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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燎原星火(三)

7.艱難時刻

  毛澤東獨自一人,坐在一塊裸露的石頭上,望著煙霧繚繞的茫茫群山,一邊抽著煙,一邊欣賞著井岡山獨特的風景。
  此時,他的胸怀就像這翻騰的云海。
  此時,他想到的是如何建立井岡山革命根据地,如何使它成為中國革命的搖籃,如何實現用槍杆子奪取政權。他清楚地知道,武裝割据的道路是漫長的,也是曲折的,同時也是激烈的,只有通過生死搏斗,才能用鮮血換來。他還想到兩件事情,一是何長工到湖南省委匯報工作后,路途安全否?他時時擔心牽挂著何長工。二是何長工找到湖南省委匯報工作后,又要去尋找南昌起義的部隊,不知有無結果?在他看來,何長工就是他派出的特使,而且是肩負重大使命的特使。
  何長工的順利与否,對他來說,關系重大,确切地說是對這支剛在井岡山站住腳的隊伍關系重大。毛澤東在風云突變的中國大地上,時時處處洞察變化著的中國時局,抓住為我所用的有利時机,發展、鞏固、壯大這支新興的軍隊。這支新興的軍隊就是中國革命的本錢,就是中國胜利奪取政權的星星之火。此時此刻,他多么希望隊伍迅速擴大……他多么希望朱德、陳毅領導的南昌起義的部隊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洶涌澎湃的胸怀、激蕩的心間無時無刻不在呼喚朱德、陳毅,你們在哪里?
  朱德、陳毅他們在哪里?他們就在閩贛邊界的大山中艱難地跋涉。此時,他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山高溝深,道路崎嶇。軍需匱乏,糧秣羞澀。士气不振,狼狽不堪。
  幽深崎嶇的山谷中,行進著這支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隊伍,就是朱德、陳毅保存下來的南昌起義的隊伍。
  他們頭上高山,腳下碎石,行走的十分艱難。隊已不成隊,伍已不成伍,稀稀拉拉,松松垮垮,毫無兵家之生气。
  几百人的隊伍,前后拉了几里地遠,三五成群,七八個人一伙。這時,有几個人走的很慢,他們邊走邊在一起商量,看來是要腳底下抹油,開小差。果不其然,他們毫無顧忌地突然离開山路,鑽進了山林。像這种情況,早已是屢見不鮮。
  隊伍沿著狹窄的山道開始上山。走在前面的朱德停住,回身看看潰不成軍的隊伍。本來黝黑的面孔,此時更加顯得難看。他緊鎖眉頭,心事沉重地立在一邊。
  朱德今年剛好40歲。他是1886年12月1日,出生在嘉陵江東位于大巴山南麓的儀隴縣。他們家是客家人,在明清之交時期,由廣東的韶關遷移到四川。他姊妹13人,成活了姊妹8人。祖祖輩輩當佃農,耕租20畝薄田,維持不了一家人的生計。在這种生活清苦的年代里,家里還是想辦法讓他上學讀書。到了他9歲那一年,四川出現了旱災,因無力償還地租,薄田被收回。全家只好分兩處遷移,朱德隨爺爺、奶奶和叔叔遷移到大灣居住。在這樣艱辛的生活情況下,家里還是省吃儉用供他上學。
  1905年,19歲的朱德第一次來到儀隴縣,參加清朝的最后一次鄉試。時間不長,他又到順慶府(今南充市)參加府試,考取了前二十名。翌年,清朝發布詔令,取消科舉考試,朱德說服家里,只好念新學。在一個偶然的机會,他接受了張瀾和劉壽川的建議,拿上伯伯歷盡千難万險借來的二百多塊錢,到成都考上了武備學堂,可家里不同意上這樣的學堂,朱德只好改學体育學堂。畢業后回到儀隴,應聘于縣高等小學任体育教師,由于當時廣大民眾對体育認識上的不同,說這是“有傷風化”。
  這時的朱德在人生觀的認識上發生了變化,決心棄文從武,投身軍界。
  1909年,23歲的朱德,离家長途跋涉了三個多月,輾轉几千里來到了云南的昆明。經過一番曲折,終于考上了云南講武堂。在此期間,他結識了一大批同盟會的進步人士。學堂也特別重視對學生的愛國、救國教育,每天的早操時間,若大的操場上空回蕩著講武堂堂歌:
  風云滾滾,感覺它黃獅一夢醒。
  同胞四万万,互相奮起作長城。
  神州大陸奇男子,攜手從軍去。
  但憑那團結力,旋轉新乾坤。
  哪怕它歐風美雨,來勢頗凶狠。
  練成鐵臂擔重任,壯哉中國民!壯哉中國民!勘歎那世人,不上高山安知陸地平。
  二十世紀風潮緊,歐美人要瓜分。
  枕戈待旦,奔赴疆場。
  保家衛國,壯烈犧牲。
  要知從軍事,是男儿本分。
  鼓起勇气向前進,壯哉中國民!壯哉中國民!
