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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詹妮弗女伯爵 第十二回 文件 文 / 流浪的蛤蟆

    第十二回文件

    議會令1970:4:14:0001:路西塔尼亞殖民地的執照予以吊銷。殖民地中的所有文件都將被讀取,無視其安全等級;當全部數據被複製三份到大百世界的記憶體系統之後,路西塔尼亞上的全部文件除了那些直接與生活支持相關的將以頂級權限被鎖死。

    路西塔尼亞的管理者將被重新定位為議會的一個當地代表,在當地無自由處置權地執行路西塔尼亞撤退監察委員會的命令,該委員會依議會令1970:4:14:0002建立。

    目前位於在路西塔尼亞軌道上,屬於安德魯維金(職業:言說/死亡,籍貫:地球,登記號:001.1998.44-94.10045)(註:原文這裡出現了occ/cit/reg三個縮寫。這個是靠猜的。)的宇宙飛船,被宣佈為議會財產,隨後將按充分補償條例(註:縮寫co),議會令120:1:31:0019,予以補償金。

    這艘宇宙飛船將被用於即刻將異學家馬考斯法蒂米爾」米羅」裡貝拉馮赫塞和歐安達昆哈塔菲戈伊拉馬丘姆比解送到最近的世界,特隆赫姆,在那裡他們將被審訊,以議會之起訴書剝奪其政治權利,依星河法典和議會令中適當的法令條款,控以叛逆瀆職貪污偽證欺詐,以及異族滅絕。

    議會令1970:4:14:0002:殖民與探險監察委員會將任命一個不少於5人不多於15人的路西塔尼亞撤退監察委員會。

    該委員會被責成立刻收集並派遣足夠的殖民飛船對路西塔尼亞殖民地的全部人口進行完全撤離。

    它還應準備供議會通過的計劃,完全除去任何人類曾存在於路西塔尼亞的所有證據,包括遷移所有顯示出基因上或者行為上有受到人類存在影響之結果存在的本地植物和動物。

    它還應評估路西塔尼亞對議會命令的服從性,並不時提出推薦意見,是要進一步地的干涉,包括使用武力,強迫使之服從;還是申請解禁路西塔尼亞的文件或以其他方式酬答路西塔尼亞的合作。

    議會令1970:4:14:0003:按照星河法典之保密章程條款,這兩個命令和任何有關的信息在所有路西塔尼亞文件已被成功讀取並鎖死,且所有必需的宇宙飛船已被議會代理人徵集並置於支配下之前應予嚴格保密。

    奧爾哈多不知道這算怎麼回事。這位言說人不是個成年人嗎?他不是在行星之間漫遊過嗎?可他對如何在一台計算機上處理任何事物都沒有一丁點概念。

    當奧爾哈多對他問起這事的時候他還有點惱火呢。「奧爾哈多,你只管告訴我運行哪個程序就好。」

    「我難以置信,你居然不知道那是哪個。我從九歲的時候就做過數據對比了。每個人在那個年紀都要學怎麼做這件事。」

    「奧爾哈多,我上學那是很長一段時間以前的事情了。而且,那也不是一所普通的小學。」

    「但是每個人都一直在用這些程序啊!」

    「顯然不是每個人。我沒用過。如果我知道要怎麼自己來做這事,我就不會不得不僱用你了,不是嗎?而且由於我準備用星外資金(註:因為是星際時代,所以不是海外啦)來支付你的工錢,你給我服務將會為路西塔尼亞的經濟作出實實在在的貢獻。(註:看來安德同學很可能是個重商主義者……)」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明白,奧爾哈多。但這提醒了我。我還不清楚要怎麼給你支付工錢。」

    「你只要把錢從你的戶頭上轉出來。」

    「人們都是怎麼轉的?」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言說人歎了口氣,跪在奧爾哈多面前,抓住他的手說道:「奧爾哈多,我求你了,別再大驚小怪了,幫幫我!我有些事情非作不可,可這些事沒有懂得如果使用計算機的人來幫我的話我做不了。」

