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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運送人頭


  我喝了她一聲:“有什么話只管說,別鬼頭鬼腦。”
  紅綾道:“一二三號和狄可找你,是因為你曾和四號有過聯絡,你的腦中,有四號設定的密碼——那是他們所掌握的唯一線索。”
  我呆了一呆,我自然听得出紅綾還沒有說出來的話。紅綾畢竟已不是女野人了,她多少也懂得了一些人与人交往的說話技巧了。
  她沒有說出來的“潛台詞”是:“他們找你,只不過是把你當成餌,好把四號引出來,并不是因為你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我用力一揮手:“那當年四號和我聯絡,也是求我幫助找思想儀的部件。”
  紅綾笑了一下——她笑得很純真,并無惡意:“但你幫不了他的忙!”
  我畢竟大是沮喪——看來紅綾說得有理,可是我又不服气:“狄可和一二三號都能測知我的思想,他們大可把那密碼測了去,自行和四號聯絡。”
  紅綾大聲叫:“爸,那不是你的思想——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腦部被人做了手腳——”
  我悶哼一聲:“你的語言能力倒越來越高了,連‘做了手腳’都會說!”
  紅綾過來,抱住了我的身子:“這都是爸媽教的!”
  我沒好气:“只怕是媽媽的媽媽教得更多!”
  紅綾“嘻嘻”笑著,也不否認。我揚了揚眉:“狄可他們,若是真的能力如此高超,他們應該可以趁我在集中精神和四號聯絡時,跟蹤去找到四號的所在。”
  紅綾听了之后,并沒有立刻回答,像是正在思索什么,曹金褔問:“你只是想,怎么跟蹤?”
  我道:“不論我用什么密碼把訊息發出去,只要訊息一离開了我的腦部,就必然有跡可循,也必然可以跟蹤,直找到四號的接收處。”
  曹金褔似懂非懂地點著頭——我說的情形,其實只不過是一個概念而已,具体情形如何,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但紅綾卻听得很是認真,她道:“有兩种情形,是狄可無法追蹤的。”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她解釋。
  紅綾道:“第一种情形是,四號根本沒有打算接收你發出的訊號——他如果知道,狄可會跟蹤你的訊號而找到他的話,他就會那么做,以保護他自己。在這樣的情形下,你發出的訊號,也就成了無主游魂,沒有目的地,就算循跡跟蹤,也沒有用處。”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這种情形下,我再努力和四號聯絡,也不會有用。”
  紅綾點頭:“是。第二种情形是,狄可根本沒有這個能力。”
  我呆了一呆:“怎么會呢?他有思想儀那樣進步的儀器,應該有這個能力。”
  紅綾雙手用力一拍:“對了,第二种情形是:狄可根本沒有完整的思想儀!”
  我“啊”地一聲,紅綾的這個分析,是我以前沒有想到過的。
  這時,我首先想到的是,我應該“告訴”四號,狄可不能在我不同意的情形之下找到他。
  但接著,我也苦笑,因為四號根本不接收我的訊號,我又怎能“告訴”他呢!
  這情形,和儿童故事之中,在貓脖子上挂一個鈴,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立刻又想到,紅綾估計到了狄可沒有完整的思想儀,四號是不是也估計到了呢?
  思想儀是一部奇妙之至的儀器,我所知的是,它由千百個部件所組成,每一個部件,都有獨特的神奇的功能(一旦“流落人間”,就是“法寶”)。
  但是,它也有一個缺點——它的某些功能,必需整部思想儀齊全才能施展,缺一不可。
  這种情形,相當特殊,以地球人的高科技儀器來說,當然每一個組成部分都十分重要,但也有些部件,可以省略,但思想儀則不然——這個特征,是一二三號告訴我的。
  所以,維持思想儀的完整,十分重要。
  狄可毫無疑問,擁有思想儀,但,他擁有的思想儀,完整無缺嗎?
  我知道所謂“思想儀”,不能顧其名而思其形,事實上,它的体積,龐大無比,類似地球上的一整座工厂,在宇宙航行中,失去了一些部件,是极為可能發生的事。
  而且,我也聯帶想起了另一個問題:狄可曾說過,他們的宇航員,是四個人一組,四位一体。而狄可每次出現,都只是一個人,他的三個伙伴呢?
  他的三個伙伴在哪里?
