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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惊心動魄圍捕亞昆


  裴達教授毫無疑問,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家,但是他如果拿一個活人來做試驗,那么,他同時也是一個瘋狂的科學家!
  在那時,我可以肯定我的假定是十分接近事實。正因為裴達教授是在拿活人做試驗,所以貝興國在一開始就反對這個計划。
  也正因為裴達教授是拿活人做試驗,所以后來出了意料之外的變故,貝興國才說他罪有應得。
  也正因為貝興國終于參加了裴達教授以活人做實驗的計划,是以在變故發生之后,他內疚悔恨自己是幫凶,而且,因為他未曾堅持原則,使得裴達教授間接被害,所以他才覺得自己有罪,終于自殺!
  那的确是太可怕了,我只不過是猜想到了這件事,也不禁全身發冷,几乎不知身在何處,直到許多人的呼喝聲,傳進了我的耳中,我才陡地惊起。
  我看到以村長為首,大約七八人,拿著竹杆、斧頭等武器,奔了過來,大聲呼喝著,一看到了我,村長忙問道:“甚么事?甚么事?”
  我吸了一口气道:“‘亞昆’,‘亞昆’剛才和他們這些孩子在一起!”
  村長的神情十分惱怒:“先生,我已和你說過,‘亞昆’不會害人。”
  我搖著手:“現在不同了,我和你們說不明白,你只要記得我的話就行了,‘亞昆’极其危險,隨時會殺人,他已經殺過人,你們快帶著孩子回去,我立時去通知警方。“
  村長和村民的神情,都半信半疑。
  是以,我再次鄭重吩咐他們:“千万別將我的話當耳邊風,在我未曾回來之前,你們甚至不要去找‘亞昆’。‘亞昆’剛才還在這里的,一定是听了你們的聲音才逃走,而我因為想起了一些事,太出神了,竟不知他逃向何處。”
  有几個村民已經相信了我的話,立時拉住了他們的孩子,村長也點著頭。
  我再吩咐了他們几句,例如万一見到了“亞昆”,千万不可激怒他,更千万不能碰到他的頭部等等。
  我和他們一齊离開,我來到了車旁,駕著車,駛到了最近的警署,我沒有說明我的來意,我只是說要和杰克中校通電話。
  因為如果由我來請求派人去搜尋“亞昆”,警署中的人一定以為我是神經病的。
  電話打到杰克中校的辦公室,出乎我意料之外,中校居然已回來了,我連忙將我的發現向他說一遍,杰克立時說派大隊人員來,并且授權我指揮就近警署中可以動員的力量,先去找尋“亞昆”。
  大規模的搜尋工作開始了!
  不但進行地面搜索,而且有兩架直升机參加了空中的搜索。
  杰克中校就是從直升机上跳下來的,搜索的范圍几乎廣達一平方哩,但是一直到天黑,卻找不到“亞昆”究竟在甚么地方。
  村中的孩子,逐個被叫來詢問,問他們誰知道“亞昆”匿藏的所在地,就可以有巨獎。但是所有的孩子,卻個個搖頭,都說不知道。劉寡婦看到那么多的人來搜尋她的儿子,嚇得除了哭之外,甚么也說不出來!
  搜索工作一直進行到天黑,几乎每一個人可以匿藏的地方都找遍了,但就是找不到“亞昆”的蹤跡。杰克中校留下了一部分警員在附近守衛著,告誡附近的各鄉村,有一個极其危險的白痴,可能隨時會出現,一發現他的蹤跡,應該立時向警方報告。
  他并且組成了兩個巡邏隊,進行徹夜不停的巡邏搜索。等到他安排好了這一切,我才和他一起回到了市區,我和他是在警局門口分手的,那時已經是九點鐘了。
  我和家中通了一個電話,并不回去,卻驅車去拜訪一位十分著名的腦科專家,他是我的父執,雖然已經退休,但還在進行尖端的研究工作,是好几家大醫院的腦科顧問。
  當我到達他的家中之后,他正戴著老花鏡,在書房之中翻閱最新的醫學文獻,他吩咐我坐下,定定地望著我,等我開口。
  因為我至少有兩三年未去看他了,突然在晚上去拜訪他,自然知道我有重要的事。
  我心中十分亂,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是以我想了一會,才道:“林二叔.一個白痴,四肢都比旁人來得短而粗壯,是不是先天性的腦部缺憾帶來的?”