    「請我會是白費你的錢。我只是個孩子。我才十二呢。金姆來幫你的話會比我好得多。他十五歲了,他真正懂得這些東西的內涵。他還懂數學。」

    「可金姆認為我是個無信者,並且每天祈禱著讓我去死。」

    「不,那只是在他遇見你之前,對了,你最好別告訴他我跟你這麼說。」

    「我要怎麼轉錢?」

    奧爾哈多轉身回到終端機那裡,連上銀行。

    「你的真名是什麼?」他問。

    「安德魯維金。」言說人把它拼了出來。這個名字看起來像是星語可能言說人是個幸運的傢伙,在家學習星語而不是在學校把這玩意往腦子裡硬塞。

    「好,你的密碼是什麼?」

    「密碼?」

    奧爾哈多把腦袋撞到了終端機上,顯示屏上的一部分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其實我想說,他orz啦!)「求你了,別跟我說你不知道你的密碼。」

    「你看,奧爾哈多,我以前有個程序,一個非常聰明的程序,幫我處理所有此類事務。我只要說『買這個』就好,然後程序會管理財務。」

    「你不能那麼做。把公眾系統和一個那樣的伺服程序綁定是違法的。你耳朵裡那個東西就是做這個用的麼?」

    「是的,而且我這樣做不是違法的。」

    「我沒眼睛,言說人,但這至少不是我的錯。你是啥都不會。」奧爾哈多說完之後才意識到他現在對言說人說話的方式無禮得好像他也是個小孩子。

    「我還以為禮貌是種他們要教給十三歲孩子們的東西呢。」言說人說。奧爾哈多瞥了他一眼。他在微笑。要是父親早就對他大喊起來,接著多半會進去痛打母親,因為她沒教給她的孩子教養。不過話說回來,奧爾哈多是絕不會對父親像那樣說話的。

    「很遺憾,」奧爾哈多說。「但沒有你的密碼我沒法幫你操作你的財務系統。你對它是什麼得有點概念。」

    「用我的名字試試。」

    奧爾哈多試了試。沒用。

    「打『珍』試試。」

    「啥都沒有。」

    言說人做了個鬼臉。「試試『安德』」。

    「安德?異族滅絕那個?」

    「你只管試試。」

    這個起作用了。奧爾哈多搞不懂。「為什麼你會有像那樣一個密碼?這就像是用一個髒字眼來做你的密碼,只不過系統不會接受任何髒話。」

    「我有種乖戾的幽默感,」言說人回答道。「而我的伺服程序,你是這麼叫它的,它的幽默感更加糟糕。」

    奧爾哈多笑了。「行。一個有幽默感的程序。」流動資金負債表在屏幕上顯示出來。奧爾哈多有生以來從沒看到過這麼大的數字。「好吧,那麼也許計算機真能講笑話。」

    「那是我有多少錢嗎?」

    「那應該是出錯了。」

    「嗯,我做過很多次光速旅行。我在路上的時候我的投資當中肯定有些收穫不錯。」

    那些數字是真的。奧爾哈多無法想像有人能像這位逝者言說人這麼老。「我想跟你說,」奧爾哈多說,「別給我一份薪水了,你為啥不乾脆按給你工作的時間來付給我這些錢的一定百分比的利息呢?比如說,千分之一個百分點。那樣只要兩個星期我就能買下路西塔尼亞然後把地皮裝船運到另外一個行星上了。」

    「這筆錢沒那麼多。」

    「言說人,你要通過投資賺這麼多錢,唯一的可能是你活了一千年了。」

    「唔,」言說人說。

    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奧爾哈多這才意識到他剛才說了些好笑的東西。「你真的有一千歲?」他問。

    「時間,」言說人說,「時間是一個如此飄渺,轉瞬即逝的事物。用莎士比亞的話說,『我荒廢了時間,而今時間便將我荒廢。』」

    「這個『將』是什麼意思?」

    「就是『把』的意思。」(註:英語謂詞前置表強調的does,莎士比亞這裡用中古英語的doth。故此處用較為文言的將和較為現代白話的把來翻譯。)

