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光
第十七章

    我立即后退了一步,附耳在門上,那腳步聲就在第六間石室之中徘徊,不一會,便到了
門前。
    那人和我相距,只有几時!我們只隔著一道門!
    我退開了些,那樣,那人若是打開了門,我便恰好在門的后面。我覺出門搖撼了一下,
但因為我下了鉤,那人自然推不開門。
    這時候,我已經熄了電筒,也收起了記事本。
    一個門鉤,是阻止不了暴徒的,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自然要早思對策,不能再去描那
石塊上的奇怪象形文字。
    門不斷震撼著,約摸過了三分鐘,我突然听到了一連串惊天動地的槍聲,和透門而過的
連續火光。緊接著,“砰”地一聲響,門已被攢了開來。
    我屏住了气息,躲在門背后,只听得一個人大踏步地走進了這最后的一間石室,他的手
中,似乎還拖著一件甚么沉重的東西。
    我以极輕极輕的步法,才橫跨出了一步。在我探頭出門外,向室內看去時,那走進室內
來的人,也恰好開亮了電筒。我一看到他的背影,便知道他正是羅蒙諾教授了。同時,我也
知道了我在才一下井時,所听到的那一下怪叫聲,是怎樣來的了。
    羅蒙諾的左手,拖著一個人,那人的面上,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顯然是受過极其殘酷
的拷打,那人正是依格。
    羅蒙諾的電筒,轉了一轉,我連忙將身子一縮,縮入了門中。羅蒙諾顯然未曾料到我已
先他而到,所以只是略照了一照,便將電筒光,停在那七只面具上,他全神貫注地皇著那七
只面具,我看出這時是襲擊他的最好机會!
    我又悄俏地打橫跨出,然后,我像豹子一樣地向前,疾躍了過去,舉起我的手掌,向羅
蒙諾的后腦,直劈了下去!
    我這一掌,是如此之出乎意料之外,又是如此之狠、准,羅蒙諾只發出了一下低微的呻
吟聲,便向地上,倒了下去。我向他踢了一腳,將他的身子踢得向外滾了几吸。
    我眼看他已昏了過去,連忙俯身去看依格,依格困難地從他血流縱橫的面上,睜著眼看
著我,結結巴巴地道:“衛先生……原來是你……來……我來替你……作響導,告訴你……
這七間祭室的來歷……”我當然是想听一听這七間祭室的來歷的,但是我怎能叫一個咀唇已
破碎,每講一個字,都有鮮血淌下來的人來說這些呢!
    我托起了依格的頭,放在我的膝上,道:“依格,你受傷了,你先別說話,我來設法為
你療傷。”依格困難地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傷……這野驢子,他……他打我……
我……”依格講到這里,面上現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色來。我心中忽然一動,道:“依
格,那塊石塊上的文字,你可認識么?”
    依格搖了搖頭,道:“這是我們……族
    中……古老的文字……我……不懂。”
    我扶著依格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道:“你不懂就算了,我們——”我本來是准備將
依格扶出了這七間秘密的祭室去,再回來對付羅蒙諾的。可是,我卻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
這個錯誤,使我直至今日,回想起來,還覺得十分痛心!
    我以為我的一擊,十分沉重,羅蒙諾是絕不會那么快醒過來的,但是羅蒙諾的体力,卻
是十分堅強,就在我剛扶著依格,走出一步之際,我已听到了羅蒙諾的聲音。
    羅蒙諾的聲音,十分乾澀,但是卻也十分惊人,他沉著聲道:“衛斯理,舉起手來!”
    我的身子,猛地一震,我想起了剛才,羅蒙諾擊開門所放的槍,他如今在我背后,而我
將他擊昏之后,又疏忽未曾將他的槍收去!
    他的槍是极具威力的,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我除了高舉雙手之外,實是別無他法卜
本來,我是扶住了依格的,我雙手高舉,依格自己站立不穩,身子一側,便向旁倒去。我正
想再去將他扶住時,慘事已發生了。
    在我的身后,響起了一連串的槍聲,依格的身子,忽然向上,直跳了起來,向前扑了出
去。
    依格的身子不是他用力跳起來,而是被射入他体中的子彈的力道,帶得跳起來的,他的
身子,跌出了門,伏在地上,我閉上了眼睛,沒有勇气看依格蜂巢也似的身子。
    我預料著我會遭到同樣的結果。
    但是羅蒙諾教授卻并沒有再發槍,在槍聲漸漸消失之后,他陰森森地道:“你看到了沒
有?”
    我沒有出聲,我當然看到了,一個無辜的人死了,死得如此之慘。如果世上真是有一個
民族叫作“索帕族”的話,那么,這個民族的最后一人,也已經死了。
    羅蒙諾怪笑著,道:“衛斯理,你已得到了什么?”
    我定了定神,道:“我沒有得到什么,只不過正在抄描那石碑上的象形文字而已。”
    羅蒙諾冷笑道:“真的么?”
    我盡量使自己保持輕松,甚至聳了聳肩,但由于我全身的肌肉,都緊張得發硬,我聳肩
的動作,看來一定十分滑稽。我道:“你可以搜我的身上,如今你已占了极度的上風了,是
么?”
