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光
第二十二章

    我乍一看到那种怪异的情形,心中不禁猛地嚇了一大跳:難道我的神經竟這樣脆弱,在
沙漠五天,已使我的眼前,出現幻覺了么?因為我實是想不出艾泊為什么要頭下腳上地倒
豎!
    我立即放下了望遠鏡,定了定神,再舉起望遠鏡,暮色雖然更濃,但是我還是可以看得
清艾泊正以那种怪姿勢倒立著。
    我又放下了望遠鏡,天色已更黑了。月亮悄悄地爬上來,使得半小時前,還是金黃色的
沙漠,變成一片銀輝,如果不是那么枯燥、單調的話,沙漠不論日夜,都是很美麗的。
    我再度舉起望遠鏡,已看到艾泊牽著駱駝,向營帳走來。我不等他走近,便將望遠鏡收
了起來,我不想被他知道我曾經看到過他以這樣的一個怪姿勢,倒立在沙漠之上。
    沒有多久,艾泊便已來到了近前,他隔老遠便叫道:“一切都准備好了么?”
    他的面上,并沒有什么异狀,像是他剛才絕未曾有過那么不正常的舉動一樣。
    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但是艾泊如果無意講出來的話,我決定不問。
    我們兩人像往常一樣地吃著晚餐,艾泊道:“明天早上,我應該走得更遠些,我們不應
該太相信那個第一次發現這座金字塔的英國人,他記載的方位,是可能有錯誤的。”我忙
道:“當然,但這座金字塔,總不會离那英國人記載的地方太遠。”
    艾泊抹著咀,喝著濃咖啡,道:“槍枝檢出來了么?”我回答他:“檢出來了,我們每
人可以有一柄手槍,和一枝來福槍。”
    艾泊搖頭道:“不,我有兩枝手槍,兩枝來福槍,而你沒有。”
    我不禁愕然,抬起頭來看他,他已經打橫跨出了兩步,以极其敏捷的手法,將我檢出來
的兩枝來福槍抓在手中。我心中大吃了一惊,但是我卻保持著鎮定,還端起咖啡來,呷了一
口,道:“艾泊,你不給我武器,是什么主意?”
    艾泊將兩柄手槍也挂到了他的身上,道:“吃完晚飯你去睡吧,我來值夜。”
    我堅持了一句,道:“我們兩人輪流值夜。”
    但是艾泊的面上神情,像是鐵石一樣,道:“我來值夜,不是輪流。”
    這時候,我實是難以猜測艾泊究竟是在打著什么主意,我不欲和他爭論,因為槍枝全在
他的身上。如果他的神經,已經開始錯亂的話,那么我如果与之爭論,只有加速他的發狂!
    我只是聳了聳肩,便鑽進了營帳,脫下了沉重的橡膠靴,躺了下來。
    我望著外面,可以看到艾泊,他的行動十分緩慢鎮定,不像是一個神經已經錯亂的人。
他將火弄熄,將吃剩的東西倒去,將駱駝赶在一堆,然后,靠著一頭駱駝,坐了下來,兩枝
來福槍,就倚在他的身旁。
    我看了一會,看不出什么變异來,雖然我還弄不懂何以艾泊不要我值夜,但是我卻也知
道艾泊并不是有惡意的。因為他如果要害我的話,早就可以下手,而不必等待什么的。
    我合上了眼睛,開始我只是准備養養神,并不准備睡去的,但是我終于敵不過長途跋涉
的勞累,而沉沉地睡去了。
    我不知我睡了多久,我是被一下清脆的“卡勒”聲突然諒醒的。
    那一下“卡勒”聲,分明是來福槍子禪上膛的聲音。我陡地睜開眼來,一個翻身,向外
看去。我已經看到艾泊伏在一頭駱駝的背上,來福槍指著前面。
    我循著他來福槍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見并沒有什么足以令人惊慌的東西。我站起身來,
待向帳篷外走去,但是我才一站起,便看到那在緩緩移動著的小沙丘了。
    有三個小沙丘,每一個只不過半尺來高,正在向我們的營帳移動看。
    從那小沙丘長長的形狀看來,那分明是有人伏在沙下面,在向前俯伏前進。我不禁大大
吃了一惊,那三個伏在沙下面的人,早已在來福槍的射程之內,我不知道艾泊為什么還不開
槍射擊。
    我看出事情有著什么不對頭的地方,因此我決定暫時不出去。我看到艾泊一揚手,拋出
了一根紅色的樹枝,那根樹枝,插在沙中,恰好擋住了第一個伏在沙底下的人的去路。
    接著,我便看到,像是變魔術一樣,從沙中,站起了三個人來。
    那三個人的模樣,一時無法形容,他們的皮膚,又黑又粗糙,上身赤裸著,下半身只圍
著一塊破布,算是挎子,他們的手中,持著一种樣子相當奇特的武器,照我的推測,那可能
是吹箭器。他們站了起來之后,艾泊手一揚,突然將來福槍拋到了地上!