    「你幹嗎引用一個連星語該怎麼說都不知道的傢伙?」

    「你覺得一個星期的薪水該是多少就往你帳戶裡轉多少吧。然後開始對那些皮波和利波死前最後幾周中的工作文檔做對比。」

    「它們很可能有安全防護。」

    「用我的密碼。它應該能讓我們進去。」

    奧爾哈多進行了搜索。逝者言說人一直在觀察著他。他時不時就問奧爾哈多關於他正在進行的操作的問題。聽了他的問題,奧爾哈多敢說言說人對計算機比奧爾哈多他自己還懂得多。他不知道的只是些特定的指令;很明顯僅僅是通過觀察,言說人就明白了很多。那天結束的時候,搜索仍沒有找到任何特別的東西,奧爾哈多沒用一分鐘就明白了為啥言說人看起來對這天的工作如此滿意。你壓根就不想要什麼結果,奧爾哈多想。你是想要觀察我如何進行搜索。我知道你今晚會幹嘛,安德魯維金,逝者言說人。你會對另外的某些文件進行你自己的搜索。我可能沒眼睛,但是我能看到的比你想像的多。

    你把這事這麼保密可真是笨透了,言說人。你不知道我是你這邊的嗎?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的密碼怎麼讓你訪問私人文件的。就算是你對市長的文件,或者主教的文件做搜索。不必對我隱藏秘密。你到這裡只有三天,但我已經足夠瞭解你而喜歡你,我喜歡你得足以讓我為了你做任何事,只要它不會傷害到我的家人。而你永遠都不會做任何傷害到我家人的事情的。

    次日早上,諾婉華幾乎是一眼就發現了言說人闖入她文件的舉動。他放肆地毫不掩飾此舉,而令她煩惱的是他的成果。他的確成功訪問了一些文件,儘管最重要的一個,皮波看到的模擬的記錄,對他仍是封閉的。最讓她惱火的是他壓根沒有任何隱藏他自己的意圖。他的名字被記錄在每個訪問路徑下面,就算是那些任何學童都能修改或者刪除的也一樣。

    好吧,她不會讓這干擾她的工作,她下定決心。他撞到我家裡來,操縱我的孩子們,刺探我的文件,全都做得好像他有權利

    如此如此如此,直到她意識到她光顧想著下次見到他時要說些什麼刻薄話,工作還一點都沒做。

    一點也不要想他了。想點別的事情。

    前天晚上,米羅和艾拉笑了。想想那個吧。當然米羅到早上就又變回了他那個陰鬱的自我,還有艾拉,她的快樂留得稍微久一點,也很快就跟從前一樣面帶焦慮,忙忙碌碌,惡聲惡氣,到處都少不了她。還有格雷戈,照艾拉告訴她的話,他可能哭了還擁抱了那個男人,但第二天早上他拿起剪刀把他自己的床單全剪成了細細的小條,在學校裡又拿他的腦袋撞進阿多買兄弟的褲襠,導致班級課程突然終止,結果還讓她跟克裡斯蒂女士進行了一次嚴肅的談話。這位言說人的治癒之手也就這麼些能耐了。他可能想著他可以走進我家裡來修正所有他認為我做錯了的事情,但他會發現有些傷口不是那麼容易治癒的。

    除此以外,克裡斯蒂女士還告訴她科尤拉在課堂上主動和碧蓓嬤嬤說話了,還是當著所有其他孩子們的面,可為什麼說話?告訴他們她遇見過了那個臭名昭著的,可怕的falantepelosmortos,他的名字是安德魯,還有他完完全全跟佩雷格裡諾主教說的一樣可怕,說不定還更壞些,因為他把格雷戈折磨到哭起來了事實上最後碧蓓嬤嬤不得不被迫要求科尤拉停止講話。這倒是一功,能把科尤拉從她的深度自我封閉中拉出來。

    還有奧爾哈多,那麼害羞,那麼冷漠的他,現在激動起來,昨天夜裡吃晚飯的時候他說起關於這個言說人的事情就停不下來。你知道嗎,他連怎麼轉賬都不知道?還有,你不會相信他用的那個密碼有多可怕的我本以為計算機應該會拒絕像這樣的字眼不,我不能告訴你,那是個秘密我實際上正在教他怎麼進行搜索但我認為他懂計算機,他不是個白癡或者類似的什麼他說他以前有個伺服程序,那就是他在他耳朵裡裝了那個耳飾的原因他對我說我想要什麼就付給自己什麼,現在我沒那麼多要買的東西,但是我可以存起來等到我出去自己生活的時候我覺得他真的年紀很大了。我覺得他記得很久以前的事情。我覺得他把星語作為他的母語,大百世界裡沒多少人是講著它長大的,你們覺得他會不會是在地球上出生的?