  朱德就是在這樣軍營激蕩的氛圍中、熱血男儿的大志中開始了他的軍旅生涯。在這里還結識了同學朱培德、范石生、楊如軒、楊池生等。
  朱德在講武堂畢業后,分配到蔡鍔統領的新軍擔任二營左隊的司務長,授于少尉軍銜。在此期間他接受同盟會的任務,秘密在下級軍官中宣傳進步思想。處在大革命時期的前夜,云南乃至于全中國,都處在風雨飄搖之中。10月間,武昌起義成功。于是,蔡鍔也在10月30日,在云南舉行起義成功,成立了云南軍政府。為了援助四川革命,蔡鍔派出了兩個梯隊團,朱德在梯隊團先鋒連。
  1912年春,朱德和援川軍回到昆明,晉升為少校軍銜,被調到講武堂任區隊長兼當軍事教官。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可胜利果實卻被袁世凱竊取。蔡鍔為了保衛胜利果實,又把朱德調回原部隊,駐扎在臨安、個舊,他也由營長、副團長升任到團長。
  1916年1月,蔡鍔再次組織入川,朱德被任命為第一軍第三梯隊團六支隊(相當于團)支隊長。剛入川就在朱坪山、朝陽觀地區同敵人激戰45晝夜,以少胜多,成為出奇制胜的名將。他曾寫下了一幅對聯,記載這次戰斗的戰況:
  滇南壯士集云溪,听鐵馬聲中,三渠洪水開天地;
  翼北胸襟環納帶,看朱坪陣上,万里烽煙動古今。
  袁世凱在全國人民的一片唾罵聲中歸西天。朱德率部在四川駐扎了5年。當時,軍閥混戰,天下黑暗,赶跑一個軍閥,又起來一個軍閥;打死一個軍閥,又重新站出來一個軍閥。真是國無宁日。朱德不得不在黑暗中摸索,不得不在痛苦中掙扎。這時,他結識了大學生孫炳文,從他那里了解了不少天下事,讀了一些進步書籍,听說了蘇聯的十月革命。他的思想開始再次發生變化。這個期間他升任為少將旅長,有了丰厚的薪水和寬裕的生活,娶了年輕的陳玉珍為妻,也把老家的父母、弟弟接到了瀘州。當時,軍閥間的相互戰斗,就像吃飯那樣經常,兩個弟弟也戰死在了戰場上,父親也病死在了歸途中。他痛恨戰爭,他痛恨無休止的征戰。因為戰爭犧牲的是好男儿,受苦的是老百姓,從中漁利的是大大小小的軍閥。為了抒發自己內心的憎恨、憤怒,他書寫了一幅對聯:
  問沙場戰骨,几人歸是奇男,英雄兩字空流血;
  歎中國版圖,諸君各怀异志,政客多門枉用心。
  在一次大戰中,朱德的部隊損失慘重,只好退回云南。他和孫炳文決計离開舊軍隊去外國尋找救國良方。孫炳文先到北京,他料理好軍務后到北京相見。當朱德到了昆明,向滇軍總司令顧品珍提出辭呈出國留學時,被一再挽留了下來,先后擔任云南憲兵司令官云南省警務處長兼警察廳廳長。時間不長,被赶跑的唐繼堯重新打回云南,總司令顧品珍敗北而逃,朱德和金漢鼎也一起逃离昆明。輾轉兩個多月,到了重慶,受到了川軍總司令劉湘和第二軍軍長楊森的熱情款待。楊森以師長相許挽留朱德。朱德出國心切,謝絕了他的美意,乘船离開了四川。
  當朱德到達北京見到孫炳文時,倆人已經分別一年多。在此听說中國共產党已經成立一年,倆人達成共識,一起到上海尋找党組織。在上海見到了孫中山。孫中山挽留他組織新軍討伐廣東軍閥陳炯明。朱德又一次地謝絕了孫中山的好意。
  這一年的8月間,朱德見到了共產党的領導人陳獨秀,提出加入中國共產党。陳獨秀讓他失望了,道理很簡單,因為他是舊軍隊出來的人,對他有怀疑。9月,他只好乘船出國。經過40多天的航行,到了法國的馬賽港,又換乘火車到了巴黎。
  在柏林他見到了周恩來,于1922年11月,經周恩來和張申府介紹,終于加入了中國共產党。
  1926年7月,朱德回到了上海,不久組織上考慮到他同楊森是中學時期的同學,出國前又挽留他,因此,就派他回四川做楊森的工作。在這里又結識了李大釗派來的陳毅。這年10月,北伐軍占領了武漢,楊森迫于形勢,就任國民革命軍二十軍軍長一職。朱德成為二十軍党代表。12月底,朱德帶領軍官考查團來到了武漢。事有湊巧,蔣介石挑起了“遷都之爭”,南昌是蔣介石的總司令部,組織上又派他到南昌。
  到南昌后,被朱培德任命為第五方面軍總參議、第三軍軍官教導團團長,不久又兼任南昌市公安局局長。在這里,朱德在軍官教導團秘密建立了党組織,成為培養共產党人的軍事基地。可是好景不長,蔣介石叛變了革命,朱德被禮送出境,回到武漢。
  1927年7月,朱德再次返回南昌,悄悄准備武裝起義,27日和周恩來秘密會見,商議起義具体計划……
  南昌起義失敗了,起義部隊撤出南昌,一路南下。經贛南到閩西,轉戰粵東,在三河壩實行了分兵。主力進攻廣東的潮(州)汕(頭)地區,朱德率領一部堅守三河壩。國民党錢大鈞部圍攻三河壩,起義部隊激戰三晝夜,在受到重大傷亡的情況下,主動撤出三河壩,南下接應潮、汕起義部隊。
  當朱德、陳毅帶領著這支部隊到達廣東的饒平縣時,遇到了退下來的少數起義部隊,才知進攻潮、汕的起義部隊失敗。面
  對突變的險惡局勢,朱德沒有被困難所嚇倒,而是提出了‘穿山西進,直奔湘南’的口號。一路上征戰,一路上饑寒交迫,隊伍也一路上銳減。當這支隊伍到了江西的安遠縣時,僅剩下了千余人。
  現在這支失敗的隊伍,正在朱德的帶領下,行進在向贛南轉移的途中……
  朱德看到一個個戰士耷拉著腦袋,毫無生气地從他身邊搖搖晃晃地走過,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隱痛。
  陳毅從后面赶來。倆人見面后,誰也不說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林彪連長無精打采地從他倆身邊走過。
  參謀長王爾琢也從后面赶來了。三人對視一下,無聲的隨著隊伍上山。
  隊伍來到安遠縣天心圩。這也是一個山中小村。
  朱德和陳毅立在村口,清點著陸續進村的人員。
  當隊伍已排成隊席地坐在河灘上時,朱德走到隊伍的前面告訴大家:“我們這支隊伍和起義時相比,剩下的人員是不多了。現在我宣布,這支隊伍由我和陳毅同志共同領導,愿意繼續革命的就跟我們走,不愿意繼續奮斗的可以走出。這支隊伍就是剩下十條八條槍,我朱德還是要革命的!現在的失敗是暫時的,黑暗過去就是光明。1905年的俄國,革命就失敗了,可到了1917年,革命成功了。我們也是一樣,革命也是要成功的!”
