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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黃沙莽莽,鐵血丹心英雄淚 第359章 文 / 清秋

    第359章

    樂聲漸漸細不可聞,戛然而止,少女的身影也停止舞動,她立於大廳中央,身姿高貴,她就這樣靜靜地站著,雖然連手指都未動一下,但她的裊娜靜姿便告訴人們,她才是最有魅力的女人,引得男人為之瘋狂。

    只見她頭帶小帽,亮閃閃的銀片點綴在前額,與杏眸水潤交相輝映,露腰小背心,鑲有一圈耀目銀片,隨腰肢扭擺,叮鈴作響,胯間的碧綠紗裙,繡有五彩紋飾,金絲銀線,閃著魅人彩影,好一派異域風情。

    偌大的花廳竟無任何聲響,那是觀舞之人尚沉醉於舞樂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良久,二樓雅間傳出一下一下的拍掌聲,「甚矣!傾國傾城乎,絕代佳人也不過如此耳!」

    「這是我吐魯番大汗千挑萬選,日日加以訓練而成,可汗與兩位侯爺覺得可還入眼?」吐魯番使節滿刺土兒恭敬道。

    「豈止是入眼,簡直是入心,真是便宜了大明皇帝,如此美人,風情萬種,人見人愛。」拍彥蒙輕搖折扇,目光仍緊隨著花廳中央佇立的少女。

    「咱們的大明皇帝可不好女色,猶喜琴棋書畫舞,我姐姐當年便是以翩翩舞姿得聖心,你們大汗真會投其所好。」張延齡,張鶴齡相視一笑。

    拍彥蒙走出雅間,靠著木欄,面上一抹微笑:「姑娘果真不負西域第一舞之稱,人美舞絕。」

    少女淺笑,雙手交叉置於胸前,微微屈膝,低首道:「雅柔獻醜了。」

    對於眼前這個男子,阿羅木帖兒雅柔沒有一絲好感,她是冷漠而高貴的,這種狡猾如狐狸般的男子她連多看一眼都不樂意。

    拍彥蒙笑瞇瞇的點了點頭,道:「滿刺土兒,明日進宮面聖準備得如何?」

    「回可汗,一切都已備好,西域之毒,無色無味,入水即化,且毒性緩慢,無人能以查覺,中毒之人數年後才慢慢毒發,莫名失血而亡,病因永遠成謎。」

    「好,數年而已,本可汗還等得起,真沒想到荒『淫』無道的大明竟然會出一個如此明君,這些年我親眼所見這個國家日新月異,國富民強,他若不死,蒙古與吐魯番都永無出頭之日。」

    拍彥蒙回首看向二人道:他是你們的皇帝,也是你二人的姐夫,你等當真狠得下這份心麼?

    我兄弟二人與可汗合作多年,還信不過麼?那時,我姐姐便是當朝太后,咱們便可為所欲為,有何不可?快哉快哉。張鶴齡笑道。

    滿刺土兒也湊上前道:「速擅大汗說了,將來吐魯番只要哈密衛,其它絕不過問。」

    「哈哈,只可惜死前他還能擁有此等絕色女子,倒也不屈了他。」

    拍彥蒙狐狸般的眸子裡陰戾閃過,腳踏欄杆,借力一躍,如大鵬展翅般飛離寧雅小軒。

    弘治十年,四月初一,風和日麗,一切都很美好,春光明媚的北京城大道上,走來了一批奇裝異服的西域使團,一輛華麗馬車上四周薄紗隨風飄動,隱約露出端坐在車內一名白紗遮面的異族少女,少女那露在輕紗外靈動的雙眸不時掃過熱鬧的街市,隨即垂目低首,仿若有顆顆淚珠滴落。

    她終於來到了北京,他的故土上,曾經的五年之約,他失信了,五年來,她日日站立在哈密城樓上遙望長城另一端的地方,無數次盼望著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策馬而來,卻一次又一次失望而回,他終是忘了她。