    到最後金姆對他尖叫著要他閉嘴別再說那個魔鬼僕從的事了不然他會請求主教大人舉行一次驅魔因為奧爾哈多顯然是中邪了;而這時奧爾哈多只是咧嘴笑笑,眨了眨眼,金姆一陣風地衝出了廚房,衝出了家門,一直到夜裡很晚才回來。也許這言說人住到我們家裡還好些,諾婉華想,因為反正他不在這裡也能影響到這個家,現在他在刺探我的文件而我可不想容忍這種事。

    除了那些,像往常一樣,那是我自己的過失,是我把他叫到了這裡,我是那個把他從他叫做家鄉的那個什麼地方弄過來的人他說他在那裡有個姊妹特隆赫姆,那裡是這個名字那是我的過失,把他弄到了這個大百世界裡死水一潭的可悲小鎮上,這裡被圍牆環繞,但圍牆也沒能阻止豬族殺死每個我愛的人她再次想到了米羅,他看起來跟他真正的父親相像得讓她都納悶為什麼沒人告她通姦,想著他就像皮波一樣躺在山坡上,想著那些豬族用他們殘忍的木頭刀子把他切開。他們會的。而且就算他們沒有這麼做,他的年齡足以和歐安達結婚的一天也很快就會到來,到那時候我會不得不告訴他他真實的身世,他們為什麼永遠也不能成婚,而那時候他就會知道那些考加諸於我的苦痛全都的確是我應得的,他打我是用上帝之手,為我的罪惡懲罰我。

    甚至是我,諾婉華想。這個言說人迫使我想著的那些東西我一直都設法讓自己迴避,一迴避就是幾個星期,幾個月。上次我一個上午都花在想著我的孩子們身上是多久以前了?更別提還帶著希望。上次我允許自己想起皮波和利波是多久以前了?上一次我注意到我確實信奉上帝,至少那個睚眥必報,好懲罰人的舊約中的上帝,他微笑著抹去座座城池因為他們不向他祈禱(一笑傾城……)要說基督有什麼作為我可不知道。

    諾婉華就這樣過了一整天,沒做任何工作,同時她的思緒也拒絕讓她得出任何結論。

    下午兩三點的時候金姆來到門外。「我很抱歉來打擾你,母親。」

    「沒關係,」她說。「反正不管怎樣我今天都幹不成事。」

    「我知道你不在乎奧爾哈多把他的時間花在跟那個惡魔的私生子一起上,但我想你有必要知道科尤拉在放學後直接去了那裡。他的住所。」

    「哦?」

    「還是你連這個也不關心了嗎,母親?怎麼,你在計劃掀開床單讓他完全取代父親嗎?」

    諾婉華跳到地上,帶著一股令人戰慄的怒氣向男孩走去。他在她面前蔫了下來。

    「對不起,母親,我是太生氣了」

    「在我和你父親結婚的這麼多年裡,我從沒讓他對我的孩子們舉起一隻手。但要是今天他還活著,我會叫他狠狠給你一記。」

    「你可以叫他啊,」金姆挑釁道,「但是我會在我讓他的一隻手落到我身上之前先殺了他。你可能喜歡被抽得團團轉,但是沒人能對我那麼幹。」

    她並沒有打算這麼做;她的手揮出去抽在他臉上之後她才意識到正在發生什麼。

    他傷得肯定不厲害。但是他立刻爆發出一陣嚎啕大哭,猛地坐倒在地板上,背向諾婉華。「對不起,對不起,」他邊哭邊不停地小聲說。

    她在他身後跪下,笨拙地撫著他的雙肩。

    她忽然想起自從這個孩子象格雷戈現在這麼大以後,她就再也沒對他做過擁抱之類的事情。我是什麼時候決定要如此冷酷的?還有,為什麼,當我再次碰觸他的時候,不是用一個吻而是一記掌摑?