  朱德講完,陳毅也站起來講道:“一個真正的革命者,不僅能經得起胜利的考驗,而且還要經得起失敗的考驗。胜利的英雄好當,失敗的英雄就不那么好當。革命總是有曲折的,總是有流血犧牲的。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會議開得很簡短,可兩位領導的講話,句句打動了大家的心,尤其是在這困難的時刻,領導的決心就是大家的信心。
  大多數人好像是在茫茫的黑夜中,看到了遠方的一線光亮。這一線光亮,就是戰士心中燃燒的火。
  朱德看到隊伍中的情緒,有了一些變化。他最后告訴大家說:“大家回去好好討論一下,我們該怎么辦?”
  第二天,拂曉。
  隊伍又開拔了。朱德、陳毅隨著隊伍上了路。路也愈來愈難走。
  當到達信丰縣城時,天已經黑了下來。信丰縣城,是贛南的一座小縣城,依山傍水。
  部隊進駐在一所停課的學校里。戰士忙著打掃衛生,安排住處。
  朱德和陳毅安排在緊鄰的兩個單間。倆人進到屋中,馬上又走了出來,一起去看望部隊。當倆人來到一個房間時,看到勞累的戰士已經抱槍而眠,甚至還打出輕微的鼾聲。他們經過長途跋涉都很累了。倆人很是心疼,悄悄退出來。到了另一個房間,也是同樣。倆人又悄悄退出,走向別處。
  夜已經很深,朱德和陳毅、王爾琢還在為部隊的出路傷腦筋。
  鑒于目前的狀況,朱德提出部隊在此休整兩天。同時召集地方有關人氏,開几個座談會,了解贛南的情況,以便确定下一步的行動方針。
  “我同意。”陳毅首先表示贊同。他建議,趁休整之机,部隊要進行一次組織、紀律整頓。党員要重新登記。
  朱德也有同感。几個月來的連續轉戰,部隊減了員,原先的建制也不适應了。需要縮編整頓。究竟還有多少党員,心中沒底。他表示:“要登記。只要有了一支堅強的党員隊伍,我們這支部隊就拖不垮,打不爛。就有希望。”
  翌日,天气晴朗。
  邀請來的有關人氏,由朱德、陳毅、王爾琢等熱情地讓進一間校舍。
  里面擺滿了凳子,大家有說有笑地找地方落座。
  朱德首先講話。“各位:我們是共產党領導的軍隊,這次路過貴地,多有打扰,還請各位海涵。今天請大家來,一是商議我軍布防問題;二是想听听各位的高見。”
  朱德話音一落,商會會長客气地說:“貴軍太客气了。國民党的軍隊來了可不是商量,他們想怎么辦就怎么辦。”
  陳毅說:“大家也不要客气,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就在領導開座談會的時候,出現了一段插曲。
  信丰縣城,雖說不上繁華,倒也有几分生气。街面的店舖、飯館、貨棧照常開業。
  這段插曲不協調的音符,出現得有些突然。
  一家飯館前,有三四個戰士吃了飯,不付款被店主拉住。
  店主質問他們:“你們是什么隊伍?怎能白吃不給錢呢?走,見你們長官去。”
  “老子現在沒有錢。”一個戰士打橫。
  “等革命胜利了,再來加倍還你。”又一個戰士油嘴滑舌地說。
  店主不依不饒:“我是小本生意,虧欠不起。”
  這時來了不少圍觀的群眾。個個敢怒不敢言。
  “我給你們作揖了。”店主是個老者,一付哀求之像。他說著兩手抱拳作揖。
  “身上沒帶,等會給你送來。”他們說著揚長而去。
  店主望著他們的背影說不清是气還是怒,一個勁地搖頭歎气。
  街的另一邊,有一家當舖。十几個戰士相互簇擁著進了當舖。
  一個戰士不慌不忙地從怀中掏出一枚手榴彈,往柜台上一放,大模大樣地叫道:“老板,這個能當多少錢?”
  老板是個瘦小精明之人,戴一副老花鏡。他湊到上面一看,嚇傻了眼,戰戰兢兢地說:“老總,本店從不當軍中之物。”
  又一個戰士說:“老子沒錢花了,當兩塊大洋花花。”
  店主仍堅持道:“老總,本店不當軍中之物。”
  那個戰士對外叫了一聲:“班長,他們不當。”
  站在門外的班長,是個老兵。他丟掉手中的煙屁股,擠進來沖店主說:“當一塊大洋也行。”
  店主口气很堅決地回答:“一塊也不行。”
  “不行?”那個班長臉上帶著慍色,口气凝重的重复了一句。
  店主見狀,慌忙改口道:“老總,請到別處當吧。”
  “老子就在你這當!”
  班長勃然大怒,把手一揮吼道:“弟兄們,上!”
  十几個人一齊涌進,砸柜台的砸柜台,搶東西的搶東西。
  店主大聲高喊:“住手、住手。”
  有個戰士把店主拉到一邊。
  轉眼間,當舖給弄得一片狼藉。
  這里發生的一切,很快報到了學校開座談會的朱德,陳毅領導那里。
  一個戰士跑進來,把陳毅拉到外面,小聲告訴他:“街上的一家當舖被几個戰士搶了。”
  陳毅一听,知道事關重大,怒容一下沖到臉面上。他進去把朱德叫出來,小聲告訴了他。朱德听后也是大吃一惊。對陳毅說:“你先把部隊帶到城外,我隨后就到。”
  王爾琢也出來,知道事情后,匆忙去集合部隊。
  很快司號員吹起了集合號,戰士從四面八方跑來集合。
  座談會現場上,來參加座談的人听到集合號聲,一陣騷動,個個惊恐不安。
  朱德忙解釋說:“各位不必惊慌,這是部隊到城外進行演習。”
  听說是演習,個個提著的心都放了下來。
  朱德和藹地說:“請大家接著談。”
  陳毅、王爾琢帶領部隊跑步出了學校大門。
  隊伍一气跑出二十多里,來到一個山坳,列隊站好。
  大多數戰士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在小聲相互詢問。
  有些人可能猜出個大概來。那就是在街上違紀的人。搶當舖的戰士和吃飯不給錢的戰士,一個個膽戰心惊。
  學校里的座談會按計划結束,一個個被朱德客气地送出學校大門。
  朱德送走最后一個人,反身進到校園,只見他的警衛員小王不知從那里借來了一匹馬。
  朱德惊奇地問:“那來的馬?”
