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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113章 王家賀喜 文 / 冷月寒劍

    113章王家賀喜

    回到王府,安排好鄧蓉等人的住所。又見天色不早,小石頭本想一人前往東週四大世族之一的王家去賀喜。無奈神目道,為安全計,非要他帶宋仁等九人一起。其時,冰清眼見他忽然又帶了兩位女子回來,尤其鄧蓉絕色無雙,即便自己沒有那半面疤痕,也至多不分軒輊。如此,心下更嫉,不免自怨自艾,竟而不聲不響地便獨自回房,調弄小狻猊去了。

    這些種種,既恢復記憶又得蒙奚方教誨的小石頭悉數看在眼裡。心下止不住喟歎,暗道,冰清啊冰清,雖說你聰慧絕頂,世上少有,但怎一遇情之一事,便迷了心竅呢?辛酸之餘,尋了空,把那將軍令的曲譜寫就。心想,固然我不喜歡劉茵,但答允的事,無疑不能耍賴。之後,又和鄧蓉等告別,要他們好生歇息,有甚事,俟他回來再說。

    不曾想,穆淳風見得神目與楊秀清以及糊塗二老,心下那個興奮,簡直不欲再提。自仙鶴門慘遭滅門,他便一直留意有否高手襄助,畢竟幻骨門的實力,非他一人能敵。依他的功力,儘管看不出他們四人到底臻至何等境界,不過覺得莫測高深,對於他來說,便已足夠。當下,即便小石頭走了,他仍與四人娓娓而談,亟望能攀上交情,到時可引為奧援。

    再說那小石頭,帶著宋仁九人,十人十馬,威風凜凜,逕往王家而去。

    王家老爺是當朝太禮,掌管東周外交和禮法,可謂位高權重。向與劉太學、龐太尉、邴太司合稱為東週四賢。今日他兒子陞官之喜,自是冠蓋雲集。王家府邸座落金水橋附近,傍河而建。未到府邸近前,只見燈火通明,燎亮半天。耳中鼓吹百十,十番鐃鈸,動地翻天;至門前,鼓撓漸歇,絲管繁興,雜以歌唱,尤是喜慶。

    宋仁執著名帖叩進。

    王家府丁高聲宣唱:「震北王世子趙巖到!」交了馬兒予他們,小石頭施施然走在前頭,一派瀟灑。後面宋仁等人精武昂壯,英朗氣爽。由糊塗二老親手指點,並得習天羅七大絕學之一的他們,實非尋常那些混飯食客之流可比。

    途中相遇,不管識與不識,均是拱手作揖,禮道十足。周圍之人也是如此,但心中想法各是不同。適才進府的大族公子皆昂首跨步,作高傲狀。至現今,惟有小石頭一人這般禮足人謙,教人好生親近。眾客待他走過,竊竊私語。有說他確乃汴梁俊彥;有說他真虛偽,假謙虛;也有說他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卻也有說他有失剛猛作風,作南唐纖靡之弱。

    反正人心不同,立場不對,說法百樣,無一相若。但世族閨秀偏生念頭一般,直覺這趙家世子當真是卓爾不群,心中好感大增。

    到得廊前,卻見王彥昌、邴占元、項猛三人簷下相迎。

    小石頭愕然余,心想,看他們模樣,多半那日校場之後,倒是結成了好友。淡笑著拱手羅揖:「王兄、邴兄、項兄……」

    邴占元笑道:「趙世子那日校場,我等好生擔憂。直至現下,方是鬆了口氣。哈哈……」

    項猛道:「趙世子,稍後你可要說說那驚險,不然,咱們總覺懸念於胸。」

    聞言,四人笑起。王彥昌道:「只是聽說趙世子後來進了皇宮,竟被皇上金口賜封為『大周樂仙』。當日那將軍令,小弟等人便覺趙兄樂藝不凡,不想,仍是小瞧了。呵呵……」

    小石頭道:「那裡,那裡,若無留蘭郡主一舞,小弟怎有此殊榮?實地裡,皆賴留蘭郡主而已。」

    邴占元又道:「趙世子實在太謙虛了!暫不說樂舞,單是那日的神龍夭矯,飛簷走壁,便看得小弟眼花繚亂。趙兄果不愧是我東周刀王之子。就看那輕功,便知趙兄的刀法有著非同凡響的造詣。改日,定要指導、指導小弟等人!」