    他陣亡的消息傳來,可她卻一笑置之,只有她知道,當年的一切。

    她不相信那個白衣大哥哥會救不了他,所以她來了。

    弘治六年,吐魯番速擅阿黑麻再次入侵哈密衛,將哈密王陝巴活捉,而她也未能逃脫再次被俘的命運,這一次再也沒有那個風姿卓絕的大哥哥出現。

    昔日的小女孩已然長大,萬幸的是她那一口流利漢語,天人容貌救了她,被吐魯番大汗選中,日日調教,作為求和貢物獻給大明皇帝,雖然她此行目的並不乾淨純潔,甚至會沾滿鮮血。

    雅柔垂目看向右手青蔥般指上的純金護甲,面露凝重,那裡藏著西域毒教的至毒物,可為了萬千族人與自己的性命,她不得不俯首聽話,縱然那個將被她送上絕路之人,是他的哥哥。

    速擅阿黑麻這次安排的使團為顯誠意,也是下了血本,各種奇珍異寶收集了幾大車,又特意挑選了一批高水平舞女投其所好,並且還帶來了一種大明之人聞所未聞,更不消說見過的東西——獅子。獅子這玩意,中原不產,西域也不產,這是阿黑麻費盡心思從西方國家所購,可謂價值連城,阿黑麻的小算盤是這樣打的,財寶、美人、玩物面面俱到,你朱祐樘也不是神,就不信你真能毫不動心。

    而在此次出使大明的吐魯番使節上阿黑麻也可謂極下功夫,使團首領滿刺土兒是原哈密忠順王罕慎的舅舅,在罕慎被吐魯番殺害後,賣祖求榮,叛變到了吐魯番,此人最擅長吹噓拍馬,歌功頌德,而獻給皇帝的女人更是罕慎如花似玉的小女兒,這兩人的身份於情於理朱佑樘態度都不會太過強硬。

    果然,滿刺土兒那身拍馬屁的功夫在見到朱祐樘後發揮到了極致。

    紫禁城內,朱祐樘與張婉心一身華麗宮服接受吐魯番使節的求和謹見,婉心精心裝扮了自已,霞絲帔鍛,金光閃閃,儘是香露縈繞,脂粉飄飛,她擅扇輕搖,黛釵輝映,美妙艷絕。

    文武百官立於兩側,人人側耳傾聽著吐魯番使節滿刺土兒對大明皇帝的歌功頌德,面顯得意之色。

    「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臣代表吐魯番大汗速擅阿黑麻向皇帝陛下請罪求和,強佔哈密是我們的不對,大汗如今寢食不安,悔不當初,還請皇帝陛下大發慈悲將質子歸還,大汗立下誓言,此生絕不再染指哈密衛,必會年年向大明王朝進貢。

    我們吐魯番只是一個小部落,怎敢與大明王朝叫板,六年攻打哈密實是忠順王陝巴太欺負人,在吐魯番邊境作惡,還毀屍滅跡,大汗一怒之下才再次發兵攻佔,這些日子我們日夜擔心大明興師問罪,是我們錯了,求皇帝陛下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我們吧。」

    哈哈哈,文武百官放聲大笑。

    滿刺土兒心中暗笑,有戲。

    再接再厲道:「皇帝陛下是聖明的,是偉大的,您不僅是大明的皇帝,也是我們共同的皇帝,我們大汗對您的敬仰有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黃河氾濫綿綿不息……」

    「大膽,再敢胡說就滾出去。」

    百官中有一人威嚴出聲,此人便是劉大夏,黃河在前幾年倒真是年年氾濫成災,治水累得吐血便是他了,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滿刺土兒被這一聲嚇了一跳,這大家不是聽得挺高興的嘛,這是哪句話不對了?茫然的眨著眼,攏了攏神,接著道:「這天下只有一個皇帝,那就是我們偉大的弘治皇帝,您的仁義、功績世人皆知,人人稱讚。」

