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78章 酸醋潑天 文 / 冷月寒劍
178章酸醋潑天
石虎在峨嵋諸道手上逃出之後,也不敢再在長安逗留。心想,反正少爺業已無恙,我自可回去告訴兩位女主子,亦好讓她們寬心。不過少爺身邊又多一位女主子的事,不知要否說出?他初出人世,對人類情感的把握,仍感模糊,思慮來去,始終躑躅難決。捱到金陵城外,尚未有個決斷,絕耳撓腮下,在城外頓足不前。
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吆喝,隱約傳來什麼「妖女,美女」之類的稱呼。他對美女自不放心上,但妖女二字引起了興趣。未服極品仙丹前,他也算是半神半妖,儘管從不曾承認自己是妖,但實質裡,被剝神格的神獸與妖實無不同。當下舉步湊去,想看個究竟。
遠處百姓蜂擁扎堆,裡三圈,外三圈。垂髻小兒,耄耄老者,竟也多不勝數。
石虎走到人群外圍,便聞近處兩婦道:「王大嫂,如今可真是世風日下,誰想一女兒家竟穿得這麼不堪?」那王大嫂道:「是啊,李嫂。瞧那女子也算長得可以,怎得……唉……」鄉村婦女唯一的樂趣,便是打扮得好看些,引得男人們偷偷地覷視自己。孰料,今早遇到了妖冶媚生的龍兒,這些婦女加在一塊也不及人家半分。
要說心中不妒,那是全然作假。
李嫂嘴一撇,又道:「長是長得不錯,不過與我倆年輕時候一比,還是差距不小。」這二婦布裙荊釵,身形嬌小,確實頗有丰韻。但這般自相誇讚,縱石虎性憨,也覺忍俊不住,在旁哈哈大笑。
二婦瞪他一眼,李嫂輕斥:「去去,傻大個真不懂事。女人家講話,你也偷聽?」
石虎臉一紅,想起姐姐龍兒說過,女人的私事確實不宜多管,也曾責過自己不懂事。心想,女人就是麻煩,這兩個人類女子講起話來,居然和姐姐一個調調。思忖間,忙移步走遠。他身材魁梧,由後看去,甚是偉岸。
隱約聽那王嫂道:「李嫂,那傻大個賣相不錯,比你家相公俊多了。咯咯……」李嫂道:「騷蹄子,是不是自己看上了,要不我麻煩些,幫你撮合撮合?」石虎聞言大驚,腳步放快,逃命似的急溜。暗道,我喜歡的可是體軀壯壯的母虎,像你們這些細骨嫩脆的女人,用點力就斷了,有什麼樂趣?
他這般一跑,適好擠進人堆。依他的健壯強力,江南一帶的瘦小男子甚難抵擋。眨眼,便教他撞翻了十數人。百姓紛紛喝罵,說是從那來了一名野蠻子;又有人道,不如送去見官。便在這時,人群圍著的那名女子,在裡面嬌滴滴地道:「你們攔住奴家,想幹嗎麼?」這一聲,著實軟綿,大有江南戲曲的花腔調。
石虎在外聽了,直覺一陣惡寒暴汗。但又覺著,此音甚為熟矜。
他思忖際,那女子在內接著說,「難道,難道你們想意圖不軌麼?」此時女子音調又變,竟如女兒家深閨私語,遇著情人發嗲撒嬌,柔媚宛轉至極。眾多百姓原就是樸實人兒,何曾聞過這般余妙繞樑的嬌聲,不覺裡神蕩蕩,魂飄飄,固然百煉鋼的粗莽農夫,也包教你成了知疼知惜的繞指柔。
與此同時,石虎猛拍大腿,他終於聽了出來。說話的女子分明便是自己那位可生裂虎豹,口吞熊狼的青龍姐姐。當即便想擠入進去,瞧個究竟。不想,裡面是年輕男子居多,一個個被龍兒的風情所迷惑,只恨自己湊得不近,又豈甘被人擠出。況且,人類的潛力委實巨大,尋常之時,不怎表露,值此關鍵,饒是有神獸底蘊的石虎居然也舉步唯艱。在外空自著急,竟再也難進半步。
