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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 夢迴大明,明月何時照我還 第361章 文 / 清秋

    第361章

    朱祐楓不解皺眉,這些雅柔都與他說起過的。

    短短十幾字,字字如鋼刺扎向秋冰月的心頭,他記得,他竟然全部都記得,是他已服過解藥,還是……這一切,只是一個局?心頭的疑問如大山般壓在胸口,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婉心抿唇輕笑,「依本宮看倒是冰月妹妹病得不清嘛!是否要宣太醫?」

    滿刺土兒則冷笑數聲道:「我吐魯番一心求和,向大明示好,誰知竟換來這等侮辱,說吐魯番進獻妖女,這是何等罪名?可事實呢,全是一派胡言。」

    言罷向朱祐樘一拜道:「是雅柔不守婦道,請容臣帶回去交給大汗好好調教,讓皇帝陛下見笑了。」言罷便欲將雅柔拖出去。

    雅柔驚恐地看向朱祐楓,眩淚欲滴。

    「且慢,」朱祐楓喝道,心道雅柔被帶走,必死無疑,可如今皇上定不會再收了她,能救她的人,唯有自己。

    朱祐楓一咬牙道:「臣弟懇請皇上賜婚,臣弟願娶雅柔姑娘為側夫人,以示兩國交好。」

    一時間在場之人皆是寂靜無聲,人人看向朱祐楓。

    雅柔與滿刺土兒對視一眼,快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朱祐樘與婉心愕然驚呆,秋冰月則緊握拳頭,指甲尖銳地刺入掌心,心痛如絞,久久凝望。

    「楓,為什麼?為什麼?」冰月衝過去抓住他的手不敢相信似的吼道。

    「什麼為什麼?」每次看到她掉眼淚,他都頭痛欲裂,像是要炸開一般,朱祐楓狠狠甩開冰月的手,扶著椅子無力的坐下。

    「你適才與她的擁吻是真的?是發自內心的?原來你沒有忘了我,只是弄丟了我們的愛情,是不是?忘了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日子,那些甜蜜,那些眼淚,你都忘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是不是?」

    「關於娶她,我自會與你解釋,我也有許多話要問你。」

    「你最好現在便告訴我是不是?」秋冰月大吼道,使勁搖著他的肩膀。

    朱祐楓頭痛得像要爆炸,本就心痛難過,她又來這般糾纏,這樣脾性的女子,無怪乎得不到自己的愛。

    朱祐楓大力推開她,大聲道:「你說是便是了!」

    輪起右手,便要向他那張俊臉揮去,可手卻一直僵在半空中,良久……

    「啪!」房中響起一聲清脆的掌摑聲,尖銳的劃破長空,打碎了一室的寧靜。

    秋冰月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用盡全力!

    在他的錯愕中,冰月撲倒在他的膝頭,低泣道:「楓,你告訴我,你說的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的溫柔多情不是假的,我們之間的歡愛也不是假的!」

    朱祐楓無力癱坐在椅子裡,頭痛,心更痛,煩燥說道:「什麼真的假的,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你放開他,沒見他正不舒服麼?」

    雅柔猛地推開秋冰月,緊緊護住朱祐楓。

    「你要朕賜婚,不後悔?」

    壓制住心中的驚濤駭浪,朱祐樘看向朱祐楓道。

    朱祐楓看了一眼冰月,再看看雅柔,冷靜說道:「不後悔。」

    他只是救雅柔而已,並非為愛,只不過暫給她一個名份罷了,待風頭過後,再為她尋一戶好人家,至於秋冰月,他會找機會向她解釋,不論他們是否相愛過,她始終是他唯一的妻子。

    「出宮多年,你怎會變成這樣,真是讓朕失望透頂,即如此,那朕便成全你。」

    朱祐樘狠狠瞪他一眼,憐惜地看看早已呆若木雞的秋冰月,無力的搖搖頭,拉過婉心拂袖而去。

    冰月就這樣怔怔的坐在地上,她曾多麼努力的走出葉聰的心牢,她曾以為所有的磨難都已結束,卻沒想到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不僅有牆,還有懸崖,她掉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楓!我是那樣愛你,愛到心痛,愛到心碎,可終究還是逃不過秋落花盡,難道這便是你我的宿命……