    朱祐樘將右手撐住下顎,半歪著身子饒有興趣的聽著,並未發一言,他又不是三歲孩子,捧吧吹吧,便是吹破了天,他也不會有絲毫動心。

    婉心輕斜他一眼,唇角勾起一笑。

    滿刺土兒停了停,看著高高在上的皇帝,心裡真的沒底了,歌功頌德難道沒用,這個年青皇帝還真如傳言中不好對付啊,還好,他還有殺手澗。

    滿刺土兒慇勤地說,「為了表達我們的懺悔之情與誠意,我們還特意帶來了一些小小禮物,敬獻給皇帝陛下。」

    說著退至一旁,那些珍奇異寶,琳琅滿目,在大明君臣面前閃閃發光,而更吸引人的卻是那幾頭關在鐵籠子裡的獅子,這回朱祐樘坐不住了,這可是稀世之寶啊,直叫年青的朱祐樘看得眼睛都直了。

    滿刺土兒立刻說道:「這是大汗特意從西方所購,皇帝陛下可還喜歡?」

    朱祐樘還未及開口中,一聲童聲便興奮傳出,「喜歡,喜歡,太喜歡了,父皇,這個叫獅子的東西兒臣要了。」

    小太子朱厚照眼巴巴的看著朱祐樘。

    只要兒子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朱祐樘清清嗓子,威嚴說道:「以吐魯番的家底,送來這些貴重之物,已經足夠顯誠意,難為你們了,真是太難為你們了,歸還質子,好說好說。」

    只見滿刺土兒輕拍手數下,一群鶯鶯燕燕嬌娥湧入,當真如春日百花叢之感,花嬌亂人眼,百官驚呼一片,音起音落,姑娘們翩翩起舞,美好的身段,柔美的曲線,使這些異域少女們無處不散發著誘人的魅惑。

    可這群妙齡少女的婀娜身姿仍掩不住那位領舞的面紗女子,她高貴的飛旋在各類佳人的最前端,滿室的光華盡數被她遮蔽。

    少女們隨音樂輕輕搖擺著,臉上綻放妖冶笑容,朱祐樘應著曲調節拍,輕輕拍打於膝頭,婉心則輕憋秀眉,緊抿唇角,定定注視著那位起舞少女。

    一曲終了,舞女盡數退下,只餘那位面紗少女立於殿中,少女輕移蓮步,從身邊侍女手中端過酒壺,輕斟上一杯瓊漿玉液,巧笑連連,用指尖輕沾美酒數滴拋向空中地面,盈盈一拜,朗聲道:「忠順王罕慎之女阿羅木帖兒雅柔拜見尊貴的皇帝陛下,願真主阿拉保偌我大明王朝國運昌隆,風調雨順。」

    說著將玉杯高舉過頂。

    滿刺土兒道:「這是我們回人的最高禮節,此酒求得真主阿拉庇偌,請皇帝陛下飲之。」

    朱祐樘向殿中的馬文升看去一眼,只見馬文升微微頷首,便向張德子打了個眼色,張德子從少女手中接過玉杯,用銀針試之,針無變化,朱祐樘遂飲之。

    少女再用另一玉杯為皇后斟上一杯,婉心微笑接過,少女清雅起身,恭身退下之際清麗目光一轉,掃向百官,只是誰也沒能看清那美瞳中一閃而逝的失望。

    滿刺土兒笑道:「罕慎之女是我們西域的一顆明珠,大汗為表誠意,特意獻給皇帝陛下為妃。」

    此言一出,群臣嘩言,皇帝不設後宮,廣為傳頌,此次吐魯番獻美人求和,人已送來,不留下說不過去,且要看皇上此次能不能坐懷不亂了,朱祐樘瞇了瞇眼,婉心則臉色發青。

    只聽朱祐樘道:「吐魯番使臣不遠萬里而來,且先盤桓數月,此事容後再議。」

    朱祐樘於當晚設宴款待吐魯番使臣一行,席間歌舞生平自不必多說。

    御花園碧湖,錦鯉暢遊,粉荷盛開,朵朵粉色含笑,風送來了淡淡荷香,清雅沁人,湖畔亭邊,婉心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湖中唯一一朵尚未及開放的荷苞上,淡淡笑道:「姑娘這些日子在京裡可還住得慣?」

    「回皇后娘娘話,一切安好。」雅柔垂手立在一旁,恭敬答道。

    「姑娘舞技不凡,讓本宮好生羨慕,不過你若是想以此技便能立足於這龐大皇城之中,便是做夢,我大明國土遼闊,什麼女子沒有,且不說皇上本無意設後宮,便就是設那也應是本國之人,所以本宮還是勸你早日打消魅惑皇上的念頭。」

