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人性本質 第50章:禪機互鬥 文 / 禾豐浪
第50章:禪機互鬥
松山內造這一招如天外飛仙,著實嚇了在場的人一跳。他看似瀟灑,實含輕蔑之意。作為一代香道家元,本來這樣對待客人是極不禮貌的。而他這樣做,似乎是想表明他才是絕對的王者,沒有人可以在他的地盤上撒野。
「松山內造家元香帖所示的只有一個字:蛙!」高橋津子生怕吳得志尷尬,所以很快在吳得志座前撿起了香帖,當眾宣佈起來。「蛙?」這一個字的意象,給人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蛙的聒噪不休之聲。難道如此名香,就是給日本香道直流派的堂堂家元,就是如此印象嗎?!
這豈不荒天下之大謬?「這個松山內造還虧是個家元呢,連我的空字,也比他評得好。居然還敢得瑟得瑟,完全是裝模作樣!」杜若蘭在悄聲罵道,大不以為意。但是,吳得志警覺,很快醒悟地說道:「他的意思,恐怕是以蛙聲表現更為寂靜的境界。蟬噪林逾靜,山鳴鳥更幽。正是此道理。這是一種反襯手法。」
高橋津子飛快地將吳得志的話翻譯給松山內造家元聽,他聽了哈哈大笑,隨之以飽滿嘹亮之聲今出了一首日本俳句:「閒寂古池旁,青蛙跳進水中央,撲通一聲響。」吳得志和杜若蘭均不知何意,津子解釋:
「松山內造家元剛才念的正是日本著名的詩人松尾芭蕉的《古池》,他是日本第一俳句詩人,被尊稱為俳聖。正是俳聖松尾芭蕉等傑人名人的出現,標誌著日本江戶文化的繁榮,這既是千餘年日本摹習中國文化結出的碩果,也昭示著日本民族文化已然成熟!」
高橋津子說著時候,與上座的松山內造一樣,臉上洋溢著一種民族自豪。此時的松山內造已是儼然勝利者一般,以居高臨下的眼神,藐視著吳得志,好像他就是手下敗將似的。僅憑一字之意,一己之覺,已自認勝利,將對手比下去。這松山內造,可謂內心強大了。
可是,松山內造將備受推財崇的俳聖詩句搬出來,就能證明他的香道見解獨到嗎?!吳得志有點疑惑。「什麼俳聖呢,青蛙跳進水中央,撲通一聲響。這算什麼名句!真是不可思議。」杜若蘭也作憤憤不平之語。
因為她實在看不慣松山內造對待他們那骨子裡自高自大的態度。這時,昊得志還是禮貌地說道:「松山內造先生的香語,別出心裁。我算是見識過了。但是,香氣之悟不是遵循嗅覺的原則,然後尋至心靈,悟出境界嗎?何以松山內造家元,以蛙聲作喻?我實在愚昧,願聞其詳。」
吳得志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渡邊老人。得志是非常敬重他的。自從在中國有一面之緣之後,吳得志就為他那睿智與禪思的智慧所折服。如果自己敗了,那就只有渡邊先生一人能知道答案。這是吳得志所取用的迂迴方式。
如果是松山內造自我感覺良好,自欺欺人的話,也可以借渡邊老人之口,將他教訓一番。所以,吳得志樂意將渡邊奉為裁判。吳得志試探性的話一出,馬上得到松山內造家元的響應,他頻頻頜首示意,雙手合什,有向渡邊老人恭敬賜教之意。
還沒有等高橋津子的翻譯說完,渡邊老人已是微微拈笑,好像他早就對場上的情勢一目瞭然。只見他緩緩地吐出一字:「聽!」然後凝望吳得志,似乎讓他思考。「得志君,渡邊先生說的是一個字,聽!他的意思是,香道品香,不僅是用聞,更是用聽!」
「聽?」在場上的人只有吳得志和杜若蘭兩人大感意外,香氣本來屬於嗅覺,明明就是要靠鼻子來聞的。為何渡邊老人反而說要聽呢?此必大有玄機。吳得志思辨之餘,神情變得更加恭敬了。「聞的動作,是為主動,因為你要靠去嗅才能捕捉到任何細微的區別。」
高橋津子如口吐蓮花,將渡邊老人的話字字璣珠地說出:「但是,聽則不然。聽者,無時不刻在接收。面對四面八方,你無法拒絕。保持這種警覺的心態,那麼就是香氣來襲你,於是一絲一縷,你都能感受潛入腦海之中。」
