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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歃血結盟


  古城會理建于十五世紀的明朝,它坐落在皎平渡西北大約三十五英里的地方。毛和紅軍渡過金沙江后馬上揮師攻打會理。紅軍在渡江還未結束時,就派部隊把會理圍了起來,但是城市還未落入共產党手中。
  毛希望能在這里使紅軍得以休息几天,并在向北進入彝族聚居的山區之前補充給養。
  當時有不少政治問題有待解決。從遵義會議作出決定讓毛來領導,已經過去四個月了。而紅軍還在繼續減員,只剩下兩万多人了。在彝族地區以及山那邊的藏族地區補充兵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此時,毛已把紅軍安全地帶到了長江上游的北岸他再次挫敗了蔣介石,然而前面等待著毛和紅軍的是過不完的河和爬不完的山。
  毛的對手蔣介石又怎樣呢? 早先,他原以為共產党已被他封鎖在江西蘇區,但是紅軍突破了封鎖;他以為能在湘江一帶殲滅紅軍,但是紅軍卻打過了江;他以為紅軍已落入他在黔西設下的圈套,但毛卻又從中脫了身;最后,蔣自以為能在毛到達金沙江前抓住他,結果又沒有成功。
  這場戰斗看上去有點象沃爾特·迪斯尼早年拍的一部動畫片。影片中,米老鼠一次又一次地躲過了大笨貓的爪子。
  用現在的話來說,毛似乎一直是個贏家。他一切如愿以償。但他的同事并不都這么看,特別是林彪不這么看。自從毛重返領導崗位以來,林彪一直干得很出色。他几乎沒有損失一兵一卒就攻克了遵義。他雖未能在黔西北突圍打過長江,但這對任何指揮官來說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出擊昆明的大膽行動,他回師金沙江時的神奇速度,無不顯示出他的才能。
  但是林彪內心對毛的指擇十分不滿。几個星期前,他曾抱怨說,毛變化無常的運動戰術把部隊搞得精疲力盡。現在拿出來的一些證据表明;在毛指揮部隊迂回前進的過程中,林彪多次對毛的命令感到不快(盡管他總是執行這些命令)。“文革”期間,林彪迫害了不少老紅軍,他們提供上述情況時可能言過其實,但由于林彪玩弄的陰謀,使他們當中确有不少戰友死于非命,他們當中有很多人長期坐牢,甚至還受過刑。
  毛澤東想把會理變成第二個遵義,讓紅軍在會理喘口气,以便組織政治討論和進行整編,并補充人員、物資,但是他的希望破滅了。會理几乎是座中世紀的古城,三百年前挖的護城河很寬,兩道城牆又高又結實。紅軍本想出其不怠地攻下會理,但未能成功。被國民党第二十四師某部一千人擋住了。國民党兵緊閉城門,守在城牆上,擊退了彭德怀的第十、十一和十二團。第一次進攻時,十一團攻進了東城門,十二團攻進了西城門,但都未能攻破第二道城牆。
  兩道城牆之間的空地上擠滿了房子和草棚。城防部隊把居民撤走,放火燒著了這些建筑,大火迫使紅軍撤回第一道城牆。國民党下令讓居民用大鍋熬稀粥,然后把滾燙的稀粥澆到竹梯上正在往上爬的紅軍戰士頭上。三軍團許多戰士被嚴重燙傷,掉下梯子。第二次進攻也于五月十日被擊退了。
  紅軍接著采用了過去從未用過的辦法。他們在東、西城樓下挖了地道,進行爆破。會理居民對此十分害怕。但紅軍仍未能突破敵人的防線。