    雅柔淡淡一笑,籠罩在輕紗下的髮絲隨風翻飛,「雅柔從未想過要迷惑皇帝陛下,娘娘多慮了。」

    婉心優雅輕抿一口茶,道「看你也是明事理之人,一點即透,如此甚好,你不讓本宮為難,本宮自不會難為於你,你且下去吧。」

    雅柔雙手立於胸前微施一禮,翩然轉身輕行兩步,便又略微猶豫地停住轉身再度行禮,終開口道:「民女想向皇后娘娘打聽一個人?」

    「喔?何人?說與本宮聽聽?」婉心微抬水眸。

    「民女想問朝中是否有一人曾出征哈密衛,人稱靖將軍的人?」

    婉心猛的抬頭,似笑非笑地問道:「姑娘如何識得他?」

    「他出征哈密時救過民女,民女曾與他有過一個五年之約,可惜他卻一直都沒有來。」

    「五年之約?」婉心大笑了開去,「咱們的靖王爺啊,永遠都是個失約的君子。」

    雅柔不解地看向她,婉心收了笑,冷聲道:「原來姑娘此行另有目的,只不過靖親王戰死哈密,世上早無此人了。」

    雅柔只覺心中某個地方轟一聲坍塌了,六年的守望,只因這一句化為泡影,難道他終還是死了,那麼她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木然轉身,竟忘了行禮。

    身後婉心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靖將軍雖死,可與你訂約之人卻仍存於世。」

    雅柔猛然回首,婉心的面上卻一直帶著笑,那般燦爛,那般奪目……

    此次回京,因無要事在身,秋冰月與朱祐楓便放慢了行程,一路飽覽大好河山,用了將近四個月的時間才來到紫禁城面見朱祐樘,見面自是又有一番別後離情傾訴。

    八月十五,是個閤家團聚的好日子。

    「妹妹這些年過得可還好?」九曲迴廊上婉心親熱地牽過冰月的手,笑問。

    「回娘娘話,挺好的,我們在江南住在一個四合院內,你不知道那裡風景有多好,花香襲人,鬧中取靜,娘娘日後出宮一定要去那裡看看。」秋冰月嚥下一塊桂花糕,激動得手舞足蹈。

    婉心笑言:「多年不見,妹妹倒還是活潑有趣,本宮只怕是沒有這個福份了。」

    秋冰月一愣,道:「其實皇宮還是最好的。」

    「妹妹不必安慰本宮,其實不論在何處,能伴在心愛之人身旁,便是好的。」秋冰月頻頻點頭,婉心掃了她一眼,忽道:「妹妹至今都無所出,可知是何原因?」

    秋冰月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不…不知。」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楓弟雖未再身居任何官職,可他身上流的永遠是皇室的血,這不是任何名號可以抹去的,妹妹難道要做這個千古罪人麼?」

    冰月一怔抬頭看她,內心猛然一跳:「娘娘是何意思?」

    婉心一手輕扶木欄,極目遠眺,悠然說道:「吐魯番進獻郡主,要與大明和親,可這位小郡主卻情牽咱們的靖將軍,非君不嫁,說來也是咱們的靖將軍太過優秀,讓人過目不忘,偏生又處處留情,許偌人家五年之約,怎的?妹妹不知情麼?」婉心回眸掃過冰月漸漸蒼白的面容,動人一笑,「看來是本宮多嘴了。」

