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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欻如飛電來


  當哈山在望遠鏡中,看到了在海面上漂浮的那只大箱子時,心中就疑惑之极。他熱愛航海,在海上消磨了不少時日,自然也知道在海上,什么怪事都可以發生,可是像這樣的一只大箱子,究竟從何而來,里面有什么東西,都极度不可思議。
  他感到高興的是,事情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他的親信,他可以使他保持秘密(哈山這樣做了,而且做得很成功,秘密一直被保持,直到后來怪事發生,才暴露了出來)。他立即把那容器,運到了自己的別墅之中,想把它打開來。哈山未能打開容器,是意料中事,因為后來,在云四風的工厂之中,也要動用到最先進的激光儀器,而且,還要有戈壁沙漠這類大師級的人物來親自主持,才能將之打開來,哈山所用的方法,自然万万不及。
  不過,哈山除了急于想知道那容器之內,究竟是什么,也動用了效率十分高的X光透視儀,自然,也沒有任何結果。
  在半個月之后,哈山已經知道這個在海面上撈起來的東西,絕不尋常,而且,它又是來自一直神秘莫測的,所謂“百慕大三角”的那個地區。在這容器之內,就可以是任何東西。
  他好几次想去找白老大,也想通過白老大和我聯系——這是后來,為什么他听到白老大肯派我陪他“講故事”作為賭注,他便一口答應的原因。因為他心中有許多疑問,正想向我詢問。可惜,哈山和白老大兩人,好胜心都十分強,兩個老人家一言不合,就要大起爭論,哈山怕被白老大嘲笑說他在海上撈了什么破爛上來當寶貝,所以就忍住了沒有說。
  不過他自己,一直在花時間研究那容器,在一個月之后,他已經用盡了辦法,仍然無法打開那容器之際,他又是焦躁,又是好奇,那几乎今得他坐立不安。
  那容器一直安放在他別墅的地窖之中,那天晚上,他從一個宴會回來,有了几分酒意,在宴會上,他拒絕了一個金發碧眼的性感尤物對他的挑逗,又感到了有點后侮……
  總之,他是處在一种情緒十分不快,十分落寞的情形之中,一回到了別墅,他自然而然,來到了地窖,站在那容器之前,盯著看,越看越是煩躁,一轉身,看到有一根鐵棒在不遠處。
  那种一端扁平的鐵棒是用來撬開一些東西用的,正像我首先想用這种原始的工具去打開容器一樣,哈山也曾用過這种鐵棒,想把那容器的門撬開來而不成功,那鐵棒就放在一邊。
  哈山拿起鐵棒來,沖到那容器之前,大聲呼喝著,呼喝一句,就用鐵棒在容器上大力敲擊一下,在地窖中,回響著金屬敲擊的聲音。
  哈山那時呼喝的,全是一些沒有意義的話,例如“你究竟是什么怪物”,“不論你里面有什么,我都一定要弄清楚”之類的話。
  他記不清自己究竟叫嚷了多久,和敲打了多少下。自他把那容器安放在地窖中之后,他下令別墅中的任何人都不准到地窖來。再加上地窖的隔音設備十分好,所以哈山在地窖中胡鬧,別墅中十几個仆人,都不知道。
  哈山畢竟年紀不輕了,折騰了一陣之后,他感到疲倦,酒意也過去了,他握著鐵棒,喘著气,他仍然盯著那容器,還想再努力學起鐵棒來,再敲打几下——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知道哈山這老頭子的性格。
  而就在這時候,他陡然听到,那容器之內,有一些聲音傳出來。
  哈山當時,其實并不能肯定聲音是由容器中傳出來的,由于剛才他敲打那容器,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這時靜了下來,听覺也就不那么敏感。
  他呆了一呆,直到再度听到有聲音發出,像是有什么在轉動時所發出的聲響,哈山才真正酒醒了,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
  他在和我們敘說經過,說到這里的時候,猶有余悸,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問:“當時我极害怕,猜猜我最先想到了什么?”
  各人都回答不出,沉默了大約一分鐘左右,我正想催他,要他別浪費時間,白素用試探的語气道:“神話中,囚禁一個巨大妖魔的瓶子?”
  哈山立時大聲道:“正是!我想到的是,從那大箱子中,會走出一個巨大的妖魔來!”