    艾泊的這一個舉動,更是叫我大吃一惊,因為我絕想不到他竟是這樣膽怯的人,敵人才
一現身,便自拋棄了武器。
    那三個不速之客,自然是在沙漠中出沒的阿拉伯土著,艾泊人什么這樣怕他們?
    然而,我立即知道,艾泊并不是怕他們!因為我看到,艾泊張著兩臂,繞過了那頭駱
駝,向前走去,而那三個人,也高舉著雙手,向前走了過來,他們的動作一致,表現著一种
親善,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火藥味,但是我心中的惊恐,卻更其增加。
    因為照目前的情形看來,艾泊似乎和這三個神秘出現的阿拉伯土著是同路人!
    在沙漠中的阿拉伯土著,有不必是嗜殺成性,极其凶殘的,而我一時之間,又看不出這
三個人究竟是什么种族。
    艾泊背著我和他們交往,他的動作又這樣神秘,這不能不使我吃惊。
    我決定不出聲,看他們有什么動作,只見那三個阿拉伯人,來到了近前,和艾泊作了一
個親熱的動作,艾泊開始和他們談話,他講的是我所听不懂的一种阿拉伯土語。他講了許
多,而那三個阿拉伯人則只是靜悄俏地听著,一聲不出。
    艾泊的聲音十分低,他顯然是不想吵醒我。
    他卻不知道我早已醒了。
    他約摸連續講了五分鐘之久,那三個阿拉伯人,才有了反應,他們一齊搖頭。看這情
形,像是艾泊向他們在要求些什么,而他們加以拒絕。
    艾泊面上的神色,十分焦急,他忽然指了指我們的駱駝隊,又指了指身后的來福槍,突
然以法語道:“給你們,這些都給你們!”
    那三個阿拉伯人你望我,我望你,望了片刻,才由正中那個開了口,講的仍是我所听不
懂的那种阿拉伯上語。阿拉伯土語的种類實在大多,每种不同,我甚至于不能猜到他在講些
什么。
    艾泊不耐煩地听著,不住地插言。
    突然,那三個阿拉伯人轉過身,向前走去,而艾泊則拾起了來福槍,跟在后面。他們离
開去了!
    我不知道他們要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打的是什么交道,我
只知道一點:我應該跟上去!
    要在沙漠中跟蹤人,這几乎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因為沙漠上什么掩飾都沒有,人家只要
一回頭,就可以看到你的了。
    但是我卻想到了那三個阿拉伯人來時的方式:他們將身子埋在沙下爬了過來,那是不容
易被人發覺的。而我比他們更擅于利用這种方式來前進,因為我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
我擅于控制自己的呼吸。我立即出了帳幕,將身子伏在地上,向前爬出了几步。
    我才向前爬出了六八碼,便發覺我并不需要另外費功夫將身子埋入沙中,因為我在用力
向前爬行之際,身子已自然而然地陷進了沙中,我使我的頭部保持在外,因為那樣,我可以
察知我所跟蹤的人的去向。
    那三個阿拉伯人和艾泊,一直向前走著,走出了足有五哩,才轉向西,我跟著他們爬了
那么長一段距离,身子又埋在沙中,實是苦不堪言。
    我明白為什么他們在開始時回頭看了几眼之后,便絕不再回頭,因為沒有什么人可以忍
受那樣長距离的爬行,而我則忍了下來。
    他們轉而向東之后,我向前看去,立即看到前面沙漠之中,兀立著几座嗟峨的石崖。
    雖然隔得還遠,但是已經可以看出,那几處磋峨的石崖,險惡之极,崖石在月光下看
來,猶如無數柄冰冷的鋒銳的利刃一般。
    那三個阿拉伯人和艾泊,繼續向前走著。他們的目的地,顯然是那几座石崖,我仍然咬
緊牙關,爬行著跟在他們的后面,和他們相距,大約十碼。
    那几座石崖漸漸地接近了,我的心情,也開始緊張起來,因為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
究竟是在弄什么花樣,也立即可以揭曉了。
    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去向,自然不怕失去了跟蹤的目標,所以我不再昂著頭爬行,因為
這樣使我自己易于暴露目標。
    那三個阿拉伯人和艾泊的手中,全部有著致命的武器,我不知他們究竟怀著什么目的之
前,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跟蹤他們的。
    所以我低著頭,几乎將身子全埋入沙中,只是每隔上一分鐘,才抬起頭來向前看上一
眼。
    每次,當我抬頭向前看去時,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總是仍在前面走著,漸漸接近那
越看越是險惡的石崖。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怪事終于發生了。
    在离開那几座石崖,只有小半哩的時候,我抬起頭來,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不見了。
    他們四個人真的不見了,我的眼前一個人也沒有,只是一片平坦的沙漠!