    秋冰月忽地仰天大笑,笑聲淒婉,浸透悲涼,輕念道:「山盟尤在,歡情已薄,昔日多情今日錯,但借東風將愛恨一併覆沒……」

    她呵呵笑著,笑著笑著,眼淚便出來了,如珍珠般晶瑩剔透。

    他的心本已痛到麻木,可是,當看到這顆晶瑩奪目的淚後時,他才發覺自己的心痛就像潮水似的,一波一波襲來,痛得他幾乎窒息。

    彎下腰,輕輕抱住嬌軟無力的她,溫柔的擦拭著她臉上的淚珠。

    秋冰月站了起來,一陣暈眩,扶住牆沿,定神睜開眼,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撫摸著他的臉頰,悲哀洶湧而來。

    「楓,你說得對!我們的結合,原本就是一個錯誤,一個美麗的錯誤,那麼,現在便讓這錯誤結束吧!」

    朱祐楓癡癡地看著那個嬌小的背影漸漸遠去,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思緒混沌得如漫天飛舞的黃沙。

    「秋兒,我並非成心要說那些話,可罕慎一族都將命赴黃泉,雅柔她也是青春正好豆蔻年華的少女,也是情之所繫心之所依,你說她狠毒,焉不知她也是一個可憐之人,身不由已的痛又有誰能體會?秋兒,我能感覺到的,你也是一個善良的人啊!」

    「阿楓!」

    雅柔將他冰涼的身軀緊緊擁在懷中,朱祐楓輕輕推開懷裡的人兒,撫了撫她的長髮,肅然道:「我一直將你當做妹子,我不是一個濫情之人,今日請旨娶你,只為救你,你明白麼?」

    「阿楓,謝謝你……」

    雅柔微微一笑,面色恢復沉靜,心道:既娶了我,我便是陪伴你一生的妻子,秋冰月與你的距離,你們怕是永遠都無法跨過了。

    夜已過半,明月西沉,星辰無光,一陣輕微的腳步飄落在蒼茫靜謐的暖風閣中,挑開羅帳,美人在臥,睡得正香,瞬間雅柔只覺身體一麻,無法動彈,睜開眼,愣愣地看向來人。

    「妖女,將解藥拿出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一襲夜行衣的秋冰月聲音冰冷凌厲。

    空氣陡的沉默,良久,雅柔故作輕鬆的笑道:「夜深露寒,姐姐,你這又是何苦呢?」

    「少在這裝腔作勢。」秋冰月一手掐住她的頸項,惡狠狠威脅道。

    「你,住手,放開她。」

    身後響起一聲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清香圍繞在她的身旁,那一刻,秋冰月渾身僵硬。

    「雅柔說你必不肯放過她,我還不相信,真沒想到你竟是一個心胸狹隘至此的女子,接二連三的傷害她,到底是為什麼?我的夫人便只會是一個妒婦麼?」

    看著她的臉在一分一分的慘白,寫滿絕望的憂傷,烏黑的雙眸黯然無光,朱祐楓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直盯盯的瞅著他,啟唇回道:「楓,如果我說她給你下了藥,我只是來拯救我們的愛情,你會信麼?」