    一襲粉紫色大明宮裝的柔美女子裊裊而來,曲膝行禮:「請皇后娘娘鳳安。」

    妹妹不必多禮,婉心微笑著上前,輕拉她的手,向冰月道:「這位便是吐魯番進獻的郡主,而這位……」婉心頓了頓道:「便是靖將軍的髮妻。」

    雅柔抬眸打量著冰月,秋冰月亦毫不示弱的逼視著她,二人久久對視,暗流湧動。

    良久,秋冰月才不得不承認那個女子的美與渾然天成的傲氣讓她手心汗水淋淋,這個情敵,很強大。

    婉心冷眼看著這一幕,但笑不語,宮女奉上熱茶,垂手退下。

    良久,雅柔只沖婉心柔柔一笑,換上了親切稱謂,「雅柔唐突,打擾皇后姐姐的清淨。」

    「都將成為一家人,何必客氣,本宮與靖王妃從來都是以姐妹相稱的,冰月妹妹,對不對?」婉心唇畔的笑容不由加深,笑得有幾分嘲意。

    秋冰月強壓住心中之氣,回道:「娘娘待人自是極好的。」

    雅柔與冰月一左一右端坐於她身側,婉心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掩唇一笑道:「真是娥皇女英,必是一段佳話,咱們的王爺好福氣,看來本宮得讓皇上早日下旨賜婚才是。」

    雅柔露出甜甜的笑容,微一欠身:「謝娘娘成全。」

    「我不成全,」秋冰月霍的立起,蒼白著臉孔道:「皇后娘娘與皇上是一夫一妻的典範,為何卻逼別人納妾?小楓早已不是王爺,你沒有權利逼他。」

    「大膽。」婉心猛地一喝,「本宮平日裡雖待人寬厚,卻也容不得爾等放肆。」

    冰月住了嘴,美麗的大眼睛盛滿不甘與不屈的淚水,卻未流下一滴,半餉才絕然道:「小楓不會答應的。」言罷轉身,卻僵於當地。

    遠處兩道欣長身影緩緩行來,一個明皇龍袍,一個月白青衫。

    「參見皇上。」

    眾人跪拜,唯有冰月僵著身子,高昂起頭,堅定的走至朱祐楓身旁,握緊他乾燥溫暖的大手,輕聲道:「秋兒想家了,楓,我們回家吧。」

    然朱祐楓卻未給她回應,他清澈的目光越過她的雙肩,久久注視著她身後那個明艷女子,似驚喜、似震撼、似…期待。

    「雅….雅柔?」

    「大哥哥…….」

    二人同時啟口,極有默契,恍若週身無人般,雅柔緊緊撲入朱祐楓懷抱,「大哥哥,雅柔等了你五年,等得好苦好難。」

    傾盡相思,聲淚俱下……

    朱祐樘震驚得瞪大雙眼,秋冰月則紅唇微顫,後退數步,扶住木欄,久久未動。

    朱祐楓掏出絲帕替雅柔輕拭淚水,心下震動,五年之約,不過隨口而言,豈料她卻記得如此之深。

    「五年?我……」

    雅柔輕掩他的唇,淺淺笑開:「你不來,我來了,你沒有失約,是我赴約來了。」

    朱祐楓轉身向朱祐樘笑道:「當年哈密一戰,幸得白楊尋到她,為攻城立下大功,那個時候她才是這麼點高呢,剛及我腰間,幾年不見,長成個傾城傾國的大姑娘了。」

    「原來如此,難怪婉兒會向朕提議將和親郡主賜給四弟呢,原來是舊相識,四弟瞞得好緊。」

    此言一出,朱祐楓臉色微變,這才看到早已遠遠退開,立於一旁輕顫不止的秋冰月。

    「傻妹妹,怎麼哭了?是太激動了麼?王爺為皇室開枝散葉,是該激動才是。」婉心看著冰月,莞爾一笑,拉過了她的手慢慢摩挲著,像個慈愛的姐姐。

    「皇上、娘娘,不是你們想的這樣……」朱祐楓一時不知是何意,愣愣的開口。

    「皇上,晚宴快開席了,別讓百官久候才是。」婉心清脆嗓音溢出,朱祐樘點點頭,留下一句此事日後慢議,便攜「秋兒,」朱祐楓欲伸手相牽,冰月卻猛然甩開他的伸,負氣向前而去。

    「大哥哥,姐姐生氣了?是雅柔的錯麼?」

    「不關你的事,他們都誤會了,我會與她解釋清楚的。」朱祐楓輕輕皺眉,心中低歎,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黑暗的寂靜中,似乎都能聽到前朝傳來的歡聲笑語,輕歌曼舞。

    在如水銀瀉的月光中,秋冰月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永和宮冰涼的白玉石階前,抬頭仰望著天上無數的星辰在無限寂靜中閃耀著。