  哈山那時的心態,很容易了解:他一個多月來,終日都在幻想那容器中有什么,開始的時候,自然從平凡方面去想。由于那容器外形像一個大凍肉柜,他甚至想像這里面全是冷藏食物。
  隨著他用盡方法打不開那容器,他對容器內是什么的想像,自然也越來越古怪,終于想到了容器之內,可能是什么怪物。
  這時他一听到有聲音傳出,就想到了活物,十分合理。
  哈山在敘述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是不是人在越是緊張的時候,就越是無法集中精神,更喜歡胡思亂想?我那時僵立著,心中在想的,全是一些雜七雜八,根本不該在這時想到的問題。”
  哈山那時,想到的是,從那容器中走出來的妖魔,不知是什么樣的?是被囚禁在那容器之中太久了,一出來就充滿了仇恨,要毀滅一切的复仇之魔呢?還是一個制服的妖魔,如阿拉丁神燈一樣,可以為主人去做任何的事?
  在哈山胡思亂想的時候,大約有三分鐘之久,容器之內的聲響又停止了。
  哈山畢竟久經世界,在這時候,他已經定下神來。對著那容器大聲叫:“不論是妖是怪,快現身出來!”
  他這時這樣叫嚷,當然更大的作用,還是為了自己壯膽,他一面叫嚷著,一面跨步向前,掄起手中的鐵棒來,又待向前砸去。
  可是就在這時,他陡然僵凝,因為他看到,那容器的門,他用盡了心机也打不開的門,正緩緩打了開來。在打開了約二十公分之后,停了一停,像是在里面的什么活物,要打量清楚了外面的情形之后,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而這時,哈山的一顆心,几乎要從口腔之中,直跳了出來。
  門打開不過二十公分,他根本無法看清容器中有什么在,他一直有心髒病,事后,他都詫异自己沒有在那時心髒不堪負荷而死!
  尚幸,停頓的時間不是太多,大約三秒鐘左右,門就一下子打開,哈山看到了一個人,有點腳步瞞冊地,跨了出來。
  那人一跨出來,一抬頭,就看到了哈山,哈山也看到了他,兩人打了一個照面,那人的動作凝上——那是一种身子挺直到了一半的怪异姿勢,而哈山,則高掄著鐵棒,想要向前砸出的樣子。
  兩個人這樣子對峙著,大約也只有几秒鐘,可是雙方一定都覺得十分長久。哈山的惊駭程度极甚,但是出現的并不是什么大怪物,只是一個人(雖然從這樣的一個容器中忽然走出一個人來,也怪之极矣,但出來一個人,總比出來一個怪物好),總使他的震駭程度減輕。
  在他略為鎮定之后,他雖然還沒有改變僵凝的姿勢,但至少已可打量那個人了。那個人看來二十多歲,面貌和身量,都十分普通,并不起眼,這樣的人,混在任何許多人中,也不會引起特別的注意,甚至一時之間,無法分得清他是亞洲人還是非洲人!
  這個人有一雙靈活之极的眼睛,一開始他一動也不動,但隨即,他眼珠就開始活動,亂溜亂轉,和他的眼光一接触,就有眼花綠亂之感。
  那人身上的衣服,乍一看,也沒有什么特別,類如普通工人的工作服,不過有几個厚鼓鼓的口袋。
  在打量了那個人,可以假定他不是什么怪物后,哈山才問:“你是什么人?”
  這時,那人的視線,停留在哈山手中的那根鐵棒之上,他緩緩站直了身子,向鐵棒指了一指,用一种相當粗的聲音問:“這算是一种歡迎儀式?”
  哈山這時,心中的惊疑,實在是到了极點,他下意識地揮動了手中的鐵棒一下,然后喝道:“讓開!”
  一面喝著,一面他已向前沖了過去,那人果然向旁讓了一讓,哈山來到了容器之前,把半開著的門,用鐵棒一下子撥開,然后,他就看到了另一扇半開的橢圓形的門,等到他再用鐵捧撥開橢圓門之后,他所看到的情形,就像我們在厂房之中,終于打開了容器之后所見到的情形,一模一樣。
  他盯著所見的一切發呆——那是任何人一看到了容器內部的情形之后,必然的反應。
  他不知自己發呆發了多久,當然,在那段時間中,他也有許多想像,他思路敏捷,可是也難以作出一個假定來,他轉過身,看到那人仍在原地沒動,看起來,至少不是有敵意的樣子,才又定了定神。
  (人和人之間,在許多情形下,都要判定了對方是不是有敵意之后,才能行動。)
  (不但人和人之間,人和許多生物之間也如此,真是一种叫人悲哀的現象。)
  哈山先問:“你……一直在這里面,一個多月,你一直在這里面?”