    「不敢、不敢……指導就免了,改日切磋,切磋倒是可以!」自神目指點過他武功的缺漏,他對本身的刀法大有信心。只是聞著東周刀王這四字,不免詫異,心想,震北老王爺莫非還有這響亮的綽號?又想及雷府老爺號稱秦中劍王,又是大秦的天策大將軍。二人一刀一劍,倒成一時瑜亮,只是震北王歿於北疆,不免可惜之至。

    四人寒暄際,忽然過來一老者,紫衫蟒袍,雍榮閑雅。王彥昌喊了聲伯父,另二人均喚王叔父。小石頭猜想此人便是王家家主,當朝太禮王裴度。果然,那老者笑道:「趙世子能來敝府賀犬子榮升,老夫著實欣慰,闔府上下均感蓬壁生輝呀!」

    小石頭抱拳,「王大人過譽了!」趙家與王家並無多大淵源,當日即便老王爺趙烈在世,與他們也沒怎生來往。小石頭自不能喚叔伯之類的稱呼。

    王裴度突然沉重地道:「今見世子風采,不由遙想烈公揮戈縱馬,保我大周北疆之耀日雄姿。唉……只是故人已逝,由不得老夫與他共飲暢情。惜哉,歎哉……」一番話頓時拉進了小石頭與他之間的關係。

    小石頭道:「王公之思,小侄在吾父靈前定會告之。相信,吾父得知王公如此推崇,必然含笑。」心下卻想,這人真不愧是東周的太禮,常搞外交余,言辭間令人登生近意。

    王裴度又道:「幾位賢侄,廳中酒宴已備,不如進去敘話?」

    四人道好,跟著入廳,至於宋仁等這些家丁護衛則在另外一座大堂。

    廳中光亮如晝,桌椅連排,但非圓桌,只是四人小案,極是秀雅精巧。此刻甚多人已然就坐,言談甚歡。

    東周民風樸實,雖富裕卻不奢華,雖禮多也不迂腐。廳中不僅男子高談闊論,更有平時那不出門的閨秀小姐,也趁今日難得良機細語喁喁。小石頭眼利,稍一流目,即見留蘭郡主坐於宧角,身旁多是她文學堂的姐妹。十餘女子咯咯嬌笑,互作調弄,倒是深在趣中。心想她此刻正說話,若我驀地給她曲譜,不免唐突了。

    劉茵此來本就抱著一見小石頭的心思。坐了許久,不見到來,心中鬱悶萬分。驟見他與王裴度進來,眼前頓時一亮,心兒怦怦,粉白的臉上笑靨兀現。小石頭朝她略微頷首,即隨王彥昌等人同桌而坐。他們四人均為世族佳弟,可說是眾多閨秀們朝思暮想的絕配郎君。

    故而,堪堪端坐,便引得一群群的年輕女子對他們行注目禮。有的老遠以袖遮面,卻在袖間脈脈含情而笑;有的直接上前,襝衽作禮,打起招呼。一時間,就他們一桌最受年輕小姐們的青睞。

    四人苦不堪言,相視一笑。王彥昌道:「諸位,咱們不回首,逕自敘話,多半就行了。」三人道好,不過邴占元稍嫌勉強。他正興起,時而與小姐們眉來眼去。

    項猛道:「王兄,今日的燒尾宴據說由你遣派,不知是何人?「

    所謂「燒尾宴」,古時指士人剛做官或得了陞遷,為應付親朋同僚祝賀,必須請一頓飯。其名稱來源有三說:一說虎變成人,尾巴難辦,必須燒掉其尾;二說新羊初入羊群,因受群羊觸犯而不安,要燒掉新羊的尾巴,它才能安靜下來;三說魚躍龍門,有天火燒掉魚尾,魚即化為真龍。這些說法,篤學好古的小石頭在前世便有所聞,此刻頗顯好奇地洗耳恭聽。

