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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27章 陰差陽錯 文 / 冷月寒劍

    27章陰差陽錯()

    城衛隊長吃他一瞪,心旌陡然一悚。細細打量小石頭,見他雖然衣衫襤褸,無形中卻自有一股不屈的氣勢,與平日所見的叫花子截然不同。尤其面容英俊,沒污垢遮掩的肌膚上,那是細皮嫩肉,瑩光煥泛,幾如珍貴玉器。這麼一來,他越發認定小石頭必是真人不露相的高人。否則,尋常人焉能有這眼神,幾乎與閃電襲身不遑多讓。

    心道,這等武學深厚的異人切不可得罪。誰知他在長安內是否有甚權貴與他相熟?即便現今沒有,可大秦的臣子們就喜歡結識大本事之人,此人萬一以後發跡了,那我豈不倒霉,不定連命也送了。如此尋思餘裕,頓時有了主意,低頭哈腰道:「是、是小的有眼無珠,不識真人。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一次吧!」

    他也算能曲能伸,是個人物。可他用這種語調與小石頭說話,著實怔駭了其餘城衛,一個個愣愣地望著二人。尋思著,小石頭莫非是哪位大人的公子故意喬裝。此刻隊長已然瞧出,故而口氣和善。想到這裡,無不欽佩地看著隊長,心想,隊長就是隊長,單憑眼光與閱歷就非我等能及。無意裡,城衛隊長在一干城衛的心目中威信大盛,卻是合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句古語。

    這點,城衛隊長自然不曉。此時他正惶恐不安,生怕小石頭與他較真,不肯原諒自己適才的鹵莽。

    對於城衛隊長的前拘後恭,小石頭詫異得緊。先前無故挨揍,儘管不痛,終究也感氣悶,若非聽他現今語聲緩和,迥異剛剛的兇惡。不定就出手還擊了。畢竟大半年的聖宗的歲月,也讓他有了些驕扈心理,尤其連遭迫害,越發立定決心,從此後雖不至睚眥必報,卻亦要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當即沉聲道:「那我能進城了吧?」

    他一心只念著能否進城,可聽在城衛隊長的耳內,仿是小石頭不願與他一般見識。隊長想法便是,倘然高人不肯原諒,勢必與我死纏爛打。可他目下願意離去,當已饒恕自己。雖然語氣憤忿,但換了誰,被人先攔門前,再遭毆打,都不會立時消氣的。這會兒,他惟有求小石頭快些進城,豈能再有阻攔的心思,只要眼前的異人放自己一馬,便屬僥倖,至於長戟,只須回營調換,決不敢向小石頭討賠的了。連忙賠笑道:「能、能,壯士能來長安,實在是我大秦的榮耀。請……」

    在城衛的慇勤招呼下,小石頭陰差陽錯的進了長安城。

    長安城既是一國之都,市集必是繁華。放眼望去,但見簷角鱗次,屋宇櫛比。固是已近傍晚,街上行人依然甚多,縱未摩肩擦踵,卻亦來去熙攘,極是熱鬧。隨著人群走了數十步,小石頭心想,此刻大事惟有先尋個落腳處,接著餵飽肚子,最後問清崑崙山如何去法。

    有此想法,腳步不禁放快。更且挺直身子,左右顧盼,望著能有人招呼自己。他生平未一人行此遠路,只道旁的地方也與七里塘一般,走到那裡,都會有人招呼自己坐下歇憩,並且給張餅或是給碗飯。不想,走了許久,別說等人招呼,即便離他近些的均捂鼻奔去,某些氣急之人,尚怒眼瞪視。只因他獄裡幾日,又則山中十數日,前後大半月未有清潔自身。身上散發的臭味,著實熏人。若非他身形魁梧,此刻怕已遭人痛毆。

    見著周圍人的神色,方曉得世態炎涼。小石頭自非蠢人,情知旁人厭他。心中不禁一酸,尋思,偌大的繁華長安,竟然尋不到一處管飽的地方。還是七里塘好,那裡的人老遠見著自己,不是問吃了沒?就問要否喝口水?豈會像這些人一般的冷漠。又想,早知會這樣,那日就該收下胖長老贈送的五百兩銀子。

    正唉聲歎氣,暗呼後悔之際,腦海裡浮起當日神目與廣智的猙獰。轉念忖道,我現今已非聖宗,若當真收了銀子,豈非仍與他們瓜葛相連。而且,難道我小石頭沒了天羅教的銀子,就不能一人走到崑崙麼?哼……縱是餓死,我也不會再受他們半點賜予。那日的舉動,實在是大大的正確,何來不妥?

