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14章 楚館尋歡 文 / 冷月寒劍
114章楚館尋歡
大楚館建在金水門附近,緊靠金水河,與王家府邸並不遠。只是走了半條街。只見遠處燈火通明,足足燃亮了半邊天。到近前,絲竹管弦不絕於耳,隱有女子高唱又有仕子清吟,真是好不熱鬧。
巷子頭前分佈著一個又一個的店舖。家家戶戶均是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商販們使出渾身解數,不斷吆喝。有擺弄泥人的,有油炸肉串的,也有各式各樣的玩物小品,琳琅滿目,目不暇接。行人摩肩接踵、流連忘返,不時尚有貨郎跳著擔兒上前問買。
至巷子中間,商販漸少,只見一片連綿的建築,猶如宮室般的嵯峨高聳。這裡,帶刀佩劍之人已然很多,多是粗獷漢子,其中僧人道士,文人墨客也是不少。有些江湖鴛侶並肩閒逛,或買脂粉,或購刀劍。垂髻兒童執風車奔跑,耄耄老者在後仰天大笑。
小石頭道:「王兄,這裡好生熱鬧。」
王彥昌道:「趙兄,這裡只是大楚館的一角,到了前面,那才叫熱鬧呢!」
「哦?呵呵……」笑歸笑,小石頭心中卻想,也不知那瘋老兒究在何處?大楚館佔地之巨,令人咂舌,倘若一一找來,怕是尋到天光也難尋著。到了玉樓金殿似的大楚館,只見邊上竟有數排雖然嶄新,但比之大楚館未免寒酸的房舍。
當下定睛打量,才知這些房舍竟是一家家的客棧,其間龐太尉一手承建的英雄館也在裡面。尋思著,倘若稍後到了尋歡閣,也不知會否遇到青城諸人。若是碰到,一場廝殺怕是終究難免。但轉念一思,青城派皆是出家的道士,想來總不會去那鶯歌燕舞之處。如是一想,鬆了心旌。
大楚館是汴梁城夜裡最為熱鬧繁華之所,在這裡既能縱情聲色,又能一覽汴梁風光。
百年前,汴梁商人為東周太祖軍暗供武器,輸送輜重,可說居功至偉。因而,周商在周太祖登基後,便是極力扶持的對象。如此,大周是商人多,富人也多。因此而衍,四國初立那會,東周最為強盛。倘非宣德帝一力揚善宣仁,嫌惡暴力;再者秦皇雄才偉略,許是這三十年裡,東周已然一統天下。
方今四國:秦,軍事最為傑著,無一國可與之單獨抗衡。唐,文風斯靡,堪稱學士之國,無奈國人懦弱,崇尚空談。被他國笑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國。漢,最為弱小,但國人勇氣超卓,征戰沙場,往往奮不顧身。只是地狹民困,資源缺乏,事有難為。周,自太祖便扶持商人,是以,經濟最為繁盛。周商不僅在本國發展,更至其它三國。愈甚者,直接與北狄、西戎、東夷進行商貿。如此一來,京都汴梁是整個大陸,人口最多,經濟最富的城郢。
商賈多了,經濟富裕了,這汴梁城的娛樂重地大楚館自是多姿多彩,絢麗無比。當日小石頭被隗斗追殺,正是白晝,未領略至美。直覺人多船多,沒其它感想。
此刻踏著青石板路面,一路走來,酒樓、茶館、客棧多不勝數。
耳際時又傳來柔美清婉的江南絲竹;明快流暢的大漠琵琶;此起彼落。古色古香的茶藝館,內間泛黃的燈火四下搖曳,隨之淡淡的茶香飄忽而至;吆喝震天的大棚酒鋪,敞衣露胸的江湖豪漢,酸癟旮旯的白髮學子,或愜意,或灑脫,或鬱悶,或爽笑……
這些景象,就如一幕幕古裝電影在小石頭的眼前閃掠,在他腦海裡回放。以上的儘管正經,但兩邊尚有各式的二層樓榭,掛滿無數燈籠。雜著屋後金水河升起的陣陣暮靄,或紅、或黃、或粉紅……樓上樓下,那些既妖冶又清純的脂粉女郎手執繡花綢扇,倚著門檻,朝向行人獻笑招手,展示著各自的迷人和嫵媚。笑聲歡語,塵雜喧囂,餘韻縈縈,又是美不勝收。
小石頭悚然,聞著那近乎赤裸的挑逗,極感噁心。當下快步疾行,深恐被人拖著似的。邴占元卻是小眼瞇縫,笑嘻嘻地道:「王兄,這大楚館的財富可是給你王家找到了!」王彥昌笑道:「邴兄,你家的邴氏船行也不錯啊!時下,那家商賈運貨,不找邴氏船行?」
邴占元道:「那只是小錢而已,與你家的大楚館一比,那就差遠嘍。」