    墨玉般的暗沉中,依稀能見到每一處宮殿那堅硬的輪廓,背著寒冷皎潔的月色,清楚的顯現出來。樹葉輕輕撫動,鳥兒沉默無聲,一切都啞然無語,她的心中此時似乎只有一種聲音,那便是陰鬱的暗夜之聲。

    中秋晚宴她沒有參加,儘管朱祐楓與她解釋了無數遍當年的情形,她仍然倔強的不肯易容,朱祐楓也不是沒有脾氣的人,本來他也沒有任何錯,便也丟下了她,讓她好好冷靜冷靜。

    其實在朱祐楓解釋到第三遍的時候,冰月便已經釋然了,他們之間連生死都經歷過了,今生彼此都會不離不棄,她沒有理由不相信他,這不過是那個女子的一廂情願罷了。

    可她擔心的是另一層,她太瞭解小楓,在他的心中,國家安危永遠是放在第一位的,若此事真的滲及到和親,關係到邊關百姓的安定,他真的會義無反顧的拒絕麼?

    冰月抬眼看著這一片金碧輝煌,心中不知從哪便冒上了一股子氣,將繡花鞋取下拿在手中,狠命拍打著宮牆玉階發洩著。

    一個用力過猛,繡鞋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從手中飛脫而去。

    「啊——」

    一聲驚呼,卻不是對方傳來的,而是出自秋冰月口中,原來她順著鞋飛出的方向看到那裡竟站著一個六七歲般的小男孩。

    「啊——」

    這一下換小男孩不折不扣的大叫了。

    秋冰月嚇了一跳,趕忙走上前摀住小男孩的嘴,擔心的看了一眼四周,低聲問道:「你哪裡痛麼?我並沒有打到你啊。」

    小男孩驚恐的瞪大眼睛看著她「嗯嗯」的說不出話來。

    冰月輕聲道:「你別亂叫,當心將永和宮的人都招出來。」

    小男孩頭如搗蒜點著,可冰月一移開手他就大叫道:「狗奴才,敢砸本太……」

    秋冰月再次摀住他的嘴,不確定的問道:「你是朱厚照?」

    男孩忙不迭的點點頭。

    朱祐樘共有三個兒子,一個剛出生尚未及取名便夭折,另一個名為朱厚煒,卻也未能幸運存活,而朱厚照是唯一得以生存下來的皇子,算得上是獨生子了。

    秋冰月看著他一張蘋果臉漲得通紅,一雙像含了汪水一樣的大眼睛忽閃著看她,有點委屈、有點害怕,冰月不由得越看越可愛。

    「不許大叫。」冰月唬著臉再一次警告他才放開了手。

    朱厚照大口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指著冰月道:「沒教養的女人,本太子要放獅子咬你。」

    「咬我?我先咬了你。」

    冰月看著朱厚照陰沉著一張娃娃臉活脫脫的一個兒童版朱祐樘模樣,壞心忽起,她幾步上前抓過朱厚照對著他的臉一陣猛揉,朱厚照一邊掙扎一邊叫道:「死女人,敢對本太子無理,我一定要叫父皇抄你的家,扒你的皮…….」

    秋冰月乾脆將他的髮冠也解了道:「要怪便怪你爺爺跟你老子,誰叫這個皇宮老是欺負我,今天我便都在你身上討回來。」

    冰月笑嘻嘻的看著朱厚照對自已咬牙切齒的模樣,不覺心懷大暢,好心的幫他攏攏頭髮,忍不住在他臉蛋上又掐了幾下,正想俯下身咬一口時,遠處傳來太監的呼喚聲,朱厚照轉身就往宮內躲去,冰月好奇的跟過去道:「找你的?」