  看來,狄可對我隱瞞著的事情很多。
  紅綾見我好一會不出聲,她又道:“如果狄可沒有完整的思想儀,那么,他只有依靠你才能找到四號。”
  我思緒相當紊亂:“是,他們都一再強調說,我腦中的密碼,是尋找四號的唯一線索。”
  紅綾望著我,忽然之間,伸了伸舌頭,現出了极其古怪的神情:“爸,消除了你腦中的密碼,四號就不怕被人找到了!”
  我同時也想到了:“探出我腦中的密碼,就可以找到四號了!”
  我們兩人互望著,心中立刻又想到了同一個問題,可是紅綾也立刻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不要立刻說出來,她輕推了曹金褔一下:“你得到了什么結論?”
  我心想,曹金褔有點憨態,未必想到什么,卻不料他看來傻頭傻腦,只是他生性忠厚,并不代表他笨。他立時道:“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狄可掌握了衛叔,就可以找到四號。四號掌握了衛叔,就可以繼續藏匿。”
  紅綾還不滿意:“這不是最后的結論!”
  曹金褔大手一攤:“先禮后兵,狄可他們,對衛叔還很客气,但若是衛叔不徹底合作,他們可能另出手段。”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所作的分析,有條有理之至:“到那時候,四號若感到了威脅,也會有行動。”
  紅綾進一步問:“會有什么行動?”
  曹金褔看了我一眼,神情有點古里古怪:“我不知道他們用什么方法才能使衛叔腦中的密碼消失或得到它,但是他必然有某些行動會違反衛叔自己的意愿。”
  他把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事,用如此文雅的句子表達出來,令我有啼笑皆非之感。
  紅綾一個勁儿點頭,表示同意曹金褔的分析。
  我也同意,我明白自己的處境,十分不妙,發展下去,“違反我意愿的事”必然會發生。
  我也難以設想事情的發展會如何,是不是會把我固定在手術台上,用什么激光光線射向我的腦部,以達到他們之目的?
  我皺著眉,心中不快之至,這可以說是無妄之災——少年時的一些際遇,發展到現在,竟會生出那么多事來。
  紅綾歎了一聲:“我也想不出他們動手之后的情形會怎么樣。”
  我有一點怀疑:“要動手,他們為什么不一上來就動手?”
  紅綾立時道:“金褔剛才說什么來?先禮后兵?對了,狄可他們的本性不坏,不想強逼他人,把他人不愿意的事付諸實現,但到了真正無法可施的時候,君子也就會變成小人了。”
  我悶哼一聲:“本性不坏!”
  紅綾道:“他們至今沒有對爸你怎么樣!”
  我歎了一聲,我曾經說過,所有能夠來到地球的外星人,本性都不應該太不堪,因為,他們既然發展了高度的科技文明,就必然有高度的精神文明。
  沒有高度的精神文明作基礎,高級生物不可能有高度的科技文明——像地球人那樣,貪婪、自私、殘酷,匪夷所思的罪行還存在于人性的本質時,地球上必然充滿了仇恨、戰爭、殺戮,殘害和各种各樣的混亂。在這樣的精神文明狀態下,如何能孕育得出高度的科技文明來?在一個還有殺死女嬰的落后野蠻行為的星球上,高度的科技文明只是遙遠的夢。
  紅綾見我陷入了沉思,她還以為我對她的說法不滿意,所以她補充道:“當然‘本性坏’或‘不坏’,都只是地球上的標准,他們自己或許另有標准,那就非我們所能定出的了。”
  我用力揮了揮手:“先不說他們的道德標准,若是他們雙方面都想對付我——”
  說到這里,我難以為繼,因為狄可和一二三四號要對付我的話,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紅綾的眉心打著結:“只可惜不知道你腦中的密碼是怎么一回事,不然,自行除去,就天下太平了!”
  我呆了一呆——當然不是說我有辦法可以除去腦中的密碼,而是我想到,如果我有辦法,我是不是愿意那樣做。
  當然,除去了密碼,我再也沒有“利用价值”,自然天下太平。但是,我也失去了唯一可与四號聯絡的方法,這件事,也從此告一段落,再也難以繼續下去了。
  這是我不愿意發生的事!
  想到這里,我不由自主,搖了搖頭。在一旁的紅綾,竟然可以揣知我的思路歷程,她鼓起掌來:“好啊,當然不輕易放棄,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她找到了兩句成語,大是高興,就在她的掌聲之中,忽然有一個輕柔動听的聲音傳來:“我以為你們會急坏了,所以赶著回來,看來我弄錯了。”
  一听到這聲音發自我的背后,我反手一抓,已握住了一只手。
  紅綾更加拍手:“媽,我們早知道你去見誰了,還急什么?”