    想到這裡,一改適才的愁眉苦臉。誠未立時容光煥發,但也眉飛色舞,神情大振。

    既立了自強的心思,這會兒瞧著旁人的捂鼻怒目,也不覺鬱悶。相反,一搖一擺地逛起大街來。這等樣的繁華城池,他是從未見過。所遇所見,均是新奇。忽聞有人喊道:「小伙子,小伙子……」長安城內,他可沒熟人,仍是朝前直走。只是喊聲漸響,離自己愈發的接近。當下回頭稍望,原是先前在城門口說自己臭不可聞的哪個白髮老者。

    小石頭停下腳步,問道:「老丈,你是喚我麼?」

    白髮老者紅光滿面,面帶笑容,只是跑得委實喘喘,這當兒有些接不上氣。小石頭伸手在他背後拍了兩下。老者欣慰地笑了笑,待氣息稍順,道:「小伙子,你可走的真快,老夫是追也追不上。」

    小石頭憨笑道:「還可以吧!」

    老者道:「小伙子,你是第一次到長安吧?」

    小石頭也不覺詫異,想起自己如今的遭遇,任何人都會瞭然。當下默默點頭,胸中升起一股淒楚。

    老者微笑道:「小伙子不要喪氣。老夫追上來,就是想告訴你,天無絕人之路。你既是初到長安,又無親人可投,不如到雷府去碰碰運氣。那裡正在聘用家丁,看你五官端正,身材壯實,想必能行。」

    小石頭「啊」了一聲,詫道:「家丁?」

    他是既訝又喜,老者卻道他好高鶩遠,登時不悅地望著他,道:「怎地?當名家丁,還不願意?若不是老夫看你舉目無親,替你尋條出路,不出三日,你不是被城衛趕出長安,就是餓死街頭。你自己想想吧!哼……」說罷,就待掉頭即走。

    小石頭忙一把拽住他,道:「老丈,別誤會。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消息來得太突然,讓我有些歡喜地不敢相信。」

    老者釋然,笑道:「那就好,年輕人就該這樣。家丁那又如何?只要你確有本事,若干年後,誰能保證你不會飛黃騰達?哈哈……」

    小石頭搔首傻笑,道:「飛黃騰達就不敢想了,只要能吃飽,再有個睡覺的地方,我就很滿意了。呵呵……」

    老者把眼一瞪,吹鬍子道:「沒志氣。」接著笑了兩聲,又道:「罷了,罷了。有沒志氣,反正是你的事,也不需老夫絮嘴。」說到這裡,指著前方道:「你從這裡一直往前走,約莫……」他扳了扳手指,道:「五個路口,在第六個路口,朝西走。然後走過三個路口,再往南,大概半盞茶的工夫,可以見到一株大柳樹。大柳樹的旁邊就是雷府了。你去試試,如若不成,老夫也沒法子了。」

    小石頭猛點其首,感激道:「老丈,我、真不知該如何謝謝你!」他平素誠然渾噩,時下卻激動莫名,暗自打算,待來日,自己有了能力,必要好生報答眼前這位熱心的老人。若非是他,自己勢必要露宿街頭。

    老者笑道:「謝倒不用,只要你能在長安城混得下去,老夫就開心了。哈哈……還不快去?今日可是最後一天,倘晚了時辰,就不行了。」

    小石頭一聽,登感緊張,連忙回身即跑。只是方行幾步,又回過頭道:「老丈,我會報答你的!」

    老者望著他的背影,撫了撫顎下的白鬚,笑著自語:「老夫要什麼報答?總之沒人餓死,老夫就開心。」

    照著老者的指點,小石頭一路奔去。當行至第六處路口,朝西拐時,忽有一隊軍士迎面而來。先前城門一幕,仍讓他心有餘悸。此刻,自不敢張揚,當即悄然躲往一旁。待軍士遠去,小石頭撫著胸口,卻覺怦怦驟響,暗罵一聲沒出息。隨即向雷府走去。如此無事,不多會,遠處倏現一株迎風飄舞的大柳樹。