  他推上了眼鏡,因為我這個問題很正經,是以他的神情也十分嚴肅:“是的,那是因為大腦皮膚的构造失常,影響了腦下垂体中的几個內分泌腺,這個人無法保存記憶,也就是說,也無法獲得知識,所以他是一個白痴,而他的四枝,也因為內分泌不正常,所以發育异常,這种病例全是先天性的,父母梅毒的遺傳,就會造成那樣的白痴儿童。“
  他已解釋得十分詳細,“亞昆”正是那樣一個白痴儿童。
  我又問道:“那樣的儿童,如果進行腦部手術,是不是可以醫治?”
  他搖著頭:“這不是一种病,病是可以醫治的,那是一种病態,是由發育不全所造成的,自然無法醫治,那是無可補救的缺憾。”
  我喝著他倒給我的濃咖啡,又問道:“那么,如果一個人,他將一個十六歲的那樣的白痴的腦蓋骨揭開,他是想做甚么呢?”
  他望著我:“我不明白你那樣問是甚么意思,你的問題,能不能說得明确一些?”
  我苦笑了一下,我的問題如果要說得明确一些,那得化很多的時間,但是我還是非說不可,因為我需要他專家資格的回答。
  我道:“二叔,你認識裴達教授?”
  他立時歎了一聲:“認識的,他是一個极出色的生物學家,可惜得很,他竟被他的助手所殺死。”
  “事情和你想像的略有不同,二叔,我可以將經過情形,詳細告訴你。”
  他十分有興趣地坐直了身子,我便將這些日子來,我在受了裴珍妮的委托之后,所作的調查,和目前的發現,向他詳細地說了一遍。
  最后,我道:“裴達教授將他在‘亞昆’身上所做的工作叫合成計划,你能猜想出他究竟做了些甚么來么?”
  他搖著頭:“不能,我很難以想像,我是一個醫生,而他是一個生物學家,我們兩人研究的方向完全不同。”
  我又問道:“那么,在甚么情形下,一個白痴忽然會狂性大發,忽然會行動如此靈敏,气力如此之大,可是他的腦部起了甚么特別的變化?”
  我的那位父執緊鎖著他的雙眉:“你的問題,我實在很難回答,照你所說的看來,裴達教授顯然曾在他的腦部做過一些工作,但是据我所知,即使改變了一個人的內分泌,也是難以達到那樣結果的,何況內分泌系統的秘密,人類所知极少!”
  “那么,你也不明白他的計划是甚么?”
  “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一項极之偉大,震惊世界的計划。”
  我又呆了片刻,我的拜訪,沒有甚么收獲,只是在枝節問題上,得到了一些答案,在整個大問題上,甚么也未曾獲得。
  告辭出來之后,夜已很深,我回到了家中,又和白素作了很長時間的討論,作了很多不同的假設,但是卻沒有一個假設接近事實,只得快快睡去。一連數天,都化在拜訪著名的生物學家和腦科專家之上。
  然而我的收獲加起來,也不會比我第一次拜訪我的父執時收獲更多,我在裴珍妮處,總算已有了交代,因為我已證明了貝興國不是謀殺裴達教授的凶手。
  凶手既然是“亞昆”,而“亞昆”之所以會成為凶手,是裴達教授型造出來的,那是一個可怕的循環。
  而在這個可怕的循環中,貝興國是一個無辜的犧牲者曰
  又過了六天,事情才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我接到了杰克中校的電話,他在電話中叫嚷道:“我們找到了‘亞昆’,將他圍住了,你立即來!”