  小王告訴他:“剛借來的。”
  朱德二話不說,躍上馬背,兩腿一夾,沖出了校門。
  朱德縱馬疾馳,一會來到了山坳。
  陳毅等見朱德騎一匹快馬奔來,隊伍中又出現一陣騷動。
  “立正!”
  陳毅立即下達口令。
  隊伍整齊地立正。
  陳毅和王爾琢迎著朱德走過去。
  朱德跳下馬,撒開馬韁和他倆人走到一起。三人小聲商談一下,他們一起走到隊伍前面站定。
  陳毅首先講話:“同志們:為什么把大家緊急集合到這里來?是因為有人違犯紀律,到飯館吃飯不給錢。更嚴重的是有人聚眾哄搶當舖。這在群眾中會造成多么嚴重的影響!我們立足未穩,就出了這樣的事情,群眾會怎么看我們?我們這個隊伍中就有葉挺的鐵軍團。為什么叫鐵軍團,那就是有鐵的紀律。北伐中從廣州打到武漢,打大仗,打胜仗,靠的是什么?是鐵的紀律!唐朝有個皇帝叫李世民,他說老百姓是水,他是舟;水能載舟,也能覆舟。連古人都知道這個道理。我們离開了老百姓就會寸步難行,成為聾子瞎子。再看看我們的朱軍長。朱軍長不貪榮華,不戀富貴,不為高官厚祿。早年就尋求革命的真理。南昌起義失敗后,很多師長、團長,在革命困難的時候,离開了大家。我們朱軍長為什么不走?想的是大家,是我們的革命!”
  隊伍中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隊伍中有人帶頭高喊:“向朱軍長看齊!”
  “擁護朱軍長的領導!”
  “跟隨朱軍長干革命!”
  陳毅接著說:“道理大家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
  戰士們齊聲回答。
  陳毅掃視隊伍后,威嚴地說:“哄搶當舖的人請出列!”
  十几個戰士在那個班長的帶動下,忐忑不安地出列,站在了隊伍前面。
  陳毅審視后,問:“誰是主謀?”
  他們一個個猶豫不安。那個班長帶頭站出來,又有兩個戰士站出來。
  陳毅轉身大聲對部隊說:“為了嚴肅軍紀,決定對他三人執行槍決!”
  他三人一下子嚇癱在地上。
  王爾琢帶人把他三人帶走。
  一會傳來三聲槍響。
  朱德帶著气憤的口气宣布:“紀律是鐵的,誰違犯了就應受到紀律的懲處。我朱德違犯了也不例外,照樣可以拿我治罪!”
  部隊嚴肅軍紀的事,像風一樣刮進了信丰縣城的每一個居民心里。商會會長帶領一班人抬著豬肉、擔著糧食、端著用紅布蓋著的大洋,敲鑼打鼓地進了校門。
  朱德、陳毅、王爾琢等迎出來。
  商會會長一見面就說:“貴軍紀律嚴明,不僅懲治了肇事者,還賠禮道歉,加倍賠償。百姓交口稱贊。不成敬意,特備薄禮,請笑納。”
  來人把糧食和豬肉放下。
  商會會長接過用紅布蓋著的托盤,轉交給朱德。
  朱德接過轉交給王爾琢,而后兩手抱拳施禮,口中說道:
  “多謝貴縣的厚愛。”
  通過這件事,既教育了部隊,又贏得了群眾的擁護。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坏事變好事”。
  革命處于低潮時,對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嚴峻的考驗。一天晚上,林彪同三四個連長來到陳毅住處的門前,停在院中。
  他們透過窗戶中的燈光見陳毅正在縫補舊軍衣。黑暗中他們几個相互看了看。
  林彪上前輕輕敲門。屋中的陳毅听到敲門聲,放下手中的衣服。問:“誰?”
  “我,林彪。”門外的林彪回答。
  陳毅打開房門,林彪他們進來。
  陳毅招呼他們:“隨便坐囉。”
  林彪帶頭找地方坐下。
  陳毅一聲不響地盯住他們,心中卻在揣摩他們深夜來訪的目的。
  他們看看陳毅,又互相看看。都在猶豫著,誰也不想先開口。
  陳毅打破沉默,說:“你們心中有事,就直說囉。”
  林彪看看其他几個,鼓起勇气說:“我們几個認為,現在部隊失去了戰斗力,別說打大仗,眼下一碰就垮。在這种情況下,与其當俘虜倒不如另尋出路。”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其他几個人也隨聲附和。
  陳毅明白了他們的用意,不動聲色地又問:“你們想怎么辦?”
  林彪說:“到上海或到什么地方做生意。大勢所趨,我們也想請指導員跟我們一道走。”
  陳毅思索著沒有言語。
  林彪以為陳毅心動,便繼續說:“這支隊伍開始有三万多人,如今就剩下了這几百人。敵人又從四面八方,圍追堵截。
  我們的處境你很清楚。”
  陳毅反問他:“朱德同志不是表示,就是剩下十條八條槍,也是要革命的嗎?我陳毅不走!我也不想讓你們走。走是沒有出路的。俗話說‘獨木不成林,單絲不成線’。我們有槍,土豪劣紳就怕我們。一旦沒有了槍,敵人就可以任意宰割我們。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們,我陳毅是要革命的!宁做戰死鬼,不當逃兵活!”
  林彪他們几個碰了一鼻子灰,沒趣地退出來。
  林彪他們几個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林彪問他們:“怎么辦?”
  “陳指導員講的也對。我不想走了。”
  “我想看看再說。”
  林彪見他們泄了气,好不气惱。但他強忍住,問另外兩個:“你們兩個呢?”