說來,眾人圍著的女子正是堪從濮陽趕來的龍兒。當日她說回去找些顓頊帝曾使用過的法寶。小石頭應了。於是,她急趕緊趕,回到古墓。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但凡發光閃亮之物,盡被她搜羅一空。
之後,由於她本人已化人形,途中見著有些女子花枝招展,濃妝艷裹,極是美艷。
羨慕之餘,便見樣學樣。至於首飾,倒是簡單。反正顓頊墓裡帶出許多玉器,也不分好壞,只揀亮麗的往自己身上掛,且她穿著又極暴露。如此一來,途中自然招蜂引蝶。尤其她不知矜持二字為何物。凡有人讚她貌美,或相邀聚會,當真是來者不拒。一路上被她教訓的紈褲子弟,可用堆積如山來形容。
自入了南唐境內,情形便即大異。南唐男子斯文有禮,不似周人那般直接,見著心儀,便定要搶回府裡。不過,南唐人雖不強搶明取,那嘴舌之間卻頗多調戲。龍兒聽得似懂非懂,直道旁人真心讚美,心下美滋滋的索性佇足城外,任人評析。
也囿於她虛榮心作祟,巧不巧地適與石虎相逢。否則,照她的神通,幾下遁移便可進入金陵,何用在此遭人圍觀?此時,見眾多男子眼爆迷戀,神魂顛倒,她心中大是滿足。覺得這般惹人著迷,讓人為自己瘋狂,實比一口吞了人家,還要來得過癮有趣。
正想再賣弄數招在途中勾欄院裡學來的風騷本事。
只聽人群外一聲大吼:「死婊子,快出來啊!老子擠不進來。」
龍兒一驚,耳中聽得分明,當世稱自己做婊子的,惟有哪個傻不愣登的虎弟弟。正待推開人群,只見旁觀的眾多男子也被石虎的喊聲驚醒。在他們心裡,賣弄風騷的龍兒不僅貌美如花,簡直就是天上下來的仙女兒,豈可遭人輕賤若斯。
男子們紛紛返身,尋那口出污言之人。
這當口,笨憨的石虎還未辨清險境,掂著腳在那張望。瞅見裡面的女子果是龍兒,旋又大叫:「臭婊子,還不出來?叫你家爺爺等到什麼時候?」話甫出口,回頭的百姓終於曉得是誰在後面鼓噪搗亂。
也沒人指揮,更沒人下令,百十多人頓時蜂擁而上。
百姓裡,有的是貨郎身份,御了貨擔,掄起扁擔就砸,口中還道:「賊子竟敢在京師重地胡說八道。瞧老子不打死你。」有的是農夫,揮起手上鋤頭,跟著大湊熱鬧。口中也喊:「賊子委實大膽,咱們打了後,再送他去見官。」
眼看大伙忽如中魔似的來打自己,石虎愕然瞠目。也不及還手,忙不迭抱住頭顱,沒命價地往前直跑。奔逃間,眼前倏現一株大槐樹,足有五六人合圍。不遑多慮,縱身躍上,爬至樹頂,方有餘暇朝下打量。只見姐姐龍兒在遠處咯咯嬌笑,而那些自己用手指便可捻死的人類男子,一個個在樹下暴跳雙腳,破口大罵。
他不通世務,只知小石頭曾囑咐過,以後切不可再喚姐姐做婊子蛇。剛才由於心下作難,適見素來聰明的姐姐在此,高興之餘,脫口而出。那曾想居然引發眾怒。尤其聽人道,這裡因是京師重地,所以不能胡說八道。不禁疑惑,少爺在皇宮裡都胡說八道,怎麼在皇宮外反而不能胡說八道了?
何況,這婊子二字,自己也是學自人類。記得當年,自己正與龍兒吵架,卻有一對人類男女到顓頊墓前遊玩。只見他們摟摟抱抱,又聽他們口口聲聲的說著什麼婊子,死『淫』賊之類的字眼。自己聽著好玩,便也這麼喚起龍兒。心想,我都叫了千餘年了,怎麼成了人後,倒不能叫了。
他伏在樹上抓耳撓腮,渾然不知自己錯在那裡?又想,我與姐姐均屬同類,何以她便招人喜愛,而我偏惹人厭惡?