  五月十二日晚,毛澤東在城外的一家鐵匠舖里召開了會理會議。
  這是一次政治局擴大會議、十八人出席了會議。他們是:毛澤東、朱德、周恩來、陳云、博古、王稼祥、劉少奇、楊尚昆、何克全(即在遵義反對毛的凱丰)、劉伯承、林彪、聶榮臻、洛甫、彭德怀、李卓然、董振堂、鄧小平和鄧發。
  李德說他在會議召開前的最后一刻接到邀請。他沒有翻譯,全靠博古一邊听一邊簡單作些介紹。据李德說軍人沒有出席這次會議。但別人都不記得有李德在場。而那儿位軍人卻能詳細介紹他們和其他人在會上的發言。李德的回憶很可能是錯的,他經常出錯,因為沒有當時的筆記,而且是事隔三十年之后憑記憶寫的。
  會議集中討論了林彪的意見。這位二十七歲的指揮官起草了一封信交給毛澤東,要求毛把戰場指揮權交給三十七歲的彭德怀彭是三軍團的老領導,是個土生土長性格倔強的紅軍指揮官。他看上去有點像倔強的牛。他為人粗豪,長得膀闊腰圓,這是他自小從事勞動的結果。用彭的親密戰友和同志楊尚昆將軍的話說,“彭的臉象雕塑,兩眼又黑又亮,充滿了力量和不屈不撓的精神。”
  中國農民在生活中忍受的所有艱難困苦,彭德怀都經歷過。他的祖母七十歲了,還要在過年時拖著一雙小腳帶彭的三個弟弟一步一扭地在湖南烏石坪沿街乞討。彭最小的弟弟不久就餓死了。彭只討過一次飯,后來再也不干了。他宁肯上山光著腳在雪地里砍柴,也不低頭向人乞求。他放過牛,每天掙五文錢,后來在煤窯拉過“孔明車”,每天工資三十文。后來這家煤礦虧本倒閉了,欠下彭一年的工錢。
  彭的一位伯祖父,參加過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的太平天國起義。他在彭的心中播下了革命的火种。他常同彭講太平軍的故事,什么有飯大家吃啦,女人放腳啦,平分田土啦等等。
  “這使我產生了打富濟貧的思想。”這是彭德怀在“文革”中為那些拷打他并最終把他折磨死的人所寫的自傳提綱中的一句話。
  一九一六年前,彭一直在湖南洞庭湖做堤工,后來加入一支軍閥部隊,月餉五塊半銀元。此后,他的軍事生涯從未中斷過。他畢業于湖南講武堂,一九二八年參加紅軍,后來在朝鮮指揮過中國軍隊抗擊美國人。
  彭一生中說話坦率,不轉彎抹角;彭寫文章措詞明白有力,篇幅往往很長,言詞誠懇而激烈,使人一听就了解他的觀點。他的部下常說,“他和革命結了婚”。面對那些折磨他的人,他捶著桌子,厲聲斥責他們,響聲震動了牢房的牆壁。“我什么都不怕,”他大聲吼道,“你們可以槍斃我。你們的末日不遠了。”
  林彪看上去不象彭德怀那樣直率和精力充沛。他比彭年輕十歲,長得十分瘦小。他的臉是橢圓形的,膚色淺黑,顯得很清秀。彭經常和部下交談,而林卻同他們保持一段距离。對許多人來說,林似乎生性靦腆和含蓄。找不到說他對部下熱情和愛護的故事。他在紅軍指揮官中的同事都尊敬他,但他一開口就是談正經事。
  長征期間在林彪司令部的警衛連里任排長、一九四八年擔任師長的吳興說:“林會打仗,是個优秀的軍事指揮員。”又說:“林對那些同他一起工作的人很好。”吳也承認,林彪這個人不健談,吳回憶說:“林喜歡單獨行動。”