    「我也在為正在發生的事情憂心。」諾婉華說。

    「他在破壞所有的東西,」金姆說。「他到了這裡,所有事情就都起變化了。」

    「嗯,就此而言,伊斯提反,事情以前也沒好到變化不受歡迎的地步啊。」

    「不是他的那種方式。懺悔和補贖(註:penance常常也翻成懺悔,但是此處所指的是坦白罪過之後以儀式和行為進行補救的補贖)以及免罪,這些才是我們需要的變化。」

    這不是第一次了,諾婉華嫉妒著金姆對神甫們洗淨罪惡之力的信心。那是因為你從未犯罪,我的兒子,那是因為你全然不知補贖的無能為力。

    「我想我得跟這位言說人談談。」諾婉華說。

    「然後帶科尤拉回家?」

    「我不知道。我不能不注意到他讓她再次開口講話了。而且看起來她並不像喜歡他的樣子。她一句他的好話都沒說。」

    「那她為什麼去他的住所?」

    「我猜是為了去對他說些粗話。你得承認那對於她的沉默而言是個進步。」

    「魔鬼通過表面的善行來偽裝自己,然後」

    「金姆,別跟我做神學講演。帶我到那個言說人住的地方,然後我會對付他的。」

    他們走在河灣旁的路上。水蛇正在蛻皮,所以那些正在腐爛的蛇皮的碎塊殘片搞得腳下的地面滑溜溜的。這將是我的下一個目標,諾婉華想。我得搞清楚這些骯髒的小怪物的原理,如此一來也許我能讓它們派上啥用場呢。或者至少阻止它們繼續每年六個星期把河岸搞得臭不可聞。唯一的可取之處(註:原文savinggrace,『最後的恩典』,亦為基督教術語,但在一般場合翻譯為可取之處似乎已經是通行的譯法)是這些蛇皮看起來肥沃了土壤;那些柔軟的河邊小草在蛇蛻皮的地方長得最厚。這是路西塔尼亞的本地生命形式中唯一一種與人為善令人愉快的;整個夏天人們都到河堤上來,就為了躺在那些蜿蜒於葦叢和手感粗糙的大草原之間的長條形天然草坪上。蛇蛻,儘管如此讓人不快,之後仍然是有好處的。

    金姆的想法顯然也在沿著同一條思路。「母親,我們能不能啥時候在我們家附近種一些河邊草?」

    「這是你的外祖父母率先嘗試過的事情之一,那是好些年前了。但他們未能找到實行的辦法。河邊草授粉,但是不結籽,當他們試著移植它的時候,它只能活一段時間就死了,而且第二年也不會再長出來。我猜它就是得長在水邊。」

    金姆做了個怪相,走得快了些,顯然有點生氣。諾婉華歎了口氣。金姆似乎總是這麼自我中心地看待宇宙萬物並不全然按照他希望的方式運轉的事實。

    沒過多久他們就到達了言說人的住所。孩子們正在,理所當然地,在廣場上玩他們為了互相聽得見,在大聲說話來蓋過噪音。

    「就是這裡,」金姆說。「我認為你該把奧爾哈多和科尤拉從那兒弄出來。」

    「多謝你引我到這來,」她說。

    「我不是在開玩笑。這是一次嚴肅的善惡之戰。」

    「每件事都是,」諾婉華說。「真要花功夫的是搞清哪邊是哪邊。不,不,金姆,我知道你能給我講得頭頭是道,但是」

    「別用高人一等的態度對我,母親。」

    「但是金姆,這似乎是很自然的啊,考慮到你在我面前總是那麼高人一等。」

    他的臉氣得板起來了。

    她伸出手,試探性地輕輕碰了碰他;他的肩膀在她的一觸下繃緊起來,就像她的手是一隻毒蜘蛛似的。「金姆,」她說,「別再想著教導我什麼善惡了。我曾身臨其境,而你除了地圖還什麼都沒看過。」

    他抖掉她的手,大步走開。哎呀,我還真懷念我們互相之間動輒幾星期都不說話的日子呢。

    她用力拍了拍手。片刻之後門就打開了。是科尤拉。「oi,mezinha,(註:葡萄牙語,嗨,媽咪)」她說,「tambemveiojogar?」你也是來玩的嗎?