    「一派胡言,你說她給我下了藥,是你親眼所見?可是你夜半穿成這樣,潛進她的寢宮,欲謀不軌,卻是我親眼所見。」

    朱祐楓看著冰月,眼神卻是陌生而疏離的。

    「你怨我不信你,你又何嘗肯信我?」冰月眼中透著深深的寒意。

    「阿楓,雅柔也有話想與姐姐說,這是我們之間的心結,便交由我們來解決吧,姐姐是一定不會傷了雅柔的,姐姐,你說對吧?」

    雅柔微微抬起長長的睫毛,怯怯地看了朱祐楓一眼。

    朱祐楓伸手解了雅柔的穴道,溫和低聲輕語道:「門外有侍衛,放心。」

    又轉過身對秋冰月說道:「你最好別再讓我失望。」

    言罷赫然起身離去,可冰月那雙淚眼卻一直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令他懊惱不已。

    待朱祐楓的白衫轉過長廊看不見了,雅柔才斂起那副楚楚可憐的面容。

    「我早就說過,你鬥不過我的,你的出現只會讓他更反感。」

    雅柔媚眼如絲風情萬種的看向秋冰月,唇邊含著嘲諷笑意。

    「你好卑鄙,你告訴我,他愛你麼?」冰月憤怒的直視著她。

    「我愛他!」

    「他呢?他愛你麼?」秋冰月死死盯著她的眼睛,聲音陡的提高。

    雅柔輕輕的笑了,笑容在夜色裡陰鬱惆悵,「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我不也快要成為他的夫人了麼?我從來不管手段,只問結果,更何況遊戲尚未結束,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你是個現實得近乎殘忍的女人,你的眼中只看到虛浮的名利,看不到真切的情意,你只把感情當成交易的籌碼,要回報,要收穫,卻不懂付出,不懂珍惜,你的愛太膚淺了,原來你也不懂,什麼才叫愛,雅柔!你會後悔的……」

    秋冰月苦笑著,極力維持她的堅強。

    「你不能理解我的狠,你責怪我的毒,都沒關係,也好。」

    雅柔的目光驟然變得冰冷,狠狠道:「你已經沒有了選擇,不論你說什麼,都不會有人再相信你,接受現實吧,我給你的時間不多,若是待他將你完全忘掉後,你的日子會更難過,皇上說了,將會封阿楓為敬王,若還想阿楓和他身邊的人過上安寧的日子,那麼你離開,我來做王妃。」

    「我憑什麼相信你?若我離開,你仍然不給小楓解盅呢?」

    雅柔緩緩抬頭,抿唇一笑,「秋冰月,倘若阿楓先認識的是我,你說,他也會愛上我麼?」

    冰月怔然道:「也許會吧!可人生可以用如果來詮釋的話,世間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了……」

    「我不想為自己留有遺憾,我也想要一個完整的阿楓,一個有故事有過去的他,所以你離開後,我一定會給他解盅,因為我還要和你再爭,爭他心中那個唯一的位置。」雅柔如水的美目,空洞的看著前方。

    「那你輸定了。」冰月微昂起頭。

    雅柔神秘一笑,並不接話,良久才道:有決定了麼?

    秋冰月緊緊咬住下唇,低聲道:「他身體不好,經受不住你們這些妖孽的不擇手段,否則便是與你拚個你死我活,我也覺不會善罷干休,可是如果那樣,楓一定會很傷很傷心,所以,你放過他,我,走!」

    「果然是夫妻情深呢,好,我便成全了你,吃了它。」

    冰月狠狠一閉眼,似乎要將眼中的淚全都傾洩,將嗚咽死死梗在咽喉,只有雙唇不住的顫抖,許久,她睜開眼,伸出手,輕聲而堅決道:「他的毒尚未去盡,答應我,守護好他!」

    看著他們幸福,她似乎也能守護住心底那一方淨土,當初的煙雨江南,春暖花開時,簡陋小院,飯菜飄香,那時的他們,是那樣的單純而美好,兩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花一世界,那是她嚮往了多年的日子,雖然短暫卻很幸福,可惜已經斷送了……

    雅柔無言輕頷首,她被眼前這個女子的無私大愛所憾動,為了他,她寧肯犧牲自已,若非徹入骨髓的深愛,怎會值得她付出這一切。本以為她可以冷靜地進行這一切,而她的心應該像一塊冰,堅硬如石,可現在…她卻是這樣彷徨,她的心竟然在掙扎。

    雅柔不敢看她,轉過身去,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只怕一個鬆懈,堅決的心便會被眼前的女子擊得轟然崩塌。