  “跟著大家干吧。”
  “我也不想走了。”
  林彪無奈,也不好再說什么,就一個人轉身走了。
  他們四個望著林彪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林彪在建國后的1955年,被授于元帥軍銜,擔任過國防部長,党的副主席。曾一度被毛澤東選為接班人,可謂是紅得發紫,殊不知他還有不光彩的一頁。
  林彪1907年12月5日,出生在湖北黃岡龍山區林家大灣。他原名叫林育容,姊妹六人,他排行老三。父親叫林明清,先是在一個雜貨舖當店員,后來在一個小火輪上當帳房先生,不知為什么又回到了老家,經營起了手工織布業。家境也有所好轉。
  1922年,林彪到武漢中學讀書,后來因交不起學費,只好輟學到武昌草冠小學當小學教師,后又复學,在此間加入了共青團。
  1925年報考黃埔軍校,編入學生團,一年后畢業,又轉入黃埔軍校第四期步兵科學習。畢業后隨軍北上到了武漢,被分配到葉挺獨立團任見習排長。
  1927年1月,林彪接到父親重病的消息,請假回到了林家大灣。被迫同一個姓汪的姑娘圓了房,在家僅僅住了三天,就返回武漢。4月,林彪隨軍到了河南駐馬店,在上蔡打了一仗;5月,又回到武漢;6月移駐鄂城;7月部隊調往九江;8月1日參加了南昌起義。林彪的這一段歷史,顯得平淡無奇,甚至不為人所知。
  林彪走后,陳毅思緒万千。
  陳毅卻有著不平凡的經歷。他1901年8月26日,出生在四川樂至縣。父親叫陳昌禮,他從小就跟父親認字。在他7歲那一年,外祖父黃福欽用200兩銀子捐了個九品小官,湖北利川縣建南司巡檢,父親給外祖父當書辦(文書),陳毅一同前往隨外祖父到了湖北利川。一年后,因外祖父不給當翁婿的父親薪水,鬧了別扭,父親辭職回家,陳毅一人留在外祖父身邊。外祖父對陳毅也由喜愛到厭棄,他的父親不得不把他接回家。陳毅9歲那年,父親把家中的50畝田地抵押了2000兩銀子,舉家遷到成都。不久他又回老家上學。后來家境貧寒,陳毅想當兵,母親不許,使他陷入了苦悶之中。
  18歲的陳毅,考上了中國留法勤工儉學會成都分會留法預備學校,同胞兄孟熙一起被錄取。經過一年的學習,考取了公費留學的資倍。陳毅告別了親人,踏上了東去的輪船。到達上海后,他看到了“五四”運動影響上海的革命風暴,使他的熱血沸騰。臨上船時,他得了腳气病,加上海上風浪的顛簸,很快就病倒了。
  到達法國的馬賽時,已無力行走,由人背下船,住進了醫院。到了年底才病愈赶到巴黎,在此結識了蔡和森、周恩來等人。
  陳毅在法國又是几經磨難,后因宣傳共產主義,同其他人一起被遣送回國。回國后又是處處不順心,生命的磨難總是給他開玩笑。他到了重慶求助于楊森,等來的是一場空,又輾轉到成都,事事不盡人意,只好回到樂至老家。不久他又回到重慶,當了《新蜀報》主筆,因發表過激言論的文章,惹怒了重慶當局,被禮送出境。
  陳毅怀著希望上了北京,由共青團轉入中國共產党正式党員。后來擔任了中法大學党支部書記。根据需要,他調到北京地委工作,并以個人的名義加入國民党,成為國民党北京市特別党部執行委員、國民革命運動負責人。在此期間,還擔任了《革命周報》的編委。
  當時的中國是黑暗的中國,革命党人在黑暗中苦苦地奮斗。陳毅在不懈地努力……
  1926年5月,北伐革命猶如滾滾洪流,勢不可擋。楊森看到大軍閥吳佩孚、孫傳芳一個個被打得落花流水,為了自己的出路,他派人到北京找到李大釗,要求派人去改造他的部隊。陳毅受領了這項艱難的任務。
  陳毅到了楊森部,見到了朱德,還認識了劉伯承……
  “八一”南昌起義時,陳毅在武漢,因身份暴露,就和肖勁光連夜去南昌追赶起義部隊。到達南昌時,起義部隊早已撤离南昌,他倆人緊緊追赶。在撫州追上了起義軍,見到了周恩來和劉伯承。剛到就接受了任務,去同一個愿意接受改編的隊伍聯系,結果在中途被抓,險些丟掉性命。后來在宜黃赶上大隊,被派到二十五師七十三團當指導員。周恩來歉意地說:“派你干的工作太小了,你不會嫌小吧?”陳毅心底無私地說:“什么小不小的,你讓我當指導員我干,只要讓我拿槍我就干!”
  從此,他就和朱德戰斗在了一起。
  朱德推門進來。
  陳毅起身,關切地問:“還沒歇息?”
  “睡不著。”朱德思慮著說。
  第二天,朱德和陳毅從外進來,迎面碰到老炊事班長。
  “軍長,市面上沒有賣菜的,午飯……”朱德告訴他:“那就鹽水泡米飯。”
  果然,午飯就是鹽水泡米飯。朱德、陳毅、王爾琢三人吃得十分香甜。朱德不知想起了什么,放下碗筷想著事情。陳毅見狀不解地問:“想哈子?”
  朱德緩緩地說:“天气快涼囉,戰士們還是單衣,這樣下去過不了冬。縣長吳巨光跑了。他和朱培德都是云南人,和我有過交往,我們應該在這里籌款,解決部隊的過冬問題。湘粵贛地區駐軍成分复雜,我們去掉軍、師一級的架子,合編成縱隊,打出國民党軍隊的旗號,在這個夾縫中尋找出一條生路。”
  陳毅立即響應:”我們雙管齊下,一面籌款,一面整頓組織。部隊在安遠的天心坪搞了思想教育,信丰整頓了紀律,在大余整編組織,使我們的隊伍精干了。目前國民党正忙于對軍閥的作戰,正可以利用這個大好机會,找個地方開展軍事練兵。這樣一來,我們就會變得強大起來。”
  朱德臉上放射著興奮的光彩,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一拍桌子興奮地說:“我們打出國民党第五縱隊的旗子。”
   
8.將計就計

  崇義西的古亭,高山聳立,層林疊嶂,是一個藏兵習武的理想所在。這一日,層層密林的上空中到處回蕩著練兵的口號聲。一向沉寂的深山老林,煥發出了勃勃生机。
  訓練一天的戰士,都回到了借住的老百姓家里。隨著休息的軍號聲,戰士們一個個都安睡了。
  陳毅還沒有休息,正在燈下夜讀。突然,他听到一聲輕微地開門聲,警覺地回頭一望,見進來一人,是前几天离隊的林彪。
  陳毅不動聲色地問:“你不是到上海去做生意了嗎?”
