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詹妮弗女伯爵 第十三回 艾拉 文 / 流浪的蛤蟆
第十三回艾拉
米羅:豬族聲稱自己是男性,但是這只是他們一面之詞。
歐安達:他們為什麼要撒謊?
米羅:我知道你年輕,天真。但是有一些「裝備」下落不明啊。
歐安達:我考過了體質人類學。誰說他們做那事的方式一定跟我們一樣了?
米羅:顯然他們的方式不一樣。(說到這事,我們還壓根沒做過呢。)可能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生殖器在哪。他們腹部的那些腫塊,那裡的毛要淺些細些。
歐安達:痕跡器官**。你還不是有。
米羅:我昨天看到了食葉者和罐子,大概隔了十米,所以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罐子在摩弄著食葉者的腹部,我覺得那些腹部腫塊可能勃起了。
歐安達:或許它們沒有。
米羅:有件事可以肯定。食葉者的腹部濕了陽光從上面反射出來而且他很享受這事。
歐安達:這真變態。
米羅:有何不可?他們都是單身漢,不是嗎?他們成年了,但是他們所謂的妻子們沒有給他們當中任何人帶來做父親的快樂。
歐安達:我認為某個性飢渴的異學家在把他本人的挫敗感投射到他的研究對像身上。
馬考斯法蒂米爾「米羅」裡貝拉馮赫塞和歐安達昆哈塔菲戈伊拉馬丘姆比,工作筆記,1970:1:430
空地上很安靜。米羅立刻知道有些地方不對了。豬族們什麼都沒在做。就這邊一個那邊一個的坐著或者站著。並且很安靜;幾乎連一聲呼吸都沒有。盯著地面。
除了人類之外,他從他們身後的林中出現。
他慢慢地,僵直地繞到前面。米羅感到歐安達的手肘頂了他一下,但他沒有看她。他知道她也在跟他想同樣的事情。這是他們要殺死我們的時候到了嗎,就像他們殺死利波和皮波一樣?
人類跟他們對視了幾分鐘。他這麼一直等著真是讓人發慌。但是米羅和歐安達訓練有素。他們什麼也沒說,甚至他們的表情也一直不變地維持著他們多年來一貫的那種放鬆毫無意義的表情。不交流的藝術是在利波同意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跟他一起出來之前必須學會的第一樣東西。直到他們的表情什麼都不顯示,直到他們甚至在情緒緊張的時候也不會有看得到的汗珠出現,那之前他們不會跟任何豬族碰面。好像這真有啥用似的。人類太擅長把逃避變成答案,從空洞的陳述中拾取事實了。就連他們的完全靜止毫無疑問也傳達了他們的恐懼,但這個怪圈四周都沒有出口。每件事情都會傳達點什麼。
「你們對我們說謊了,」人類說。
別回答,米羅無聲地說,而歐安達彷彿聽到了他的話,也一樣沉默無語。毫無疑問她也正在心裡對他傳遞同一個信息。
「根者說逝者言說人想要到我們這兒來。」
這是豬族身上最讓人抓狂的事情。每當他們要說啥荒唐無稽的事情的時候,他們總是把它歸咎於某個不可能說這話的死去的豬族。毫無疑問這當中涉及某些宗教儀式:到他們的圖騰樹那裡去,問一個暗示性的問題,然後躺在那裡盯著葉子或是樹幹或是別的什麼,直到你得到你所想要的那個答案。
「我們從沒說過不是這樣啊,」米羅說。
歐安達的呼吸急促了一點。
「你說他不會來。」
「沒錯,」米羅說。「他不會來。他必須和其他人一樣遵從法律。如果他想要未經許可就通過大門」
「這是謊話。」
米羅無語了。
「這是法律,」歐安達平靜地說。
「法律在這之前也被扭曲過,」人類說。「你們可以帶他來這裡,但是你們沒有。所有事情都有賴於你們帶他來這裡。根者說除非他來了,蟲後沒法把她的禮物給我們。」
米羅按捺住性子。蟲後!他不是已經跟豬族說了十幾次(註:原文做dozen,一打次)所有的蟲族都被殺了?而現在死掉的蟲後也和死掉的根者一樣對他們說話了。豬族會容易打交道得多,要是他們能停止從亡靈那兒聽取命令的話。
「這是法律,」歐安達重複道。「哪怕我們僅僅是開口請他來,他就可能告發我們,然後我們就會被送走,我們會再也不能見到你們。」
「他不會告發你們的。他想來。」
「你怎麼知道?」
「根者說的。」
不止一次米羅想要砍倒那棵長在根者被殺的地點的圖騰樹了。也許那樣他們就會閉嘴不提根者說了什麼了。不過他們多半會反過來把別的哪棵樹稱為根者然後跟以前一樣鬼扯。絕不要表現出你懷疑他們的宗教,這是教科書上的規則;就算是其他世界的異學家,甚至人類學家也都知道這條。
「去問他,」人類說。
「根者?」歐安達問。
「他不會跟你們說話,」人類說。語帶輕蔑?「去問言說人他來還是不來。」