    奧爾哈多和言說人正在終端機上玩一款宇宙飛船戰爭遊戲。

    言說人拿到了一台比大多數同類都大得多而且全息投影場也精細得多的機器,他們倆都正在同時控制超過十二艘飛船的中隊。這相當複雜,所以他們倆誰都沒抬頭看她,連聲問候都沒有。

    「奧爾哈多要我閉嘴,否則他會把我的舌頭拽出來逼我把它夾在三明治裡吃下去,」科尤拉說。「所以在遊戲結束之前你最好什麼也別說。」

    「請坐,」言說人嘟囔道。

    「你馬上要被痛宰了,言說人,」奧爾哈多喊道。

    言說人的半數以上艦隊在一系列模擬的爆炸中消失了。諾婉華坐到一個凳子上。

    科尤拉坐到她旁邊的地板上。「我聽到你和金姆在外面講話,」她說。「你們在大喊,所以我們什麼都能聽到。」

    諾婉華覺得自己的臉紅了。言說人聽到了她和她的兒子在爭吵,這讓她不自在。這跟他沒關係。她家裡的任何事情都跟他無關。而且她肯定自己不欣賞他玩戰爭遊戲的行為。不管怎麼說,這太過時了,太老氣了。已經有幾百年沒有太空戰爭了,除非那些跟走私者的戰鬥也算數。神跡鎮是這麼一個和平的地方,甚至沒人擁有比治安官的鐵拳(註:jolt,猛擊。)更危險的武器。奧爾哈多有生之年永遠也不會看到一場戰爭。可現在他被一個戰爭遊戲俘虜了。也許這是某種進化深植於各種族男性中的東西,渴望把對手轟成小碎片或者把他們在地面上砸個稀巴爛。或者,也許是他在他家裡看到的暴力讓他在他的遊戲裡也尋求暴力。我的錯。又一次,是我的錯。

    突然奧爾哈多沮喪地大叫起來,此時他的艦隊在一系列的爆炸中消失了。

    「我不明白!我沒法相信你做到了!我甚至沒看到是怎麼回事!」

    「那,別為這個大喊大叫了,」言說人說。「回放然後看看我是怎麼做的,那麼下次你就可以對付得來了。」

    「我以為你們言說人們該是跟神甫或者類似的人物差不多呢。你怎麼會對戰術這麼在行?」

    言說人回答的時候沖諾婉華若有所指地一笑。「有時候讓人們向你吐露真情還真有點像一場戰鬥。」

    奧爾哈多往後靠到牆上,閉上了他的眼睛,回放起他在遊戲中所看到的東西。

    「你一直在四處打探,」諾婉華說。「而且你做得可不怎麼高明。這就是逝者言說人們之間稱之為『戰術』的玩意嗎?」

    「它讓你來到了這裡,不是嗎?」言說人笑著說。

    「你在我的文件裡找什麼?」

    「我是來言說皮波之死的。」

    「我沒殺他。我的文件跟你的事無關。」

    「是你叫我來這裡的。」

    「我改主意了。抱歉。這也沒有給你權利來」

    他的聲音忽然變輕了,他在她面前屈膝讓她能聽到他的話。「皮波從你這裡知道了某些東西,不管他知道的是什麼,豬族為此殺了他。所以你把你的文件鎖到沒人能找到的地方。你甚至拒絕嫁給利波,就為了這樣他才不會接觸到皮波看到的東西。你扭曲了你的生活,還有每個你關愛的人的生活,為了防止利波,現在是米羅知道那個秘密然後死去。」

    諾婉華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她的手腳開始戰抖。他到這裡才三天,他就已經比任何人知道得更多,這些只有利波曾猜到過幾分。「這些全是謊話。」她說。

    「聽我說,伊萬諾娃女士。這樣沒用。利波還是死了,不是嗎?不管你的秘密是什麼,你自己藏起它並沒有救得了他的命。這樣也救不了米羅。無知和欺瞞救不了任何人。知識才能救人。」