  我把身后的白素拉了過來:“急過了,那時你沒有看見。”
  紅綾一下子扑到了白素身上,把她抱得緊緊的,大聲叫:“急得人三魂悠悠,七魄蕩蕩,都不知怎生是好!”
  紅綾的這种說話腔調,自然是學自溫寶裕,但也是當時的實情,我補充:“我就是在她情急之下,立刻從陰間回來的!”
  白素像是對我這句話很重視,她用一种很關切的目光望向我,我立刻把經過的情形,簡略地向她說了一遍——本來,我們應該先向她詢問她的經歷,但她既然是和母親相會,當然不會有什么惊險,遲一些問也不要緊。
  在我說了之后,紅綾又急著把我們的分析,說了出來,她神情焦急,顯然是在為我的“夾縫”處境而擔心。
  白素吸了一口气:“媽突然把我找去,為的也是這件事——”
  她說到這里,向我望來,我大是惊訝:“我的事怎會惊動了岳母大人,她怎知我有事?”
  白素皺著眉,并不以為我夸張的語气很幽默。她道:“狄可在地球上努力,他的三個伙伴,在其它各處努力,目的都是為了找尋失蹤的第二十九組人員。”
  我吞了一口口水,白素口中的“其它各處”,那是真正的“上窮碧落下黃泉”,指的是宇宙各處。他們的尋找行動,一定惊動了許多星体上的高級生物,成為宇宙中的一項大新聞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已經身為外星人的陳大小姐,自然也會知道。
  奇怪的是,地怎知事情和我有關?
  白素接下來的話,立刻解決了我的這個疑問,她道:“由于這件事已引起了廣泛的注意,所以大眾矚目,狄可和他同伴的通訊,有一些被別人截了下來,并且被譯出了其中的意義,有三個音節,沒有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可能是一個地球人的名字,但是媽卻一听就知道了,這三個字是——”
  我苦笑:“衛斯理。”
  白素點頭:“媽雖然成了仙,但若是有人要對她女婿不利,她還是不會袖手的。”
  我拍打著自己的腰際:“有這樣的岳母大人撐腰,那真是天塌下來也不怕了!”
  白素白了我一眼,繼續道:“狄可他們的通訊之中,提到了在你腦中,有一組密碼,是唯一的線索。最好的方法,是你肯真誠合作,利用這种密碼作聯絡,他們就可以利用你腦能量的發射過程,追蹤到目的地,但是你一直不肯那樣做,或做得不誠心。”
  我承認:“是的,我對狄可硬要把在躲避中的同類找出來……很有點反感,所以并不誠心。”
  白素沉聲道:“所以,他們考慮采取第二個方法!”
  白素的神態凝重,我只覺得好笑,拍著自己的頭:“他們准備怎么樣,把我腦子剖開來,找尋那組密碼?”
  白素冷冷地道:“一點也不幽默!”
  我吃了一惊——白素一向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她如今的神態,如此凝重,決不會是故意來嚇我的。我立即想到,她才和她母親會過面,會不會是我那位“成了仙”的岳母大人,曾給她什么暗示來?
  外星人之間,互通消息,是很尋常的事,那么,我是真正身在險境了。
  我吸了一口气:“是不是有什么風聲?”
  白素看我的神情,就可以知道我已料到了發生了什么事,她道:“在地球上,狄可他們,沒有能力把你腦中的密碼取出來。”
  一听這話,我和紅綾,同時發出了一下悶哼聲,因為我和她都曾推測,狄可“先禮后兵”,但現在知道,并非如此。
  狄可的先“禮”,是無可奈何的。
  白素續道:“可是,若要把你弄回他們的星体去,卻又大費周章,有很大的困難——”
  我想起在“陰間”所見,部分的思想儀已龐大如工厂,如要把我帶走,也不應該是難事,他們的宇宙飛行能力,應該十分高超才是。
  白素歎了一聲:“把你帶到他們的星体去,自然不是什么難事,問題是要在長期的宇宙飛行中,維持你的生命,這就很困難了,因為他們的飛船中,沒有維持一個地球人生命必需的設備,而且,也怕你無法承受旅途中的种种變化。”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們的能力如此高超,攝人靈魂如探囊取物,把我的靈魂拘了去,慢慢在其中找尋,也就是了。”
  白素卻回答得十分認真:“靈魂是人的記憶組,只要是你的記憶,他們都可以得到,可是那組密碼根本不是你的記憶,你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們要你的靈魂又有何用,所以必須在你腦中去找!”