    王彥昌笑道:「家兄升侍郎,小弟的大楚館自不能小氣。今日燒尾宴的掌廚乃玉壺軒的大廚彭師傅。」

    「哦?便是那甘露羹,鵝鴨炙,赤明香這三大名菜的製作人,妙手彭淮彭大師傅?」項猛很是驚喜地問道。

    小石頭在七里塘三年,經許一炒的調教,廚藝也有些火候。今聞這位大廚居然名響若斯,不禁好奇大熾,說道:「聽著三大名菜的菜名,甘露羹,鵝鴨炙,赤明香,便知這三道菜餚非同小可,必有另番獨味。王兄,宴席未開,不如予我等講講?」

    王彥昌笑道:「好,既然趙世子想聽,那小弟便賣弄下嘴皮子了!」

    小石頭等笑起。

    王彥昌又道:「先說那甘露羹吧,這是首菜,它非但有上等的何首烏熬製,更有糜鹿血、糜鹿筋佐味,據說吃了後能使人白髮轉烏,實有返老還童的神效。」

    「這麼厲害?」邴占元插嘴驚呼。他邴家雖也為四大世族之一,家大業大,財力雄厚。但像甘露羹這樣的極名貴菜餚,也非時常能吃。一來彭大師難得出手,二來菜餚價格極貴,需有天文數字般銀兩。

    王彥昌一笑,「不錯!你們看我父親和伯父二人,儘管年已半百,可有一絲銀髮?」

    小石頭順著他們目光望去,只見王裴度身邊有一位與他面貌極似的中年人,二人談得正歡。適才沒留意,此刻細看,那王裴度果然沒有一絲白髮。小石頭道:「王兄,原來王大人是你親伯父?」

    王彥昌歎道:「親伯父又怎樣?反正沒好處就是。誰叫我父親是庶出,按王家慣例,只能經商,不能從政。唉……我王彥昌空有滿腹經綸,卻不能為君皇效力,說來淒涼啊!嘿嘿……」話音甫落,苦笑數聲。

    小石頭一愣,沒想王家尚有這樣的臭規矩。想起那日校場比賽,王彥昌一番反間計的論述,壓得兵學堂人無一出聲,人皆欽服,可想此人確實有些真本事。否則,焉能有此高論。暗道,待我執了震北軍,若能喚他前來襄助,倒是一樁大樂事。念及於此,即道:「王兄,不必氣餒。人說潛龍騰淵,總有一段蟄伏。王兄此刻的不得志,未始不是老天爺對你的考驗。」

    項猛也道:「不錯、不錯,聽家父說,西秦皇帝病危,他那兩個兒子各自擁兵,割據長安。看來,西秦一場內亂在所難免。如此局面發展下去,相信吾皇定會招賢納才,到時,王兄何愁事業不成?裂土封疆都大有可能啊!呵呵……」

    聽這話,小石頭不免為身在長安的雷家擔憂起來。原想問個清楚,又怕露出馬腳,心想,還是回去後問奚先生便是。奚方此刻已為震北王府對外探察的首領。

    王彥昌站起身子,朝他們一揖,誠聲道:「多謝趙兄與項兄的鼓勵,彥昌感激不盡!」他起先始終喚小石頭為趙世子,此刻陡喚趙兄,顯然已打算多加親近。

    邴占元慰道:「算了,不高興的事,咱們今日不談。還有兩菜,王兄沒說呢!」

    項猛符合:「不錯,不錯,不高興的不談。還是談菜餚要緊!」

    王彥昌笑了笑,又道:「至於鵝鴨炙,說來簡單。用一大鐵籠將鵝鴨置於其中,籠中生炭火,用銅盆盛醬醋等五味汁,鵝鴨被火烤得不停地來回走動,熱得它們不得不飲盆裡的汁水,等到鵝鴨羽毛盡落,肉色變赤時即熟,其肉鮮嫩可口,芬芳回味,教人難忘。」