  那人重复了一句,“一個多月?我在里面——”
  他說到這里,忽然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急急向前走去,一下子就越過哈山,又坐到了那張座椅上,可是并沒有關上門,所以哈山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
  只見那人坐下之后,雙眼直視前面分成了九格的銀灰色的屏,神情焦急緊張。
  他雙手不斷迅速無比地按著椅子扶手上的按鈕,按動了不下七八十次之多。哈山注意到那椅子扶手上的按鈕,至少有一百多個,也不知道那人何以看也不看,竟然可以按得如此熟練,不會出錯。
  當他按下第一個按鈕之際,那九格銀灰色的屏上,就有形象出現,哈山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偷看,可是那人顯然絕不注意哈山,只是盯著看,哈山也就湊近去看。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他直至這時,和我們敘述經過情形時,仍然說不上來,他只是照實說。
  哈山的敘述是:“我看到的是几种不同的畫面,可是那些畫面表示了什么,我卻一點也不知道,有兩三幅,像是波紋,有的是絢麗無比,變幻不定的色彩——色彩耀目之至,那种變幻的色彩,一定是在傳達著什么信息,可是我卻看不懂。正中央一幅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是文字,嗯……應該是文字,可是我在門外,比較遠,又不好意思湊得太近去看,所以也不知那是什么。還有一兩幅的畫面,簡直亂七八糟,不知所云。”
  總之,時間并不短,那人在椅子上,至少坐了十分鐘左右,在這十分鐘之內,他几乎不斷地按著按鈕,那九幅畫面,也在不斷變換,但是哈山一點也看不懂。
  然后,那人呆了一呆,轉過頭來,神情仍然相當焦急,他一轉過頭來,就呆了一呆,像是到這時,才發現哈山的存在一樣。
  他語气相當著急地問:“你……在是海面上發現我的?”
  哈山的回答,十分謹慎:“我是在海面上發現這個容器的。”
  那人一躍而下,到了哈山的身前,一伸手,就握住了哈山的手。
  他的手冰涼,哈山甚至因之而打了一個寒戰,那人又問:“很多人知道?”
  哈山忙道:“不多,只有另外一個人,他……很會保守秘密。”
  那人像是多少放心了一些,松了哈山的手,團團打著轉。哈山有丰富的人生閱歷,看出這個古怪的人,處于十分值得焦慮的處境之中,他就問:“你有什么需要幫助的?”
  那人忙道:“有!有!我不會忘記你曾幫助過我,不會忘記。”
  哈山驕傲地笑了一下:“你弄錯了,我絕對不會希罕你的報答。”
  那人對于哈山先生這樣的說法,像是頗感意外,他看了哈山一會,才道:“我第一件要你幫忙的是,別對任何人說過曾見過我,記得,任何人都不能說。”
  在當時的情形下,那人的這個要求,自然不算是過分,所以他并沒有什么考慮,就點頭答應。
  當哈山說他的經歷,說到這全的時候,他略停了一停,喝了一口酒,很有點難過的神情。
  听他敘述的人,都知道他為什么難過,因為他曾答應過那人,絕不對人提起見過這樣的一個人,但現在,他卻向我們許多人和盤托出了。
  他食言——他一定不常食言,所以他才會感到難過。
  我安慰他;“哈山先生,常言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情形不同了,那人一定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所以你才決定把一切經過告訴我們的。”
  哈山听了我的話之后,連連點頭:“對啊,這個人,簡直古怪之极——你們看,他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來歷?從那里來的?”
  我道:“你太心急,你還沒有把有關那人的一切說完,我們怎能判斷?”
  哈山苦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那時,我們都不知道哈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是什么意思,看到他准備繼續講下去,才沒有問。
  原來,那人要哈山答應了他的要求之后,就道:“請告訴我出路在哪里,我有急事要去做。”
  哈山向通向大廳的樓梯,指了一指,那人的動作十分快,已急急向樓梯走去,他一下子又跳上了那樓梯,才轉過身來,指著那容器,道:“你可以暫時保留這東西,但也絕不要給別人知道。”
  哈山看到這人竟然說走就走,不禁大是著急,忙了几步:“等一等,這東西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那人“啊”地一聲,在哈山說那几句話之際,他又竄上了几級樓梯,看來是有急事在身,這時才轉過身來:“對不起,這東西對你十分陌生,它的作用太多了,一時之間,絕講不完,你要注意,那椅子柄上的許多按鈕,你絕不能亂按,一按,就會變化不測,對你……或任何按動鈕掣的人,造成极大的傷害。”
  哈山怪叫了一聲:“你留下了這樣的一件東西走了,卻叫我碰也不能碰,我如何忍得住?”