    「絕不。」她小聲說。

    「我能理解你不讓利波和米羅知道,可我對你又算什麼呢?我不是你的什麼人,所以就算我知道了這個秘密而被它殺死了,那又有啥關係呢?」

    「你是死是活都沒任何關係,」諾婉華說,「但你絕不會得到那些文件的。」

    「你似乎根本不明白你沒有權力蒙蔽他人的眼睛。你的兒子和他的姐妹每天出去跟豬族見面,而,多謝你啊,他們根本不知道是否他們的下一個詞或者下一個動作就會成為他們的死亡判決書。明天我會跟他們一起去,因為不跟豬族交談我沒法言說皮波的死」

    「我不想讓你言說皮波的死。」

    「我不管你想怎麼樣,我做這件事不是為你。但是我現在請求你讓我知道皮波知道了什麼。」

    「你絕不會知道皮波知道的東西,因為他是個仁慈和藹富於愛心的人,他」

    「他帶一個孤獨的嚇壞了的小女孩回家,治癒了她心中的傷口。」他這麼說的時候,他的手擱在科尤拉的肩頭。

    這讓諾婉華無法忍受。「你怎麼敢把自己跟他相比!科尤拉不是個孤兒,你聽到我說了嗎?她有個母親,我,她不需要你,我們當中沒人需要你,沒人!」然後,不知怎地,她正在哭泣。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泣。她不想呆在這裡。他在攪亂所有的事情。她跌跌撞撞地出了門,在身後把門砰地摔上。金姆是對的。他像個惡魔。他知道太多,所求太多,所給太多,而且他們全都已經太依賴他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他怎麼就能獲得對他們這麼大的影響力呢?

    接下來的念頭立刻讓她還沒流出的淚水乾涸了,心中充滿恐懼。他剛才說米羅和他的姐妹每天出去見豬族。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所有的秘密。

    所有的,除了那個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那個皮波不知怎麼在她的模擬中發現的秘密。一旦他搞清了那個,他也就擁有了她這麼些年來一直隱藏著的所有東西。當她召喚逝者言說人的時候,她是想要他找到關於皮波的事實;他來了,找出來的反而是關於她的事實。

    門砰地一聲被摔上了。安德趴在她坐過的凳子上,頭埋在雙手中。他聽到奧爾哈多站了起來,慢慢地穿過房間走向他。

    「你試圖獲取母親的文件,」他平靜地說。

    「是的,」安德說。

    「你讓我教你怎麼做搜索,這樣你就可以刺探我自己的母親。你讓我成了一個叛徒。」

    現在沒有任何回答會讓奧爾哈多滿意;安德也沒想要回答。奧爾哈多走向大門然後離去的時候他靜靜地等著。

    然而,他心中的躁動對於蟲後來說並不是靜默無聲的。他感到她被他的苦惱吸引,在他的心中翻弄。不,他默默地對她說。你什麼也做不了,我也無法解釋。人類的事情,如此而已,奇怪的,格格不入的人類的問題,是理解力所不及的。

    啊哈。然後他感到她在心靈深處觸摸了他一下,這觸摸就像是微風撫過一棵樹的樹葉;他感受到了挺拔向上的樹幹的力量和活力,土壤中樹根緊握著大地,陽光在熱情的樹葉間溫和的嬉戲。

    看看我們從他那兒學到了什麼,安德,這種他所發現的寧靜。蟲後從他的思想中退出,這種感覺也褪去了。樹木的力量還留在他身上,它的安然寂靜取代了他自己痛苦不堪的沉默。

    這些只是一小會的事;奧爾哈多關上大門的聲音還在房間裡迴盪。

    在他身邊,科尤拉跳了起來,從地板上竄到他的床上。她在上面蹦跳了幾次。「你才撐了兩天,」她興高采烈地說,「現在每個人都恨你啦。」

    安德諷刺地笑笑,轉身看著她。

    「你呢?」

    「哦,是的,」她說。「所有人當中我第一個恨你,也許除了金姆以外。」她從床上溜了下來,走到終端機旁。一次只敲一個鍵,小心翼翼地登陸。一堆兩位數的加法問題出現在終端機上方的空氣裡。「你想看我做算術題嗎?」

    安德站起來,到終端機旁和她站在一起。「當然。」他說。「不過,那些看起來挺難的。」

    「對我可不難,」她誇耀道,「我做這些比誰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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