    三人愕然,久久之後,邴占元歎道:「如此殘忍,何人下箸?」

    項猛看似剽悍,但心腸也軟,聞得鵝鴨炙的做法,居然良久無語。直到邴占元說完,他才省神,說道:「此種烹飪,可謂人間酷刑,除了味道鮮美,無一是處。唉……世間萬物的湮滅,難道全由人來掌握?」

    小石頭不想粗魯若斯的他竟講出這麼一番大有哲理的話語。朝他看看,笑道:「看今天的場合,這鵝鴨炙決不會有的。王兄再說說那赤明香。」今兒仕女小姐,太太夫人,多不勝數。若宴上突上鵝鴨炙,只恐明日就會多幾位驚嚇之極而瘋了得女子。

    三人思及此,笑著頷首,當下又看向王彥昌,等他繼續敘說。

    王彥昌道:「那赤明香其實簡單,只是牛、鹿、彘(豬)一類的肉脯,具體作法,小弟也不明瞭。但它的特點便是『輕薄、甘香、殷紅、浮脆』這四點。」

    邴占元笑道:「如此佳餚,若配上金樽美酒,胡姬妍舞,豈非一片異國情調,旖旎柔靡?」說話間,尤是不懷好意的『淫』笑數聲。諸人裡,除小石頭前世今生均無嘗過異味,其餘三人皆是歡場老手,花叢掠過,不沾片葉之人。聞他之語,頓心領神會,跟著仰頭大笑。

    突然「啪」的一聲。眾人一看,原是留蘭郡主重重地擊了下王彥昌的頭顱。王彥昌苦笑昂首,問道:「表姐,你……?」

    留蘭郡主雙靨兀現,笑得很是燦爛,但眸中笑謔,無人不明。她道:「死小子,聽這樣的無聊話,還笑得那麼可惡。相不相信本小姐立時告訴大姨去?」

    「啊!?」王彥昌雙手連搖,做投降狀,道:「表姐,你大人有大量,小弟曉得錯了就是!」

    「哼,算你識理!」劉茵秀眼微瞥,瞄向小石頭。她嘴上說得是王彥昌,可心地裡針對的卻是他。小石頭訕訕低頭,自幽谷修煉元神,他人的心思便一半能猜,何況劉茵毫無掩飾,秀眸中怪意十足。潛意識強大無匹的小石頭,若再無領會,當真是白煉了。只是心想,沒料王家與劉家還有這麼一層關係?怎地奚先生不予我說呢?

    留蘭郡主佇在旁邊,剛開始的男人笑話自然中斷。

    這下,沒一人敢開口,生怕又惹著她。便這麼默默對恃,一時氣氛好生凝重。劉茵分外尷尬,她平時落落大方,無小姐脾性,儘管習舞多年,但也愛武,有點男子豪爽之性。適才並未多思,在角落裡瞅得小石頭與三人高談闊論,哈哈大笑。

    不由便移步上前,湊巧聞得邴占元謔語。她與邴占元沒多大干係,但王彥昌緣於親戚關係,偏是自小被她欺負慣了得,當下就藉著教訓為名,留了下來。孰知,由於她身份懾人,再者容光艷麗,諸人竟不再語,而她又不能首開話茬。如此一來,真是欲走不能,欲語又不能,教她前退不得。

    便在這時,小石頭起身,從懷裡掏出曲譜,道:「郡主,這便是將軍令的曲譜。」

    劉茵大喜,說來,倒非曲譜故,實因由此可見,自己在他心裡仍是有些份量的。欣然接過,微笑道:「趙世子,那就謝謝了。」說罷,尚且不忘襝衽一福,顯得很是淑女。

    小石頭笑道:「答允郡主的事,在下豈敢馬虎。自那日後,此事便一直記在心裡。今日終得良機,也算了一心願。」儘管私下裡不想遵照奚方的囑咐行事,但也不想因自己故,而拖累王妃。是以,這幾句話,說得劉茵眉開眼笑,如灌蜜糖。

    斯時,王裴度在主桌那邊忽然高聲道:「諸位,諸位……今日諸位賞光,能來賀喜犬子高昇,老夫分外欣慰。此刻,燒尾宴始,請諸位開懷暢飲!」

    堂下眾人轟然叫好,即便平時蚊聲蟻語的小姐太太囿於勢眾,也跟著脆聲響應。經此,劉茵忙道:「你們談吧,我先過去了!」雙眼又朝小石頭一瞥,意味深長。剛回到姐妹中間,一隻自以為生得極俊的玉面蒼蠅,頓時盯了上去,惱得她好不厭煩。