  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怎么找?”
  白素吸了一口气:“把你几億個腦細胞,拆開來一個一個地找,看是藏在哪一個之中。”
  我又惊又怒,脫口道:“他們能還原嗎?”
  白素竟然作了一個怪臉:“不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定下神來:“這些訊息,全是令堂告訴你的?”
  白素點頭:“是,不過真正的內容,可怕得很,他們向各方面求助,要解決一個難題:把一個兩公斤左右重量的地球人生命体,作長期的宇宙航行,而令得這生命体的生命,得以很好的維持。”
  听到這里,我不由自主,發了一陣抖。
  這些外星賊子太可惡了!
  兩公斤!
  那是我身体的哪一部分?當然是人頭!
  我的臉有些發麻,悶哼了一聲:“其實他們若是只運送我的腦子,半公斤就夠了。”
  白素口唇動了一下,但是卻沒有說什么,實在是因為地想說的話太血淋淋了,多年夫妻恩愛,她再也說不出口。可是紅綾卻說了出來——絕不是她沒有父女之情,而是她性子直,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沒有任何保留和忌諱,她道:“總要有容器的,最現成的容器,就是——”
  白素喝了一聲:“女儿!”
  紅綾一怔,這才把最后的“人頭”兩字,生生地咽了下去,沒有說出來。
  我怒极反笑:“他們准備什么時候下手來割我的人頭?”
  白素沉聲道:“他們會再來和你商量!”
  一听到了白素這樣回答,我是真的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這實在太可笑了,成語形容絕不會成功的事,有“与虎謀皮”——和老虎商量要剝它的皮,老虎怎么會答應?而如今居然有人要和我商量,取我的人頭,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白素也不阻止我,由得我笑,紅綾和曹金褔又跟著我笑。我們都一起指著白素,奇怪她居然可以忍住了不笑。
  白素非但不笑,而且還歎了一口气:“其它的外星人,都會盡力去幫助他們。”
  我不再笑:“為什么?是因為在外星人的眼中,一個地球人的人頭,根本不算什么?”
  白素皺著眉:“不是,是宇宙間,有一個大家都默認的法則——”
  我“哼”地一聲:“我以為宇宙浩淼,廣闊無比,最是自由自在了,卻也有甚么法則!”
  白素不理會我的話,自顧自說下去:“各個星体上的高級生物,一旦有了宇宙航行的能力,也就有了這個法則,那就是,宇宙航行者,不能背叛他所屬的星体。若是背叛了,宇宙間所有的力量,都會聯合制止這种行為。”
  我听了白素的話,想說什么,可是卻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事情比我的想象,還要嚴重許多倍!
  我以為只是狄可和一二三號要對付我,而現在的形勢是,所有外星人都會對付我,因為我腦中有追尋違反了法則者的唯一線索。
  看來,這下子衛斯理真的是人頭難保了!
  我在駭然之余,竟不由自主,伸手向自己的脖子摸去,白素立時抓住了我的手,她也臉色煞白。
  宇宙之間,何以會有這樣的法則,也很容易理解——要是派出去的宇宙航行員,個個有去無回,音訊全無,那么宇宙航行還有什么意義!
  這种情形,在地球人的大海航行中也曾出現過,海上航行的法則极其嚴厲,背叛是极嚴重的罪行,屬于十惡不赦之列。
  至于這种法則也存在于宇宙航行之中,對地球人來說,是遙遠的將來的事,但對已有宇航能力的外星人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需要!
  我呆了一會,才道:“想不到我成了宇宙要人了!”
  白素苦笑:“真正要對付你的,還只是狄可他們,其余的外星人,只是幫助他們而已。”
  我張開雙臂,輕抱了白素一下:“多謝令堂,她至少不會幫狄可,還把你召了去,通風報信,好叫我知道自己的處境。”
  紅綾很是不平:“爸不會任人擺布。”
  我大聲道:“放心,當然不會。”
  曹金褔顯然一時之間,還感覺不到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他只是低著頭,沒有說什么。
  白素這才說到了正題:“媽說,你的情形很不妙,最好的辦法,是你和四號聯絡,要他自行出面,了結此事,你才能脫了關系。”
  我揚眉:“若是四號不想出面,我不會強逼他——他有權維持個人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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