王彥昌道:「錢多有甚用?小弟其實很想和邴兄一般,入得兵學堂,然後為國效力。可惜……唉……」這會,他顯得蕭索懶散,迥非之前的意氣風發。
經一番盤恆,小石頭對他好感大增,慰道:「王兄,你胸藏錦繡,才識高人,總有機遇的。今日之灑脫,皆從先年之不如意得來;今日之不如意處,安知非異日之灑脫乎?世人皆說,春秋不用孔子,乃春秋之不幸,後世之大幸;高祖乃用韓信,高祖之大幸,韓信之不幸也。是以人生多舛,殊非易行!」
他已問過奚方,得知如今這片大陸楚漢之前的歷史與以前那空間一模一樣,之後漢室江山卻也不長,僅是短短數十年而已。其間有一大盛期,喚作魏朝,足足綿延千年之久。眼下四國的開國皇帝,以前都是魏朝的領兵大將,趁魏朝末帝宦官專權那當兒,起兵造反,推翻了魏室江山,進而瓜分大陸,形成如今這個四國爭霸的局面。
聽了這番話,王彥昌張嘴結舌,愣了好久。過半晌,方道:「趙兄一席話,明含哲理,小弟深服。不過……嘿嘿……」說到這裡,突又嘻皮笑臉道:「趙兄,等你執掌軍權之後,可願小弟到你麾下效力?」
小石頭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只是震北軍一事尚需皇上點頭,時下連我自己都不知能否去呢?呵呵……」
王彥昌忽然大聲道:「趙兄,這可是你說的?只要你掌了震北軍,小弟就能到麾下效力。」
小石頭道:「不錯,是我說的。不信的話,咱們擊掌為誓!」說著,亮起右手。王彥昌倒也乾脆,伸手拍去。「啪」的一聲,二人哈哈大笑。
在旁的邴占元和項猛卻是不斷恭喜二人。他們地位不同,不像王彥昌是庶出。而且家中勢力並不弱於王家,是以決計不會像王彥昌一般,問小石頭討官做。
談笑間,轉進英雄館邊的一條巷子,眨眼到了大楚館的尋歡閣。這裡與英雄館確實只有一牆之隔。小石頭暗想,這龐太尉忒也缺德,參予刀劍大會的可不單是武林群雄,其間尚有僧人道士。他倒好,一慨安排在妓院邊上。難道是想測試下出家人的修行火候?思忖余,尋歡閣的老鴇迎將出來。
這老鴇不愧頭先一個老字。瞧歲數足有四十出頭,儘管頭髮不白,但皺紋極多,顯是操勞偌大業務所至。身上穿得無比光鮮,蜀錦綢衫,指大的珍珠項鏈掛在脖子上,頭上插滿了金銀之器,委實俗不可耐。較之長安萬花樓的老鴇綺姐,可謂天差地遠。
不過,王彥昌倒是尊敬異常。未待她出門,已然迎上去,笑道:「五姐,今兒個,帶了幾位朋友。您看有沒地方安排下?」
五姐笑道:「昌少爺,瞧你說得,你帶朋友來,難道五姐會沒地方招待?咯咯……」她瞧著王彥昌身後之人均是矯矯不群,器宇軒昂,情知必非常人。何況,邴占元與項猛,她是識得的。只是趙巖以前常在春霄樓風流,這尋歡閣卻是沒來過。是以五姐今日見了,自然不識。拿塊大紅絹帕,捂著嘴笑了須臾,又道:「昌少爺,跟五姐來!」說完,返身即走。碩大的『臀』部一搖一搖,很有旋律,卻無法教人興起美感。
尋歡閣前面樓宇廣袤,綿延起伏,後面延伸出一些佇水高台,讓客人得以俯視綠洲,遙望曲水。高台與樓閣之間的走廊,則佈滿了撩人而露骨的風情女子。看這些陣仗,小石頭心道,無怪大楚館比不過萬花樓,誠然規模宏大,女子眾多;但論起構思的精巧和氛圍的含蓄,萬花樓是繁華而不艷,迷人而不膩;大楚館卻是一派色情,連個遮遮掩掩都沒有。
搖頭余,五姐把他們四人和一眾護衛家丁安排在最東首的高台。登臨此台,憑欄觀景,只見金水河兩邊畫舫連艫,河畔人煙稠密,處處金粉樓台,確實繁華一片。
小石頭道:「王兄,大楚館不愧為汴梁佳地。你我今日往這一坐,既可欣賞輕歌曼舞,又能高樽美酒,可謂快樂之極。」
王彥昌笑道:「快樂的還有,如今只是剛開始。哈哈……」又對老鴇道:「五姐,今日的頭牌姑娘是誰啊?」
五姐道:「今兒的頭牌姑娘是外來的。」
「外來的?」王彥昌詫異。
「是啊,昌少爺。此趟老爺遠去長安,和萬花樓的綺姐打了招呼,每月跟她們借個姑娘來使使。這月借來的可是萬花樓滿香艇的勝施姑娘。
「啊?是她?」小石頭驚思,不由想起那清澈悠遠的剪水雙眸和那曼妙生姿的絕代風華。暗忖,咱們也算有緣,每次逛青樓,總能遇上她。這會,王彥昌道:「五姐,既有此絕色,那你喚她來便是!」五姐道:「昌少爺,你有所不知,勝施姑娘可是老爺請來的貴賓。她在相思閨,不出來見客的。」