    好了,等你手心裡這粒紅痔消失的時候,便是你將最愛之人徹底忘記的時候,耗時不會太久,趁著還有些時間,好好回味一番吧。

    秋冰月看著掌心中多出的一粒紅痔,木然佇立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一直這樣想,只是原來她不知道玉碎的時候心也會碎,她強忍著眼中欲滴的淚,前路一片迷茫,除了深深的絕望還是深深的絕望,她就絕望的站在這裡,無路可退。

    「我還想知道,為何他清楚的知道我是誰?」冰月不解地問道。

    雅柔沉默片刻,才道:「因為我早知你會有此一手,這些日子不斷提示過他。」

    秋冰月的眼光很冷,如冰似雪,緊握雙拳,咬碎銀牙,倔強起身,迎向殿外明月大步而去,唯有冰涼的嗓音留在空寂的屋內。

    「原來如此!果真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是,真相,永遠不會被埋沒,姑娘可曾為自己想好了退路?」

    「走好,不送。」

    雅柔目送那個單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底默默說道:秋冰月,他的心裡只能有我,因為,你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阿楓,原諒阿柔吧,阿柔不是成心想做惡人的,阿柔只是太愛你,太不想失去你。阿楓,你記住,阿柔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因為愛你!從此以後,阿柔可以為你與天下人為敵。

    愛情,可怕的愛情,會燃燒出沖天的火焰,會燃燒出萬物的毀滅!愛情,有時候,竟成了罪惡的源頭!傷害,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愛到無可自拔,愛到無法面對許許多多無可奈何的現實!

    一連三日,秋冰月都未出過永和宮,潔白上等的宣紙鋪展開來,她提筆蘸墨,埋首疾書:背井離鄉上京,錯點鴛鴦誤嫁,大婚夜冰冷無情,王府偶相遇,猶記當時,爭鋒相對,冷酷相視……

    遇劫持,突遇狂風暴雨,幸與楓獨處,青山綠水,桃之夭夭,彈琴煮酒,好不逍遙……卻遭晴天霹靂,捲入瀚海,幽幽斷腸事,嫦娥明月終分離……

    傷仲春,惡耗至,相思苦生雙鬢華,再重逢,歎驚喜,武當如一夢,身心合一,江南煙雨濛濛醉人心,修河道,試仁心,恩愛兩不離…….

    故人來,日匆匆,迢迢北上,情陷異域番邦,下毒手,救情郎,不甘離去,從此人生陌路不相識,冬風緊,雪紛飛,淚已盡,人斷腸……卻牢記,秋楓情,結髮夫妻,生死不離!

    輕輕將墨跡吹乾,小心地疊好,放進玉簪的空心處,細心地插入發中,記憶可以消失,可她卻不能將他忘懷,以後的歲月,每日裡都會看一遍他們共同走過的歲月,白紙黑字上有歡笑有淚水,她便能記住,那個人是她的夫,是她的天,她的地!

    「王妃,王爺的喜服改好了,禮部讓王爺試穿,看看合不合身?」

    秋冰月只做不聞,仍一下一下細梳著自己的秀髮,宮女不安地看了一眼這個突然不受寵的王妃,無奈地將喜服放置在一旁,恭身退了出去。

    起身輕撫著那一團紅色,紅得那麼刺眼那麼諷刺,不知是在嘲笑她的命運,嘲笑她努力經營的感情,還是嘲笑她即將再次走回的原來歲月?

    「他們說喜服放在這裡?」

    他的聲音飄在身後,不知是不是錯覺,冰月竟好像聽出了顫抖。

    一怔,回首,他如雕像般幽幽看著她,隱忍沉靜的面容讓她的心不可遏止的痛起來,秋冰月揚起臉,努力衝他笑了笑,儘管揪著心,儘管睫毛上停著淚,卻仍努力綻放出燦爛的笑顏,讓自己不顯得十分狼狽,從此天涯陌路,她不想留給他一副哭哭啼啼的怨婦模樣。

    點點頭,拿過大盒子,好沉……

    她伺候著他換上華麗的喜服,大紅的上好錦鍛製成的袍子,繡上五彩祥雲,金絲的蟒,腰間玉帶上鑲嵌各色寶石,閃閃奪目,他英姿挺拔,氣宇軒昂,目若朗星,真的是個很俊的男子,勾人心魄的俊美,冰月有些失神,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穿喜服的樣子,那一年,那一夜,他應該也是穿著這樣的喜服吧,卻在冷冷的警告她:「不要妄想得到本王的寵愛。」如果那個時候,她揭開蓋頭看到他,又會是怎樣一種心境呢?