這當口,樹下的男性百姓,有的自恃口利,在那掉舌鼓唇,說石虎乃男子中的敗類,又說他口出污言,乃暴殄天物,焚花滅香之舉;有的為在龍兒面前逞強稱能,揎拳捋袖,打算爬上樹頂,揪下石虎,然後好好的教訓一頓。龍兒瞧著有趣,又見傻弟弟著實可愛,居然被一些弱得可憐的人類男子,迫得爬樹逃避。在旁捂著小嘴,竊笑不已。
便在這時,在旁的婦女姑娘們卻看不過去了。她們一早打扮得嬌艷彩麗,直道一路上必受男子們青睞。縱不能教他們佇足留視,也必讓他們心癢癢的喜歡。孰想,途中偏偏多了位媚眼亂拋的風騷女,儘管她們不認為龍兒能有多美,但無可否認,自龍兒出現一刻,別說途邊男子,縱然自家的相公和情郎,也像丟了魂似的喊不應。
人說女子善妒,果非欺人。
倘沒有石虎這麼一鬧,若時辰再久些,這些女子未嘗不會上前找龍兒尋釁滋事。此刻石虎喚龍兒為婊子,當真讓她們聽得是心爽胸舒,樂不可支。在她們心裡,著實已引石虎為自己等人的知己。尋思著,別看此人傻模傻樣,若論眼光之佳,這條路上的眾多男子無一能和他較。
起先「仗義直言」的就是剛與石虎說過話的王大嫂,之後便是李嫂,跟著就如驟然炸開了鳥雀窩。
鄉婦和姑娘們一個個正色厲聲,齊相指責男子們的無知和無禮。說他們有眼無瞳,又說他們荒『淫』無恥。眾**詈下,數十名女子雖非潑婦罵街,但也齦齒彈舌,神色間更是氣正辭嚴,直罵得男子們體無完膚,狗血噴頭,恨不能挖洞而入。
眼見不妙,有些男子訕訕離去。但有些男子的女伴便在左近,即便想逃也逃不得,被自家女人纏上後,直說他們是否想要始亂終棄?一時間,場面之火暴委實出乎意料。同時,只怕也是金陵城郊近年來最為喧闐,也最為發噱的一段場景。
趁眾鄉人吵鬧際,龍兒走近樹下,招呼石虎下來。隨後,二人悄悄離去。由於男人們正被眾多女子罵得焦頭爛額,是故,二人離去,沒一人發覺。只待一鄉婦大嚷著要尋狐騷女理論之時,眾人方是發現,那位絕美的風騷娘子居然早已離開。
自此以後,金陵郊外便多了許多魂不守舍的年輕男子,整日價要尋那夢中情人。否則,決不談婚論嫁。以致若干年後,金陵城郊的一處小鄉村裡,竟而多了十數位單身老漢。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再說龍兒揪著石虎,一路奔到城牆下。脆聲道:「傻大個,我在那裡正與人談話,你罵我做甚?」石虎迷迷糊糊的仍覺頭暈,適才之事直到現今依舊茫然不解。聽得問話,即道:「我、我一見你,便有些高興,自然叫你了。」
龍兒單手叉腰,一手指他鼻尖,勢洶洶地斥道:「少爺不是說過,以後不能再叫我那字眼麼?怎麼你又犯了?」
石虎有些氣沮,低聲道:「忘了唄!」
「忘了?哼,少爺的囑咐,你竟敢忘了?我看你膽子好大,難道想造反不成?」龍兒得理不饒人,以前二人獨處,她也經常藉故欺負石虎。此時尋著把柄,那便愈發肆無忌憚。而石虎被姐姐欺負慣了,見著她不由便多了一種奴性。這當兒壓根不敢還口,甚至連解釋一下,都覺膽寒。直在那垂著頭,像是犯錯了的小孩,等待長輩責罰。
突然,龍兒嘿嘿笑道:「罷了,看你也知道認錯,今日之事,暫且饒你一遭……」說到這裡,見石虎沒有預料中的雀躍,不禁犯疑:「哎,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麼?」
「聽見了!」石虎呢嚅著。
龍兒又問:「那你怎麼還是老樣子,連點高興的表情也沒有?」
石虎道:「幹嗎高興?我知道你才沒安什麼好心。接下來的話,我猜都猜得到。」
龍兒一愣,笑道:「那你倒說說看。」
石虎抬起頭,道:「你接著肯定說:只是呢,你錯得比較厲害,要我不說,總須允我些好處。否則,定不饒你。」說至此,石虎歎了一氣,又道:「唉……千多年了,你每次都這樣,我能不知道麼?」
龍兒瞪著俏眼,又窘又氣,沒想此番算計,全落入傻弟弟彀中。怔忪片刻,眼珠子一轉,心想,你當我要提條件,我偏偏不提,看你怎辦?笑道:傻大個,這次你錯了,姐姐我是真心饒你一次。可不要你的什麼好處?」
「真的?」石虎大眼如鈴,激大之下,當真教人怵心。龍兒見慣了,見怪不怪,笑道:「當然,你以為我騙你?呵呵……」忽又道:「傻大個,我問你,你不是該和少爺一起麼?怎麼一人在這閒逛?」