  那人听哈山這樣抗議,他居然十分通情達理,側頭想了一想:“那我還是把門關上的好,反正你絕無可能把門打開,也就不會因為好奇而亂按了。”
  他一面說,一面急速地走了下來。這下子,哈山沒有放過他,一在身邊經過時,哈山就雙手緊緊抓住了他,叫道:“不行!關上了門,我更會急死!你得把一切告訴我才准走!”
  那人歎了一聲:“老實說,老先生,你已經沒有可能知道一切了,時間不夠了。”
  哈山知道那人的意思,是說他已老了,時間也不夠使他了解一切!由此也可知,這東西所包含的一切,复雜無比,那更令他心痒難熬。
  相信他是一個好奇心比我還要強烈的人——這一點,從他那么喜歡听各种故事,便可見一斑。對一個好奇心強烈的人來說,在這种情形下,若是不讓他知道一點那容器的秘奧,他只怕會被好奇的情緒,折磨致死。
  那人顯然体諒他的心情,就道:“好,我不關上門,只不過你一定要听我的話。”
  哈山連連點頭,那人又想了一想,才指著兩個上面各有兩個小圓點的按鈕,道:“你坐上椅子,按下這兩個按鈕。”
  哈山急急道:“會發生什么事?”
  那人道:“兩扇門會自動關上,你在座椅之上,心跳停頓,呼吸停止——”
  哈山大吃一惊,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那人呵呵笑了起來,伸手在他肩頭之上,輕輕拍了一下:“別怕,那不是死亡的狀態,而是靜止狀態,這种狀態,對你的健康,十分有益。”
  哈山遲遲疑疑:“我怎樣才能醒過來?”
  那人“哦”地一聲,又指著一個掣:“按一下,就表示一個階段……嗯,是一天。”
  他說了之后,又加強語气:“你所能動的,一共只是三個掣扭,其余的,絕不能動。”
  哈山還不滿足:“如果動了,會發生什么事?”
  那人對哈山的糾纏不休,有點惱怒,大聲道:“會發生任何事。”
  他看來其急無比,話一說完,轉身就向樓梯上竄去,哈山忙跟在后面,又叫:“門要是關上了,怎么打開?”
  那人道:“你在里面,門一拉就開。”
  哈山跟在他的后面,等到上了樓梯,已是气喘如牛,那人上了樓梯之后,略停了一停,哈山指著一扇門:“走那邊,到大廳。”
  那人急急走進去,哈山又勉力跟了上去,只見那人到了大廳之后,略停了一停,四面打量了一下。哈山別墅的大廳,自然豪華之极,可是那人看了,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示,就急急向大門口走去。
  恰好有一個仆人在大門之旁,看到這樣的一個人走了過來,主人又在后面,急急跟著,惊訝得說不出話來。那人來到門前,仆人在他想打開門時,想去阻止他,那人憤怒地責斥了一聲。哈山忙道:“開門,請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仆人急忙打開門,那人一步跨將出去,頭也不回,但總算回答了哈山的問題:“說不定。記得我的一切吩咐。”
  哈山來不及答應,他气急敗坏追了出去,追出大門,早已不見了那人的蹤影。
  哈山在門口呆立了半晌,回到了地窖,他几乎沒有考慮,就坐上了那座椅,他才坐上去,門就自動關上,門自動關上之后,眼前并非一片黑暗,而是亮起了一片十分柔和,舒服之极的光芒。
  哈山真想在隨便哪一個按鈕上,按上一下,看看會有什么事發生,可是考慮再三,始終不敢。
  于是,他只是按照那人的吩咐,按下了那兩個掣扭,然后,再在另一個按掣上,按了一下。
  在他面前的那九幅銀屏上,什么變化也沒有,可是椅子卻自動轉了一下,面前對著那九幅屏,至多只在十秒鐘之內,他只感到自己舒暢無比,自然而然,閉上了眼睛,就像是一個心無挂礙,又十分疲倦的人進人睡鄉一樣,一下子就在极舒服的情形下,失去了知覺。
  哈山先生的敘述,到這里,又停了一停。
  然后,哈山強調:“那是一种舒服之极的感覺,真是舒服安詳之至,我后來試了許多次,每一次都一樣,那种安詳的感覺,使人感到,就算就此永遠不醒,死了,這都是最好的死法!”