    酒過三巡,桌上名菜堆積。一位身著紅袍的年輕人走至空處,朗聲道:「今日親朋好友共聚一堂,我王彥俊在此向諸位敬上一杯。」

    諸人笑著站起,喝了杯中酒。小石頭打量,見這紅袍年輕人斯文儒雅,風度翩翩,與王彥昌的英姿煥發大不一樣。這當兒,邴占元忽然對王彥昌道:「王兄,你堂兄年紀輕輕,便已升任禮院侍郎,小弟真是羨慕不已。」說話間,聽他嘖嘖出聲,一副欣羨之態。

    王彥昌道:「有甚羨慕得?他比咱們足足大了八歲。若我能進宦場,八年之後,還不知他在那呢?」

    邴占元失笑:「彥昌兄氣魄不凡,小弟欽佩!」

    二人正說話,王彥俊執杯一桌桌地敬酒。當小石頭一桌杯盤狼籍時,他到得桌前,從左首依次敬邴占元、項猛,至王彥昌時,偏是漏了,轉而對小石頭道:「趙世子,今日能來賞光,小弟好生感激!來,乾了此杯!」

    小石頭不知這裡規矩,但瞥眼覷視,卻見王彥昌臉色漲紅,嘴唇翕動,似有滿腔之言欲說迸出,但為氣氛故,無奈強抑。當下愕然,心想,他們不是堂兄弟麼?怎如仇家見面,分外眼紅?思忖間,再瞧那王彥昌,只見忿色漸淡,已然恢復如常。心下好生佩服,暗想,奚先生總說我兵法學得好,思謀也算高明,但藏不住心地思緒。今見這王彥昌,若與他一比,自己真是天差地遠。

    只是念及王彥俊既來敬酒,卻獨漏王彥昌一人,未免可氣。尋思著,不管你們兩家究竟有何矛盾,單看今日王彥昌能來,便知必非甚麼大的嫌隙。可王彥俊偏生小氣已極,竟在如此場合,落人顏面,實在鼠肚雞腸。起身後,小石頭道:「彥俊兄升任禮院侍郎,本是樁可喜可賀之事,小弟自該乾了此杯。怎奈,彥俊兄好像漏了一人。難道彥俊兄升了官職,便忘了自家的平民堂弟?」

    王彥俊適才的舉動,有人也看到了,只是不敢說。邴占元與項猛雖感氣憤,但總想,這是王家的家事,自己二人怎有資格插手。是以,埋頭喝酒,只當未見。刻下,猛聽得小石頭直敘其錯,二人大感過癮,附和道:「不錯,不錯……正是,正是……」

    王彥俊呵呵一笑,「趙世子誤會了。彥昌與在下是自家兄弟,平日裡杯觥交錯,不在少數。今見諸位,在下自把兄弟放在一邊,先招待好諸位。想來,彥昌弟是不會怪責愚兄的。」說話間,目光瞥向王彥昌。小石頭沒想他天花亂墜,一至若斯。倘非先見著王彥昌的忿色,自己還真被他騙了。不過,這理由儘管牽強,但仔細想,也屬有些道理。

    王彥昌忽然站起,笑道:「趙兄,彥俊大哥說得不錯,咱倆平日裡常玩一起,自然不拘小節。但趙兄既然誤會了,不如這樣。咱們三人共飲此杯。」

    小石頭道:「好,共飲此杯!」

    王彥俊臉上看不出半點不爽,依舊笑容綻現,一派閒然。笑道:「干!」

    三人碰杯,飲乾杯中酒,均是哈哈笑起。三人一笑,週遭客人也是笑起。適才的火藥味誠然淡淡,可這些人何許人也,豈有不察之理?但見干戈頓化玉帛,自然心旌放寬。

    王彥俊敬完之後,並未立時離去。笑道:「聞說世子非但文蓋當世,更且醫術神妙,在下好生敬服。可惜始終緣慳一面,難免扼腕。今日得見世子風采,方知傳言非虛,果然是卓而不群,人中神驥。」