石虎神色一黯,當下把長安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予龍兒知曉。臨了問道:「姐,你說我該不該把少爺身邊又多一位女主子的事,說出來?」
龍兒沉吟餘裕。她與石虎雖同為獸身,但畢竟屬於陰柔,心思上要較他細膩不少。何況一路上見識過來,也領教過女子的妒性。情知有的女子,好起來溫柔可人,但若是犯了她的底線,決計教你懊悔終生還嫌不夠。
儘管與冰清、鄧蓉處的不長,但想,反正俱是人類女子,情緒變化勢必大抵一樣。念及此,便道:「此事萬不可說出。何況,你又沒肯定少爺身邊有了旁的女子,就已是另結新歡。萬一猜測有謬,待少爺回來,看他不剝了你的白虎皮。」
石虎聞言,身子一栗。
想起當日在鎮南老王爺的營帳裡看見的老虎皮。心道,不定少爺與他佬爺一般,也有這癖好。我可不能惹他嗔怒。當即猛地點頭。
見他這般聽話,龍兒略愕。二人雖為姐弟,又同在一穴生活千餘年,然囿歲月枯燥,是故常常吵個不停。以往,但凡龍兒所說,先不管是對是錯,石虎總會大唱反調。龍兒道:「虎弟,你沒什麼不對吧?」
石虎詫異:「我有甚麼不對?」
「哦!沒什麼!我道你被那些老道揍傻了呢!」龍兒捂嘴笑起。
石虎瞪她一眼,道:「婊……姐啊……」原又想喚以往稱呼,可想起適才之事,旋即改口:「我看你越來越像人了!」
「是麼?咯咯……」龍兒聽了很是高興,問:「怎麼說?」
石虎道:「你以往笑得時候,總是比較囂張,可如今居然也知道捂嘴,這不和蓉主子差不多?」
龍兒笑道:「是啊,我就是和她學得。」饒她是獸類出身,但聞著有人讚美,仍覺興奮異常。說著,由懷裡掏出一塊絹帕,按在嘴邊。眼眸眨巴眨巴的一直不停,道:「虎弟,你看我學得怎樣?」她覺得剛才之笑,尚不能展現出自己的學習天賦,此刻加倍賣力。
瞧她做作過甚,石虎「哇哇」作嘔,道:「求你了,別這樣,實在看不下去。」
龍兒腳一跺,嬌嗔道:「死相,不能說幾句好聽的麼?」
石虎嘿嘿笑道:「你想聽好話,我可不會說。不過,我可以向你推薦一人。你若和他處得長了,保你每日裡眉開眼笑,樂哉快哉。」
「誰啊?說來聽聽!」龍兒疑惑,心道,這傢伙不錯麼,跟著少爺不多久,朋友倒多起來了。
石虎神秘兮兮地道:「這人你居然不知道?」見龍兒搖首,又磔磔怪笑著:「不就是咱們少爺麼?」
龍兒一愣,道:「又胡說,少爺一臉敦厚,那像油腔滑調之人?」
石虎道:「少爺若不會說話,那有恁許多的女孩子跟著他。依我看,少爺除了生得俊外,多半那張嘴也是塗了蜜的。」
龍兒沉思須臾,道:「是啊,你不說,我倒險些給少爺蒙了過去。照理說,倘若一人呆呆蠢蠢,任他生得再俊,卻也索然無味。」
石虎應是。
二人邊說邊笑,逕往國賓館而去。途中言語泰半倒是編排小石頭。倘若給小石頭得知,鐵定能教他氣暈了過去。不多會到了國賓館。依二人的法術神通,館外的侍衛等如擺設。進了館內,來到花園,適見冰清和鄧蓉正在弈棋。
石虎上前,把長安之行的來去經過,一五一十的稟予二女知曉。其間瞧著璺兒之事,自然省略了去。
其時,雷倩在旁觀棋,聽他嘮叨半晌。聞得小石頭與家人均已脫險,當真歡欣不已。但也奇怪石虎怎地說來說去,均未提到二姐。問道:「石虎,我二姐如何?怎未聽你說起?」她當日被石虎救出,便始終待在國賓館。幾日來,與冰清相處也較融洽。至於鄧蓉,原本與她便是姐妹關係,此時見她家遭大難,自然倍加關心。
「你二姐?那個是你二姐?」石虎摸不著頭腦。轉念一想,難道就是主子身邊的那位女子?那會在場的人,我無一遺漏,她們也均對得上號。除那女子外,再無旁人了。這下好生為難。抬目間,又見雷倩潸然欲泣。他最見不得女子啼哭,直覺好生煩躁。暗道,罷了,罷了。少爺啊,不是我不想為你遮掩,實在是倩小姐憂心如焚,倘我刻意不說,未免過意不去。
念及此,當下便吞吞吐吐地說起了雷璺的事兒。說道少爺如何抱著她,又如何一起躍上小禽之背。只是二人先行一步,自己這會也不知行蹤如何。此番說來,宛若竹罐子倒豆,再無半分藏瞞。直急得龍兒雙腳直跳,連示眼色。怎奈,全然白費。
三女聽罷,已知他先前何以不說。
冰清幽怨暗忖:真不知該怪石大哥風流呢,抑是多情?不說汴梁城內尚有留蘭郡主之事還未解決,此刻始終在邊上豎耳聽著的雷五小姐,顯也是有女懷春。殊未料,咱們只是見其一而未見其二。他在外面居然又目成心許了一位雷二小姐。聽石虎敘述,他二人既非琴挑文君,又非落花獨意,分明是互生情愫。那我們又算什麼?是丫鬟,還是普通朋友?