  紅軍到了延安后,每逢星期六,就在棗園院子里舉行跳舞晚會。毛澤東和朱德常擁著舞伴跳起華爾茲,他倆不停地帶著一個又一個興奮的年青舞伴轉圈,彭德怀也是一樣。周恩來舞姿优雅。但是,林彪卻從不上場,盡管有許多從上海、北京跑來延安投奔革命隊伍的年輕女子勸他跳。他最終還是和一位外來的美人結了婚。
  林彪是毛澤東的寵儿。林在著名的廣州黃埔軍校受訓期間,也曾是蔣介石和后來成為蘇聯元帥的勃留赫爾的寵儿。那是在蔣于一九二七年在上海對共產党翻臉之前。林彪的父親在湖北開厂,因無力納稅而破了產。林彪這個工厂主的儿子竟把自己的命運同共產党連在一起,他投奔周恩來后,參加了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的“南昌起義”。一九三二年林才二十四歲,但已成為第一軍團的軍團長。召開會理會議時林才二十七歲,他的膽量和善用疑兵超過任何人。不過,据說他只在有十分把握時才出戰。
  毛手下的高級軍事指揮官們.雖然秉性各异,但在長征中他們配合得很好。林彪善于聲東擊西和隱蔽自己,善于奇襲和伏擊,善于從側翼和敵后發起進攻和使用計謀。而彭德怀總是從正面進攻敵人,他打仗极為勇猛,對手一次又一次被消滅。彭認為打一場戰斗,必須使得失相抵,或得大于失。要多繳獲槍炮,多抓俘虜,并更多地把戰俘轉化為紅軍,這才能算打好了仗。
  紅軍到了會理后,官兵們已是衣衫襤褸,疲憊不堪。大家不斷地問:到底要到哪里去?有什么計划?紅軍中江西人和湖南人很多,現在到了四川的邊遠山區,他們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茫然不知所措。他們不會講四川話,他們擔心再也找不到回江西或湖南老家的路了。
  李德是一個不十分可信的見證人,据他說當時問題十分嚴重,而且由來已久。他認為,遵義會議后不久,人們便開始對毛的領導感到本滿。婁山關一仗的胜利起了緩和作用,但不滿情緒并沒有消失。他聲稱,洛甫和林彪曾指責毛“在敵人面前逃跑”,是“軍事破產”。還說彭德怀和楊尚昆將軍也“基本同意”這种指責。沒有其他材料可以證明情況有這么嚴重。看來可以肯定,由于李德与毛不和,他夸大其詞了。李聲稱洛甫曾向他暗示,希望組成一個新的三人領導班子——林彪、彭德怀和劉伯承。李德說博古所害怕的是紅軍會被擠到西藏或緬甸一帶去。
  一天,李德意外地發現,毛要找他談談。毛承認局勢嚴重,但确信最終會渡過金沙江。如果有必要,他准備帶領紅軍取道西康和青海前往新疆,向蘇聯請求援助。
  毛挽救了紅軍.然而問題依然存在。他們未能同賀龍和肖克會合,未能建立一個新的蘇區。張國燾的第四方面軍還在轉移中,离開遵義以后,就失去了同他們的通訊聯系,下一步怎么辦?人們在議論。
  使林彪感到不安的正是這些問題。他曾和一些指揮員討論過這些事,其中包括他的同級第一軍團政治委員聶榮臻。參加議論的還有參謀長左權、保衛工作的負責人羅瑞卿和高級參謀朱瑞。
  林彪建議把戰場指揮權交給彭德怀,讓毛集中精力与周恩來和王稼祥等軍委其他成員一起考慮全面政策和規划。
  林抱怨說,毛迫使部隊走冤枉路。他把紅軍的路線比作一張弓,說部隊是沿著弓背而不是弓弦行軍,走的不是捷徑。
  林說:“在此情況下,部隊的精力已消耗殆盡,毛這樣指揮不會成功。”
  聶榮臻激烈反對。他說,我們是在敵人的口袋里。如果我們不是這樣出其不意地迂回行動,怎么可能突圍?”