    小石頭不知他用意,忙道:「過獎,過獎……」

    王彥俊指著桌上一盤玲瓏蛋,突然笑道:「火蛋剖開兩葉舟,內載黃金白玉,可見和光同塵。」說罷,笑瞇瞇地看著小石頭。

    小石頭一愣,但須臾,即領會他意思,居然是要自己對出下聯。

    大周上下雖然愛武成風,不喜奢靡,但詩詞歌賦百官也多有涉獵,而且癡迷者也多,席間也時有出聯對聯之雅事。聽得王彥俊有一聯要文名鵲起的趙世子接對,不禁興趣陡增。人人停箸,朝這望來,有些更是住口不言,索性洗耳恭聽。其中,尤以留蘭郡主為首的十餘位文學堂的女學員們,愈發凝神。

    小石頭思慮半晌,不得聯句。便道:「彥俊兄,研討經史,比賽詩文在下本甚喜之,怎奈今日是彥俊兄的升職宴,若大伙互相詠風嘲月,未免落了旁枝,還望見諒!」心下卻想,原來這傢伙想用詩聯來打擊我,果然奸詐。

    他前世篤學好古,但論起造詣,畢竟欠真正的古人一籌。在摩天峰雖曾由多聞聘得老先生教誨,又與冰清諸多暢談辭賦,但每逢對聯一事,無非是絞盡腦汁或是回房翻書。要像古人一般隨口應對,無疑不能。是而冒充少年神童的趙世子,對於他來說,武事倒好解決,但文采一項,當真教他思之心驚。

    尋思著,前數日,好不易躲了窘厄,孰知,今日居然自行撞上去。當下左瞥右顧,冀望能思得下聯,也好應付過這關。正蹙眉際,王彥俊又笑道:「世子的言志詩,在下也曾聽過。呵呵……只是見得世子不免欣喜。說來,倒是在下鹵莽了。」見及小小聯句難住小石頭,實地裡也是高興,此刻僅是風涼話而已。

    這時節,小石頭猛想起今晚尚有約會,下午那老兒要自己去大楚館的尋歡閣相聚,雖不知其用意,不過也決無險厄就是。思起晌午奇遇,自然想起瘋癲老兒在旗桿上狂言要用石榴砸人之事。至這會,下聯妙對,驀地浮現他腦際。頓即笑道:「言志歸言志,既然彥俊兄已出上聯,倘然任它擱置,未免可惜。在下的下聯就是:石榴打破一花罐,中藏瑪瑙珍珠,當知禍福倚伏。」

    下聯一出,諸人拍手喝好。底下人竊竊私議,果不愧是才蓋汴梁的趙世子。原見他羅裡八唆,只道是不會。殊不知,只是藏拙而已。其間,尤以年輕小姐們手拍得最為熱烈,喝好聲也最為響亮。實在是小石頭眼下擁有的家世和容貌,均讓她們傾倒。

    王彥俊笑道:「世子高才,對得妙極。在下前數日偶得一聯,可惜才智愚蒙,終不能對之,不知世子能否接下?」

    沒想他沒完沒了,小石頭道:「彥俊兄今日佳客甚多,總與趙某對聯,不免冷落其他貴客!」

    王彥俊道:「無妨,無妨……能和趙世子詩聯相對,實乃幸之。相信諸位賓客也是喜聞樂見。不過,趙世子若不願對之,在下自不會勉強?只是可惜那上聯,當日在河邊觀景,實屬偶然得之,至而今已有月餘,仍不可得。唉……」

    他這廂說完,那邊留蘭郡主道:「王世兄,既是如此,不妨說來聽聽,讓小女子等也長長見識?」這話一說,她身旁的女學員們齊聲響應。

    王彥俊笑著瞥了眼小石頭,道:「郡主,適才趙世子已然說過不想對聯,若在下冒冒失失地說出,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哈哈……有什麼強人所難的?震北王世子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汴梁城內誰人不知,他會對不出?小女子可不相信!咯咯……」說話間,很是嫵媚地瞥了小石頭一眼。