思及此,她是醋海翻波,只道小石頭定是篤新怠舊。她想,我與鄧姐姐倒是至死靡他,心裡腦裡裝得全是他,沒料他反而在外面暮翠朝紅,和別的女子山盟海誓起來。
年輕女子原就喜歡異想天開,或游思妄想,情絲纏身者即愈發厲害。
固然她蘭質蕙心,尋常時才慧百倍,但逢此際遇,依舊心下酸楚。
悒悒不樂裡,偷偷瞧了鄧蓉一眼。見她也是玉慘花愁,坐臥不安。心下一緊,暗道,蓉姐姐對石大哥也是一往情深,可囿於她曾有婚配,一直自憐自哀,而石大哥似也從未表白過。如今這情勢,只怕蓉姐姐心裡比我尚要酸苦百倍。
由於臉上的胎記,冰清自小便倍受父母的冷落,除了母親偶爾地噓寒問暖外,父兄等人素來不理會她。雖說這些時日,父親廣智似對往日之事頗感疚愆,同時對她也是呵護倍至。但這打小的心靈傷痕,總有意無意間,令她很重視身邊的親人。想那鄧蓉曾是一派掌門,久行江湖,性子較為爽直。恁久時日,始終視冰清為自己的小妹。與此同時,冰清對這分姐妹情誼也極看重。
當真有不是手足,勝手足的意味。
此刻見鄧蓉哀傷,冰清居然感同身受。心道,鄧姐姐如此可憐,無論如何,總須設法玉成了她。否則,我心何安?一時間,她全然忘了自己。所想所思,便是如何教鄧蓉快樂起來。
如此一來,胸中醋濤漸息。
旁人看去,但見她先是軒眉嗔容,遂即閒然自定,神色安穩,竟看不出半點對小石頭的不滿或怨懟。渾似聽著尋常之極的事,至於那個男主角,也似如陌生人一般。
龍兒手指托腮,凝眸尋思。直覺眼前的幾個姑娘們當真難以索解。比之前在途中碰到那些個女子,複雜得多。她原道石虎說出璺兒之事,縱不引得眾女爭鋒吃醋,也必然愁眉苦臉,不定是怫然大怒。誰想,她白白忐忑了許久,卻見她們神意自若,非但毫無異樣,更鎮靜到了極點。
剎那間,她對小石頭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對石虎先前所說的,小石頭多半嘴甜舌蜜,頓也全無懷疑。心道,她們不呷醋捻酸,定是少爺的本事使然。否則,焉能有此平靜結果。
雷倩聞得二姐與小石頭一起,高興道:「那便好了,之前沒聽到二姐的訊息,差點嚇死我了。」說著,輕拍酥胸,以示之前如何擔心。鄧蓉輕笑道:「倩妹妹,只要石兄弟在場,你還怕他不盡力相救?」
「那倒不是。」雷倩聞言,臉色一紅,也不知動了什麼心思。
誠因璺兒之事,眾女心思各異。但聞得小石頭無恙,終覺心下寬慰。均道,不管如何,只須待他回來,一切事兒便即明瞭。
那日過後,又是數日光景。
小石頭非但不見回來,甚而連個報音人也沒有。如此一來,三女自然千思萬緒,既為小石頭的安危而耽憂;又為他的喜新厭舊而怨氣滿腹;心煩意亂裡,三女皆是黯然傷心,神糜不振。平日最為話多的雷倩,竟也變得沉默寡言,偶爾一句,也多沒笑容。
總之,愉悅之緒在她們身邊漸漸消失,替而代之的儘是焦思勞神,坐立不安。
這一日,眾人又聚花廳品茗。時當天風和煦,陽光正暖。除龍兒外,冰清與鄧蓉俱都心懷愁緒。儘管不時陪著她笑語兩句,然轉眼便心神恍惚,心頭人兒渺無音訊,又那裡快樂得起來?至於前幾日的捻酸勁早忘得一乾二淨,直想,但須小石頭能回來,別說他只帶一名女子,縱然帶上十七八位,也隨他去了。
雷倩更甚,連品茗聊天都欠缺興致。一人偎在花廳邊的大石上,手上播弄著一朵堪堪摘下的花蕾。一瓣一瓣地數著,把所有的希亟,皆寄托於這種渺茫裡。
鄧蓉瞧在眼裡,疼在心裡,忙自招呼她過來,又喚她坐在一旁。剛想開口勸慰。
雷倩乖巧,替她斟好茶水,搶先說道:「兩位姐姐定又在掛念石大哥。不過,你們放心就是,石大哥恁般大的本事,世上有誰傷得了他?何況,還有只大雕陪他身邊。」
鄧蓉頷首,笑道:「倩妹說得是,姐姐多慮了。」見冰清默默無語,又道:「冰清妹妹,咱們也毋庸掛懷。石兄弟數日不回,依我看必有甚大事要辦,料想再過幾日就回了。」