    我呆了一呆,再向左右方向看去,也是沒有人。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是四個活生生
的人,剛才還在我前面十碼左右處走著,只不過我低下頭,將頭藏人沙中一分鐘左右,他們
便不見了!
    离開石崖還有小半哩,他們不可能在一分鐘之內,便到達石崖的,也就是說,他們絕無
可掩蔽身子的所在,然而,他們卻不見了!
    難道他們在剎那之間,都成了隱身人?即使是的話,那么他們的衣服呢?
    我心中在告訴自己:那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一定有原因的。
    但是另一方面,我卻又自己對自己說:沙漠中的怪現象來了,三個阿拉伯人,艾泊和那
一切,可能全是幻象,全是由我自己想象出來,事實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要不然,何以會
在突然之間消失呢?
    我竭力使我自己的頭腦,保持清醒,我考慮著种种的可能。
    我肯定他們四個人的目的地是那几座石崖,我也假定他們突然消失,是他們也像我一
樣,將身子埋到了沙中。然而我卻找不出他們將身子埋在沙中的原因來。難道是他們發現有
人跟蹤?
    我等了二十分鐘,前面的沙中,一點動靜也沒有,這證明我這個料斷也不正确。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絕不愿意承認我剛才所見到的,我費了那么大的精力在跟蹤著
的,只是四個幻像。但如今看來,我已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了。
    我站了起來,拍打著身上的沙粒,突然之間,我听到了几下极其勁疾的“嗤嗤”之聲,
我立刻臥倒在地,打滾,滾出了五六尺。
    “刷刷刷”几聲過處,几株黑色的火箭,深深陷入沙中,那地方就是我剛才站立的地
方。
    我抬起頭來,向前看去,我看到在山崖之上,有人影在問動。
    還未及等我看清那在山崖上閃動的是什么人,又有几枝同樣的箭,向我射了過來。
    我又滾著身子,避了開去。那几枝箭,來自同樣的方向,它們是從石崖上居高臨下射來
的。
    而我的所在地,和石崖足有小半哩的距离,那些箭射下來的勁道是如此之強,准頭又是
如此之准,這使我相信,那一定不是用人手拉弓射出:的,而是一种古代的武器。
    在赤裸裸的沙漠之中,我一點掩蔽也找不到,我不能起身逃走,因為那些箭的射程,可
能极遠,我起身逃走,不顧一切地逼近去,同樣的危險。我只是在地上滾著,一面用力向下
壓著,使我的身子,陷入了沙中。
    一枝枝的箭,仍不斷自石崖之上,向下射來。
    但是當我的身子,完全陷入沙中之際,石崖上的射手,顯然已失去了他的目標,箭落在
我身旁六七尺處,我一動不動的伏著。
    接著,我便听到石崖上,響起了一股奇异的號角聲。那种號角聲,乍一听來,像是沙漠
中餓得發慌的雷狗的號叫聲。
    我僅僅使我的眼睛露在沙外,盡可能向上看去,我看到石崖上有阿拉伯彎刀閃耀著的晶
光,也看到了不少人影在閃動。
    那石崖中,可能是一族阿拉伯人的大本營,我心中自己問自己:我是不是應該直闖過去
呢?
    我用什么法子闖過去呢?
    還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怪事又發生了。
    在我的面前,平靜的沙面,突然高了起來,一個阿拉伯人的身子,突然從沙底下冒了起
來。
    我呆了一呆,身子突然向前扑出,那阿拉伯人揮動著手中的彎刀,待向我砍來。
    但是我一扑到他的身前,身子陡地一轉,已轉到了他的背后,手臂伸處,便已將他的頭
頸,緊緊地挾住,那阿拉伯人掙扎著,但我將他挾得更緊,令得他不能不手一松,將那柄鋒
利的彎刀,落在地上。
    我身子一俯,將那柄彎刀拾了起來,同時,我也看到了一個奇跡:那阿拉伯人冒出來的
地方,竟是一條黑沉沉的地道!
    在沙漠之中,居然會有地道,這實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我看了一眼,便將彎刀架在
那阿拉伯人的頸上。然而,不待我發問,從地道中又冒起了兩個阿拉伯人來,以他們手中的
吹筒對准著我。
    接著,從地道中出來的阿拉伯人越來越多,轉眼之間,我已被十五個阿拉伯人圍住了。
    那十五個阿拉伯人只是圍住我,并沒有動作,但是他們的臉上,卻充滿了敵意。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實是不知道該怎樣才好了!我挾住了一個人,我可以立即將他殺
死,但是在我還未曾轉過身來的時候,一支毒箭,便可能在我的背心中插進。
    如果在我的身邊有著一株大樹,那情形,就不同了,我可能毫不猶豫地便發動進攻。
    但是我的身邊卻什么也沒有,只有敵人。那樣近乎赤裸地面對著敵人,而毫無隱蔽退縮
的余地,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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