    適才小石頭對一妙聯,留蘭郡主欣喜不已。好比自己過關,也沒這麼開心。只是尚覺得不過癮,沒真正試到小石頭的文才,何況聞得王彥俊還有一妙聯。作為文學堂的高才女,幼承庭訓,耳聞目濡於詩禮之家,對於這種以文會友,宴上聯詩之事,最感興趣。

    只是不曾想,她這一眼,竟惹惱了另一追花人。

    小石頭聞言,直覺頭暈腦轉,再被她脈脈含情的一眼,幾欲跌倒。心想,這留蘭郡主莫非是我命裡剋星,怎一遇到就沒好事?

    王彥俊卻是哈哈大笑:「既然郡主這麼說,下官若再推搪,似嫌矯情。好,下官的下聯就是:船載石頭,石重船輕,輕載重。」

    初聞下,眾人沒覺怎樣。只想這上聯字少句短,好對得很,當下皆作深思。無幾何,人人攢額,這上聯雖只十一字,偏包含兩物,又有正反兩面的份量。既然思索不出,眾人又向小石頭望去,亟盼這位汴梁才子能對出。有些個年輕小姐竟然著急地站了起來;有的甚至雙手合什,為小石頭求神拜佛,替他祈禱。

    這當口,小石頭篤定得很。原來,這一式樣的上聯在他那世間也曾有過,而且熟記於胸。瞥見大伙目光望來,索性悠然一笑,道:「在下對:杖量地面,地長杖短,短量長。」

    「好……好啊!」歡呼雷動。喝彩聲此起彼伏,眾人儘管對不出,但欣賞水平還是有的。一時,齊相讚揚小石頭,說他真不愧為汴梁才子。小姐們瞅著神佛終是靈驗,人人發誓,改日定到大佛寺去燒香還願。

    如此眾多的頌聲,王彥俊有些嫉妒,心想,這傢伙還真說得不錯。我出對聯,本想糗糗他,不想倒是威風了他,冷落了自己。心地裡很是不服。先前一聯,小石頭面上難色,旁人未看出來,他是瞧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想,下一聯居然答得忒快。

    當下又道:「聞說世子在一脈堂活人無數。在下有一聯,世子再對。膏可吃,藥可吃,膏藥不可吃。」

    這聯促狹得很,擺明了就是刁難。小石頭氣炸肺腑,心道,這傢伙可真缺德,一聯又一聯,顯是要我出醜當場。哼,以為我脾氣好,就如此窮追猛打麼?他此刻如有神助,思維的運轉實已到了極處,腦子裡堪堪思起脾氣二字,再聯想到施醫救人。迅即道:「脾好醫,氣好醫,脾氣不好醫。」這話,他肅容而出,顯是對王彥俊的一再糾纏,忿色滿面。

    諸人自是看出。皆想,王彥俊確實過分。不過也對小石頭的急思文才,更為欽佩。

    小石頭看看左右,又見王彥俊嘴唇欲張,生怕他又出一聯。膽寒之餘,忙道:「彥俊兄,時辰不早。在下尚有要事,先告辭了!」說著,又向王裴度拱拱手,道:「王大人,告辭!」他想,我走了還不成麼?倘再留著,你總一聯一聯,那劉茵又是一咋一咋,興許好運氣用完,便要被你們噎死了。

    便在他將欲出門際,邴占元道:「趙兄請留步!」

    小石頭一驚,回頭問道:「邴兄,何事?」

    邴占元道:「小弟也沒事,咱們一起走!」說著,也向王家父子拱手作別。這麼一來,項猛、王彥昌也均離桌而起,說是一同離去。至於他們的長輩,自是微笑頷首,均道:「小孩子家沒心思吃飯,就讓他們出去玩耍就是。」不過那些小姐們卻是失望已極,心下定了主意,回去後便找爹娘,讓他們為自己說媒去。常言道,先下手為強,若是晚了,豈不徒惹己忿。