冰清輕點臻首,朝其一笑,心下卻想,他與雷二小姐一起會有甚大事?不定時下在那花前月下,談情說愛著呢!思起這茬兒,芳心內便覺苦悶。
便在這時,行來一名侍女稟道,說館外有位年輕男子來尋雷倩雷小姐。
雷倩愕然,朝大伙看看,撅起小嘴道:「是誰啊?金陵城裡有什麼人認識我?」
鄧蓉也訝,說道:「莫不成與那潘國舅有關?」
雷倩聞言,娥眉皺起,凶巴巴地道:「這傢伙,原當他好心帶我來金陵,誰想他竟是楚王派來得。哼……若不是他故意隱瞞,石大哥又豈會遭人埋伏?」跟著,又道:「幸喜有冰清姐姐在,冰清姐姐聰明絕頂,眼亮心明,他想混水摸魚,未免有些塞耳盜鈴,愚不可及。」
冰清謙笑道:「倩妹妹這般誇我,我真有些飄飄然也。說來,也是碰巧,若非他失誤在先,我也察覺不出。」
雷倩道:「冰清姐姐,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若非他自己都招認了,我到現在還沒想出原因來。」
冰清一笑,說道:「旁人只道行詐必要滴水不漏。就像那廝與石大哥說話的時候,因其早有預謀,是故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半點不像是遭人監守,或遇逢大變的模樣。由此可見,他所說之語,必然早經綢繆,之前也必排演多遍。而且,此人胸無點墨,誠然腦子機敏,但如此一個粗陋無賴,竟代西秦出使素崇文才的南唐,未免教人吃驚不過。你們想,就算秦方再是如何想謀害他,也不必拿本國的外交利益來尋玩笑。正囿此數因,我前時才會故意詐他,孰想,他倒老實,一問便答,且無半點隱藏。」
鄧蓉笑道:「這也是妹妹你眼利,換做是我,包準看不出來。不定此刻仍讓他在外逍遙。」
冰清又忙即謙遜。
雷倩道:「這傢伙實在可惡過甚,等石大哥回來,一定要給他些厲害瞧瞧。」說著,又自回頭,朝那趴在大石上,懶洋洋曬太陽的石虎道:「石虎,你眼下閒得很,不如先去給他些教訓,好讓他知曉騙人的結果。」
石虎起身,磨拳擦掌。
鄧蓉急忙阻止,道:「不可,不可……」
雷倩道:「為何不可?」
鄧蓉道:「潘世傑欺瞞石兄弟,又騙他自陷埋伏,雖說是樁大過錯。但他之前也曾救過石兄弟的性命。你忘了……那時,石兄弟得罪秦皇,倘非潘家從中出力,石兄弟又豈只充軍那麼簡單?何況,此人雖然粗鄙,但性子還算豪爽,為人也甚仗義,只不知此番為何助紂為虐,竟助楚王暗害石兄弟。依我看,事裡必有內因,可惜他始終不說,我們卻也奈何他不得。」
雷倩道:「有甚奈何不得?只要石虎揍他幾拳,相信他招得比誰都快。不過那會石大哥得他襄助,我也曉得,只是氣他不過,如今居然想害石大哥。」
鄧蓉笑道:「姐姐知道你疼愛石兄弟,但此事終須待石兄弟回來再說。」又道:「咱們也別只顧討論潘世傑了,這會有人尋你,你到底見是不見?」
雷倩猛搖腦袋,連聲道:「不見,不見,這人我又不識,見他何用?」
那侍女得令,剛想下去。
冰清喚住,對雷倩道:「倩妹妹,還是見一見吧。萬一此人是石大哥遣來的或又是你父母托其傳遞什麼音訊。咱們大意地推了去,倘若是真,它日豈不懊悔?」
心下卻想,也不知那名男子是否真是石大哥所派。如若真是,怎又只說要尋雷倩?難道說我和蓉姐姐加在一塊兒,也及不上一個雷倩?轉念又想,是了,多半此人是雷二小姐派得,不關石大哥的事。唉……不對啊,雷二小姐能派人傳遞消息,可石大哥為甚不帶個音訊回來呢?就這眨眼工夫,她腦海裡瞬息萬思。心旌更是時喜時憂,時怨時憐……
雷倩聞她言語,神色一愣,忙道:「不錯,不錯,幸有姐姐你提醒。」當即吩咐侍女帶那男子來見。
不多會,一名年輕男子由侍女帶進。
雷倩看得呆若木雞,餘裕之後,猛得大喊一聲:「四哥……」原來來者竟是雷家的四少爺雷博。
要說雷博何以到了金陵,此事說來便就話長了。