「不出來見客?那她來幹什麼?」王彥昌愕然。
五姐笑道:「她在相思閨見客啊!今兒那裡已有很多位公子了,有龐大公子,龐五公子,李公子還有……」沒等她扳著手指說完,王彥昌道:「五姐,不用說了。這位勝施姑娘如此大的架子,本少爺倒是生了興趣。帶咱們去看看。」
他這廂話音甫落,猛聽得對面河畔有人喝道:「小隗子,你是追不上老子了。磔磔磔……」
隨著聲音,只見得金水河上正有二人一前一後如飛燕掠水,踏波而來。至近前,眾人方是瞧清。前面一人頭髮灰白,約莫六十餘,穿著件極是尋常的葛麻衲衫。別他沒怎特殊,就臉上那通紅通紅的酒糟鼻,顯目無比。老遠看去,即便眼神不大利,也能看得分明。後面一人,卻是神色猙獰,一邊追逐,一邊兀自破口大罵。
小石頭瞧著心中一凜,後頭那人不是接連追殺自己足達三次的隗鬥,還有何人?沒想冤家路窄,一至若斯。在此等煙花之地,也會遇著。實難興起有緣之慨,暗自尋思,自己怎地就這般倒霉?再舉目微仰,但見前面那酒糟鼻的滑稽老兒,正是當日在秦國二皇子府有過一面之緣的驚霓子。當日他捉弄自己和雷倩,害得二人幾乎被抓。只是後來,突又良心發現,竟是救了自己二人,言辭間尚且露出頗有收自己為徒的意思。
隨距離漸近,二人的喝罵謔笑愈發響亮。入在耳裡,小石頭恍然,眼前這驚霓子分明就是晌午在大佛寺前嬉弄自己並且偷盜百姓水果的那個瘋癲老兒。思及此,不禁好笑,心道,這老兒當真詼諧,做起事來又不顧半點身份,憊懶到連小販也去欺負一下。
二人均為一代宗師,輕功高絕,眨眼已近高台。與此同時,附近的尋歡客和賣笑女早已駭得瞠目結舌。親眼見著兩個大活人,竟如仙人似地凌波而來,固是從不信邪者一時也不免怔然,只道二人是甚鬼怪一流。
剎那間,尋歡閣的臨水一側,出奇得靜,與樓閣靠街一側的語笑喧闐,形成鮮明的對比。男子的狎猥聲,調笑聲;妓女的撒嬌聲,親嘴聲;全然盡杳。縱是拉二胡,彈琵琶,吹簫操琴之人也都忘了繼續奏樂。只是呆若木雞地望著他們,揣測二人下來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值此一瞬,眾人瞧得奇準。只見驚霓子一邊在水面滑翔,一邊拗首笑斥。偏生忘了前方將至石壘高台。倘若再不止步或是躍將上來,勢必撞得頭破血流,慘不忍睹。眾人裡心腸稍軟者,情不自禁地捂起眼,失聲驚呼。小石頭也大聲喚道:「前輩小心!」直至這會,他仍不知驚霓子與他一樣源出同門。
驚霓子聽得清楚,哈哈一笑,在與高台石柱尚差厘許際,陡然間身形拔起,猶如蒼龍爬雲儘管緩慢,偏是予人無窮美感。同時,身後的隗斗怒斥一聲,大聲道:「驚霓子,休要再逃。」說話間,跟著升到半空,迅即詭異地一扭,好似一隻無骨的軟體生物,正在液汁的空中游動。雙手十指如撥鼓撫瑟,接連彈出十數道內蘊電光的無形劍氣。
瞅著有人不但能飄浮滯空,手中更且能發出閃電,人人楚極。均道,那老兒後頭的必是雷公,即便不是,也必是九霄雷府之人。他們又那曉得,實因河邊空氣濕潤,驟然遇著爆強的劍氣衝刺,瞬間竟衍電光。不過,也表明了隗斗不愧為當世一代武學大宗師。
驚霓子在空中雙手抱頭,故做悚呼道:「哎喲不好,小隗子要我老命了!」話聲響起,整個人縮成球形,也不往前,反而急速盤旋,往上拋起。連轉四個圈子,愈轉愈高,俟底下劍氣悉數落空。他便似腳下生了眼睛,跟著一個轉折,如大鷹展開,滑至高台中央的空曠處。場中人誠多,但驚霓子目光極利,人剛停佇,即朝小石頭一瞥眼,大笑道:「小子,果然守約!哈哈……」
他倒笑得高興,週遭人卻是驚魂未定。
那十數道蘊涵電芒的無形劍氣此刻悉數擊在高台邊的石欄柱上。只見腿粗的柱欄,倏然爆出千創百孔,再看有些欄柱更而呈出燒炙焦黑之樣,教人震懾不已。又見那懶散老兒渾不當回事,依舊情態怡閒,嬉皮笑臉。不免為他暗捏把汗。皆想:「這般犀利如強弓猛矢的指勁倘然襲在人身,豈不必死無疑?這老兒當真膽大,半點都沒劫後餘生的後怕。