  林彪難為情地說:“沿途民團到處抓人,抓到搜腰包不說,還打人,甚至隨便殺人。看來一個人出去闖蕩,是沒有出路的。”原來,林彪那一天离隊后,不敢走大道,專走大山中的羊腸小道。一路上加倍小心,生怕遇到麻煩。人是愈怕鬼愈見鬼。第二天,他在山中被當地的民團追得到處亂鑽,恰好遇到一個好心的山民。山民告訴他,湘贛交界處的梅岭所有山口關隘,都有民團把守,遇到外地口音的人,統統抓去,搜身不說,輕者毒打一頓,重者還要拉出去殺頭。怕死的林彪,逃出去就是為了活命,沒想到逃出去還是活命難。權衡再三,還是回去好。因此,他謝別了那個好心的山民,晝伏夜出,悄悄回到了部隊駐地。
  陳毅一直看著他,沒有再言語。
  林彪面帶愧色地低著頭,難以向面前的陳毅啟齒。雙方都沉默了一下,最后還是林彪抬起頭,懇求地說:“指導員,你看我……”
  “你回來,我們歡迎。”陳毅站起身,在屋中思考著走了几個來回,停在林彪面前。“你還回原來的連隊,任連長。”
  林彪沒想到不僅不處分他,還讓他官复原職,令他喜出望外。他堅決地表示說:“我一定好好干。”
  陳毅送走了林彪,心中產生出一种欣慰。在當時那殘酷的戰爭中,隨時都有犧牲的可能,加上條件艱苦,私自离隊開小差的人,比比皆是。朱德和陳毅都沒有為難他們,凡是光明正大走的,都發了路費。有的在半途中又返了回來,一律熱情歡迎。能經受得住戰爭殘酷考驗的,是好樣的!開小差又返回來的,也算半合格的。因此,林彪又返回來,陳毅沒有為難他,還讓他官复原職。
  此時的朱德,也沒有休息。他忙了一天,又到部隊居住的地方,逐一查看了一遍。他剛進來,身后的警衛員小王點上燈。朱德看著一天天瘦下去的警衛員,心中產生出一股怜憫,關切地對他說:“小鬼,忙乎了一天,你也早些休息囉。”
  小王心疼地說:“軍長,你才應該好好的休息。以前是叫敵人劉士毅的部隊攆著跑,沒法休息,眼下好了一些,你總是忙個沒完。再這樣下去,你非把身体累垮不可。”
  朱德微笑著說:“接受你的批評。今晚咱倆都早些休息,如何啊?”
  小王高興了,對著朱德扮個鬼臉,臨走還不忘把房門關上。
  夜沉沉,林濤聲聲。
  朱德沒有馬上休息,而是燈下夜讀。他手中拿著一本翻破了的小冊子,仔細的一行一行地往下看。
  突然而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讀書。
  朱德一惊,放下手中的書,對著門口處,聲音洪亮地說:
  “進來。”
  陳毅和王爾琢推門而入。陳毅一進門就吃惊地說:“据哨兵報告,山下來了一支不明身份的隊伍。”
  朱德以為敵人來偷襲他們,馬上果斷地說:“命令部隊立即作好戰斗准備。”
  王爾琢參謀長告訴他:“部隊已經進入陣地。”
  “走!”
  朱德扎上腰帶就走。
  王爾琢是湖南石門縣人,1903年出生在官橋村,字蘊璞。
  少年在家鄉讀完小學后,17歲進入省會長沙,就讀于甲种工業學院。21歲那年的1月,他通過當時著名的共產党人何叔衡,考入廣州的黃埔軍校第一期,同年的秋天,在軍校政治部主任周恩來的介紹下,加入了中國共產党。畢業后留校任分隊長,不久帶領學員參加了平定商團的叛亂和討伐軍閥陳炯明、楊希憫和劉震寰的戰斗。1926年北伐戰爭開始,他在國民革命軍第三軍第三師二十六團任党代表,時間不長,他又升任東路先遣軍政治部主任。在他任政治部主任期間,由于他同先遣軍司令李明揚關系較好,秘密培養吸收了一批進步軍官入党。出征途中,司令李明揚因病住院,他獨擋一面,帶領先遣軍挺進江西,勢如破竹地逼近南昌,配合第二軍和第六軍,經過激戰,一舉拿下南昌。隨后在一次攻打桐廬時,不幸左手負傷。他輕傷不下火線,仍然堅持前線指揮,直到戰斗胜利結束。
  1927年4月初,王爾琢率軍打到了上海外圍。有一天,蔣介石的兩個親信攜帶蔣的親筆信來到先遣軍司令部,找到王爾琢。說如果他听命于蔣先生,就正式委任他為軍長。王爾琢看了信,放聲地笑了,而且笑得是那樣的響亮。來人一時有點莫名其妙。王爾琢平淡地說:“一個軍長太小了,應該給我一個軍閥,一個大軍閥。”
  來人听后,一時間竟啞口無言。
  蔣介石拉攏不成,就密令李明揚放棄養病,立即赶到上海,秘密逮捕以王爾琢為首的共產党員,并一再強調,逮捕的共產党員就地處決。李明揚是一個進步軍人,他把蔣介石的密令告訴了王爾琢,要他立即帶領先遣軍里的共產党員,馬上离開。
  王爾琢帶領這些共產党員悄悄出走,秘密進入上海,找到了上海地下党負責人。開始他從事工人運動,到了5月,他奉命來到了當時革命的中心武漢。他到武漢听到好友說他的妻子帶著女儿曾來武漢找過他,因得不到他的消息,只好失望地返回老家。
  蔣介石叛變了革命,武漢的汪精衛也叛變了革命。王爾琢隨周恩來到了南昌,就任張發奎第二方面軍的第十一軍二十五師七十四團參謀長。
  在南昌起義中,他率領部隊沖鋒陷陳,迅速繳了張發奎警衛營的槍。起義部隊撤出南昌后,一直南下廣東。這時,王爾琢的部隊歸朱德指揮,一同留守三河壩。
  王爾琢發誓革命不成功,他就不理發、不剃胡子。因此,他的胡子長得很長,還落了個“美須公”的美名。
  起義部隊在三河壩一戰失利,在朱德的率領下,轉移到福建,而后再進入贛南。一路上饑寒交迫,人員銳減,隊伍只剩下了千把人。他積极協助朱德和陳毅做好戰士們的工作。
  朱德、陳毅和王爾琢一起來到山頭,林彪的連隊早已赶到了這里。林彪向他報告說:“不明身份的隊伍就駐扎在山下。
  因天黑弄不清對方的真正數量。”
  朱德一邊听一邊注視山下。山下黑糊糊一片,沒有大的響動。
  林彪試探性地問:“軍長,要不要沖他一家伙?”