米羅等待著歐安達的回答。她已經知道他的回答會是什麼。在過去兩天裡他們不是為此爭論了十幾次了嗎?他是個好人,米羅說。他是個騙子,歐安達說。他對小孩子們很好,米羅說。褻童犯也這樣,歐安達說。我相信他,米羅說。那你是個白癡,歐安達說。我們可以信任他,米羅說。他會出賣我們,歐安達說。每次到了這兒爭論就結束了。
但豬族改變了均勢。豬族在米羅這邊加上了相當大的壓力。通常當豬族提出辦不到的要求的時候他會幫她把他們頂回去。但這並非辦不到的,他也不想他們被頂回去,所以他什麼也沒說。逼她,人類,因為你是對的,這次歐安達一定得屈服。
感到自己勢單力孤,知道米羅不會幫她,她退讓了一小步。「也許可以,如果我們只帶他到森林邊上。」
「帶他到這裡來,」人類說。
「我們不能,」她說。「會看到你們。穿著衣服。做著罐子。吃著麵包。」
人類微笑起來。
「是的。」他說。「所有這一切。帶他到這裡來。」
「不。」歐安達說。
米羅戰抖了一下,勉強止住自己沒伸手過去扯她。這是他們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直接拒絕一個請求。他們總是說「我們不能,因為……」或者「我真希望我們可以」。而非單單對他們說一個否定詞,我不願意。我,作為我本人,拒絕。
人類的微笑消失了。
「皮波告訴我們女人不做最後決定。皮波告訴我們人類的男人和女人一起做決定。所以你不能說不,除非他也說不。」他看著米羅。「你要說不嗎?」
米羅沒有回答。他感到歐安達的手肘在頂他。
「你不能什麼也不說,」人類說。「你說,是還是不。」
米羅還是沒有回答。
他們周圍的一些豬族站了起來。米羅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幹嘛,但是這個動作本身,有米羅的沉默不合作作為前奏時像是在威嚇。歐安達,她絕不會被任何對她本人的威脅嚇倒,在對米羅隱隱的威脅前屈服了。
「他說是。」她低聲說。
「他說是,但是為了你他保持沉默。你說不,但是為了他你不保持沉默。」人類用一根指頭從他嘴裡掏出一坨濃濃的黏液,把它彈到地上。「你們真是不知所謂。(註:原文youarenothing意義含糊,結合上文我認為這種理解更合適)」
人類忽然往後翻了一個觔斗,在半空中一扭身,變成背對他們,走開了。別的豬族馬上恢復了活動,迅速朝著人類移動,他領著他們向離米羅和歐安達最遠的一邊的森林走去。
人類突然停住了。另一個豬族,沒有跟著他,反而站到了他前面,擋住了他的路。是食葉者。如果他或者人類有在說話,米羅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看不到他們嘴唇的移動。但是他的確看到了食葉者伸手摸了摸人類的腹部。手在那裡停了一會,然後食葉者一個旋身,蹦蹦跳跳地進入了灌木叢中,像個小孩子似的。
片刻之間其他豬族也走了。
「這是場對決,」米羅說,「人類和食葉者。他們站在對立雙方。」
「為了什麼?」歐安達說。
「但願我知道。但是我可以揣斷。如果我們帶言說人來,人類贏。如果我們不,食葉者贏。」
「贏什麼?因為如果我們帶言說人來,他會背叛我們,然後我們全都是輸家。」
「他不會背叛我們。」
「連你都會像那樣背叛我,為什麼他不會?」
她的聲音像一記鞭撻,她的話刺得他幾乎要大叫起來。
「我背叛你!」他輕聲說。
「eunǎo。jamais。」我不會。永遠不會。
「父親原來總是說,在豬族面前要團結,永遠別讓他們看到你們間有分歧,而你」
「而我。而我沒有對他們說是。是你說了不,是你選擇表示一個明知道我不贊同的立場!」
「然而在我們有分歧的時候,你的本分就是」
她停了下來。她這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但停下來也不會讓米羅不知道她打算說什麼。他應該做的是照她說的辦直到她改變她的主意。就像他是她的學徒似的。「這點上我想我倆意見一致。」他轉身起步離開她,進入森林,往回朝神跡鎮走。
「米羅,」她在他身後呼喚。「米羅,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等她趕上來,然後抓住她的胳膊惡狠狠地小聲說,「不要喊叫!還是說你不在乎豬族會不會聽到我們說話?異學家導師決定我們現在可以讓他們看到所有事情,哪怕是導師教訓她的學徒?」
「我不是導師,我」
「對,你不是。」他轉身背對她,再次起步。
「但是利波是我父親,所以當然我是」
「異學家,按血統,」他說,「血統,是嗎?那我按血統是什麼?一個醉醺醺的打老婆的蠢貨?」他抓住她的胳膊,狠狠握緊。「你就是希望我成為那樣?我爸爸的一個小號副本?」