當日他一怒之下,離車而去。由於心下憤懣,一路走來均往荒無人煙處而行。走不許久,胸中怨氣漸息,便開始留意四周景色。卻見山石嶙峋,雜木叢生,腳下更是坑坑窪窪,高低不平。不時又有小鼠灰狐在葳蕤裡竄出,那唏唏簌簌之聲再合上眼前山石之怪形,陡教他膽戰心驚,大是惶恐。心道,早知如此,原不該賭氣出來。又走數步,腳下踩空,足踝頓傷。
他是雷嘯岳入了朝廷後才始出生,素受父母疼惜,從不曾遭過苦楚。這刻腳足小傷,居然登時坐倒在地,哇哇大叫。且這腳扭又是愈揉愈疼,他脫下鞋襪一看,竟腫起大片青淤。當下是眼淚汪汪,旁人斷了腿興許都沒他這麼傷心。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
忽聽背後有人大笑。回頭一看,原是數日前在長安郊外,圍攻小石頭那幾位白胡老道中的一人。
他心下本郁,又遭人恥笑,越加憤懣,吼道:「你笑什麼?」
來人是峨嵋耆宿閔一得。他們師兄弟七人,當日循著石虎蹤跡,一路跟尋,只盼除了虎妖,以免百姓遭殃。同時,小石頭的離去,他們也遷怒到虎妖頭上。直覺倘若不除之,委實無顏至極。因此,幾日來均在荒山野地裡行走。沒想,虎妖沒見著,反而遇見了雷博。
只聽他嘿嘿笑道:「小子,崴下腳就哭了?」這人話極沖,也不著惱。如換成金蟬子在此,只怕早已一飛劍取了雷博性命。
「要你管?」雷博忙著擦乾淚痕,倔強地道。
閔一得哈哈笑道:「臭小子,說起話來真與我那以前的小師弟,沒甚兩樣。我喜歡……」
「像你小師弟?」雷博想,看你老兒至少百十歲了,你那小師弟多半也要六七十歲。我像他?他打小與雷璺一樣,一是不愛習武,二是身子骨弱,因而始終學文。平日裡常常自詡風流倜儻,眼下聞閔一得把自己與一糟老兒相比,當真鬱積到了極點。跟著對閔一得也便愈無好感。
閔一得不知他想法,聽他問起,忙即頷首不斷,道:「是啊,你就和我的小師弟當年一模一樣。」
「哼……」雷博懶得理會,自顧揉腳。孰想,他這般表現,與那被寵壞的寧道子當真是幾若一人,毫無二致。寧道子本由閔一得帶下峨嵋山,之後,也是在他眼皮子下被姜神君一指亟滅。因而,每當思起,那股子愧對恩師的內疚,便始終鬱鬱不散。此刻見了雷博,即便心下明白當日師弟被殺,實已元嬰盡誅,再不得轉世,然心下依舊歡喜得緊。暗道,此子不僅生得與小師弟年輕時相若,尤其難得是,這脾性也一般。
他笑著走上前,道:「小子,別揉了。我來替你看看。」接著,不由分說地逕自拉開雷博的手,繼而掌心蘊力,緩緩附去。說也奇怪,那足踝間原淤腫得厲害,被他輕輕一撫,不須臾即復原貌,再看不出適才曾青腫過。
雷博驚訝地看著,嘴張大了竟自合攏不下。沒想眼前老兒生得雖不起眼,功夫倒是精深。幾下涼嗖嗖的便治好了自己的腳疼。見他這樣,閔一得甚是得意,笑道:「小子,全好了。站起來走著試試。」
雷博頗有懷疑,暗道,就算不疼了,但骨子裡的扭傷總該在吧?難道,眼下就能走了?將信將疑地慢慢起身,又戰戰兢兢地邁出一步。實在是剛才的鑽心疼楚,令他創鉅痛深,尤有後怕,那一步跨出,竟虛空佇留,始終不敢落地。
閔一得看不過去,猛一記拍他後背。
雷博一個趔趄,踉踉蹌蹌衝前好幾步。待站穩腳足,回過頭,氣吼道:「死老頭,幹嗎拍我?」
閔一得嘿嘿笑道:「不拍你,你敢落腳麼?難道就這麼待一晚上?」
雷博醒神,心道,對啊,我剛才一連走了數步,確實沒感疼痛。迅即跳蹦數下,果不再疼,心下大喜。繼而抱拳作勢,道:「原來前輩本事這麼大,適才我言語得罪前輩,著實鹵莽了,還望前輩您恕罪。」
閔一得擺手,笑道:「不知者不罪。有甚道歉的?你還是像原來一樣,與我有甚說甚,倒是好玩。」