    朱厚照得意的點點頭,「劉謹最笨了,找了這麼久都找不到,今晚非讓他給我騎大馬不可。」

    待劉謹走遠後,朱厚照才跑出來,也學她坐在台階上看月亮。

    「你怎麼不在前朝參加晚宴?」秋冰月看了他一眼道。

    朱厚照仍舊是散著頭髮,嘟著嘴無所謂道:「父皇罵我,我便跑嘍。」

    「你老子捨得罵你?」

    「因為我不小心把尿撒到禮部尚書的酒杯裡,而禮部尚書又很不小心的喝了那杯酒,嗯,所以,所以父皇就罵我。」

    「什麼?你,撒尿?」秋冰月哈哈大笑起來,天吶,一本正經的朱祐樘怎麼會教出這樣的頑劣兒子。

    「皇宮悶麼?」秋冰月覺得這個小男孩的性格似乎不太適合這個皇宮,這將來若是登基為帝,還不知會把皇宮折騰成啥樣呢。

    「才不悶呢,我會自已找樂子啊。」

    朱厚照得意的昂著頭開始歷數他的光榮事跡,「上個月祭祖,我摔壞了五張八仙桌以及不曾記數的碗盤,父皇罰我熟背《論語》後方能出來玩;

    「前個月我和父皇最小的弟弟打架,結果我們誰也不服誰,用很男人的方式決定勝負……我頭上摔了一個大包,可小王爺也沒佔到半分便宜,我打破了他的鼻子。」

    「前前個月,我趁宮女小翠兒沐浴時偷走了她的衣服,結果她光著身子跑出端本宮便跳井自盡了,至今為止,我已經第一百零一次面壁思過,父皇說我若再調皮,便將我送給皇四叔代為管教,可是母后不答應,哈哈。」朱厚照繼續說著他的英雄事跡,似乎還有幾分驕傲。

    這個小霸王,冰月無奈輕搖頭,她真不敢想若是讓小楓來管教會是什麼樣子,他們倆誰會被誰整得慘兮兮呢?

    咕……秋冰月猛的按著肚子,紅著臉,一整天都沒吃什麼東西,肚子早就抗議了。

    「你餓了?」朱厚照看看她,好心道:「我去御膳房拿膳食給你吃吧。」說完起身拍拍屁股便溜了。

    永和宮外又恢復了安靜,秋冰月仍舊呆呆的看著月亮,那小子不會那麼好心的,不過是找了個借口跑路罷了,看來她今晚是要挨凍受餓了,她真該去參加晚宴的,她不在,那個妖女不是更得意麼?指不定會更肆無忌憚的纏著小「喂,女人,給。」

    就在冰月餓得昏昏欲睡時,感到濃烈的菜香縈繞在她的鼻尖,冰月高興的接過碗筷,道:「死小鬼,算你還有點良心。」

    朱厚照撐著下巴咯咯笑著在她身旁坐下,饒有興趣地看她吃著。

    有菜有米飯,冰月是餓極了,便不顧形象狼吞虎嚥起來,可吃到碗底的時候她卻怎麼也嚥不下去了,朗朗月光下,碗底一條黑呼呼、滑膩膩的東西在蠕動著,那是——一根活著的蚯蚓。

    哇——秋冰月摳著嗓子,吐得淚水橫流,幾乎斷氣。

    朱厚照吐出粉嫩的舌頭,扮了一個鬼臉,「本太子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一根蚯蚓,我看它可憐便順著帶上它嘍。」

    「你這個死小鬼……有爹生沒娘教,我揍扁你。」

    秋冰月剛說完又哇的一聲別過臉繼續吐。

    朱厚照也不生氣,在一旁看得歡,似又想起了什麼,猛的笑道:「我過來的時候在寒風亭下看到我爹爹說的那個四皇叔啊,他身旁有位好美好美的仙子喔。」

    「你說什麼?」秋冰月緊緊捏住他的雙肩晃著,不顧一切的向外衝去。

    八月十五,月圓夜,寒風亭下,幾株秋海棠開得絢麗多彩,清風指花面,幽香瀰漫。

    蕭索的仲秋涼風將秋冰月的白綃素袖翻捲在濃烈夜色之中,清風拂面,她木然立於絕頂之巔,細細看去。

    女子明眸皓齒,姿色天然,般般入畫,令人詫異艷羨,雲髻峨峨,珠花峭玉,金瓚玉耳,素手纖細柔弱一捏即碎,雅致地伸向花間,銀白與淡粉的綺裙上泛著暗暗芳香,芳菲嫵媚,光艷逼人。