「放手!」
他推開了她。「你的學徒認為你今天是個傻瓜,」米羅說。「你的學徒認為你該相信他對言說人的判斷,你的學徒認為你也該相信他對於豬族對此有多認真的看法,因為你在兩件事上都犯了愚蠢的錯誤,你可能剛剛讓人類付出了他的生命作為代價。」
這是一個不該說出口的指控,但是這正是他們倆都在害怕的事情,現在人類的下場可能會跟根者,跟這些年來其他的一些豬族一樣,腸子被拉出來,在他的屍首上長出一棵樹苗。
米羅知道他這麼說不公平,知道她就算對他發火也不為過。他沒有權利譴責她,在他們誰都無法知道人類的賭注是什麼直到為時已晚的情況下。
然而歐安達沒有發火。她反而使她自己明顯地冷靜了些,呼吸平穩,面無表情。米羅也跟著她的榜樣做了同樣的事。
「重要的是,」歐安達說,「要盡力達成好的結果。處刑總是在夜裡。如果我們想要挽救人類,我們必須得在今天下午把言說人帶到這兒來,在天黑之前。」
米羅點點頭。
「是的,」他說。「還有,對不起。」
「我也對不起你,」她說。「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正在做什麼,那麼我們把事情搞砸了也不是任何人的過錯。」
「我只能希望我相信有個正確選擇存在這點沒錯。」
艾拉坐在一塊岩石上把腳泡在水裡等著逝者言說人。圍牆只有幾米遠,蓋在用來防止人們從下面游過去的鋼製格柵的上頭。就好像有人真會想要這麼做似的。大多數神跡鎮的人們裝著圍牆不存在。從不靠近它。這就是為什麼她叫言說人到這裡來和她見面。雖然天氣暖和,學校也放學了,孩子們還是不會到這鎮子盡頭來游泳,這裡圍牆就在河邊,而森林就在牆外不遠。只有制皂工和陶工和制磚工人會來這裡,一天的工作完畢之後他們就又會離開。她可以暢所欲言,不必擔心任何人來偷聽或者打斷。
沒用她等多久。言說人劃著一艘小船溯河而上,就像是在對岸的那些農夫似的,他們從不走路。他背上的皮膚白得嚇人;就算是被叫做金毛的那少數幾個膚色較淺(註:北歐人以金髮碧眼白膚聞名)的葡萄人比他膚色也深多了。他的白皙讓他顯得纖弱。但隨即她就注意到了船逆流而上的速度有多快;船槳每次划動的深度都多麼恰到好處,推槳的動作又長又穩;他隱藏在皮膚下的肌肉是多麼結實。一瞬間她感到被悲傷刺中了,之後才意識到那是為她父親的悲傷,不管她恨他有多深;這一刻前她都沒有意識到她愛他的任何一點,但她是在悲傷的,為他肩背的力量,那些讓他的棕褐色肌膚像陽光中的玻璃般閃爍光芒的汗滴。
不,她默默地說,我不是為你的死而悲傷,考。我只是為你沒有更像言說人一點而悲傷,他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可他在三天裡給我們的好禮物比你在你整個一生中給的還多;我為你是這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註:直譯:那健美的身軀裡面是這麼一個蠹心。讀者認為哪種翻譯更好呢?)而悲傷。
言說人看到了她,讓船兒掠過水面靠到岸邊,她等著的位置。她涉過蘆葦叢和垃圾幫他把船拉到岸上。
「真抱歉弄得你渾身是泥。」他說。「可我兩周都沒活動過身體了,河水誘惑著我」
「你劃得真好,」她說。
「我來的世界,特隆赫姆,基本都是冰和水。這裡一點那裡一點地也有些岩石和土壤,不過一個不會划船的人可是比一個不能走路的人更加行動不便呢。」
「那是你出生的地方麼?」
「不是。不過那是我最近一次言說的地方。」他在草地上坐下,臉朝著水面。
她在他旁邊坐下。「母親對你很生氣。」
他的嘴唇勾出一抹笑意。「她對我說過了。」
不假思索地,艾拉立刻為她的母親辯護起來。「你想讀取她的文件。」
「我讀取了她的文件。大部分。除了那些關鍵的之外的全部。」
「我知道。金姆告訴我了。」她捕捉到自己對母親的安全系統勝他一籌有一絲得意之情。然後她想起來了在這事上她並不在母親一邊,她曾經有好幾年都想要讓母親把那幾個文件對她開放。但慣性讓她繼續下去,說出她本不想說的話。「奧爾哈多正坐在家裡,關上他的眼睛,用音樂轟炸他的耳朵。十分心煩意亂。」
「是的,嗯,他覺得我背叛了他。」
「你沒有嗎?」那本不是她想要說的。
「我是一個逝者言說人。只要我說話,我就得說出事實,我不會避諱他人的秘密。」
「我明白。那就是我為什麼要叫來一位言說人。你對任何人都殊無敬意。」
他看起來惱了。「你邀我來這裡是為什麼?」他問道。
這事全亂套了。她在跟他說話的方式就像是她在反對他,像是她對他為這家庭已經做的事並不感激。她正在象敵人一樣跟他說話。我的思維是被金姆控制了麼,以致我會說出我並不想說的話?