說來,也是諸人同情弱者的心態。二人一個白髮蒼蒼,情態懶散,雖不修儀表,但善發談端,詼諧逗人,一眼就能生出無比親近。如此人兒,自然教人可憐。另一個儘管矮小,不過歲數不大,多半還不到五十。而且面目猙獰,凶相畢露,尤其那十數道劍氣之威,愈發教人膽戰心驚,不寒而慄。是以僅只片刻,人人都想驚霓子無恙,盡快逃出魔手。
依常理,大伙的想法沒錯。殊不知,崑崙派就是出了這麼一個整日嘻嘻哈哈,沒長沒幼的怪胎。不然,驚霓子豈會和闕邪子並稱,譽為清虛真人最為頭疼的二子。
隗斗一擊落空,又見驚霓子停佇不去,當下不再攻擊。只是順勢站在欄柱上,雙手負後,冷眼瞥下周圍。瞧得小石頭也在,不由冷哼一聲,道:「原來兩個賊子都在。」這話就如從齒間迸出,字字砸地,教人陡生寒意。晚風襲來,吹拂起他衣袂,月冷生華下孤寂寥寥,卻又雋雅似仙。然週遭逢著他目光之人,無不凜然膽栗,直覺心底秘私,一無所遺。
他自三次追逐全未成功,又屢遭嬉弄,便知小石頭這傢伙顯然並不傻。長安那刻只道均是欺瞞之舉,心下陡生惡感。這會見著,真是愈看愈惱,恨不能鼎鑊刀鋸一一施在小子身上。可惜此刻有與他不分伯仲的驚霓子在,這樣的念頭委實只有想想的份。
既教他察覺,小石頭也算磊落,抱拳道:「隗先生好!」
隗斗把頭轉去,懶得理睬。心想,這小子比那老傢伙還要可惡,若再與他說話,不定壓抑不住心火,突然爆發出來。
王彥昌奇道:「趙兄,你認識他們?」當日隗斗在國學院追殺,一來變生肘腋,電光火石;二來,這幫人的注意力全在小石頭身上。俟他們想看兇手面目,二人早已杳杳無蹤。此刻見著,直覺有點熟矜,偏想不起曾在那裡見過。小石頭頷首,低聲道:「此人性情乖僻,稍後,小弟若與他動起手來。你們要自行走了便是。」
王彥昌還沒回應,那廂驚霓子嘻嘻道:「小子,小隗子不理你,你也別睬他。這傢伙就是這麼一副舅舅不愛,姥姥不親的刻薄樣。」說話間,不知從那裡取出了酒葫蘆,咕嚕嚕喝將起來。只是此趟酒帶少了,僅是幾口,只見他倒轉葫蘆,三抖兩抖,顯是裡面已然空空如也。
見他臉帶愁苦,小石頭肚內好笑。當日見他在秦皇子府內戲耍隗鬥,知他就這德行,玩世不恭,言語詼諧。小石頭問道:「前輩是崑崙派的高人吧?」驚霓子適才的一式閃避,正是龍行八法中的潛龍騰淵。想起當日大師傅搶得紫金銅人後,就是由他來插科打諢,還說是長輩遣派,不得不來。兩廂一連,小石頭便大膽證實一下。其實,他已認定大半,只是未得旁人親口應是,若自己貿貿然地瞎認一氣,萬一錯了,著實丟臉至極。
驚霓子酒沒了,本就窩火,斥道:「小子欠揍,想我崑崙驚霓子這麼大名鼎鼎,你到如今才曉得?沒用,沒用……」
聞他真是崑崙門人,小石頭驚喜不已,立道:「前輩的令師是清虛真人麼?」
驚霓子儘管玩謔,但對師傅甚為敬重,罵道:「小子無理,竟敢直呼老兒師傅的名諱?哼……」他可不知道師伯元虛真人,臨到老來,收了一個足可當他孫子的師弟。氣憤之餘,葫蘆也不搖了,氣鼓鼓地望著小石頭,道:「臭小子,本來老兒頗是瞧得中你。孰知你一旦身份不同,性子也變了。老兒問你,原本那個尊老愛幼的傻小子那去了?」
小石頭張口結舌,這問題如何做答?沒等他想出解釋,隗斗突然喝道:「兩個賊子別在那演戲了。」
驚霓子連遭打擊,先是酒沒了,再是認準的徒弟又驀地性情大變,心情很是不爽。斜眼瞥去,駁道:「自己是賊子,尚說別人是賊子,真是誅心之論。」
隗斗戟指著他,慍聲道:「你……」
瞧他怒極,驚霓子沾沾自喜,笑道:「我怎麼啦?惹著你這賊子了?哈哈……」瞧他神色忽喜忽怒,周邊眾人大愕。
隗鬥狠拂衣袖,怫然道:「驚霓子,老夫尊你是崑崙五子,不和你一般見識。可你休要咂嘴弄舌,免得讓你崑崙派在偌大的妓院裡貽笑大方!」
驚霓子嘿嘿道:「話倒蠻好聽,既然尊重咱們五子,可為何又要在汴梁城內追著老兒直跑?莫不成你小隗子喜歡尋人鍛煉?而且,咱崑崙派也不用在妓院裡尋面子,這機會便留給你無極島好了。」
眾人至此,不禁失笑,心道那雷公若與貪酒老兒吵嘴,多半輸得多。小石頭想,自己有這麼個同門師兄,也算有趣。只是不知其他師兄又是怎生性情?