此言正合雷博心思,若非剛被閔一得治了腳傷,他決計不會抱拳作禮。即道:「好,前輩生性爽直,是個性情中人。」被他一誇,閔一得愈發歡喜,叉著腰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可願拜我為師?」
「拜你為師?」
「不錯!怎樣?」
雷博有些怔然,根本沒念及這怪老兒會想收自己為徒。他素來厭武,認為舞刀弄槍之輩著實粗鄙,口上老喊著打打殺殺,且髒言污語一大堆,又大多目不識丁,實非君子所為。
不過,自璺兒喜歡上小石頭始,這念頭已有轉變。
他只道璺兒喜歡小石頭的英武和神勇,是以才對自己這個文文弱弱的四弟不屑一顧。只是一來自己歲數已大,固想改習武藝,只怕也晚了;二來,即便學全了爹爹的武學怕也不是小石頭的對手,許到最後,也難逃失敗之恥。與其日後不斷失望,不如瀟灑離去。或許如此,璺姐才不會忘了自己這個文弱的弟弟。
正囿此想,他才斷然下車,說來也著實不想親眼看見自己的心上人兒和情敵纏纏綿綿的景像。
見他始終不語,閔一得急道:「怎麼?不想拜我為師?你可知道,咱們峨嵋派乃天下三大武脈之一,世間不知多少人想拜入本派門下。你小子一點興趣也沒有?」
「三大武脈之一?」雷博輕聲說著。
閔一得道:「是啊,本門就是三大武脈之一。」
雷博又道:「不知比那崑崙怎樣?」
閔一得最氣崑崙,聞言大惱,高聲道:「本門與崑崙勢不兩立,他們雖也是三大武脈之一,但源出闡教,此刻已有衰敗之像。而本門源出西方教祖,乃為佛道雙修,須知,入我一門,等如同學兩宗技藝。小子,你好好考慮一下。」
話音甫落,雷博噗通跪下,揚聲道:「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閔一得大喜,陡時歡天喜地的作勢攙扶。不想,雷博身子一縮,又道:「師傅,在我正式入門之前,弟子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倘若師傅應允,弟子對本門終身不貳。但師傅如果不應,弟子情願立刻死在這兒。」
閔一得愕然,忙道:「好、好,有事快說。我全答應就是。」他好不易尋到個與當年小師弟差不多的人兒,此刻豈肯讓他去死?雷博道:「弟子與那東周的震北王爺趙巖有些糾葛,師傅若應允幫我殺了他,我便入門。否則……」
不等他說完,閔一得大笑道:「我當何事,原來竟是這個要求。」說著,扶起雷博,又幫他拍去膝上泥灰,道:「此事不須你說,那趙巖,本門也是要除去得。此人明的是崑崙弟子,實質卻是魔教妖人,打算顛覆天下正道,其心甚毒。乖徒兒盡可放心,此人生死包在為師身上。哈哈……
聽閔一得這麼說,雷博並無疑念。前時諸道圍攻小石頭,他也看在眼內。但在入門前提這要求,不過是想堅定諸道誅殺小石頭的決心。雷博動甚心思,閔一得絲毫不知。心下直是歡喜,望著眼前這個氣質俱佳的入門弟子,真如灌了蜜似得甜。只想,大概是恩師上天有知,曉得咱們失了小師弟,因此借此徒兒慰我內疚。
當下轉出深谷,又尋到另六位老道和金蟬子。
閔一得把自己已收雷博為入門弟子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予諸位師兄知曉。另六位老道不置可否,但看雷博的眼神,卻比原先和煦不少,也慈藹不少。
金蟬子跟著上前,拖著雷博的手,顯是親熱無比。待再聞得雷博的入門要求,便是要諸老道務須誅殺小石頭,心下更是歡喜。二人對小石頭均感厭惡,不過寒暄數語,片刻後已是相見恨晚。跟著,又自一番密議,英雄所見略同的認為,小石頭乘禽遠遁,必是先至金陵,去看另外二女。
於是,老道們搜索虎妖的工作,暫告段落,逕自御劍升空,直飛金陵。這也是當日,東周密諜們何以尋找不到的原因。他們那會想到,手無縛雞的雷家四少爺突然會騰雲駕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