「你請我到河邊這個地方來。你家裡其他人都不跟我說話了,然後我收到來自你的一個消息。為了抱怨我侵害**權?為了告訴我我對任何人都毫無敬意?」
「不,」她痛苦地說。「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你就沒想到過,我如果對人們毫無敬意我幾乎不可能會選擇成為一名言說人嗎?」
在沮喪中她任由詞句脫口而出。
「我但願你破進了她所有的文件!我但願你拿到了她的每一個秘密然後把它們在全大百世界印發!」她的眼中有淚;她無法思考這是為什麼。
「我明白了。她也不讓你看那些文件。」
「souaprendizdela,nosou?eporquechoro,diga-me!osenhortemojeito。」(註:「我是她的學徒,不是嗎?為什麼我在哭,告訴我!是你的什麼法子吧。」娃娃激動了,全用葡萄牙語)
「我沒啥讓人哭的訣竅,艾拉,」他溫柔地回答道。他的聲音是種關愛。不,更強有力,就像是一隻緊抓住她的手的手,支持著她,讓她心安。「是說出真相讓你哭了。」
「souingrata,soumafilha」(註:我忘恩負義,我是個壞女兒)
「是,你是忘恩負義,是個壞得可怕的女兒,」他說,溫柔地笑著。「這麼多年的紛亂和冷漠中你維繫了你母親的家庭完整,幾乎沒有得到來自她的幫助,當你跟隨著她進入她的行當裡,她不願跟你分享最關鍵的信息;你渴望從她那裡得到的只有信任和愛,而她以在家和在工作中都把你關在她的生活之外來回應;於是最後你終於告訴某人你討厭這樣。你真差不多是我知道的最壞的人了。」
她發現自己在為自己的自我貶低笑了起來。孩子氣地,她不願意笑自己。「別回護我。」她努力在她的腔調裡加入盡可能多的輕蔑。
他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變得疏遠而冷淡。「別朝一個朋友吐痰。」他說。
她不想要他疏遠她。可她無法讓自己停下不說那些,冷淡地,憤怒地,「你不是我的朋友。」
一瞬間她在害怕他會相信她這話。然後一個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你看到了一個朋友,你還是認不出來。」(註:再次影射基督。參見約翰福音21:4,路加福音24:15-16)
不,我認得出,她想。我現在就看到了一個。
她回以微笑。
「艾拉,」他說,「你是個合格的異生學家嗎?」
「是的。」
「你十八歲了。你十六歲就可以參加資格考試了。但你沒參加。」
「母親不讓我去。她說我還準備不足。」
「你十六歲以後就無須獲得你母親的許可了。」
「一個學徒必須獲得她導師的許可。」
「而現在你十八歲了,即使那個你也不需要了。」
「她還是路西塔尼亞的異學家。那還是她的實驗室。要是我通過了考試,然後她到死都不許我進入實驗室怎麼辦?」
「她這麼威脅過?」
「她說得很清楚我不可以參加考試。」
「因為一旦你不再是個學徒,假如她接受你進入實驗室作為她的異學傢伙伴,你就完全有權使用」
「所有的工作文檔。所有鎖住的文件。」
「所以她才要阻止她自己的女兒開始她的事業,她寧願給你在記錄上留下一個永久的污點都十八歲了還對參加考試準備不足僅僅是為了讓你讀不到那些文件。」
「是的。」
「原因?」
「母親的瘋狂。」
「不。不管諾婉華是什麼別的,艾拉,她不是瘋子。」
「elaebobamesma,senhorfalante.」(註:葡萄牙語,那就是蠢了,言說人先生)
他笑了,向草地上往後一躺。「那,告訴我她怎麼個蠢法。」
「我給你列個清單。第一:她不允許對解旋症進行任何研究。三十四年前解旋症幾乎摧毀了這個殖民地。我的外祖父母,尊者們,deusosabenoe,(註:葡萄牙語,上帝保佑。)他們勉勉強強設法制止瞭解旋症。顯然病原體,解旋體,仍然存在我們必須服用一種添加劑,就像額外添加的維生素,來防止瘟疫再次襲來。他們告訴你這事了吧,沒有嗎?只要你的體內有了這東西,你就得終生服用那種添加劑,就算你離開這兒也是。」
「是的,我知道這事。」
「她完全不讓我研究解旋體。不論如何,那就包括在某些被鎖的文件裡。她把所有加斯托和西達的關於解旋體的發現全都鎖了起來。什麼也不給人。」
言說人的眼睛瞇了起來。
「這樣啊。這是有三分蠢。剩下的呢?」
「不止三分。不管解旋體是什麼,它成功地適應演化(註:生物學術語。指演化為適應某種外部條件的生物的過程)為寄生於人類的生物,在殖民地建立十年之後。十年!如果它能適應演化一次,它就能再適應演化一次。」
「也許她不這麼認為。」
「也許我該有權利對此作出自己的判斷。」
他伸出一隻手,放在她膝蓋上,安慰她。「我同意你的看法。不過,繼續說吧。第二個她蠢的理由。」
「她不允許任何理論研究。沒有分類。沒有演化模型。只要我想要做一個,她就說我顯然沒事可幹了然後給我任務加碼直到她覺得我已經放棄了。」
「你沒放棄,我敢打賭。」
「那是異生學家的本分。哦,是的,她可以造出一種能最大限度利用環境中的營養的土豆,很好。她造出了一種莧屬植物能只靠十英畝的耕地就給殖民地提供足夠自給的蛋白質,令人讚歎。但那些都是分子戲法而已。」