    四人出了廳堂,喚了各自的護衛家丁,行到王府大門。

    王彥昌道:「小弟連累趙兄了!」

    小石頭道:「沒什麼,只是對幾個聯句而已,王兄莫放心上。」心下卻想,幸虧今晚運氣忒好,否則,將是一場大災禍。丟了面子事小,引起旁人懷疑,那才衰霉透頂。

    項猛道:「幾位老兄,既然咱們這麼談得來,不妨尋個去處,再喝喝酒,聊聊天。如何?」

    小石頭有約在身,道:「項兄,在下尚有要事,改日再說吧?」

    邴占元笑道:「哦?這麼晚了,趙兄還有事?難道是去快活不成?嘿嘿……」

    小石頭一愣,心道,三人裡就他思想最為下流。當日劉茵出場,也就他說人家像大楚館的樂伎舞女。王彥昌笑道:「要說快活,不是小弟自賣自誇,汴梁城內除了我家的大楚館,還有那裡?莫非趙兄去那不成?呵呵……」

    「不錯,就是大楚館!」小石頭想,反正不是甚麼隱秘事,當下坦然而說。

    王彥昌道:「既是這樣,不如咱們同去?」

    「好!小弟贊成!」項猛大聲道。邴占元卻是笑容浮現,道:「王兄,是你做東麼?」王彥昌道:「當然,到了小弟的地盤,難不成還好意思喚諸位老兄自掏荷包?」

    「哈哈……正是,正是,那小弟叨光了!」邴占元一副欠揍的色狼相。能有免費的娛樂,即便豪家子弟的他,也覺划算得很。

    「喂,你們打算去那啊?」

    四人一愕,回頭看,又是留蘭郡主。王彥昌乾笑道:「表姐,咱們只是隨便聊聊,不去那。稍後便各自回府。」

    劉茵黠笑道:「是麼?你們這梆人會這麼老實?聽說人家趙世子,打小就風流慣了得。」此刻幾欲宴終,除了數個頭髮花白之人仍在席間高談闊論,像她們這些年輕人百無聊賴余,勢必尋了借口逕自回家。

    小石頭暗道,怎地說說,又繞到我身上?那打小風流的是趙巖,可不是我小石頭。見她說話倒是對著王彥昌,可眸光偏生朝著自己。心想,這女人好煩,虧王妃尚要我和她親近些。若真這樣,只恐我將不得半點自由。驚悚下,訕訕轉首,避開她的眼神,只做未見。

    見他們神色各異,顯是有甚秘密,劉茵一笑,道:「好,有甚事,明日再說。告辭!」又對王彥昌道:「表弟,若真有好去處,你不對我這個表姐說,哼哼……除非我不知道,否則,有你好看的。」

    王彥昌忙道:「不會,不會……表姐蕙心紈質,小弟那敢欺瞞。就算再多幾個膽子,也是決計不敢的。」

    劉茵撲哧失笑,道:「看你,裝什麼熊樣?好了,祝你們玩得愉快!」正說著,忽然一青年從王家院內奔出,高聲道:「劉郡主,劉郡主……」劉茵回頭見著,面色頓變,立即帶著兩位侍女,乘上馬車離去。等那青年出門,劉家馬車已然跑得甚遠。

    青年在後頓足不已,顯是惆悵。瞧著小石頭在側,居然狠瞪一眼,隨即揚長而去。

    王彥昌長吁一氣,拭拭額頭,道:「幸好一物降一物,否則,咱們全完了。」

    邴占元謔笑道:「王兄,原來你這麼怕你表姐?」

    王彥昌道:「難道你不怕?我表姐要麼不纏上你,不然,那就是魔女的化身。不教你頭疼欲裂少層皮,她決不會放過。」小石頭失笑,沒想留蘭郡主在他心裡,竟是這麼一副悍樣。私底下想想,覺得倒沒說錯,確是劉茵的真實寫照。不過那青年又是何人?倒是奇了,劉茵竟會忌憚若斯?

    王彥昌看看天色,又道:「不說我表姐了,咱們走,去大楚館耍耍。」

    邴占元大聲喝好,當下一眾人,加上各自護衛家丁足有二十餘人逕向大楚館迤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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