  “在甚么地方?”我立即問。
  “你到警局來,我和你一起去!”杰克回答。
  我放下了電話,便奔了出去,橫沖直撞,沖到警局。我才一到,杰克已等得不耐煩了,道:“你怎么來得那么遲?”
  我苦笑道:“在我車后,至少有五個以上的交通警在追逐我,你還要我怎樣快?”
  他道:“少廢話,我們要起飛了。”
  我和他一齊向一架直升机奔去,我們才一登上直升机,直升机便已起飛,飛出了市區,向上次發現“亞昆”的地方飛去。
  直升机飛得十分低,我看到在飛過的那山坡之后不久,有許多警員,圍住了一片林子,直升机在一個草地上停了下來,我和杰克一齊跳出机艙,一名警官奔了過來,喘著气:“他在林子中,他在林子中!”
  另一名警官也奔了過來:“我們圍住他了,很多人看到他竄進林子中去。”
  杰克中校的神色十分緊張:“肯定他是在林子中,沒有出來?”
  “是的,”好几個警官一齊回答,他們陸續奔了過來的。
  杰克中校因為過度的緊張,竟有點手足無措。他是一個非常精明干練的警務人員,雖然他有時過分自信。但是警務人員必須有良好的判斷方,而良好的判斷力,又有賴于充分的自信。所以那也不算是甚么缺點。
  但是這時,杰克卻緊張得可以,他之所以緊張,是和我這時緊張的原因一樣,因為我和他都知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都知道“亞昆”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在他向我望來的時候,吸了一口气:“中校,一定要生擒‘亞昆’,你同意這個原則?”
  “當然!當然!”他立即回答:“這個原則必須肯定,那太重要了!”
  我們都知道生擒“亞昆”的重要性,但是我們同時卻也知道要做到這一點,是如何的困難,因為“亞昆”是一個如此動作敏捷,力大無窮的人!
  我吸了一口气:“‘亞昆’現在藏匿在林子中,我們要設法去接近他,而不是赶他出來,因為如果將他赶出來的話,他一定因為受惊而狂性大發,那時候,就可能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中校點頭:“對,你說得對。”
  我用十分緩慢的調子道:“好,你既然同意了,那么請你在你的屬下,挑選五個至七個受過嚴格柔道或是中國武術訓練的人。由我帶領著前去。”杰克中校呆了一呆:”不,應該由我帶去!”
  我搖頭道:“中校,現在不是爭面子的時候,你是一個很好的警官,但是在身手靈活方面……”
  杰克不等我講完,忙道:“那么,至少我也要參加這個搜索小組!”
  我點頭道:“那我不反對,還有一點,在你挑選你的屬下之際,必須聲明,那是一個极其危險的任務,參加者必須自愿。”
  “你放心,我的屬下沒有怕死鬼!”杰克已將命令傳達了下去,不到五分鐘,至少有二十名警員或警官,奔了過來。
  我用簡單的方法,試驗了他們的反應的靈敏程度和气力之后,留下了七個人,而我特別選擇柔道段數較高的人。因為“亞昆”的蠻力大,如果被他大方沖撞,在柔道上有較高造詣的人,便不容易受傷。
  當他們七人被決定下來之后,我簡單地講了几句,我道:“我是衛斯理,你們一定知道我是誰,而我,不久以前,就會被我們現在要去對付的人,打斷過兩根肋骨,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
  我那几句話,令得這七個人,都現出程度不同的吃惊的神色來。
  我又道:“而為了某种极其重要的原因,我們必須生擒這個人,這個人的力大如牛,行動靈敏如猿猴,你們之中誰要退出的,絕沒有人非難,因為這是一項危險之极的任務,我希望各位之中,有家屬的人,鄭重考慮退出。”
  我的話講完之后,足有一分鐘的沉寂。
  然后,才具一個警官開了口,他道:“喂,衛斯理,你不是也有妻子的么?”
  我點頭道:“是的,不但有妻子,還有一個十分可愛的女儿。”
  那警官瞪著我:“是啊,那么你自己為甚么不考慮退出,回家逗女儿去?”