    那是她第一次嫁給他,是個有名無實的王妃。

    他還曾說,她要學會服侍他穿衣,穿一輩子,可她總是愛賴床,每每起得都比他晚。

    那是她第二次嫁給他,是個有實無名的王妃。

    這還是她第一次替他穿衣,可穿的竟是他娶別的女人的喜服……

    他只伸著手,任由她給他穿衣,她想從他眼中看出些悲傷,看到的卻只有漠然和滿室的紅。

    紅得,淒美無比。

    朱祐楓的確逐點逐滴地遺忘了一些記憶,那種莫名的空蕩蕩的感覺令他鬱悒煩憂,他對朝政之事全部記得,也清楚自己受傷中毒之事,可是隱隱約約的,他感覺自己彷彿丟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東西,心似被蝕空了一塊。

    觸上她似乎柔弱又似乎晶亮的目光,朱祐楓心頭一陣抽緊,偏又不明是何緣由,胸口堵著悶氣,煩躁不堪。

    「兩日後便該大婚了,我不能喝到你們的喜酒,不如現在便敬了你吧,我祝你們相親相愛,早日為皇室,開枝散葉。」

    曾幾何時,他們之間的對話,也有了這些虛偽的東西。

    秋冰月斟滿杯,說完,仰脖喝下滿滿一杯酒,眼淚滴在酒裡,醇香甘洌的女兒變得好苦好澀,讓冰月忍不住大咳不止,這回倒好,頑皮的淚終於找到了一個傾洩口,一滴滴盡情飛落。

    楓,不要以為對著你笑的人,便不會背著你哭,不要以為祝福著你快樂的人便一定快樂,所以也不要以為答應了不再愛你的人便真的不再愛你!

    「楓,讓我好好看看你,行麼?」

    輕輕掬起他的臉,想要將他牢牢刻在心中一般,她仔細端詳著他,俊眉舒展,雙唇微顫,目光靜靜的,沒有絲毫波瀾的灑落。

    踮著腳,緩緩送上自己的嬌艷紅唇,卻在雙唇即將觸碰的剎那,他生生別過臉去。

    氣氛在瞬間僵滯,他的冷漠,將她心中最後那一絲希冀的泡沫也無情的刺破,屏住呼吸,週遭,也似再無一絲空氣流動。

    沉寂,每一時,每一刻都是那麼的難熬;沉靜,靜的只剩下她與他的呼吸之聲,成了這個屋裡最單調而又哀傷的曲子,寂寞的吹奏著,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又該再說些什麼。

    良久,朱祐楓皺眉,臉色有些陰沉,奪下她的酒杯,道:「你要去哪裡?」

    秋冰月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

    「回家。」

    她的聲音像是冬日的薄霧,迷濛中是透骨的寒冷。

    「回家?這裡不是你的家麼?」

    聽著她淡然的話,朱祐楓忽然有種感覺,她似乎隨時會離開,而這樣的感覺讓他冷峻的心忽然感到煩亂不已,倏地,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將眼前的冰月抱進了懷抱裡。

    不同於擁抱雅柔的感覺,朱祐楓手一怔,心頭微顫,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似乎心頭那缺失的一角在瞬間復甦,她柔軟的身軀,淡淡的泛著清香的氣息,無一不契合著他的陽剛體魄,或許說是契合著他的靈魂。

    「這就是你的家,不許走,不要走。」

    他俊眉緊鎖,抿著薄唇,眼中盛滿了恐慌與害怕,不停的輕搖著頭,喃喃道。

    「這兒不是我們的家,楓,我要回江南了。」

    「江南?」朱祐楓茫然重複著。

    「是的,江南呵,有楓林,有桃花,有溫暖的春風,有燦爛的笑容,不見漫天大雪,亦不見猩紅皇宮……秋兒在那裡,永遠等著你!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忘了你,請你,請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愛的人……是你!