  林建議讓彭德怀擔任前敵指揮,負責作戰。
  据聶榮臻回憶,彭斷然拒絕了這一意見。彭在監獄里寫的材料說,他在會理會議時看了林的信。彭說;“當時也未在意,以為這就是戰場指揮唄。”他指出,林指揮的第一軍團和他指揮的第三軍切常在統一指揮下行動。
  由于人員減少,紅軍再次進行了整編。第一軍團從三個師的編制減為兩個師,第三軍團從二個師減為四個團,第五和第九軍團取消了師一級的編制。
  毛決定從中央直屬隊中裁減人員,把所有身強力壯的人都充實到戰斗部隊中去。鄧小平便是其中之一。免去了中央委員會秘書長的職務后,鄧調往第一軍團。代替他擔任中央秘書長的是瘦小的劉英,她兼作“中央直屬小隊”的書記。這一調動成了劉英一生的轉折點。這种工作她以前從未做過,作為小隊成員的洛甫給了她很多幫助。他教她如何整理會議記錄,如何查檔案,如何起草命令。劉英在莫斯科時就認識洛甫,當時她是中山大學的學生,而洛甫是該校的教員。他們回到中央蘇區后,劉英偶爾能見到擔任教育委員會主任的洛甫。她以前說過不想結婚,不愿意“被孩子拴住”,此刻兩人卻開始接近起來。當她在一九八四年回顧那些日子的時候,不禁笑出聲來。她說:“毛主席當時常常開我倆的玩笑。”不過她和洛甫的關系在一段時期內并沒有更大的進展。
  拿到會理會議上來討論的還有一份材料,那是一份由劉少奇和楊尚昆將軍簽字的電報,提出了對下一步行動的建議。遵義會議后劉去了第三軍團,彭德怀常同劉少奇交換看法,這些建議就是來源于他們當時的談話。彭的看法是,紅軍疲勞,國民党部隊也疲勞,因此目前可能是按原計划同賀龍的第二方面軍會合的好時机。
  毛澤東輕而易舉地就把這些對他的權威的挑戰對付了過去。他譏笑林彪道:“你知道什么,你還是個娃娃。部隊繞道前進是必要的。”
  用彭德怀的話來說,毛認為林彪的建議以及劉少奇和楊尚昆的電報代表著一种“右傾情緒”,這里毛顯然是指他們沒有表現出進取精神。彭德怀當時作了一些自我批評。這件事后來給彭德怀、楊尚昆和劉少奇(但不包括林彪)都帶來了不幸和嚴重的后果。當時,這件事似乎就這樣過去了。彭德怀在獄中自述里寫道,“我采取了事久自然明的態度”。然而結果并非如此。
  會議研究的另一個問題是,下一步如何行動。毛已經決定,他們必須向北穿過彝人地區,渡過大渡河。大渡河是一大障礙,蔣介石有可能切斷他們的退路。一旦出現這种情況,唯一的出路就是穿過藏族山區突圍,而這是非同小可的行動,成功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一旦過了大渡河,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就有希望与張國燾的第四方面軍會合。討論到這里,還有一個小問題:他們不知道第四方面軍的确切去向,而且也許還不知道四方面軍已經放棄了川陝邊界的根据地,正在別處行動。兩支部隊之間最近一直沒有听到對方的消息,無線電聯絡似乎從一九三五年初,一方面軍在貴州一帶行軍起就中斷了。雙方都知道對方在行動,也知道對方活動的大概區域,但都沒有确切的消息。
  沒有人對毛的決定提出异議。李德記得也征求過他的意見,他也表示同意。大家一致感到目前需要的是團結一致,而不是相互責備。他們面前的困難夠多的了。
  軍事博物館秦興漢將軍認為,會理會議起了很好的作用,緩和了遵義會議以來積累起來的不滿情緒。雖然有人私下表示了和林彪類似的看法,但是沒有人發言反對毛,毛借此机會向到會人員說明了自己的想法,這些想法又傳達到部隊的指揮員和干部、戰士中去。