「這是為了生存。」
「但我們什麼也不知道。這就像是在海面游泳。你覺得很舒服,你可以四處游動一下,但你不知道下面有沒有鯊魚!我們可能已經被鯊魚包圍了而她不想去查明。」
「第三?」
「她不跟異學家交流信息。就這樣。什麼都不交流。這真是發瘋了。我們不能離開圍牆裡的區域。這意味著我們連一棵能供研究的樹都沒有。對於這個世界的動物和植物種群我們完全是一無所知,除了那些湊巧被圈進牆裡的之外。一群卡布拉和一叢小草,然後稍有不同的河岸生態,這就是全部了。對森林裡的動物種類一無所知,完全沒有信息交流。我們不告訴他們任何事情,如果他們送數據給我們我們看都不看就刪除文件。就像是她在我們周圍建起了這堵什麼都不能通過的牆。沒有東西進來,沒有東西出去。」
「也許她有理由。」
「當然她有理由。瘋子們總會有理由的。舉個例子,她恨利波。恨他。她不讓米羅談到他,不讓我們跟他的孩子們一起玩中國和我多年來都是最好的朋友可她不讓我帶她回家或者在放學後去她家。當米羅作了他的學徒的時候,她不跟他說話,在飯桌上也不給他安排位置,足足有一年。」
她能看出言說人在懷疑她,認為她在誇大事實。
「我是說,一年。他第一次去異學家工作站作利波的學徒那天,他回家了然後她不跟他說話,一個字都沒說,而他坐下來要吃晚飯的時候她從他面前把碟子撤走,就那麼收起了他的銀餐具,好像他不在那裡似的。整個晚餐他都坐在那兒,就看著她。直到父親對他發火說他行為粗魯,叫他離開房間。」
「他做了什麼,搬出去?」
「不。你不瞭解米羅!」艾拉苦澀地笑著。「他不爭執,但是,他也不放棄。他從未回應過父親的謾罵,從沒有。有生以來我從不記得曾聽到他以憤怒回應憤怒。而母親嗯,他每天晚上從異學家站回家,坐在放好的碟子前,每天晚上母親拿走他的碟子和銀餐具,然後他坐在那裡直到父親把他趕走。當然,不到一個星期父親只等母親一拿他的盤子就衝他大叫要他出去了。父親喜歡這樣,那個雜種,他覺得這樣很棒,他這麼恨米羅,而且母親也跟他在一邊反對米羅。」
「誰認輸了?」
「沒人認輸。」
艾拉看著河水,意識到這聽起來多麼可怕,意識到她正在當著一個陌生人的面自曝家醜。但他不是個陌生人,不是嗎?因為科尤拉再次開口講話了,奧爾哈多又關心起周圍的事物了,還有格雷戈,有那麼一小段時間裡,格雷戈幾乎就是個正常的男孩了。他不是個陌生人。
「那是怎樣結束的呢?」言說人問道。
「豬族殺死利波的時候就結束了。母親就是這麼恨那個男人。當他死去的時候她以原諒她的兒子來慶祝。那天晚上當米羅回家的時候,晚飯已經結束了,是夜裡很晚了。一個可怕的夜晚,所有人都那麼害怕,豬族看起來那麼嚇人,而且所有人都那麼喜歡利波當然,除了母親以外。母親等著米羅沒睡。他進來,到廚房裡,坐在桌前,母親把一個碟子放在他面前,在碟子上放上吃的。一言不發。他也就吃了。對那事隻字不提。就好像之前一年的事沒發生過。我那天半夜驚醒了,因為我能聽到米羅在浴室裡嘔吐和哭泣。我不認為還有其他任何人聽到了,而我沒到他身邊去因為我覺得他不想任何人聽到他。現在我覺得我本該去的,但是我那時害怕。我家裡有這麼可怕的事情。」
言說人點點頭。
「我本該到他身邊去的,」艾拉再次說道。
「是的,」言說人說。「你本該去。」
這時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言說人同她一樣認為她那天晚上犯了一個錯誤,而她知道他說的話是真的,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可她卻奇怪地感到被治癒了,就像僅僅說出她的錯誤就足以部分清除它帶來的痛苦。然後,生平第一次,她瞥見了言說的力量可能是什麼。這不是種像神甫們提供的那些懺悔,補贖,免罪之類的玩意。這完全是某種完全不同的東西。講出她當初親身經歷的故事,然後意識到她已經不再是同一個人了。她犯了一個錯誤,那個錯誤改變了她,而現在她不會再犯那個錯誤,因為她已經成為了個不同的人,一個不那麼膽小的人,一個更富於同情心的人。
如果我現在不再是那個嚇壞了的小女孩,她聽到她的兄弟處於極度的痛苦中卻不敢到他身邊去,我現在是什麼人?但穿過圍牆下的格柵的流水沒有給她答案。也許今天她沒法知道她是什麼人。也許知道她已經不是過去的她就夠了。
言說人靜靜地躺在草地上,看著暗雲西來。「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艾拉說,「我告訴你了那些文件裡有什麼解旋症的數據。那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不,還沒有,」言說人說。
「真的,我保證。」
「你是想說你屈從於她了?當你母親告訴你不要做任何理論方面的工作,你就真關上你的思想,做她希望的事情?」
艾拉吃吃地笑了。「她一直這麼以為。」
「但是你沒有。」
「我是位科學家,即使她不是。」
「她曾經是,」言說人說。「她十三歲時通過了她的考試。」
「我知道,」艾拉說。
「而且過去她一直跟皮波共享信息,在他死前。」
「我也知道。她恨的只有利波。」
「那麼告訴我,艾拉。你在你的理論工作中發現了什麼?"