    朱祐楓怔忪地看著她,彷彿在秋冰月身上看到了整個江南,桃夭春水,杏花煙雨,淡淡的雅致,淡淡的恬美,婉約如同闋填得極精緻的宋詞,她的眼眸裡流淌出來的是靜靜無波的江南流水,清洌洌的,而那水裡又漂著點點粉紅色花瓣,是春色,又是傷心。

    似乎有細小的塵埃在兩人之間輕舞飛揚,濛濛的,像極了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原就心神恍惚,突聽她如此說道,更覺心中亂作一團麻,兩道英挺的長眉不由蹙緊,低沉說道:「你愛的人是我?可我愛的人……也是你麼?那我們是有感情的?江南是很美,白楊呢?他去了哪裡?」

    「小楓?」秋冰月一把握住他的手,抑制住內心的急切,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記起了什麼?是不是記起了我們以前共同經歷的事?」

    「不許離開。」

    朱祐楓反手扣緊她的纖指,不知道為什麼?他不願意看到她說離開的模樣,那樣的感覺,讓他害怕,似乎她會因此而走出他的世界,永遠不再回來。

    冰月心中希望之光大盛,難道情人劫能夠無藥可解!

    朱祐楓濃眉皺起,眸光晦暗了下去,臉上閃過一絲迷惘之色,輕語道:「記起了什麼?難道我忘了什麼麼?白楊,我一直都記得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冰月倏然提起的心又一分一分沉澱下去,世上果然沒有奇跡。

    手一鬆,他的溫度便從手心裡流失。

    屋內死一般的沉寂,時間在沉默中如水流去,悄無聲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兵荒馬亂的心都逐漸沉寂、茫然,像是長了幾萬年的荒草,將心底最柔軟的那一部分,徹底埋葬……

    冰月軟綿地躺回床上,孱弱無力,朱祐楓看她一眼,默不吭聲,自行換好衣旋了身便往外走。

    秋冰月也不留他,任他離去,卻在他雙腳邁出門檻的那一剎那,淚簌簌而下,悲傷如傾洩的洪水,洶湧著掀起狂濤怒浪,把所有的勇敢、偽裝全然衝垮,冰月再也忍耐不住,拔足狂奔,她不要再愛,她寧願孤獨,一生孤獨……

    這便是皇宮大院,一路上,處處都是張燈結綵的裝飾,大紅的綢緞,代表喜慶吉祥的喜字,無一不昭示著兩日之後這宮裡的大喜盛事,皇上對他是好的,竟然讓他在宮裡舉行婚禮。

    天空已經下起了毛毛細雨,洋洋灑灑,清涼的雨水澆灌著大地,風過無聲,花落無聲,碧水無聲

    冰月出神地望著湖面,亦是久久無聲。

    一時間,恬靜而岑寂,彷彿這裡不是繁華宮闕,而是寂寂寥寥的荒島。

    雨珠疏疏落下,片片花瓣在枝頭搖搖曳曳,最後還是禁不住風雨的侵襲,齊刷刷的跌落下來,葉子也被折騰的垂頭喪氣,搭拉在地面,沾上點點淤泥,一副衰敗頹廢的凋零之景,而她卻看得異常出神。

    再走近了一些,仔細的打量著她,會發現,在她的那雙美眸裡,是死灰一樣的靜默與安寧,空洞的沒有任何東西,煞白的唇緊緊的閉著,似在用牙輕咬著唇畔,竟漸漸的破了皮,一股玫瑰色的血液從上面緩緩流淌下來,此刻的她像是一個無家可歸四處漂泊的落魄遊子,只能漫無邊際的四處遊蕩。

    秋,碩果纍纍的季節,卻也是萬木凋零的時令!