  我哈哈笑了起來,突然之間,緊張的神情一掃而空,頓時覺得豪气干云,大聲道:“好的,沒有人退出,我還有几句話,各位必須記得,我們一定要生擒‘亞昆’,而在單對單的情形下,絕不要和他硬拼,我們要和他群斗,單打絕不是他的對手,好,解下各位的佩槍來!”
  我最后的那句話,顯然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是以一時之間,那七個“志愿軍”和杰克中校都瞪著我,一聲不出。
  我又重复了一遍:“所有的人,都將佩槍解下來,不准帶槍去執行任務。”
  杰克叫了起來:“那太過分了。”
  我立即道:“中校,要生擒‘亞昆’,這是一個极其重大的原則,你同意的!”
  “對,我同意這原則,但是那絕不是放棄武器,我們可以備而不用的,那就像……就像空中飛人……的演員扣上保險帶。”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中校,第一流空中飛人,宁愿跌死,也不用保險帶,我們不是超人,絕難有在性命危險之際不使用槍械的那种克制力!”
  杰克中校的聲音更大:“你要我們犧牲性命,也不可傷害‘亞昆’?”
  我望著他,他雖然在這個問題上還未曾弄得通,我們必須不可以令“亞昆”受到傷害,這絕不是為了要保護“亞昆”,而是為了全人類。
  因為,世界上最偉大的生物學家之一,裴達教授曾在“亞昆”的身上做了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使“亞昆”生存著,對人類一定有益處。
  但杰克中校卻不明白這一點,他只是在強調警員不受傷害!警員全是經過挑選的,身手敏捷的,只要他們趨避得宜,他們可能會有危險,但是卻不會致命!
  但如果他們佩戴著槍的話,那么,作為一個警員,在受到襲擊時,最本能的動作是甚么?
  我覺得我非爭到底不可,是以我仍然堅持:“不行,不能帶槍,我們可以避免自己受傷害,然而,一定要保存‘亞昆’的生命。”
  杰克中校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我曾經和他有好几次的合作,但是每一次合作都是以不愉快而告終的,看來這次也不能例外了!
  他簡直是在大聲呼喝了,他叫道:“你要我們解除武裝,那對我們來說,簡直是莫大的侮辱,如果必要的話,你可以退出,我們懂得如何進行。”
  我也气得漲紅了臉,用同樣大的聲音回敬他:“別不知羞!你懂得如何進行?誰告訴你‘亞昆’在這附近?我在這里看到‘亞昆’的時候,你做夢也沒有將鄉村受破坏的事和‘亞昆’聯系在一起,你只知道貝興國是一個危險的人物,可是卻連想也未曾想一想貝興國沉重的心理負擔!”
  杰克狠狠地咬著牙,向我揚著拳,我也不甘示弱,同樣向他揚著拳。
  跟著我和他兩人就要爆發一場大戰了,一個警官連忙打圓場:“衛斯理,我看這樣吧,我們帶著槍,但是保證不用。”
  我冷笑道:“既然保證不用,帶槍作甚么?”
  那警官道:“你太不近人情了,我們總不能不防万一,對不對?”
  我歎了一聲,他們都不明白“亞昆”的重要性,這是難怪他們的。
  我也不明白,我不能确切地向他們說明保持“亞昆”生存,對人類有重大的意義,我只不過是深信這一點而已,因為我知道一個偉大的生物學家,將他加諸“亞昆”身上的實驗,稱之為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個計划!
  杰克中校和警方人員是執行者,我一個既然沒有力量捉住“亞昆”,自然只好服從他們的意見,所以在歎了一聲之后,我便放棄了原來的意見:“既然你們不愿意放棄手槍,那么請接受我一個勸告:千万別用它!”
  杰克中校見我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他的神情也輕松了不少。他拍著我的肩頭,像是根本沒有發生甚么爭執一樣:“好,那我們就開始進行搜索,分頭還是集体?”
