下的掌握。」

    羅承玉歎氣道:「兩位小姐乃是清絕先生弟子,與幽冀淵源極深,我將兩位接到身邊,也是因為子靜臨去相托,子靜對我恨意極深,仍然相信在下,更以兩位安危相托,在下絕無半點惡意,不許兩位離開,也是因為擔憂有人心存不軌,乘人之危,莫非小姐對在下竟沒有半點信任麼?」

    綠綺搖頭道:「若是完全不信任殿下,舍妹是絕對不會一人脫走的,但是舍妹和子靜的性子,都不會隨便接受殿下的好意,若是舍妹到了幽冀,就是殿下不再怪罪子靜行刺之舉,子靜和舍妹也無相見之期,所以舍妹只有南返一途,我們姐妹知道殿下絕不會同意此事,所以唯有不告而行。」

    羅承玉默認良久,道:「那麼你的心意呢?可是也不願意留在幽冀?」

    綠綺那雙有些黯淡的明眸凝望了羅承玉片刻,起身盈盈下拜道:「我姐妹辜負殿下厚誼,又涉嫌刺殺殿下,兩罪並罰,自知難赦,不論殿下如何處置綠綺,綠綺甘之如飴,只是舍妹年幼,忠伯唯知聽命行事,請殿下加罪綠綺一身,勿要株連無辜。」

    羅承玉負手而立,低首望去,卻見綠綺顏色如雪,花容慘淡,但是人品風致卻如白蓮一般孤傲高潔,心思千回百轉,終於歎道:「子靜行刺之事,雖然與你們有些牽連,但是你們卻非是同謀,何罪之有,我軟禁你們在先,你們姐妹設計脫逃在後,此事我也不怪你們,只是綠綺你用琴音亂我軍心,此罪不可不罰,我府中尚少一位琴師,若是小姐肯屈就,就當作功罪相抵,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綠綺心中一寬,權貴之人,性情莫測,她雖然覺得燕王世子可能不會加罪自己,卻也擔心他下令追殺青萍,更擔心累及忠伯,此刻才終於放下心事,從容道:「殿下寬宏大量,綠綺代舍妹叩謝,殿下之命,綠綺不敢不從,願為琴師三年,以贖罪愆。」說罷恭恭敬敬地叩首下去。

    羅承玉微微一歎,知道這女子話中之意,終究是不肯久留幽冀,黯然受了綠綺的拜謝,淡然道:「如此也好,你這樣的琴藝,原也不該拘束在繁華錦繡之中,你傷勢極重,就先回去休息吧,我會下令,若是發覺令妹定會以禮相待,其實她就是離開了黎陽,也很難逃到黃河南岸,便是我軍中最精銳的斥候,非是萬不得已,也不會選擇夜渡黃河的。」

    綠綺卻是淡淡一笑,沒有爭辯,只是勉力站起身來,雖然在羅承玉助她療傷之後,性命已經無礙,但是卻是渾身無力,只是這樣一個動作,便已經艱難非常,起身之後,嬌軀晃了幾晃,更是差點跌倒,她瞑目片刻,終於不再頭暈目眩,這才襝衽為禮,伸手抱了古琴,緩緩向下走去,見她步履維艱,就是原本十分惱怒的山駿等人也覺得心中不忍,但是卻又不敢上前攙扶。

    卻是孟湫昔年和清絕先生也是舊交,看的不忍,他不擔心羅承玉會責怪他,上前扶住綠綺,取過古琴,冷冷道:「小小年紀,模樣都是花柳一般,卻是一個冷得像冰雪,一個烈的像野火,也真難為你們的師父,怎麼教養出這樣一雙不知好歹的丫頭。」

    綠綺早已知道這老者和自己的恩師乃是故交,雖然聽著孟湫的埋怨責怪,卻是覺得心中溫暖,但笑不語,緩步向下走去,還未走下城頭,只聽見城上傳來歌聲道:「將軍發白馬,旌節渡黃河。簫鼓聒川岳,滄溟湧洪波。」那人只是將這四句唱了數遍,慷慨激昂,不絕如縷,綠綺本是深通音律之人,聽出那歌聲中有著滄海橫流的壯志豪情,細細品味之下,不覺竟是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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