    「有時候親眼所見的未必是事實。」

    突然身後響起了低沉的嗓音,秋冰月一怔,回頭,卻見不知何時朱祐樘已站在了身後,明黃色的龍袍在秋日蕭索映襯下顯得格外的鮮艷。

    「你沒有什麼要向朕說的麼?」

    冰月回眸淡笑,輕聲詢問,「皇上以為我會怎樣?一哭二鬧三上吊?便讓我保有著我的傲骨吧。」

    她身著一件素衣布裙,裙擺處繡著幾朵清致淡雅的冷梅,身著布衣的她,在清秋九月,身影顯得單薄纖弱,彷彿一陣風來,她便會被吹走。

    朱祐樘有一陣的恍忽,看著冰月淡然的目光,他真想問一問她究竟為什麼如此的淡漠冷清,也不再找他爭取一下麼?

    可是,他並沒有想到,她不是沒去爭取,而是他們,一次次將她奮力爭取的機會,生生掐斷。

    「小楓這些晚上,都在與朕下棋,並未……」

    秋冰月悵然閉眼,了然一笑,「我也知,親眼所見未必是事實,可有些感覺不是說不想承認便不存在,映入眼簾的事豈能視而不見,我非聖人,當然做不到無情無慾,又怎能釋懷?」

    「其實這樁和親,朕原是可以賜婚五弟的,可她非小楓不嫁,你也知道,邊關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不是害怕那些蠻夷,只是百姓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

    「身為皇室的家眷多年,我早已明白,不是他想娶她,是他不得不娶她,皇族的婚姻往往都是政治的需要,權益的需要,有很多的無可奈何,就像……我與他的當年!」

    「秋冰月,對不起!」

    「對不起?皇上,你可知,對不起是什麼?對不起是世界上最無恥的三個字,我的心已似秋冬枯萎的樹皮,正在深疼的剝落,一句對不起,是無法癒合的。」

    「其實我只是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平凡到只想要一個愛我的相公,一個可愛的孩子,三餐可以溫飽,那便夠了,或許不久我便可以磨平一切,包括傷痛。」

    秋冰月緩然睜開雙目,強轉過身心俱疲的軀體,腳踏滿地枯葉,撫摸著粗糙的樹皮,細嫩的皮膚被微微刺痛,憂傷且無奈輕笑道:「皇上你聽,是雨滴的聲音。」

    瀟瀟秋雨便就這樣落了下來,篩過梧桐樹枝葉的縫隙,似不知人間的恨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點滴不盡……

    整座紫禁城似乎都籠罩在薄煙之中,雨,像花針,細細密密的斜織著,針針都刺痛了她的臉,迷濛了她的眼。

    良久的沉默後,秋冰月堅定的看著他,笑意昂揚,只說了句:「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點點頭,溫潤一笑,心底卻涼涼如水。

    她笑得動人而美麗,他笑得真摯卻憂愁!

    朱祐樘心裡慼慼,一陣心酸,一個情字,牽扯了多少的煩惱與糾葛,可很多時候,人都將自已心底的情意隱藏了起來,留下假象,彷彿有情實無情,看似無情卻有情。在這有情無情之間,錯過了多少佳偶,又造成了多少對怨偶,天道無情,人道有情,可惜多情卻被無情惱,這個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悲劇是誰的錯?

    小楓沒有錯,冰月也沒有錯,他也沒有錯,錯的是那些硬要拆散他倆的人,但是為什麼真正犯錯的可以仍然在那裡享福,沒有犯錯的兩人,卻要承擔著悲涼的後果,而他,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這長長的朱紅色宮牆,到底割斷了多少美麗而哀傷的愛情紅線!為何會這樣?錯,錯,錯,全錯了,可是,又是哪裡不對呢?