  我吸了一口气:“分開來好些,人太多了,會刺激‘亞昆’,好在我們每人都有無線電對講机,任何人發現了‘亞昆’之后,立時站定,切勿接近,然后通知別人,等我們將他包圍之后再動手。”
  各人都點了點頭,在這一點上,他們顯然都同意了我的意見。
  我們各自散了開來,用十分輕靈的步子,走進了林子之中。那片林子是松樹林,地上全是跌落下來的松果,腳踏上去,發出“卡卡”的聲音。
  我盡量放輕腳步,在開始時,我還可以看到其他的人,但是五分鐘之后,我卻發現只有我一個人了。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同時注意看四周圍的情形。
  又過了十分鐘,我遇到了三個搜索隊員,我們交談了几句之后,又分頭去尋找,約莫過了三十分鐘,我的無線電對講机中,突然傳出了一個緊張的聲音:“我看到了他,我看到了他,他在樹林的右角,近山坡處,他爬在樹上!”
  我連忙轉向右奔去,不到五分鐘,我們九個人,每一個人都來到了那地方,我們九個人,也每一個人都看到了“亞昆”。
  “亞昆”蹲在樹上,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們,他离地大約有十二尺高,我們离他栖身的那株樹,約有五碼,杰克中校和別人,還是第一次看到“亞昆”,是以當他們向“亞昆”注視著的時候,他們的臉上,都現出一种難以形容,恐怖莫名的神色來。
  我沉聲道:“大家散開來,圈子最好再擴大些,他從樹上躍下來,可能一下子便躍出了我們的包圍圈。”
  他們听著我的話,散了開來,我則慢慢地向前走去,杰克不斷地提醒我:“小心,衛斯理,千万要小心,要小心!”
  他過分地提醒我,令得我不耐煩起來,我轉過頭來叱道:“閉上你的鳥嘴!”
  杰克給我冷不防那樣大聲一喝,果然緊抿著嘴,不再出聲。
  我來到了樹下,抬起頭來,除非我爬上樹去,不然我已不能和“亞昆”之間的距离再拉近了。
  我用十分柔和的聲音道:“‘亞昆’,你下來。”
  “亞昆”仍然蹲在樹上,他异樣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的手心沁出冷汗來。
  他如果自樹上疾躍而下,向我襲擊,我再在醫院中躺一個星期,可以說是最幸運的結果。
  我抬頭向上望著,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亞昆”,但是我卻無法知道他究竟是一個甚么樣的怪物,他究竟為何有那樣超人的能力!
  我感到我的喉嚨乾得冒出煙來,要不斷地吞咽口水,保持著咽喉的潤濕,才能夠繼續講話,我不斷地說著:“‘亞昆’,你下來,我們一齊去玩,那邊的山溪上有許多蝌蚪,已經生出四條腿,很快就會變小青蛙,你下來,我們一齊去玩。”
  “亞昆”仍然神情遲疑地望著我,在經過了約莫十分鐘之后,(或許沒有那么久,因為我這時,根本緊張得沒有時間概念了),“亞昆”才有了移動身子的意思,他的身子略動了一動,然后,他沿著樹身,向下迅速地攀了下來。當他向下攀來的時候,他是背對著我的。
  而在一剎那間,他給我的印象,使我實在不當他是一個人,而只當他是一只猿猴。
  他几乎在一秒鐘之內,便到了地上,然后,他向我望著,我仍然竭力在臉上維持著笑容,那使我看來,對他似乎并沒有惡意。
  人自然是世上最狡滑的動物了,因為人懂得一面裝出笑臉,一面心中卻對對方不怀好意,而其他任何動物,當對對方不怀好意之際,總是現出一副凶相來,至少好令得對方有所堤防。
  我的右手在身后招著,一個警官迅速向我接近,將一根已扣了活結的繩索,交到了我的手中。
  我的計划是,由我拋出那股有活結的繩索,將“亞昆”的身子束住,然后,其余人再一涌而上,將他制服,我握住了那繩索,才發覺我手心中的汗,多得惊人。
  我向“亞昆”接近了一步。
  自“亞昆”的口中,發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聲音來,他粗短的雙臂也揮動著,像是正要表明些甚么。
  但是我根本不想去弄清楚他究竟要說些甚么,我只是點著頭:“是的,‘亞昆’,我們一齊去玩,玩你最喜歡玩的東西!”