    羅蒙諾對我,只是報以一連串猙獰的冷笑聲,我听到腳步聲,顯然他正在看石室中的一
切,而我是背對著他的,我當然是知道,不論他走向何處,他的槍口,總是對准我的。
    令我不明白的是:他為什么不立即解決我呢?
    他不立即下手,是不是意味著我還可以有翻本的机會呢?
    我的肌肉,僵硬得可怕,但是我的腦筋,卻還不致于僵得不能思索,只不過在這樣的情
形下,我卻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來。
    約摸過了五分鐘——那長得如同一世紀的五分鐘——羅蒙諾才又開口,道:“衛斯理,
我不相信你的心中仍以為斗得過我們。”
    我心中奇怪了一下,他說“我們”,那是什么意思呢?我立即回答,道:“除非你的子
彈,現在就鑽入了我的身体,要不然,在我的腦中,是沒有失敗兩個字的。”
    羅蒙諾在向我走來,我听得出的,突然之間,他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我甚至想
立即出手按住他拍在我肩頭上的手!
    但是羅蒙諾的動作,卻出乎意料之外的靈活,他一拍之后,立即向后退出,道:“很可
愛的性格,我欣賞你,加入我們,如何?”
    我吸了一口气,原來這就是他不殺我的原因!這無疑是給我一個拖延時間的机會,我立
即道:“你們是包括些什么人?”
    羅蒙諾發出了一下令人毛發直豎的笑聲來,道:“我,和勃拉克。就是兩個人,如果再
加上你,我們可以組成一個世界上無敵的三人集團。”
    我早已料到,殺人王勃拉克實際上是和世上任何特務集團都沒有關系的了,這也就是他
為什么始終能保持极端神秘的原因。他們兩個人的行動,便令得世界各地的保安机构,傷透
了腦筋,這兩個人無异是杰出的天才人物!
    我冷冷地道:“你們那樣看得起我?你的朋友勃拉克,卻威脅著要殺我哩!”
    羅蒙諾道:“不會的,他和我談起過你,希望你能加入我們。”
    我盡量尋找著可以轉變這個局面的机會,我道:“那么,我可以得到什么好處呢?”
    羅蒙諾“哈哈”笑了起來,道:“如今,我只是經理勃拉克一個人的工作,每年我們可
以獲得三十万鎊以上,完全不用納稅的進帳。由于人手不足,我們不得不推掉許多生意,如
果你加入的話,那么,我們的進帳,便可以增加一倍了。”
    我點頭道:“我明白了,一個冷血的勃拉克,你還嫌不夠,你希望再有一個冷血的衛斯
理?”
    羅蒙諾道:“可以這樣說,你有這樣的條件。”
    我竭力忍住了心中的憤怒,忽然之間,我心中一亮。羅蒙諾無异是一個貪婪之极的人,
要不然,何以每年三十万鎊的進款,他仍然不滿足呢?
    對付貪婪的人,是比對付冷靜的人,容易得多了!我冷笑了一聲,道:“你以為一年几
十万鎊,便能打動我的心了么?”
    羅蒙諾呆了一呆,道:“小伙子,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反問道:“你以為我到這里來
作什么?”
    羅蒙諾道:“作什么?不是為了尋找可以令隱身人恢复原狀的秘方么?”
    我繼續冷笑著,道:“這里或許有著令人隱現由心的方法,但是你只管去找這种方法好
了,我卻并不希罕。”
    羅蒙諾厲聲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閉上了口,不再出聲。
    羅蒙諾又追問道:“如果你不說的話,我便不客气了。”我裝成了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
气,道:“好,可是我也要占一份。”
    羅蒙諾冷笑道:“為什么不要占一半?”
    我立即回答,道:“一半?那太多了,我只要占一成,我的財力,便足可以建造另一座
金字塔了。”
    羅蒙諾惊叫了起來,他猝然而來的惊呼,使我嚇了一大跳。
    只听得他叫道:“衛,你究竟發現了什么?”
    而更令得我奇怪的是,他這一句話,并不是英文,而是德國話!
    一個人在心情緊張的時候,是會不由自主立地講出他從小慣用的語言來的。原來羅蒙諾
是德國人!那么,勃拉克也是德國人了?
    我略想了一想,便道:“你不妨自己去看、我實在感到難以形容,那神像的雙眼,你仔
細地去看。”
    羅蒙諾已經向門外沖去,他越過了依格的尸体,我立即向前踏出了一步,但是他也立即
轉過身來,喝道:“不要妄動,舉著手!”
    他按亮了電筒,向神像的雙眼照去,那兩顆大鑽石,發出了耀目的光輝,羅蒙諾臉上的
神情,就像是中了邪一樣!
    他的雙眼也像神像的眼睛一樣,凸得老出,他口中在低呼著,但是我卻听不出他在叫些
什么,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發抖!
    我放下了雙手來,他也未曾注意,我想到自己扑過去,但這仍然是太危險的舉動,我只
是俏悄地提起依格的尸体來,突然向羅蒙諾拋了過去!
    羅蒙諾剛才,是如此出神,但他的反應,也快得惊人!