    明艷少女霍然起身,嬌笑如花,指拈裙角,輕盈飛旋,玉足帶水,逶迤一地。她巧笑媚兮奔向的是,那淡淡月輝籠罩下的月白身影。

    秀靨艷比花嬌,眸中秋水含情凝睇,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皆是風嬌水媚,風情萬種,秋波迴環。

    他接過少女手中的鮮花,輕插向她的雲鬢,少女嬌笑著倒進他的懷抱,那種溫文爾雅,他終是給了第二個女子,他唇邊的溫柔,她眉梢的風情,都溶於這花好月圓之中。

    就像情人間的擁抱,溫馨的、煽情的灼燙著冰月的雙眼,彷彿利刃般直直插入她的胸中。

    秋冰月將雙眼睜得極大,卻無了神采,空洞一切,是幻覺麼?這一切僅僅只是假象而已,可她為何看得如此清晰,如此真實,連他唇角的弧度她都知道定是最完美的角度,也能感覺到她每根秀眉上揚所散發的甜蜜。

    月光不再溫柔,而是森森然,灼燒著她的眼,刺痛著她的心,一片水幕快速地遮住了她的眼,遮住了世間一切,朦朧著,看不清。

    眼眶中的水霧終於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瞬間濡濕了大半邊臉,停留在了唇角,澀得比海水更要苦。

    涼涼的手指劃過她的眼角,帶走一片淚水,她對自已說:哭吧,哭過之後便會舒服一些。

    心在絞絞地痛,痛得無法呼吸,或許她真該一個人冷靜,好好想想,她需要冷靜,再冷靜……厲風刮起,割著她的肌膚硬生生地痛,臉上淚痕未乾,乍一起風,便刺痛如肌,可這種痛卻能讓她忘記一點心痛。

    返身向山下而奔,迎風狂跑,冷冽的秋風割痛了她的臉,崎嶇山路上的尖銳碎石刺痛了她的足,堅硬而乾燥的樹枝刮痛了她的手臂……全身上下都在痛,她不辨方向地狂奔,只為尋找這種彌蓋的痛,她需要這種刺激的痛,來緩和心中的徹痛,平靜她的心,眼前景物快速的飛馳而過,她不知前路,只是不停的奔跑。

    終究身體有了反應,體力不支,秋冰月雙目緊閉,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卻不肯停下腳步。

    接著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從前方響起,剌入黑暗的夜空:「秋兒….秋兒….」

    再度痛醒,已是次日之後,永和宮裡,藥香瀰漫,屋子裡,不再有那清朗的笑聲,一片安靜。

    「秋兒,我知道你醒了,你看我一眼好不好,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不是,你為何就不肯相信我,夫妻之間不是該互信互愛的麼?那日是她將我約去,當面向我傾訴相思之情,可我從來便沒有過這份心思,只拿她當小妹妹般看待,我拒絕了她,她也認了,她說她只要再抱抱我便回哈密,就是這般簡單,秋兒……」

    冰月睜開眼,旁邊之人頹廢的目光裡不再有任何神采,瘦削的臉上血色盡失,不再有當初的意氣風發。

    「楓,我該知道的,我們之間承受了那麼多的苦難與折磨,我是不該再對你有任何不信任的,是我,是我太任性了。」

    「放心,秋兒,等你傷口好起來,我們便離開皇宮,你是不喜皇宮的,這裡沒有你想要的自由,我現在就去稟明皇上,以後,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秋冰月閉上眼,笑得格外蒼白……

    朱祐楓向前朝而去,絲毫沒留意到屋外那一抹明艷的身影。

    那日冰月從石階上滾下,全身鮮血淋淋,膝蓋更是被嗑了個大口子,向外冒著血水。

    秋冰月艱難坐起,挽起褲管,細細察看著傷口,渾身上下痛得要命。

    「給你,藥。」

    冰月一抬頭便看見了朱厚照立在床前端著藥碗圓圓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冰月衝他微微一笑道:「親愛的太子殿下,你這麼慇勤,沒把什麼不該放的東西倒進我的藥碗裡吧?」

    「沒有。」朱厚照抽動了一下嘴角。

    秋冰月偏頭想了一下,道:「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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