  朱德還在注視山下,便頭也不回地說:“在沒有弄清真實情況前,命令部隊不要輕舉妄動。”
  朱德收回遠望的目光,凝眉沉思。
  林彪欲言,被身邊的王爾琢拉拉他的衣襟,無聲地阻止了他。
  忽然,朱德問他們:“你們看,山下的部隊究竟是哪一部分的?”
  林彪搶先說:“會不會是國民党十六軍范石生的部隊?”
  “我了解他,不會是十六軍的人馬。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不到万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是不會夜間活動的。”朱德否定了他的意見。
  王爾琢建議道:“軍長,我看派兩個人悄悄下去,到對方偵察一下。”
  朱德考慮一下,同意他的意見,并囑咐道:“一定不要暴露目標。”
  選調了兩名戰士,悄悄下山。
  戰士下山去了,朱德他們懸吊著一顆复雜的心,耐心而焦躁地等候消息。
  時間不長,兩個戰士安全返回。其中一個報告說:“他們警戒得很嚴,沒敢离得太近。看到軍旗、穿的衣服都是一個顏色,黑的。”
  朱德說:“那就等到天亮再說。”
  他們一直在山上守著,直到朦朧的群山變得清晰起來。朱德由于來時匆忙,忘記了帶望遠鏡,恰在這時警衛員小王上山送來了望遠鏡,如雪中送炭。朱德接過望遠鏡,開始仔細地向山下搜尋。
  他在望遠鏡看到,樹林中依稀可見的那支部隊,所有人員全都穿戴國民党的服裝。他緩緩移動望遠鏡,突然看到了一面紅旗。他高興地調整一下焦距。望遠鏡中的紅旗更清晰了,上面有“工農革命軍”的字樣。
  朱德心頭一喜,放下望遠鏡,對他們說:“不是國民党的軍隊,看來是我們的友軍。參謀長下去聯系一下。”
  王爾琢什么也沒說,立即帶兩個戰士下山。不一會,王爾琢帶一個人上來。
  那人就是張子清。他到了朱德面前,自我介紹道:“我叫張子清,是毛委員領導的湖南暴動隊伍。”
  朱德一听,高興地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王爾琢告訴他:“這就是朱德軍長。”
  張子清一听,既高興又激動,使勁搖著朱德的手。“听說過。”
  陳毅走過來自我介紹道:“我叫陳毅。”張子清又握住陳毅伸過來的手。
  兩軍會合,就像分別相見的親人,雙方既高興,又熱情。
  張子清他們一起來到了朱德住處。朱德的住處房間不大,張子清、何挺穎、伍中豪已在座位上落坐,陳毅、王爾琢也在場。朱德親自給他們端上水。
  張子清簡單地向朱德他們匯報說:“秋收暴動失敗后,毛委員帶領我們上井岡山,在茅坪收編了袁文才的隊伍。為了擴大影響,發展根据地,兵分兩路。一路由團長陳浩帶領向茶陵方向發展,一路由毛委員帶領向南發展。我們到了隨川西的大汾鎮,在突圍中和毛委員打散了。按著前委做出的決定,我們繼續向桂東方向發展。轉戰了一個多月,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了你們。毛委員已經派出了何長工同志到湖南省委匯報后,去尋找你們。”
  朱德深情地望著他們,關切地說:“辛苦囉。你們也在這里休整几天,住下來后,詳細地談談你們的情況。潤芝同志是很有名气的。他是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寫過《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湖南農民運動考查報告》,影響可大著哩。”
  這時,警衛員小王進來,告訴他:“軍長,有一個人要見你。”
  正說話的朱德一怔,隨口問了一句:“哪里來的?”
  “他說他是國民党十六軍軍長范石生派來的,有范軍長的親筆信。”
  朱德帶著回憶往事的口气說:“范石生同我一起就學云南講武堂,在滇軍共事多年。義气相投,插金蘭拜過把子。”
  陳毅分析地說:“他派代表來,說不定對我們擺脫目前的困境有幫助。”
  朱德歉意地對張子清他們說:“對不起囉。我們改日再談。”
  張子清等告辭。
  朱德簡單整理一下房間,小王帶范石生的代表進來。
  此人頭戴禮帽,身穿長衫,雖是一身商人打扮,卻不乏軍人的气質。他客气地取下禮帽,深深一躬。“鄙人對朱軍長,仰慕已久。此番受范軍長委托,能仰望朱軍長的風采,實為三生有幸。”他說著遞上信件。
  朱德接過信件,熱情地讓座。“請坐,請坐。”
  來人坐下,小王送上茶水。
  朱德當著客人的面打開看視。
  來人乘朱德看信之机,仔細打量朱德的住室,不由說道:
  “朱軍長在我們滇軍,享有极高的盛名,沒想到您這樣的儉朴。”
  朱德看著信,謙遜地說:“那里,那里。請喝茶。”
  來人飲了一口茶,見朱德很認真的樣子,不敢再打扰,就不言不語地注目著看信的朱德。
  朱德看完,把信拿在手上,像是在回憶往事似地說。“范軍長還沒有忘記我這個老朋友。”
  來人見朱德如此說,也投其所好地告訴他:“范軍長時常念叨您。”
  “我們是結過盟的好兄弟。”
  “范軍長常常提起您們在講武堂、滇軍共事的情況。時常稱贊您的軍事膽略和指揮才能,尤其是您的人品,更是令人佩服。范軍長在報紙上看到了你們的一些情況。這次派我來,就是想和您面談一下。”
  朱德反問他:“你們范軍長目前怎樣?”
  “應該說不錯。也是一言難盡。蔣介石下台后,李宗仁、白崇禧組成了國民党特別委員會,孤立了汪精衛,消滅了孫傳芳,赶跑了唐生智。据說蔣介石從日本回到了上海,有重新复職之動向。在這种情況下,有槍就有地盤。范軍長也是在夾縫中,不容易呀。”
  朱德又問:“你們的部隊都駐扎在什么地方?”