隗斗哼了一聲,道:「你還好意思說,若非在客棧,偷偷淋了老夫一身水,老夫焉會追你?況且令師伯恃強奪了我島至寶,此事未清,你又惹上老夫,難道,真以為本島好欺負不成?」
驚霓子鬼笑著,「不敢、不敢,只是與你尋個玩笑,你這麼大人又何必生恁大的氣?啊?」大伙心道,這老傢伙實在不值得同情,原是他先惹上人家。
這會,隗斗又道,「只要令師伯把本島至寶還予隗某,從此無極島與你崑崙派,河水不犯井水,恩怨兩清,互不相干。而且,今日這淋水之辱,老夫也可作罷,如何?」
「呸!無極至寶?那是你們無極島的麼?」驚霓子極顯鄙夷又極囂張地道。說完,又向五姐招招手。五姐一愣,指指自己,俟他頷首認可,隨即受寵若驚地步上前去,輕聲問道:「老爺子,你……有甚吩咐?」她差點職業地問驚霓子需要什麼服務?幸喜她機靈,登即反應,否則,不定給驚霓子一個大頭耳光,拍得死去活來。
驚霓子羞赧地笑著,好像有點難為情。如此一來,眾人大詫,均道,莫非這老兒真是需要小姐服務?正愕然際,驚霓子鼓足勇氣道:「有酒麼?老兒的葫蘆空了,最主要是老兒囊中沒錢!嘿嘿……」他原想要小石頭埋單,然思起他適才對自己師傅大不敬,竟自有些怨恨,打算再不睬他,就當這小子從沒入過自己眼內。
眾人跌倒,尋思這老傢伙真逗,討點酒也弄得這般神秘兮兮。
五姐塗滿脂粉的臉上,擠出大堆笑容道:「有有,老爺子稍候。沒錢沒關係,算小女子送您的。」她眼光犀利,知道驚霓子非同凡俗,期望能從這位活神仙的手上撈點好處。
驚霓子樂道:「那敢情好!」說著,又朝小石頭望去,鼻子裡更而重哼一聲,顯然對他直呼清虛真人名諱之舉,依舊不滿。他要喝酒,隗斗也不催促,只是對小石頭道:「小子,你那老鬼師傅呢?」
對元虛真人,小石頭萬分尊敬,豈容得被人稱呼老鬼?恚然而怒道:「隗先生,莫要丟了你一代宗師的身份。」隗斗道:「喚他作老鬼,已是好極,難道一個搶了本島至寶的賊子,老夫還要稱他為前輩?那不免可笑了點?」
聽著二人敘談,驚霓子道:「慢著、慢著……你們慢著。」瞥及二人,又道:「老兒有話要問……」望著隗斗道:「小隗子,你說這小子的師傅,搶了你家的至寶?」
「不錯!」
「那你又怎地追著我要呢?還說是我師伯搶了的?」驚霓子指著自己,一副冤枉至極的委屈樣。他不知小石頭的師傅就是自己師伯,趁酒沒來前,有良機胡攪蠻纏,真是不亦樂乎。
隗斗怒道:「驚霓子,休要賣弄嘴舌,臭小子的師傅不就是你那老鬼師伯麼?」
「啊?」驚霓子吃驚不小,轉頭問道:「小……呃……老兒問你,你……」驟聞訊息,大感措手不及,一時都不知該怎生稱呼小石頭?
知他要問什麼?小石頭道:「小子的師傅上元下虛,江湖上人皆稱元虛真人。」他此刻方知,無怪驚霓子對自己愛理不理,原來他壓根不知自己是他同門。
驚霓子嘴一撇,氣歪歪地道:「怪不得你小子直呼我師傅的名諱,原來你已成了師伯的弟子。」說完,嘴裡嘀咕道:「死老頭,連我瞧中的徒弟都要搶。我回去告訴師傅。」
這當口,五姐吩咐去拿酒的人恰好回來。看著二人抬著的大酒罈,驚霓子轉惱為喜,連聲樂道:「好、好、好……不錯,不錯……磔磔磔……」心下卻已原宥了小石頭直呼清虛真人的罪行,心道他與我同輩,這般稱呼,也算不謬。
五姐媚聲道:「老爺子要酒,小女子自當盡心竭力。」眾人一陣噁心,看她滿臉厚粉,幾欲齒豁。竟自稱小女子?有些承受極差之人,在旁兀自嘔吐。卻不想,抬酒人是兩位姑娘,其中一人滿面疤痕,身形瘦小。在即將到達際,竟是力有不逮,手一滑,酒罈瞬時瀉落。
驚霓子一驚,大大的袍袖輕輕一拂,托住酒罈,然後又是輕輕緩緩地放落在地。那樣子便如一個大孝子扶著親娘似的小心謹慎。待酒罈落地,他呵呵笑道:「兩位姑娘可得小心著嘍!」
眾人驚愕,從未想過有人可以用衣袖接住掉地的酒罈。如此一來,愈發有人認為他便是遊戲人間的神仙。這時,那五姐眼見驚霓子神功蓋世,奇跡迭現,心下諂媚之緒越發激烈。走到那失手的姑娘面前,甩手便是一記耳光,氣洶洶地道:「你個賤人,偷養漢子那也罷了,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來人……」
那姑娘駭得跪在地上瑟瑟顫抖,竟癱如成軟泥。