    依格的身子,才一披拋出,他便陡地轉過身來,他手中的手槍,射出了一串火花,而我
則早已伏在地上,那一排子彈大約都射中了依格的尸体,然而,我預料中的結果出現了,依
格的身子,向羅蒙諾壓去,羅蒙諾一揮手臂間,電筒撞在石壁上,熄滅了。
    剎時之間,黑暗統治了一切!
    羅蒙諾自然也知道,在黑暗之中,他不是絕對有利了,所以,他也立即靜了下來。
    羅蒙諾的手中,還有著手槍,雖然如今一片漆黑,羅蒙諾的絕對优勢,已被打破,但是
我也未必便可以占到他的什么便宜,我更加一聲不出。
    在電筒媳滅之后,我唯一的動作,便是將一柄小刀子取在手中。羅蒙諾若是一暴露目
標,那么,我手中的小刀子,立時可以疾飛過去!
    但是羅蒙諾卻無意暴露目標,我极目向前看著,看不到什么,用心傾听著,也一點傾听
不到什么,事實上,在如今這樣靜的境界中,根本用不著用心地傾听的,只要一有聲音,即
使那聲音低到了极點,也是可以立即听得到的。
    我和羅蒙諾之間,展開一場耐力的比賽,誰先出聲,誰就遭殃!
    我在一黑下來之際,就伏在地上的,這時,我仍然伏在地上,羅蒙諾在什么地方我不知
道,但是我肯定他絕不在移動。
    他可能就在我的身邊兩吸處,或者更近!
    但是我們兩人之間的距离究竟怎樣,那只有天才知道了。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之間,我覺得我的前面,有東西在移動,那簡直可以說是一种
直覺。而人的前額,對于這种直覺,特別敏感。你可以試試閉上眼睛,叫另一個人伸出手
指,接近你的前額,手指還未曾碰到你,你的前額,便會有一种微痒感覺的。
    我那時的感覺,便是這樣,我突然覺得,我的前額在微微發麻,有東西在接近我,而且
离得我已經极近,在一尺之內了!
    那不會是羅蒙諾,我心中自己對自己說,因為羅蒙諾絕不可能在移動之間,絕不出聲
的。而且,那也一定不會是龐然大物,因為龐然大物在接近人時,不會給人以那樣的感覺。
    什么東西是細小而又在行動之間絕無聲息的呢?在這陰暗的地底秘室之中,又最适宜什
么東西生存呢?
    我立即有了答案:蛇!
    有一條蛇正在接近我!
    剎時之間,我只覺得全身發起熱來!我知道這是十分不智的事情,因為蛇對熱度的感
覺,特別靈敏。如果我保持著鎮定,那蛇可能游到我的面上,仍然不對我作攻擊。但這時
候,我全身發熱,体溫陡然提高,那無异是叫在我面前的蛇,快來咬我!
    我明知這一點,但是卻沒有法子鎮定下來。
    這里离沙漠并不遠,沙漠中的毒蛇……唉,我宁愿离得我如此之近的是羅蒙諾了!
    我額上的汗,不住地流了下來。在毒蛇和羅蒙諾之間,我要作出一個選擇,我只覺得額
上那种麻酥酥的感覺,越來越甚,那條蛇,离開我可能只有一兩寸了,我突然之間,失去了
鎮定,發出了一聲大叫,向旁滾了開去。
    也就在我滾開之際,震耳欲聾的槍聲,連串的火光,向我剛才伏的地方,激射而出,我
身上濺到了被子彈射碎的碎磚!
    科學家說,人類的眼睛,能保持看到的東西十五分之一秒,此所以世上有電影這件東
西。羅蒙諾響了六槍,那六槍是在同時間轟出來的,我看到發槍的地方,我立即躍起,發
刀。在我發出刀來的時候,最后一槍的槍火,早已熄滅了,但是還有那十五分之一秒!
    我刀才一飛出,便听到了羅蒙諾的怒叫聲,听到了手槍落地的聲音。
    我知道,我那一刀,正中在我要射擊的目標——羅蒙諾的右手——上,我自然不會再給
他以抬起手槍的机會,我疾扑而出,身子撞在羅蒙諾的身子上,將羅蒙諾撞了出去。
    羅蒙諾的身子,撞在牆上,我听到了有骨頭斷折的聲音。剛才那一撞,是我的生死關
頭,我自然不能不用力,將羅蒙諾的骨頭撞斷,我也不覺得遺憾。
    我立即又赶了過去,將他的身子,提了起來,也不管是什么部位,狠狠地加了兩拳,直
到我覺出我提著的身子,已經軟得一點力道也沒有時,我才將之放了下來,取出了打火机燃
著。
    我首先拾起了手槍,又拾起了電筒。電筒只不過是跌松了,并沒有坏,我略旋了一下,
電筒便亮了,于是我又看到了那條蛇!
    那是我生平見到的一條最大的眼鏡蛇,這時,它盤著身子,昂著它像鏟子一樣的頭,我
吸了一口气,向它鏟子一樣的頭部,連發了三槍,蛇身“拍拍”地扭曲著,但它已不能再咬
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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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金屋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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