  “汝城就有一個師。就是曾曰唯的四十七師。曾師長就是范軍長的全權代表。”
  來人倒也坦率。朱德從他口中得知一個大概。朱德思索有許,告訴他:“這不是個小問題,我們商量后給你一個圓滿的答复。”
  來人被警衛員小王帶下去。
  朱德的心情是复雜的,同時又是矛盾的。他在屋中走動了几個來回。心中一直在想,范石生是想收編我們這支部隊,還是別有企圖?我們也可以將計就計……陳毅、王爾琢進來了。
  “你們來得好,我們要認真地商量商量。”
  經過緊急磋商,決定由朱德到汝城同范石生的代表談判。
  翌日,朱德容光煥發,陳毅、王爾琢等人來為朱德送行。
  朱德此次去汝城,僅帶警衛員小王一人。
  汝城是范石生屬下的四十七師駐防,師部就設在汝城縣城內。
  在一間較為講究的客廳里,擺放著清一色的大漆楠木家具,黑紅錚亮。
  朱德同曾曰唯師長各坐一方,在輕松地交談。倆人一見如故。
  隨來的警衛員小王則同曾曰唯的衛兵,分別立在客廳門外廊下的兩邊。這是一所帶有南國獨特風貌的建筑,正房是座北朝南的拐角房屋,青磚青瓦,寬寬的走廊朱紅色的立柱,柱与柱之間是雕花的欄杆;下三步台階便是一個小巧玲瓏的水池;南面、東面是一邊帶牆的拐角長廊,廊下仍是朱紅色的立柱和雕花的欄杆。這一切都是那樣的古朴典雅。
  屋內的倆人早已進入主題。朱德誠懇而坦率地告訴他:
  “請曾師長轉告范軍長,我朱德率領的是一支共產党的隊伍,要听從党的調遣,部隊內部的物資和部隊的訓練有自主權。這一點還請曾師長諒解。”曾曰唯客气地說:“請朱軍長放心,我一定向范軍長轉達。”
  朱德還告訴他:“我們眼下急需的是冬裝、槍支彈藥。”
  曾曰唯也告訴他,這一點,范軍長早已考慮好,就是具体數量有待進一步協商。他最后提議:“我們何不出去走走。”
  朱德隨著他走出客廳,交談著在小院中漫步,同時還饒有興趣的欣賞著這里的風景。倆人交談著從房東頭走向后院。
  后院,同前院是一樣的建筑風格,所不同的是院子大一些。
  倆人正交談間,走過來一個副官:“報告師座,范軍長打來電話,請師長接。”
  “請朱軍長稍候。”曾曰唯去接電話。
  朱德由副官陪同在院中走動……
  朱德走后,陳毅怕有意外,派人到汝城偵察。他自己也帶領一支人馬到了离汝城不遠的湘贛交界處的山口,為防万一,准備在此接應。正在他心神不定的時候,陳毅抬頭看見前方的路上,有一人疾步向這里走來。
  來人一身當地農民打扮。此人正是陳毅派出的偵察員。他告訴陳毅,朱軍長沒有危險,范石生是誠心的。
  陳毅听后,緊懸的心放松了下來。
  曾曰唯從屋中走出,面帶春風地來到朱德的面前:“范軍長原打算到汝城和朱軍長會晤,因臨時有事,就不來了。要我代他向您道歉。”
  朱德也客气地說:“有曾師長做全權代表,是一樣的嘛。”
  曾曰唯還高興地告訴他:“您提出的几個問題,范軍長都痛快地一一答應了。他理解您,并說您可以來去自由。他還讓我轉告您,任命您為十六軍總參議,四十七師副師長,并給您兩個團的建制,全部人馬一個也不打散。先解決十万發子彈、一万塊大洋和部分急需的藥品。為了聯絡方便,可以派人到軍部當副官。”
  朱德和曾曰唯順利談妥,于第二日一早,就興沖沖地赶回駐地古亭。陳毅和王爾琢听后自然十分高興。為了及時掌握軍情動態和時局的變化,決定派遣毛澤覃到十六軍軍部當副官。
  年輕的毛澤覃受命來到朱德面前。
  “給你一個任務,派你到十六軍軍部當副官。”
  毛澤覃兩腿一并,大聲表示:“保證完成任務。”
  朱德詳細地介紹了范石生和十六軍的情況,并強調了一些應注意的問題,最后掏出一封信交給他:“這是寫給范軍長的信,里面有你的介紹信。你准備一下就可以去上任囉。”
  “是!”
  毛澤覃向朱德行過軍禮退出。
  這時,警衛員小王帶著張子清、何挺穎、伍中豪進來。
  朱德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鑒于目前的情況,我已同國民党十六軍軍長范石生的代表談好,暫時利用他的建制,在此休整。也給你們一個團的建制,番號為一四一團。他們撥給了一些軍需物資,你們也需要裝備一下,決定撥給你們一些。”
  張子清自然有說不出的高興。他帶人來到臨時倉庫,取走了槍枝彈藥、藥品和其它軍需物資。
  有了軍需,補充了裝備,這支瀕臨困境的部隊,如虎添翼,戰士和各級干部,個個喜笑顏開,練兵的勁頭更足。在他們積极尋找出路的時候,同北江特委接上了關系,很快也同廣東省委接上關系。11月下旬,突然接到北江特委轉來的廣東省委的信。
  朱德在住處召開了緊急會議。
  朱德揚揚手中的信,對參加會議的陳毅、王爾琢、張子清、何挺穎、伍中豪等說:“廣東省委指示我們,赶往廣州參加起義。”朱德說出來信的意思,轉向張子清問道:“我們南下廣州,你們怎么辦?”
  張子清也直截了當地說:“在沒有接到廣東省委來信之前,我們已經有了個意見,准備回井岡山向毛委員報到。”
  朱德想了想:“好!同意你們的決定。回去后,見到潤芝同志,請轉達我朱德、還有陳毅、王爾琢同志的問候。也請把我們這里的情況向潤芝同志報告。我們要加強聯系。在适當的時机,我們會派人去的。”
  翌日,兩支相會不久的隊伍向背而行。
  朱德、陳毅、王爾琢和張子清、何挺穎、伍中豪戀戀不舍地握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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