  如今最重要的是就下一步如何行動作出堅決而明确的決定。毛提出的向北穿過彝區、越過大渡河的計划得到了批准。這不是一項輕松的任務,紅軍知道會遇到困難,因為無線電偵听到的消息表明,蔣介石也已開始向大渡河方向調集部隊。紅軍又要開始和時間賽跑了。
  從會理到大渡河距离大約一千里,一半是上山,另一半是下山。兩點的直線距离大約是三百英里,但是紅軍戰士要走的山路則將近有五百英里長。這條路一大半和從皎平渡經獅子山到通安和會理的路一樣,是在懸崖峭壁上開出來的小道。
  下達的命令同以往一樣,搶在蔣介石前面占領渡口。紅軍分別于五月十四日或十五日開始行動,錯開出發時間是因為道路太窄,同時通過的人不能太多。
  天公還算作美。五月中旬的四川,春色正濃。群山換上了五彩斑斕的盛裝,几百尺長的山坡上到處都是杜鵑花,大片大片的蝴蝶花正在怒放,看上去猶如蝴蝶張開了藍色的翅膀。空气中充滿了夾竹桃和玫瑰花的清香。這里簡直象天堂一樣美,無論是一九八四年還是一九三五年五月中旬路過這里的人都可以證明這一點。沒有多少紅軍老戰士記得當時山間的美景了,但他們都記得,紅軍翻山越岭所到之處受到熱烈歡迎的場面,群眾打著旗子向紅軍歡呼,把他們當作凱旋的英雄。行軍几個月來,要數這里的群眾最熱情、最好客。他們送上一桶桶糖果、甜食,一筐筐新摘的杏子和一串串紅櫻桃。紅軍多數在夜間行軍。這時他們似乎已在國民党飛机搜索的范圍之外。當紅軍五月二十三日上午九時到達四川中南部的冕宁時,他們已經連續八天夜行軍,行程五百五十里,完成了去大渡河一半以上的路程。人們放起了鞭炮,擺出了菜攤,請紅軍喝糖水。戰士們要付茶錢,反而惹得老鄉生气。街上到處挂著標語:“歡迎紅軍”、“擁護共產党”。紅軍的政工人員提前到達,為安排這次熱烈的歡迎場面做了准備。
  部隊在大街上露宿,以解除行軍后的疲勞。有些人去了天主教堂,受到中國神父的歡迎。教堂里有五名避難的外國傳教士,文彬政委勸他們留下來,并向他們介紹了最新消息。
  國民党政府發布的號令在安宁河谷一帶起不了多大作用。冕宁的老百姓告訴紅軍戰士,他們一點也不害怕,為等紅軍進城,城門整整開了一夜。有錢人早跑光了。當時群眾蒸了豬肉包子招待紅軍。紅軍打開監獄,釋放了所有的犯人,其中有許多彝族人。
  到達冕宁意味著紅軍已接近一個令人生畏的地區,這就是許多漢人稱之為“裸裸”的地區。“裸裸”是對住在這一帶的彝族的蔑稱。這些漢人不知道,彝族遠在漢人到達之前就已來到這里,彝族是中國西部緬——藏民族中的一支。長得身材高大,膚色較深,外表同漢人很不一樣。他們有自己的宗教,迷信魔法和鬼神,信奉黃教。他們有自己的語言,但文字還不完善。他們懼怕漢人,同時也仇視漢人。這种恐懼心理,如果不是几千年前至少可以說几百年前就已存在。發達的漢族文明和原始的彝族之間的沖突造成了這种心理。漢人統治者把彝人逼上山,彝人只好靠在山上放羊和种點玉米、小米來糊口。他們窮得大多數男人只有一件破爛不堪的斗篷,婦女只有—、兩身破衣服,孩子們則什么也不穿。后來,他們又受到軍閥和國民党的壓迫。不待說,在他們眼里,這些當兵的個個都是土匪,他們采取一切辦法對付這些當兵的,他們念過咒,施過魔法,放過滾石,射過毒箭,也放過從國民党游哨那里繳獲來的沖鋒槍。他們甚至用神奇的泉水當武器:离冕宁不遠有一股神秘的山泉,只有彝族人知道這股泉水。水中含有一种物質,能徹底破坏人的聲帶系統。這种水類似笑气,能使人大笑不止。彝族人用這种水對付過敵人,使他們狂笑致死。彝族社會是一個奴隸社會,彝族人分成“黑彝”(貴族)和“白彝”(奴隸)。白彝常常不是彝族本族人,而是俘虜來的漢人、苗人、藏人和其他少數民族。這种等級制度十分森嚴,任何人不准越雷池半步。黑彝婦女和白彝男子發生了性關系,這個黑彝婦女就要處死。如果黑彝男子這樣做則要罰一大筆錢。人們外出必須帶把刀或帶付弓箭,或帶支槍,沒有人敢不帶武器外出。搶劫東西被認為是件光榮的事,搶漢人的東西更是如此。舉行各种儀式,念咒、宣誓和歃血,构成彝族社會的生活。