    朱祐樘彎腰摘下一朵開得嬌艷粉紅色的秋海棠,若有所思的在手中把玩。

    「這花不能亂摘的。」

    冰月的目光落在嬌媚開著的秋海棠上,悵悵說道:「《采蘭雜誌》記載,昔有婦人懷人不見,恆灑淚於北牆之下,後灑處生草,其花甚媚,色如婦面,其葉正綠反紅,秋開,名斷腸花,即秋海棠也。又相傳昔人有心思而噴血階下,遂生此草。」

    「秋海棠,是薄命的花,皇上還是扔了吧。」

    朱祐樘喔了一聲,順手將花拋入湖中,轉身向冰月道:「吉人自有上天祐護,豈是一朵小小的花能左右得了的!」

    湖水就像是一塊碧綠的鏡子突然被打碎一般,寧靜不再,望著那圈圈蕩起的漣漪,不知延伸至何方,朱祐樘心中無限惆悵。

    秋冰月淡淡一笑,寂寞籠上了她的美眸,輕語道:「這四面都被紅牆碧瓦圍著,困在其中的人,不會真心的笑,也不會真心的哭,每一個顧盼,每一個回首,都帶著精心的算計,在這裡的每一天,都是這般漫長,彷彿是要將人的一生都過盡了一般,為什麼快樂的時光總是剎那,而悲傷的日子卻又是無窮無盡,真想歇下所有偽裝,在夕陽西下,日色熔金時,與子攜手,泛舟碧波粼粼的西湖上,再不管羈絆紅塵,只看著那一片純美。」

    「可惜,那永遠是一個絢麗的夢罷了……」

    「前些日子朕去看了杭弟,已下旨赦免了他的罪,將他放歸民間了。」

    「謝謝?」淡淡上揚的聲幾乎細不可聞,「冰月永遠不會忘了皇上,請皇上保重龍體。」

    低低地歎息,越飄越遠。

    厚重的宮門緩緩打開,雨兒似乎也不忍見這一悲傷,偷偷在雲中躲藏,風起,吹著路旁的葉唰唰的響,是挽留還是催促?顧不得那麼多,只有拚命的狂奔,逃離這個地方。

    灑滿落葉的地上躺著一枚玉製令牌。

    「姑娘,姑娘,你出入宮門的令牌掉了……」

    城門官大叫道,可那遠去的人兒似沒聽到,漸漸隱沒在人群裡,那是因為,這裡,她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今日一別,從此陌路!

    頭頂傳來一聲鳥的嘶鳴,一隻大鳥停在冰月肩頭,那咕咕的啼叫聲如泣如訴。

    秋冰月疲憊的一聲低喚:「綠帽子,你也厭倦了那個地方,是麼?也罷,她是不會善待與你的,不如咱們一人一鳥,就此流浪去吧。」

    可是,她也絕不能讓小人得逞,小楓的毒,詩詩的毒,她中的盅,這一切的根源都在西域,看了看西面,秋冰月揚起的是一張堅強的面孔。

    朱祐樘驀然回首,身後已空無一人,看著隨水飄零著的秋海棠怔忡良久,葉碧花艷,不覺想起冰月的話來,「秋海棠是薄命的花。」

    花開,無人知曉,花落,無人歎息。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終究有一天,他也會這般花自飄零水自流麼?

    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人生還有多少個十年,那是一個人最好的年華呀!朱祐樘突然覺得異常傷感,眼看著流年輕賤,韶光不再,回頭看去,他只看到了臥薪嘗膽的隱忍與艱辛,有的只是日日夜夜的殫精竭慮,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虛空,都是無聊,都是荒唐,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之前,江山有主,他之後,江山也會有主,他佔有的,不過是永恆時間的一個瞬息,萬里長城依舊蜿蜒,可秦始皇又在什麼地方?大運河千里波濤,可隋煬帝又在什麼地方呢?百年之後,還能有多少人能夠記起他,記起他耗盡心血換來的弘治中興……

    他的心越來越涼,每一個帝王,無論功業或者是罪孽有多大,終會有一天,沉入泛黃的歷史長卷裡,後人只有在翻看歷史典籍,親歷遺跡時,才會想起他們,感慨幾句。

    他終於想通了,不能光為國家為百姓而活了,也該好好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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