驚霓子愕然,他不想囿於自己饞酒,以致一位姑娘受懲。忙道:「慢著,慢著……」待五姐回頭,又道:「這位大姐,她只是不謹慎而已,不用罰了吧?」突然,隗斗頗是輕蔑地哼了一聲。心忖,這老傢伙,人家給他酒喝,他倒是知禮懂節了。連老鴇也成了他大姐。
五姐綻開笑容,與適才斥人時的兇惡,頓成反比。她道:「這位爺,你有所不知。這小賤人可不是一點的錯。前數日,有位大爺看她貌美,便包養了她。誰知……唉……」
那姑娘脖項白皙,但面容獰如鹽婆,尤其滿面疤痕,縱橫交錯,反正橫看豎看都不是個貌美的女子。驚霓子奇道:「你耍弄老兒了吧?這……這是貌美麼?幸喜老兒尚沒喝醉,倒還瞧得清楚!」他指著地上的姑娘。
五姐道:「這有甚怪異?小賤人明明被人包了,卻偷偷養著小白臉。那日巳時,恩客尚在,小白臉突然闖進。以致恩客惱火,原本談妥的價錢,老娘非但沒拿著,反而倒貼不少。你說,這樣的賤人要不要毀去她面容,讓她無顏見人?」
「啊!?」眾人失聲驚呼。本在奇怪,向以美女如雲而著稱的尋歡閣內怎有如此醜陋的人兒,只是見她始終操持賤役,就道是尋常的下人。萬沒想這樣一個人見人嘔的醜人居然是老鴇五姐一手炮製出來的。這些尋歡客誠非個個良善,但愛花惜花之心人皆有之,見得一個美人被老鴇糟蹋成這般模樣,無不憤恨歎息。
這當口,小石頭卻是登然醒悟,憶起數日前自己遭隗斗追殺,以致誤闖妓院廂房的糗事。心道,那日房中的姑娘莫非就是她?如此說來,豈非是我害她慘遭厄難?念及於此,頓時愧疚滿懷。心想,就算不是她,這位姑娘我也是救定了。
他大踏步地走到姑娘身前,輕輕扶起。稍稍看看傷勢,琢磨這疤痕由於日短,倒是有恢復原貌的可能,心下疚意微減。他道:「五姐,這姑娘,我買下了。你開個價吧!」尋思著,既然是救人,自要救得徹底。若把她疤痕去了,難保老鴇不會再次發威。不如替她贖身,還她自由。
耳聞一翩翩公子竟要買個醜女回家,眾人怔忡,只覺不可思議。那女子也驚,原道今日再無活命,孰知天降救星,而且是個俊美無儔,溫文爾雅的富貴公子。雖不知這位公子何以要買自己,但想來總比繼續留在尋歡閣要好上千倍。一雙既感激又希亟的大眼,緊緊地盯著小石頭,生怕自己聽錯了。
五姐瞇著眼,半信半疑道:「公子,你想買如煙回家?」
「不錯!你開價吧!」
驚霓子只以小石頭為他的緣故,說道:「小師弟,沒想師兄貪嘴,卻添你麻煩了!」小石頭笑笑,經奚方教誨,他知道能讓別人承你的情,便是一樁好事。至於其中到底什麼緣故,倒不必太過費心。這會,隗斗又是哼哼數聲,心想,這小子果然風流成性。當日劫持他際,就和他一起夜會佳人,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沒想,連這麼醜陋的女人,他都不放過。虧老夫當日以為他是個淳樸的傻小子。
見小石頭衣衫華麗,人如玉龍,同時,又是和王彥昌一起來的。五姐考慮是該趁機開天價呢?抑是順水做個人情。正為難際,王彥昌道:「五姐,趙兄是我的好友。他既然要這位姑娘,我做主送予他便是。」五姐笑道:「好,既有昌少爺開口,一切都好辦了。」
小石頭回首道:「王兄,這……」
王彥昌道:「趙兄,只是一個下人而已,不用這麼推來推去了。」
小石頭抱拳,道:「那就多謝王兄的美意了!」接著吩咐宋仁等人攙扶起那位姑娘,行到一旁。
見著小師弟沒花費銀子,驚霓子高興得很,又見大酒罈始終佇在一邊,頓時引得他饞蟲直爬,大聲道:「好了,好了,事情已了,老兒要喝酒也!嘿嘿……」他此刻樂極,除酒之外,皆可不管。
一手拍開壇上的泥封,酒糟鼻子湊上去聞聞,一股溫醇而甜美的芬香頓時撲鼻而來。喜不自禁地道:「好酒,好酒……」當下用手一引,壇中美酒瞬時凝成一條碧綠水線,往他的葫蘆裡貫去。數個眨眼,他手指放落,酒線消逝。隨即仰頸而喝。直聞得咕嚕咕嚕的聲響,一連喝了好幾口。衣袖拭嘴,長出一氣,讚道:「好酒,好酒啊!清冽碧透,味甘質純,實乃人間佳釀。呵呵……」
一連串旁若無人的舉止,眾人真是佩服透頂。尤其那喝酒的方式,別說見,即便聽也沒聽過。皆想,咱們倒是才蔽識淺,蔽耳塞明瞭。不過今日一見,回去卻是有得吹噓。又想,老兒莫非是個酒鬼?這當兒強敵在前,他竟仍有興致品酒?萬不要喝醉了,被人輕易俘獲,那便糟糕之極。不提在旁的杞人憂天。