  紅軍對少數民族執行了開明的政策,非常尊重体諒他們,希望這樣能夠挽回過去漢人壓迫少數民族所造成的影響,把他們爭取過來。在紅軍進入彝區之前,毛澤東在冕宁已向紅軍領導人就此作了說明。紅軍必須盡量避免和彝人發生沖突,因為要搶在蔣介石之前到達大渡河,一點時間也不能耽誤。
  毛在這里把部隊分為几部分。一部分紅軍直奔正北面七十英里以外的安順場,那是大渡河的一個重要渡口。另派了一支牽制性的小部隊定小路迅速赶到越西,然后直插南面的大樹堡,渡河處對面的富林鎮。据說國民党在富林鎮駐有一支小部隊。
  劉伯承和聶榮臻率領的主力部隊准備翻過湘山插向安順場。先頭部隊是第一師第一團,肖華率領的一個特別工作組隨先頭部隊行動。先頭部隊還配備有一個工兵連,帶了不少在冕宁搜集到的架橋材料、木板、繩索、托梁和滑車。
  五月二十二日上午九點左右,先頭部隊到達彝區邊上的大橋鎮,距离冕宁已有十五英里。
  這天的天气是晴間陣雨。戰士們在山路上奮力攀登,兩旁山崖上到處都是紅白相間的杜鵑花。
  到了牯麻子村,几百名彝人手持棍棒、槍支、石塊、長矛和弓箭,不讓肖華率領的工作組靠近。彝人高聲喊著:“我們要錢!留下買路錢!”
  五十年后,軍人兼詩人的肖華還能清楚地回想起當時所發生的一切。肖華對彝人的要求早有准備,隨身帶了一些銀元。他遞過去二百塊銀元,彝人接過錢走了,但不久又返回來要求給更多的錢。看來給錢解決不了問題。工兵連先是被彝人包圍,后來被迫退回出發地,設備也給沒收了。
  肖華請一名翻譯(一位當地的漢族商人)向彝人解釋,說明紅軍只是路過此地。一些彝人喊道:“不能過 !”正在僵持不下時,一個身材高高的中年彝人騎著騾子來到了陣前,他是頭人小葉丹的叔叔。肖華告訴他紅軍的領導劉伯承希望同頭人小葉丹談判并与小葉丹結拜為兄弟。肖華送給這位叔叔几支步槍和一支手槍,以表示誠意。
  過了一會儿,小葉丹帶著十來個隨從,騎著馬來了。小葉丹長得身材高大,十分英俊,看樣子就是個好騎手。他的坐騎是一匹黑色的烈馬。肖華把劉伯承介紹給小葉丹。劉伯承戴著眼鏡,對人和藹,是紅軍有名的身經百戰的指揮員。小葉丹見了這位紅軍高級指揮官,慌忙跪下,劉伯承把小葉丹扶起來,和他親切地談話,并發誓要同彝人結拜兄弟,答應在推翻國民党之后,幫助彝族兄弟恢复自己應有的權利。小葉丹欣然同意了。
  他們隨后來到一個湖邊,湖水清澈見底。他們舀出兩碗清清的湖水,拿來一只羽毛十分美麗的大公雞,割斷雞喉,鮮紅的雞血滴進碗里。劉伯承、小葉丹和他的那位叔敘都跪在碗前。在藍天和陽光下,劉伯承舉碗發誓:“我劉伯承對著蒼天和大地發誓,我愿与小葉丹結拜為兄弟。”說罷,他舉碗一飲而盡。小葉丹和他叔叔舉起另一只碗,把水喝光,然后說“如果違背誓言,讓我們像這只雞一樣死去。”儀式結束了,誓言正式生效。
  紅軍部隊退到一個漢族村庄過夜。第二天早上,小葉丹帶著一隊隨從護送紅軍穿過彝區。他們騎馬和紅軍一起走了五十公里,到達第一座漢族村庄。那里的漢人想殺死小葉丹(僅僅因為他是個彝人)。共產党人花了一個多小時來進行調解,接著繼續行軍。此后,沒有遇到什么太大的困難,只是山路不好走,急行軍使人感到疲勞。