  “亞昆”顯然是听懂了我的話,因為他的臉上,開始現出了一個十分笨拙的笑容。
  而剛在他的臉上現出了笑容之際,我的手突然揚起,繩索的活結,向“亞昆”的頭頂上疾套了下去。我的計划,本來是希望能將“亞昆”的手臂一齊套住的,但這時他的手臂卻在揮舞著。
  而且,由于我太心急扯動繩子的活扣,是以那股繩子的活結,實際上是套在他的脖子上,而我也無法不繼續抽緊活扣,因為這机會如果一消失,可能再也不會有同樣的机會了。
  繩子的活扣,已緊緊地箍住了“亞昆”的頸際,我用方一拉,想將“亞昆”拉得跌倒在地。
  但是“亞昆”卻站立著,并沒有跌倒,他的臉上,現出了一种极其迷惑不解的神色,一對小眼睛,在不住地眨動。
  顯而易見,“亞昆”在一時之間,絕無法了解,何以剛才還是對他笑臉相迎的人,忽然之間,會用繩子套住了他的脖子。
  而那時候,七名警員,已然一涌而上,“亞昆”對于穿著制服的警員,可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也有可能,他已然意識到自己受到傷害了,是以自他的口中,發出了一陣十分難听的叫聲來。
  那時,已有兩名身手十分敏捷的警員,扑到了他的身邊,那兩個警員,一面一個,伸手便去扭“亞昆”的手臂,他們已抓住了“亞昆”的手臂,但是“亞昆”的身子突然向下一蹲,又向上陡地跳了起來。
  那一蹲一跳之間,那兩個抓住了他手臂的警員,向外疾跌翻了出去,又撞倒了另外兩名警員,而“亞昆”已跳高了六七尺,伸手抓住了一根樹枝。
  那活結還扣在他的頸際,而我也還緊抓繩子的另一端,是以他一向上跳了起來,令得我的身子,也被帶得不由自主,向前跌出了一步。
  而“亞昆”在抓住了那樹枝之后,身子一晃,又向上蕩了起來,他向上蕩起的力道是如此之強,以致我如果不放開繩子的話,整個人非被他的一蕩之力,吊起來不可,就在此際,“亞昆”的身子,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勢子,向下扑來。
  我根本連走避的机會也沒有,他才一落地,便向我撞了過來,我的肩頭被他撞中,我向外翻了出去。而“亞昆”的身子,向下略蹲一蹲,突然抱起了一塊足有七八十斤的大石,連人帶石,一齊向我扑過來!
  我被他撞跌在地,眼前陣陣變黑,全身發軟,是以我雖然眼看著他連人帶石向我扑了過來,也明知我被那塊大石砸中的后果,可是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而就在那千鈞一發間,槍聲響了。
  槍聲連響了三下,槍聲就在我的身后響起。三下槍聲過后,“亞昆”倒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几下,雙手松開,他抱著的那塊大石,也自他的怀中滾了出來。
  我循著槍聲望去,杰克中校握著槍,槍口還在冒著煙。我再轉頭向“亞昆”望去,“亞昆”的胸口中了兩槍,頸際中了一槍,當然死了!
  我雙手用力在地上按著,慢慢地站了起來。
  “亞昆”雖然死了,但是“亞昆”剛才的凶相,卻還令得所有人呆立在原來的地方,根本沒有人移動。在我站了起來,踉蹌向前走出了兩步之后,杰克中校才向我奔了過來:“你沒有事?”