「我還沒有找到任何答案。但至少我知道一些問題在哪。這是個出發點,不是嗎?其他任何人都沒有問問題。這是多可笑啊,不是嗎?米羅說那些外星異學家們老是纏著他跟歐安達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數據,可法律禁止他們知道更多的東西。不過沒一個外星異生學家曾問我們要過任何信息。他們都只研究他們自己行星上的生物圈,從沒問過母親哪怕一個問題。我是唯一一個在發問的,可沒人在乎。」
「我在乎,」言說人說。「我需要知道問題何在。」
「好吧,舉個例子。我們這兒有群卡布拉在圍牆裡。卡布拉不能跳過圍牆,它們甚至碰都不去碰。我檢查了這群卡布拉當中的每一頭,並作上了標記,你知道嗎?一頭雄性都沒有。它們全都是雌的。」
「運氣真壞,」言說人說。「你本以為它們其中至少會剩下一頭雄性吧。」
「這不是關鍵,」艾拉說,「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雄性。在最近五年當中每頭成年的卡布拉至少生產了一次。可它們沒有一頭交配過。」
「也許它們克隆繁殖,」言說人說。
「子代基因跟母本不同。我能在實驗室裡躲過母親的注意做的研究就這麼多了。有某種基因傳遞在進行。」
「雙性具有?」
「不。純粹的雌性。完全沒有任何雄性生殖器官。這算個重大問題嗎?不知怎麼回事卡布拉們進行了某種基因交換,沒有性行為。」
「單單神學上的含義就夠令人震驚的了。」(^_^一群耶穌啊……)
「別開玩笑。」
「別開什麼的玩笑?科學還是神學?」
「哪個都別。你想不想聽到我更多的問題了?」
「我想,」言說人說。
「那想想這個。你現在躺在上面的草我們叫它格拉瑪。所有的水蛇都在這裡孵化。小得你幾乎看不見的小蟲子。它們吞噬整棵草然後也互相吞噬,每次長大些就蛻皮。然後完全突然地,當草叢被它們的死皮弄得全是粘乎乎的時候,所有的蛇溜到河裡離開,然後它們再也不會出水歸來。」
他不是個異生學家。他沒有立刻看出其中的涵義。
「水蛇們在這裡孵化,」她解釋道,「但是它們並不從水裡出來回到這裡產卵。」
「也就是說它們在入水之前在這裡交配。」
「很好,當然,顯然。我看到過它們交配。這不是問題。問題是,為什麼它們是水蛇?」
他還是不明白。
「看,它們完全適應了水棲生活。它們有肺也有腮,它們是游泳健將,它們有導向鰭,它們完全是為成年後水中的生活演化的。它們怎麼可能這樣演化,如果它們在陸地上誕生,在陸地上交配,在陸地上繁殖?就演化過程而言,任何在你繁殖之後發生的事情都是完全無關緊要的,除非你撫育你的後代,而水蛇們顯然並不撫育(後代)。在水中的生活並不能提高它們在繁殖之前的生存能力。就算它們溜到水裡就淹死也沒關係,因為繁殖已經完成了。」
「嗯,」言說人說。「我現在明白了。」
「不過,水裡也有很少的一些透明的蛋(註:此處的little做『少』翻譯。若譯為『小』則跟後文的bigeggs矛盾。)。我從沒看到哪條水蛇產下這些蛋,但是因為河裡或者河邊都沒有其他的動物大得足以產下它們,邏輯上看來這些蛋是水蛇卵。只是這些透明的大卵直徑一厘米它們完全不能孵化。營養物質有,所有的條件都準備好了,就是沒有胚胎。完全沒有。其中有的包括一個配子一個細胞裡有半套基因,就等著配合但是沒有一個是有生命力的。而且我們從沒在陸地上發現水蛇卵。今天那兒除了長得越來越密的格拉瑪還什麼都沒有;明天格拉瑪草莖上就爬滿了水蛇寶寶。這聽起來像是個值得探究的問題吧?」
「我覺得這聽起來像是自然發生。」(註:「自然發生說」為巴斯德之前流行的一種生物創生學說,認為一些(小型)生物可以由非生物自動產生,比如「腐草為螢」「白石化羊」之類。)