    尋思,這多半就是了。不過,他轉念想到,既去應聘,總不能仍帶著小禽吧。否則,旁人只道自己是個公子哥,就算能行,也不答應了。想到這裡,當下朝幼禽道:「小禽啊!我此去是為尋個能讓咱們憩身的地方,可現今就帶你一起去,有些不方便,不如你在那柳樹上等我,如何?」說罷,就把幼禽往樹上一扔。

    幼禽似也稍懂,一飛上樹後,竟不再下來,只用銳利的雙眼盯著小石頭,彷彿生怕他突然遁去。

    小石頭朝他笑笑,迅即腳步驟快。漸行下,只見前方驀地出現一片極大廣場,大柳樹則在廣場的東北角。而樹下卻站了數十人之多。再看大柳樹的正對面,果有一處高門宅院赫然坐落。大門上也確確實實地寫著兩個燙金大字「雷府」。心下頓感歡喜。也不顧旁人究竟為何聚集?他逕自朝裡擠去。那些人原不想讓,但小石頭內力渾厚,雖未故意施展,卻也教人夠戧。那裡阻得了他半步。眨眼工夫,已被他擠到人群中央。

    正想問人,這裡是否在聘傭家丁?突聞一聲大吼:「集合,十人一隊。快、快、快……」眼看週遭之人逕顧排隊,他也不遑多慮。反正聽命令總沒錯,於是便索性與旁人排在一起。不多時,隊伍業已整齊。小石頭朝前看去,只見高門宅院的大門口,站著一個家丁打扮的人。這會兒,此人正用一副躊躇滿志的神態檢閱著自己等人,臉上的傲然,即便與他相隔十數丈,都一目瞭然。

    這家丁在第一排前來回走了數遍,滿足了自身的官癮後,方大聲道:「第一排先進去接受面試。後面八排在外待命。聽見沒有?」

    眾多隊伍七嘴八舌地道:「聽見了!」

    那家丁極不滿意眾人的音量,尤其是回答的態度,讓他更為不爽。喝道:「大聲點,再說一遍,聽見沒?」

    大夥兒被他這麼一責,頓時振起精神,齊聲道:「聽見了!」此趟雖未刻意排練,卻亦應得威武。倒教哪家丁沾沾自喜了一會兒。笑道:「這樣才對嘛!既然要做雷府的家丁,怎麼可以有氣無力呢?」

    眾人自也隨他笑了。只是第一隊進去後,一直沒有音訊,讓這些渴望進府當家丁的男子們由不得忐忑,生怕今日遭刷,回去後被人恥笑。

    過了良久,適才進去的第一隊,原是十人,此時竟出來了七八人之多。而且個個耷拉著腦袋,神色間很是喪氣。那家丁也不管,只是輕蔑地望了望他們,喊道:「第二隊進去。」

    第一隊的頹態,讓第二隊人員更為惶惶。步伐間竟走的有些顫巍。哪家丁惱他們的速度,大喝一聲:「快,磨蹭什麼?是不是全想被淘汰?」

    第二隊一聽,登時快步,惟恐當真刷下,那就無顏已極。尤其身為雷府家丁的榮耀,也是他們所盼望的。到時,非但自己能有機會出人頭地,縱是家裡人也是大增顏面。

    小石頭的目光隨著第二隊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裡,數了下,依舊十人。想到剛進人群時,似乎聽人大喊「十人一隊」,念及此,不禁顧盼與自己站在一隊的人。左五人、右五人,自己這一隊居然有十一人。再打量自己前後的隊伍,全是十人一隊。暗疑道,自己一隊怎地多了一人?到底多了誰呢?當下又是左望右望,卻見與自己相鄰的一人,竟是一個瘦小的恍若竹竿般的少年。

    這少年非但面色蒼白,而且頭髮枯黃,一看便是營養極端不良。不過,人倒生得不醜,大眼,直鼻,五官誠然不怎麼突出,但搭配適中,令人看的還算舒服。小石頭朝他微微一笑,以示打個招呼。這會兒,他才猛地省悟,為何前方那雷府家丁不曉得自己一隊多了一人。原來這少年委實太過瘦小,與自己站在一起,簡直不佔位置。是以,自己的一隊儘管有十一人,卻與旁的隊伍,一般長短。看去,齊整得很。思至此,不由忍俊。