  我現出了一個苦笑來:“中校,多謝你救了我,多謝你。”
  杰克中校也苦笑著:“你看,我必須將他射死,我只好連發三槍,如果我只將他射傷,一樣救不了你,你當然明白。”
  我抹著額上的汗:“當然,我明白,他的來勢如此猛,而根本沒有躲避的可能!”
  杰克道:“可是……他卻死了,我們沒有照計划將他活擒。”
  “我們的計划……”我苦笑著再也說不下去。
  因為我們的計划,只不過是紙上談兵,一和“亞昆”接触,完全被打亂,從“亞昆”自樹上跳了下來之后,一切的變化,全是如此之迅雷不及掩耳,我們的計划,一點用處也派不上!
  我望著“亞昆”的尸体,心中感到難以形容的沉重,我慢慢地轉過身,慢慢地向前走去,杰克在我的身后叫我:“衛斯理,你為甚么走?”
  我苦笑著:“我為甚么還不走?”
  杰克來到了我的背后:“是的,我用了槍,是我將他打死的,但是我應該怎么辦?難道我不應該將他打死,應該讓他將你打死?”
  我在一剎那間,只覺得無比的疲倦,而且,在這個問題上,實在無法和杰克爭論。
  所以,我只是苦笑:“杰克,我絕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真的,請相信我,我只不過感到心中不舒服而已,我想你心中一定有同樣感覺?”
  杰克點著頭:“是的,我知道你并不怪我,可是我,唉,我們失敗了。”
  “未必,‘亞昆’的尸体,應該小心存起來,請有關方面的專家來解剖,別忘記檢查‘亞昆’的尸体之際,通知我一聲!”
  杰克點頭答應著,他不再攔阻我,我腳步沉重地進了車子,駕車回去,一切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第二天上午,我得到了杰克的通知,赶到了一所規模宏大的醫院的剖驗室之中,我和几個警方的高級人員,全是高處向下看著,和我們坐在一起的還有好几個腦科專家和生物學家。
  三名專家在手術床上從事剖驗工作,其中的一個將“亞昆”的頭頂上的螺絲弄開,將那塊塑膠板移了開來。
  我的估計不錯,裴達教授之所以要在“亞昆”頭頂上加上螺絲,是因為便于觀察他腦部的情形,因為那塊塑膠板一移開,就看到了“亞昆”的整個腦。
  也就在那時,那三個從事剖驗工作的專家,一齊抬起頭來。他們中有兩個,不及拉下口罩,便叫了起來:“天,那不是人腦!”
  是的,那不是人腦,那是一副人猿的腦,連我這個對生物學只有膚淺認識的人,也可以分別出人腦和猿腦的不同,在“亞昆”的腦殼中,是一副猿腦!
  甚么是“合成計划”,真相大白了:裴達教授的确進行了一項人類史無前例的工作。
  他成功地進行了人類第一次腦移植的手術!
  他將一副猿腦,植進了“亞昆”的腦殼中,代替了他原來的白痴腦子!
  但是,結果卻使“亞昆”成了一個半人半猿的怪物,發生了那樣的慘劇,那就是裴達教授所絕料不到的了。
  事后,我和進行剖驗工作的一位專家談起裴達教授的工作來。
  他說:“那是极偉大的工作,如果人類純熟地掌握了腦移植的方法,那么,在某种情形下而言,人不會死,沒有死亡。我們都知道中國的偉人孫中山死于肝癌,如果那時有腦移植的手術,那就可將他的腦子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人類的一切行動都是由腦來主宰的,那么他也就仍活在世上了。”
  我的聲音有些發顫:“有這可能?”
  他答道:“有的,事實上裴達教授已做到了這一點,他的手術十分成功,以致令得猿的性格也進入了亞昆的体內。他克服了許多困難,可惜他實驗筆記全不見了。但一定會有人再做同樣的事。人不會死,知識不會消失,那是何等樣的成就!”
  如果有那樣的一天,那自然是极偉大的成就。
  但是,裴達教授不是取得了成就了么,為甚么他的結果又如此悲慘?我迷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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