  戈壁問:“你按了一次那掣扭……你在一天之后,醒了過來?”
  哈山點頭。當時,他并不知道自己醒過來時,已過了整整二十四小時。當他又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神清气爽,一下子推開了門,竟然一躍而下——雖然他年逾古稀,健康情況一直很好,但是這樣子跳跳蹦蹦,卻也有十年以上未曾有過了,連他自己,也不禁呆了一呆。
  而當他离開地窖,看見每一個仆人都神情极其焦急時,他才知道,自己在地窖之中,已足足二十四小時了,仆人又不敢進去找他,又怕有意外,所以焦急莫名!
  哈山卻感到异常興奮——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有了一項奇遇。
  這項奇遇在他的晚年發生,就有更大的意義:在接連几次,他在那容器之中“休息”之后(最長的一次是七天),他不但覺得心理上愉快,而且身体上的健康,也大有增進,不但如此,而且心境,竟也大有返老還童的傾向——他后來駕了去看白老大那輛鮮紅色的跑車,就是在心境回复年少之后新買的,不然,十分難以想像他已年屆八十高齡,怎么還會駕這樣子的一輛車子!
  哈山不但在那容器中“休息”,而且,仍然在不斷研究那容器的其它按鈕的作用。可是那人臨走時的告誡,哈山卻也不敢違背,他連伸手去輕撫那些按鈕一下都不敢,生怕一個錯手,就闖了大禍。
  他自然不敢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在這期間,他曾過訪白老大四次,每次都想對白老大說起這件事,可是卻不敢違反那人的囑咐。
  他打的主意是,事情,一定要告訴白老大,可是等到那人回來了再說,那人說“有急事要辦”,可是一去之后,杳如黃鶴,竟然再無消息,哈山每天都在等他出現,而且吩咐了所有仆人,那人一出現,就把他當作自己一樣!
  哈山也做了不少別的工作,他把那容器的內外,拍攝了許多照片,以他的地位而論,自然認得不少有識之士,他一有机會,就把那些照片拿出來給人看。
  可是看到的人,表示的意見,大同小异,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最多的意見是“看來像一艘小潛艇”,或是“像是太空囊”。
  哈山向他的醫生朋友問起人是否可以有不呼吸不心跳的靜止狀態時,得到的回答,多數是哈哈大笑。有的則向他解釋,人有可能在某种情形下,處于一些生物常在的“冬眠”狀態,但決不可能全然停止心跳和呼吸!
  這些答案,都不能令哈山滿意,可是那人不再出現,哈山也就沒有特別的辦法可想。
  他還做了一件工作:他請了三個出色的人像描繪家,根据他的描述,把那突然在容器中出現的人的樣貌,畫了出來,然后,通過他的關系,調查這個人的來歷,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
  后來,我才知道小郭的偵探事務所,也接受了這項委托,哈山出的賞格十分高。据小郭說,世界各地,他的行家接受了同樣委托的,超過三千家!
  等到第五次,他再去見白老大的時候,就發生了“打賭”的事件。
  哈山說到這里,听的人,都十分緊張。那場打賭的結果,人人皆知,可是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卻又沒有一個人知道——包括當事人哈山在內!
  我再給了哈山一杯酒,哈山一口喝干,清了清喉嚨:“白老大和我打賭,要在船上把我找出來,我立刻想到了那個容器,雖然以前,我最多只在那里休息過七天,可是那人說,在里面多久都可以,想來八十天也不成問題……我接下來的行動,你們都知道了?”
  我和白素只是點了點頭,因為接下來他的行為,全是由于船長的提供才知道的,而船長是受了賄才提供的,那并不是十分光彩的事。
  哈山側著頭,想了一會:“我离開了甲板,就進人蒸气室,只有船長一個人知道我的行蹤,我進人那容器之際,并沒有人看到。由于我已經有好多次‘休息’的經驗,所以并不覺得怎樣,只是想到八十天之后,我突然出現時白老大那种惊駭的樣子,覺得好笑,而且我相信,八十天的長時期休息,一定對我的健康,大有好處。”
  哈山說到這里,又頓了一頓,舐了一下口唇,我趁机問:“你是不是做錯了一些什么?”
  哈山的神情駭然,他顯然做錯了什么,因為當容器被我們打開時,他并不在其中,后來才又出現的,他曾經消失過!