  五月二十四日天亮前,他們來到可以俯視大渡河的一處高地,透過晨霧,可以看見安順場閃爍的燈光和河邊的百余座草棚。
  但是,后面某些部隊通過彝區時,就沒有這樣方便了。照例擔任后衛部隊的第五軍團,在彝區就損失了不少人。他們都是掉隊的戰士,只要一掉隊,彝人就閃電般地扑過來。彝人并不在他們身上浪費子彈,只是拿走槍支,搶定糧食和背包,扒光他們的衣服,然后把他們留在樹林里。這些扒得一絲不挂的戰士能活著回去的很少,不是活活凍死就是餓死。
  七十五歲的彭海清仍然清楚地記得過彝區時的遭遇。彭個子矮小,由于患了關節炎行動不便,干癟的臉上長著稀疏的胡須。他的老家在江西吉安,家境很苦,毛當年下井岡山作戰時,彭海清告別了父母和三個兄弟參加紅軍.從此便把自己的命運同紅軍挂在一起。他參加過江西境內的所有戰斗,長征中一直在林彪的第一軍團任職。那時,他不知道中央蘇區的情況十分不妙,只知道廣昌戰役是一場惡戰,也沒有人告訴他部隊要長征。他所在的部隊只知道要開始行軍,結果是走了一路打了一路。當問到他關于彝人的情況時,他仰起頭來,發出刺耳的喊聲:“喔…喔… !”這种聲音和二次大戰期間,帕特里克·赫爾利將軍在延安下飛机去見毛澤東時,發出的印第安人柴羅基部族戰爭的叫聲一樣惊人。
  据彭說,彝人沖下山就高聲喊著:“喔…喔…。”上級事先認真交待了政策,要求他們在任何情況下也不能和彝人動武,不許放槍。因此,當百名彝人呼嘯著沖下山來,把彭和他的四名紅軍同志包圍起來時,他們沒有動手。彭說:“我們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离開的。”他帶著一挺重机槍,其他同志都拿著步槍,然而他們卻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彝人拿走他們的槍和衣服后一哄而散。彝人把他們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但是沒拿彭的重机槍,因為太沉。彭和他的伙伴還算幸運,他們很快就被部隊發現,又繼續行軍了。
  一九三二年十五歲時參加紅軍的丁甘如,一九八四年已經离休。他原來是成都軍區副參謀長。整個長征途中,他都在第五軍團。他回憶說:“我們是后衛部隊,當好后衛是很困難的。”他認為彝人的主要問題是太窮。彝族婦女窮到下身只圍一塊類似短裙的破布。彝人從山上向第五軍團打冷槍,“幸運的是,他們瞄得不准。”第五軍團為安全通過彝區,給了彝人不少錢,但用處不大。丁又說:“彝人把自己的鍋拿走,同稻米一起埋起來,然后跑上山。盡管我們愿意用一百塊銀元換一百斤稻米,他們還是往山上跑。我們有時挖到稻米后就留一張借條。一九四九年解放以后,一些彝人還拿借條來找我們,我們照樣給他們付錢。”
  偶爾,他們也不得不違反自己的規定,從地里收定一些稻谷。不付錢。這是因為除此沒有任何其他辦法可以搞到糧食。
  那支牽制性的紅軍分隊——似乎沒有起到任何牽制作用——在五月二十一日下午二時穿過彝區越西鎮之后,于五月二十三日到達大渡河邊。他們剛進大樹堡,駐守在那里的一小支國民党部隊未放一槍就退到河對面富林鎮的兵營中去了。
  紅軍終于搶在蔣介石之前到達了大渡河!下一步就是准備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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