「氣香之味,只在當下。故當隨時保持覺照。覺者,覺知也。照者,如明鏡見。任何東西都可以照見,走了而不留痕跡。這是香道聞香的要求,也修行的要求。其實,聽香早就存於中國。有詩為證:早聽時務夜聽香,鎮日茶瓜習送迎。洗耳已無清澗水,到門恰到好處喜賣花聲。此聽香,謂之有慧閒之心,方能做到。」
吳得志聽後,如醍醐灌頂。既如曙光乍現,又如墜五霧。但是,唯一能確定的是,渡邊老人如智慧之光,格外耀眼。「所以,得志小兄弟,如果你能以題字為鐘聲,以聲傳韻,更能達到此香的境界!」
渡邊老人說著,微笑而視,他手上亮出的香帖,上面正是四字:夜聽芭蕉。這不分明與松山內造家元所示的俳聖之句,有異曲同工之妙嗎?眾和服少女發出驚歎之聲,好像在讚歎家元和渡邊老人竟能想到一塊,為他們所達的境界而歡呼雀躍。
「可是,怎麼才能做到——聽香?」吳得志仍是癡癡地問,面對渡邊老人出乎意料給自己上的一堂課,他完全被吸引住了,陷入了對香道的博大精深之中而不能自拔。那心中醞釀的雄心壯志,遠非為自己敗於松山內造之下感到慚愧可比。
「呵呵,得志先生真是求知若渴啊!」松山內造在說起風涼話,他以不屑的神態說道:「香道是日本大和民族經過長期積累,所修煉出來的學問。遠遠不是當初從你們唐朝宋代所學到的膚淺香道了。這算是給你們一個好好的見識,以免你們陷入盲目的自大感之中!」
松山內造言下之意,就是指責吳得志切莫以為日本從中國師承中國而來,盲目自大,坐井觀天,殊不知,今日之香道在中國蕩然無存,反應拜日本為師,學習香道!高橋津子沒敢將松山內造的話,原原本本向吳得志道出,故而含含糊糊語焉不詳,以免傷和氣罷了。
但吳得志仍能從松山內造的藐視眼神看出一切,他沒有逞口舌之爭,只是仍謹謹有禮地向渡邊先生報以殷切的眼神,希望能得到誠懇的答案。高橋津子再次投向渡邊,渴望憑借老人的睿智,能消彌雙方的紛爭。
不料,渡邊老人似乎不能盡情相告,他只是微微撫鬚,吟念一詩,以作解答:「鼻裡音聲耳裡香,眼中鹹淡舌玄黃。意能覺觸身份明,冰室如春九夏涼。此乃六根互用,得道臻成者,乃現別樣春光也!」說完,再也不肯吐半字,好像只留給吳得志回味。
高橋津子說完,抱歉地對吳得志說道:「得志君,實在對不起。我的古典素養有限。不能將渡邊先生的用意盡白,真不好意思!」高橋津子說得愧疚,但是吳得志已是知道渡邊老人點到即止,並不肯明示,那必定是有所隱衷,於是只好收聲,心中抱撼。
松山內造此時向高橋津子咕嘀幾下,津子也向他爭辯什麼,但是終究她沒有再向得志和杜若蘭他們說出結果。「大概,這是香道流派的獨門秘訣,人家不便說出。我就猜到幾分。」杜若蘭幽幽地說道,一言驚醒夢中人。
吳得志覺得甚是,不覺扼腕。即使是中國之內,各種流派也有門戶之見,何況是面對異邦?在松山內造面前,渡邊不好多說。這才是他的隱衷。正當在這默然尷尬之際,高橋津子卻是趨步前來,殷切地對杜若蘭說道:「杜小姐,我已徵得松山內造家元的同意,特地送給你一件厚禮!」
「厚禮?」吳得志和杜若蘭莫不驚奇,心中本以為松山內造是量小狹隘之人呢,何以突然變得大方?但是從高橋津子款款的眼神之中,杜若蘭剎時明白,這是她極力爭取的結果。只見高橋津子示意一下,那六個和服少女就將那件熏好的和服,小心謹慎地搬架過來,隆重其事地抬到杜若蘭面前。
「杜小姐,請接受這件和服。」高橋津子說道:「我知道你身上患有臭疾,一般的療治效果不太明顯。但是,這和服經過名香熏制,遍體留香。而且沉香氣味濃郁,留香甚長。所以,只要你穿上這一身和服,那麼你的體臭,就能得到很好的控制!這是在你沒有找到所要的名香之前,最好的解決辦法!」
原來高橋津子熱心如此,她竟能想到這種妙招!精緻的和服,不可不謂美。再加上經過熏香,那自然是最適合自己的服飾了。正當高橋津子以為杜若蘭一定會滿心歡喜的時候,杜若蘭卻斷言拒絕,說出他們瞠目結舌的理由。她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不,高橋津子,謝謝你的美意。但我身為中國人,不能穿大和民族的和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