    這會,第二隊垂頭喪氣地盡數出來,點了下,居然進去十人,出來九人。小石頭大震,心想,這裡聘傭家丁還真是嚴格。看這些被刷的人,體格健壯,品貌不差,怎地就淘汰了呢?此刻,不由得擔心自己。念及,這些被淘汰的人,畢竟家在長安,固是不能進府,卻亦不至挨餓,可我就不然了。

    如此提心吊膽了許久,隨著二、三、四隊應試完畢,便輪到小石頭的第五隊。

    雷府家丁喊道:「進去吧!」他也未細看,待隊伍在他眼前行過。忽覺有甚不對,可小石頭等人業已盡數進府,縱要喝止,無疑也晚。

    其實,此刻的面試已屬複試,照理,小石頭來的實晚,那是輪不上他了。怎料他誤撞誤衝的竟而擠進人群,又恰值隊伍集合。至關緊要的便是,他身邊之人委實瘦弱,固是隊伍多了一人,也未教人察覺。故而,又是陰差陽錯的讓小石頭得嘗心願。

    進門就是一個練武場。兩邊栽了不少柳樹,可惜與外面的那棵相比,幾乎是祖孫之輩,想必是堪堪種植不久。軟弱無力的夕陽,斜照在練武場,襯著兩旁架子上的刀槍戟劍閃出森森寒光。在左首一排武器的旁邊,則擺了十數個大小不一的石鎖,小的約有百斤,大的只怕有近千斤。石鎖邊尚站了十幾位與門口那位相似裝束的家丁。

    稍稍瀏覽,小石頭朝前望去。

    自己等人的面前橫列著十張桌椅,上面紙筆齊全。而在正前方則放著三張大桌案。正中坐著一位五十許的老人,頭髮黑白相間,相貌很是溫雅,穿著件絳紫色的緞袍。桌上擺著文房四寶以及一摞白紙。

    左首是個英俊青年,一襲薄綢儒衫,手執紙扇,端是瀟灑至極。此刻誠然未到仲夏,但他如此裝束,竟沒教人興起半分差異。可惜此人的眉宇間隱現陰鷙之色,讓人難生親近。

    右首的則是一位二八少女。黑色的秀髮,白皙的嫩顏,在紅色裙衫的強烈襯托下顯得甚是美艷。長長的辮子,梳成二股。一股拖在玲瓏勻稱的背後,另一股則讓她自己握在手上把玩。額前微卷的劉海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珠正好奇地打量著小石頭等人。尤其撲閃的睫毛,更是說不出的俏人。原本支腮的左手,瞧著隊伍走近,當即雙手放在案上,正襟端坐起來。

    只是臉上貪玩的神色,卻教小石頭心生凜然。此種笑容,他在一炒樓時領教甚多,每次均被人大大的嬉弄。此刻見到,不禁暗自打鼓。

    與他一起等待面試的人見到少女之後,那是個個挺胸,人人昂首。雖沒特別的想法,但男子的心思就是如此。一旦遇到美麗的姑娘,便如驕傲的公雞,無時無刻不想展示自己的優點。若能博得美人一笑或是微微的讚揚,當真捨命也願。

    這時節,正中的那位原是聲色不露的老人忽而面顯詫異。「噫」了一聲道:「怎地有十一人?」望著小石頭等人問道:「你們是最後一隊了麼?」

    面試的人相繼搖頭,有人回道:「不是,咱們後面還有二隊。」

    老人把頭輕搖,低語道:「小福這人……唉,實在粗心!老夫少說一句,事情就被他弄糟!」

    左首青年「啪」地一聲,收攏起手中的紙扇,慢條斯理地朝老人道:「武總管,你看……是不是退回一人?」

    小石頭聽他稱老人為總管。心下不禁駭異,尋思著,瞧老人氣派十足,威嚴萬分,原當是這所宅院的老爺,不想竟是一個管家。他在摩天峰這許日子,所遇所見均是天羅教設在天下各地的分堂主。那些人,哪個不是武林裡讓人翹指側目的當世豪傑。他的眼光也由此練了出來。心想,一個總管都能有這樣的氣勢,想必哪位老爺愈加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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