候他們忒久時辰,隗斗稍有不耐,問道:「你們到底有誰交出至寶,否則,莫怪老夫大開殺戒!」
驚霓子喝了美酒,神完氣足,嚷道:「大開殺戒?呵呵……你唬誰啊?你殺得了老兒,還是殺得了老兒的小師弟?」
隗斗道:「縱是老夫殺不得你們,但周圍這些蝦兵蟹將,卻是輕而易舉!」說話時,雙目射出森森寒意,在眾人臉上掠過。
大伙駭極,原本瞧得二人身手古怪,竟自在水面凌波,是以好奇留下,打算瞧個究竟。不曾想,惡魔居然用自己等人做起威脅。如此一來,人人戰慄,不敢再留。也不知是誰首先驚呼一聲,即見百十人等,無論嫖客抑是妓女,或是閣中樂工瞬時倉皇逃去。只留下滿地杯箸和樂器。
起先閣後突然無聲,樓閣裡的人也覺怪異,因而推開窗戶朝下觀望。待見眾人如潮水退卻,依著跟風心理,驚悚余也不知何事,旋即跟著逃去。那五姐也一扭一扭地搖擺而去,她可不認為老酒鬼能護得住自己,還是小命要緊。
從天俯瞰,尋歡閣內奔出的人員,引得整個大楚館地界的遊人混亂不堪。旁人不知發生何事,只聞得出來的人大聲呼著什麼酒仙和什麼雷公之類的話語。慌亂下,人人不及分辨,僅是幾個呼吸間的工夫,稠人廣座的尋歡閣和熙熙攘攘的大楚館夜市,驀地聲靜人謐,只剩三三倆倆的狗兒貓兒。
驚霓子拗首四顧,只見除了小石頭身旁人外,餘人皆溜,頓時呵呵大笑道:「小隗子,現今人都逃走了,你還想怎地?」
隗斗不語,轉目望著王彥昌、邴占元、項猛以及宋仁等一干護衛,厲聲道:「你們為何不走?難道意欲同死?」小石頭道:「王兄,你們走吧,這是我師門的事。你們留這無益。」
王彥昌道:「常言說,路見不平,拔刀襄助。陌生人尚且如此,而今你我已是兄弟相稱,若趙兄處於危厄,小弟等畏難自走。便真是豬狗不如了?」這話說得並不響亮,也不慷慨,但聽在諸人耳裡,偏偏皆自一愣。沒想一個商賈子弟竟能有此膽識,倒是彌足珍貴。與此同時,邴占元和項猛也說不走。
小石頭無法,胸中登熱,心想,汴梁城內能交得這麼幾個能托生死的朋友,也不枉此生。再向宋仁等看去,卻察覺只剩八人。愕然之下,頓時醒悟,那少了得一人必是回府搬救兵了。前些日經神目調教,他對刀法一道穎悟甚多,幾臻宗師境界。但畢竟欠缺經驗,若對付尋常高手,想來綽綽有餘。可如今遇到得卻是宗師隗鬥,無疑勝少負多。是而為保險計,其間一人趁著剛才混亂,順勢溜將回去了。
見及小師弟的朋友和護衛,均是熱血男兒,驚霓子甚是歡喜。罵罵咧咧地朝隗斗嚷道:「小隗子大言不慚。有老兒在這,你殺得了他們麼?」
隗斗咬牙切齒道:「殺不殺得,要否試試?」小石頭知他說到做到,決無虛言。悚驚下,忙自護在前頭。
驚霓子搔搔首,大咧咧道:「試試也好!」忽然,右腳一勾,在他身旁的大酒罈瞬時衝向隗鬥。接著,人隨壇後,擊出一拳旋勁,繞著彎兒的轉過大酒罈,直撲而去。隗斗曬然,運指如風,擊破酒罈,趁裡面酒水仍凝,隨即捻起一道劍氣,合著酒水,氣貫長虹般的逕向驚霓子劈去。
二人均有宗師級的身手,不說身周有護體罡氣防禦,即便強大的念力下,也可說不怕任何人偷襲。況且,他對驚霓子早有防備,知他外表放浪,荒誕不經,但據本島資料,此人實是精明透頂,做事從無吃虧。與他打交道,若沒兩三心眼,必負無疑。
是而驚霓子堪堪出招,他便屨及劍及,立時還以顏色。眼下這招正是前些日,姜神君念他勞苦,新傳的雲指戟。這式指法的奧秘和神髓,講究行雲流水,馭天下之柔以克其堅。此刻巧不巧的驚霓子居然用酒水攻來,登時被他反以制敵。指運戟形,無形氣勁裹含酒水,當真千鈞一髮,氣勢凜人。
驚霓子的攻襲原就是及鋒而試的虛招,見他來勢強悍,必不可擋,驀地劃身避開。與此同時,隗斗御水戟繞身,譏屑道:「驚霓子你暗施偷襲,未免太無恥了吧?」話音落下,那數百道被他真氣凝化的碧綠色酒水短戟,頓時脫弦怒飛,恍如刺蝟暴開。
驚霓子嘿嘿笑道:「與你這樣的無極賊子,有甚規矩可言。抓住機會往死裡揍就對了。」
說罷,一聲龍吟,在戟形氣罡尚差毫釐際,順勢斜斜飛起,雙手虛空握捏。但見他飛速誠不迅捷,可戟形氣罡偏是刺及不中,總在他身前徘徊。值此一刻,數百股森寒的戟形氣罡在他那柔如天風的真氣下,漸漸結成兩道水龍,分左右之勢,繞空半匝後,倏地反向隗斗撲去。