「對,很好,我倒是願意去收集足夠的信息來檢驗一些替代假說(註:科學上對某些現象提出的和主流理論存在分歧之處的假說。),但是母親不讓我去。我就此向她探詢一下,她就讓我接手整個莧類檢驗程序好讓我沒時間在河邊閒逛。還有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麼這裡只有這麼少的幾個物種?在所有其他行星上,就算那些像特隆赫姆那樣近乎荒漠的上面,有數以千計的不同物種,至少在水中會有。這兒的,就我數得出來的,剛剛那麼一小撮。辛加多拉是我們見到的唯一的鳥類。吮蠅是唯一的蠅蟲。卡布拉是唯一一種吃卡皮姆草的反芻動物。除開卡布拉,豬族是我們唯一見到的大型動物。只有一種樹。草原上只有一種草,卡皮姆;唯一的另外一個植物競爭者是特羅佩加,一種沿著地面蜿蜒出去好多米又好多米的長籐辛加多拉用這些籐來築巢。僅此而已。辛加多拉只吃吮蠅,其他什麼也不吃。吮蠅吃長在河邊的藻類。還有我們的垃圾,僅此而已。沒什麼吃辛加多拉。沒什麼吃卡布拉。」
「很少啊,」言說人說。
「少到不可能。這裡的生態系統中有上萬個完全沒有被填補的空缺位置。演化不可能讓這個世界如此稀疏。」
「除非有過一場大災變。」
「完全正確。」
「某種東西幾乎把所有的物種一掃而空,只剩下一小撮能適應的物種。」
「是的,」艾拉說。「你明白了?而且我有證據。卡布拉有種團體行為模式。當你靠近它們的時候,它們一聞到你,成年個體就會頭沖裡面圍成圈子,這樣它們就可以踢走入侵者保護幼體。」
「很多群居動物都這麼幹。」
「保護他們免於什麼?豬族完全是林棲的他們從不到草原上狩獵。不管那種迫使卡布拉發展出這種行為模式的捕食者是什麼,它已經不存在了。而且這是不久前的事可能是最近十萬年裡,最近一百萬年裡。」
「沒有證據顯示在最近兩千萬年當中有任何隕星墜落。」言說人說。
「不。那種災難會殺死所有的大型動物和植物而留下數百種小型的,或者可能殺死所有的陸地生物而只留下海洋生物。但是陸地,海洋,整個環境都被刮了一道,卻還有些大型生物倖存。不,我認為這是種疾病。一種跨過所有種間界限的疾病,能令自己適應於任何生物。當然,我們現在不會注意到這種疾病,因為所有剩下來活著的物種都已經適應了它。它會是它們的正常生命模式的一部分。我們會注意到這種疾病的唯一可能是」
「是我們染上了它,」言說人說。「解旋症。」
「你明白了?所有的問題都回溯到解旋症。我的外祖父母找到了制止它殺死人類的辦法,但是那需要頂級的基因工程。卡布拉們,水蛇們,它們也找到了適應的途徑,我懷疑那能是什麼食物添加劑。我想這些全都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那種怪誕的繁殖異常,生態系統的空缺,這些全都要回溯到解旋體,而母親不讓我調查它們。她不讓我研究它們是什麼,它們如何起作用,它們可能是如何影響」
「豬族。」
「嗯,當然,但是不光是它們,所有的動物們」
言說人看起來像是在按捺住興奮。彷彿她剛解決了某個疑難。「皮波死的那個晚上,她鎖起了顯示任何她正在進行的工作的文件,她還鎖起了包括任何解旋症研究內容的文件。她對皮波展示的東西必定跟解旋體有關,也必定和豬族有關」
「她是在那時候把文件鎖起來的嗎?」艾拉問。
「是的。是的。」
「那我是正確的啦,不是嗎。」
「是的,」他說。「謝謝你。你幫了我個你想像不到的大忙。」
「這意味著你很快就要言說父親的死了嗎?」
言說人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其實,你不是想要我言說你父親。你是想要我言說你母親。」
「她沒死呢。」
「但你知道,我要言說馬考就不能不解釋他為什麼會跟諾婉華結婚,以及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們維持著婚姻關係。」
「正是如此。我想要所有的秘密被公開。我想要所有的文件被解鎖。我不想要任何東西被隱瞞。」
「你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言說人說。「你不知道如果所有的秘密都真相大白會帶來多少痛苦。」
「看看我的家人,言說人,」她回答道。「真相會造成的痛苦怎麼可能比秘密已經造成的更多?」
他對她笑笑,但這不是一個愉快的笑容。這是關愛的,甚至是憐憫的。「你是對的,」他說,「完全正確,但是等你聽到整個故事的時候,你可能會懊悔知道這些。」
「我知道整個故事,能夠為人所知的我都知道。」
「每個人都這麼想,但他們都錯了。」
「你什麼時候進行言說?」
「我盡快。」