小石頭瞧得目瞪口呆,他知道驚霓子前一式身法是八法中的舞龍乘風,在隗斗的真罡氣勁裡沉浮,卻不受半點滯礙;但後一式移花接木般的把對方的戟形氣罡引為己用,顯然是活用了《龍行八法》裡的金龍嬉雲。把身法的運用,結合到了手勢中,如此斗轉星移似的神奇,令他對崑崙武學的神妙無方愈加敬服。
隗斗一指擊散水龍,人御風,風御水,渾身保持出指的靜像,如驀然裂空的魔神向驚霓子衝去。
散落似漫天雨的酒水,眾人竟聞到了芬芳的陳香。這會的驚霓子卻無福享受,靜心凝神之餘,望著愈益增大的隗斗面容,生性使然,依舊嘻嘻笑道:「小隗子玩真的了!」說笑間,二人兔起鳧舉,在酒水營造的如夢綺麗裡連拆數招。
酒雨、飛簷、廊橋以及不遠處星燈閃爍的畫舫,還有時不時的琵琶奏樂,在這樣的意境裡,兩位傲睨當世的絕代宗師各出妙技,殊死相搏。
一個是無極宗師,高傲無比,慘遭嬉戲之後,自然暴忿無比,上古絕技驚天神指的絕倫奧妙被他運用到了極致。另一個是崑崙名宿,打起拳來手舞足蹈,作癡布癲。用的偏是崑崙派的至高拳術,三十三天拳。直看得在場的所有人恍入夢境,只想著自己等人是不是看見了神仙。
道宗傳說,上天共分三十六天。計有東南西北各八天,再上則是大羅天。最後三天一曰混洞太無天,二曰赤混太無天,三曰冥寂太無天。統稱三清天,為道宗三大祖師太清、上清、玉清之居所。
崑崙拳術雖脫胎於上天化境,但為尊敬祖師,自不敢用最後之名,是而只有三十三拳,又名三十三天拳。驚霓子此刻用的正是前六式,欲天六拳。第一式「蠢蠢欲動」,拳勁拐折,乃是試探計。一擊無功,旋即「哀痛欲絕,驚喜欲狂」兩式接連。這兩拳擊來,只見他時而呲牙咧嘴,嘻嘻哈哈;時而愴天呼地,哀聲歎氣,迥非他人比武時的正經。
那眉飛色舞的喜態,便如遇到甚天大的好事,那叩心泣血的唉色,卻猶似創痛巨深。
隗斗沒見過欲天六拳,不由氣極,斥道:「驚霓子,你就不能好生比武麼?」話語沉聲而出,裂雲穿石,直震得餘人晃了數下。見著驚霓子總是謔浪笑敖,即便生死搏鬥,依舊不變,難免有勝之不武的心思。尋思著,若老夫勝了他,旁人只道佔了便宜,乘他酒醉糊塗時,取他性命。於是,索性用獅子吼聲震他心神。
驚霓子怪眼一翻,道:「怎地?老兒這樣打,你已吃不消,倘然正經起來,你是對手麼?」說著又是一式「憤不欲生」,只見他捶胸跌腳,衝冠眥裂,如擇人而噬的狂獸,教隗斗吃驚不小。堪堪接下這一拳,孰知他神情驀變,端正不已,一拳擊來,竟是瀟灑大方,似隱無窮丘壑。這式是欲天六拳的第五式「澹泊寡慾」。
三十三拳是道宗量人心神之法。若是有人心思不軌,或是修行不夠,必在拳法營造的幻境中迷失本性。
隗斗一代宗師,素來不喜不怒,除了在小石頭面前稍露顏色外,當真神不現形外。這欲天六拳儘管神妙,對他也無大用。隨手御住,卻見驚霓子呼地又自兩拳襲來,逞掎角之勢,左拳勁力剛中有柔,右拳勁力柔中有剛,剛柔相融兼而有之。
隗斗見獵心喜,沒想這等高手畢生亟盼的拳術完美之境,竟在整日嬉笑怒斥的驚霓子手上,展露無遺。大聲讚道:「好拳法,來得好!」當下數指齊出,但見勁如電射,宛若見縫插針。殊不知,驚霓子的拳勁,剛柔相濟,內蘊陰陽,勁勢滔滔不絕,出如汪洋洶湧,奔騰澎湃。任他指罡鋒銳,也不得其隙。
「砰」的一聲轟然巨響。
二人這招硬攻硬擋,在各自雄渾無匹的真力下,倏地炸裂開滿地青石。而那始終環繞在兩人間的酒水頓時化成酒霧瀰漫開來,與河畔薄暮瞬時凝結一起,分不清是酒霧抑是水霧。
眨眼誠只過了數招,其間之驚心動魄並不亞於旁人的千百招惡鬥。兔起鶻落,眼花繚亂。驚霓子的欲天六拳看似荒誕不經,卻妙用無窮,能在嬉戲哈哈當中克敵制勝。隗斗藉著酒水的特性,如臂使指,凝運匹練,也是高情逸態,雄深雅健,內蘊無窮奧意。
瞧著二人過招氣勢如此驚人,王彥昌等人瞠目結舌,均想,人說江湖神秘,奇譎詭異,初尚半信半疑,今見這般神功,方知傳言不虛。
欲天六拳最後一式「噴薄欲出」,沒預料中奏效。驚霓子內心深服,眉飛色舞地笑道:「小隗子有些本事。再來擋你家爺爺的色天十八拳。」聞他還有妙招,隗斗大喜,道:「好!」
話音甫落,突聞有人道:「這色天十八拳,就由老夫來接好了。」這聲音仿似破鑼敲出,難聽至極,卻又字字叩人胸肺,震人欲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