「那為什麼不是現在?今天?你在等什麼?」
「在我跟豬族談話之前什麼都不能做。」
「你在開玩笑吧,不是嗎?除了異學家之外沒人可以和豬族談話。這是議會法令。沒人能逾越這個。」
「是的,」言說人說。「這就是為什麼事情難辦。」
「不是難,是不可能」
「也許,」他說。他站起身來;她也一樣。「艾拉,你幫了我很大的忙。你對我傾囊以授(註:直譯為『教給了我所有我能指望從你那兒學到的東西』)。就像奧爾哈多一樣。不過他不喜歡我利用他教給我的東西所作的事情,然後現在他覺得我背叛了他。」
「他還是個小孩。我十八歲了。」(我始終有點懷疑,這是不是在提醒他自己已經到了結婚年齡了啊……)
言說人點點頭,把手放在她肩上,緊了緊。「那我們沒問題的。我們是朋友。」
她幾乎能肯定他說的時候帶著些嘲諷。嘲諷,還有,很可能還有一些懇求。「是的,」她堅持說。「我們是朋友。一直都會是。」
他再次點點頭,轉過身去,把船推離河岸,跟在它後面涉過葦叢和垃圾。等船一飄起來,他就坐下,把槳伸出去劃開來,又抬頭看看,衝她笑笑。艾拉回以一笑,但是笑容並不能傳達她感到的喜悅,完美的輕鬆感。他已經聆聽了所有的事情,理解了所有的事情,他會讓所有事情都走上正軌的。她相信會這樣的,相信得如此徹底以至於她甚至沒有意識到這是她突如其來的幸福感的源泉。她只知道她和逝者言說人在一起過了一個小時,而現在她感到她這些年來從未如此充滿活力。(相對論:和情人在一起的時間……)
她拿回她的鞋子,穿回她腳上,步行回家。母親應該還在異生物學家站,但艾拉不想在這個下午去工作。她想要回家去做晚餐;這一般是一項獨處的工作。她希望沒人會跟她說話。她希望沒有什麼問題要她去解決。讓這種感覺一直保留下去。(看看……這不是戀愛中的少女麼……)
不過,艾拉到家才幾分鐘,米羅就衝進了廚房。「艾拉,」他說。「你見到逝者言說人了嗎?」
「見到了,」她說。「在河邊上。」
「在河邊上什麼地方!」
如果她告訴他他們見面的地點,他就會知道這不是一次偶遇。「為啥問這個?」她問。
「聽著,艾拉,現在沒時間猜疑了,求你了。我必須找到他。我們給他留了消息,計算機找不到他」
「他正在划船沿河而下,回家。他大概很快就到家了。」
米羅從廚房衝向前廳。艾拉聽到他在終端機上打字。然後他回來了。「謝謝,」他說。「別等我回家吃晚飯了。」
「什麼事這麼急?」
「沒什麼。」
這太荒謬了,在米羅明顯又激動又慌忙的同時說啥「沒什麼」,以至於他們隨即雙雙爆笑起來。「好吧,」米羅說,「並不是沒什麼事,有件事,但是我不能說,好嗎?」
「好的。」但很快所有的秘密都會盡人皆知的,米羅。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沒有收到我們的消息。我想,計算機應該會叫他。他不是在耳朵裡面戴著一個植入裝置嗎?計算機應該可以聯繫到他。當然,也許他把它關上了。」
「不,」艾拉說。「指示燈亮著呢。」
米羅揚起頭,斜睽著她。「你不可能看到他耳朵裡的植入裝置上那個小小的紅燈,要是他僅僅是偶然出門在河中划船的話。」
「他上岸了。我們說了些話。」
「說的什麼?」
艾拉笑笑。
「沒什麼,」她說。
儘管他也報以笑容,但看起來還是一副惱火的樣子。她理解:你對我保留秘密是正當的,但是我對你保留秘密就不對了,是這樣吧,米羅?
不過他沒有就此進行爭辯。他現在太忙了。必須得去找言說人,現在就去,他沒法在家吃晚飯了。
艾拉有種預感,言說人可能很快就能跟豬族交談了,比她所以為的更快。有一陣子她很興奮。等待要結束了。
然後興奮過去了,別的什麼取代了它。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一個夢魘,中國的父親,親愛的利波,躺在山坡上死去,被豬族開膛破肚。只是那不是利波,她以前想像中那個可怕的場景一貫的主角。那是米羅。不,不,那不是米羅。那是言說人。是言說人會被折磨致死。「不,」她小聲說。
然後她打了個冷戰,夢魘從她腦海中離去了;她回過身試著給麵團加點香料和調調味,好讓它吃起來比莧菜糊味道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