  過了一會,哈山才道:“我不能記得十分确切,八十天,要按那個按鈕八十下,我要十分用心地數,一下子也不能多,一下子也不能少,在那個過程之中,我很有可能錯手按下了附近的鈕掣——你們都看到過,那些鈕掣排得十分密,我畢竟老了,手指不是那么……靈活!”
  大家都屏住了气息,哈山的這种解釋,很可以接受。哈山不會故意去按別的掣鈕,自然只有不小心碰到了別的掣鈕的可能。
  我用力一揮手,示意他不必說過程,重要的是,他在按錯了掣鈕之后,發生了什么事!
  几個人已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哈山的神情迷惘,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對我來說,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和往常一樣,我在十分舒暢的情形下,進人靜止狀態,然后又醒來……當我醒來時,看到了你們……那是我一生中最惊訝的一刻!”
  戈壁沙漠齊聲叫:“可是我們才打開那容器的時候,你根本不在里面!見到你突然出現的時候,也是我們一生之中最惊訝的時刻!”
  哈山搖頭:“我不知道我曾去過何處,我在那個密封的容器之中,能到什么地方去?去了,又如何能夠突然之間又回來?”
  戈壁沙漠的神情十分嚴肅:“有一种設想,一种裝置,可以把人分解成為分子發射出去,然后再在另一個裝置之中再還原。”
  哈山駭然大笑:“這位小朋友,你別嚇我!”
  沙漠搖頭:“這個可能性不大,他若是曾化解成為分子,又聚在一起,那么,他應該知道自己曾被發射到什么地方去過!”
  戈壁反駁:“如果他是在靜止狀態之下被分解的,根本沒有知覺,也就不會知道自己去過什么地方。”
  沙漠搖頭:“我宁愿假設他按錯了掣鈕之后,這容器中的某种裝置,使他成了隱形人,所以我們才一打開容器的時候,看不到他!”
  听戈壁沙漠爭辯,十分有趣,由于他們的想像力十分丰富,而又有足夠的知識之故。我一听得沙漠這樣說,不禁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聲。
  因為當容器第一次被打開時,我們只看到里面沒有人,并沒有伸手去摸索一下,如果那時哈山是一個隱身人,當然也大有可能。
  哈山有點啼笑皆非:“兩位小朋友別把我想得太神奇了,我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我看……別追究了!”
  他雖然見過世面,可是這時在討論的是和他有關的一件怪事,而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發生過什么事,自然不是十分愉快。
  我安慰他:“哈山先生,你現在平安無事,至多以后碰也別去碰那東西,不會再有麻煩。”
  哈山卻又現出十分不舍得的神情來,我自然知道.叫他別去碰那東西,那是不可能的事!
  一剎那間,各人都靜了下來,戈壁來回踱了几步:“那人說,這東西……的按鈕,有許多作用,多到你已經沒有時間學得完了?”
  哈山點頭:“他是那么說,可是我不服气,怎知我不能活它一百二十歲?”
  戈壁搓著手,和沙漠互望著,兩人都是一副心痒難熬的神情,他們一起再問哈山:“我們兩人對一切新奇的設計都有興趣,也很有心得,是不是可以把那東西交給我們研究?”
  哈山不等他們講完,就叫了起來:“當然不能,那東西又不是我的,人家只不過暫時放在我這里,我怎能夠自作主張?”
  哈山用這個理由來拒絕,自然再好沒有,戈壁又試探著道:“可以和我們一起研究?”
  沙漠忙道:“和我們一起研究,對你來說,有利無弊!”
  這時,我對那東西已充滿了好奇心,所以我道:“我們可以一起研究,而且,就在這工厂進行,因為這里可以提供一切需要的設備!如果不是在這里,就沒有可能把容器打開來。”
  戈壁沙漠直盯著哈山:“如果不是我們打開了容器,你有可能永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飄蕩,不但再也回不來,而且永遠散成了几千億件……”
  戈壁在這樣說的時候,不但堅持了他的“分子分解”說,而且神情十分陰森,所以令哈山嚇了一跳。白素在這時也插言:“這里不但可以提供良好的研究條件,而且可以有十分舒适的生活環境,可惜我不能參加了!”
  我忙道:“你——
  白素笑:“我至少要离開一下,爹那里沒有電話,我也有必要親自去告訴他,由于意外,所以他看來才打賭輸了,其實并不!”
  哈山一听,就嚷了起來:“不對,他可沒有把我在八十天內找出來!”白素微笑:“在七十天頭上,我們就已經找到了這容器,如果你在里面,你就輸了!你根本不在容器之中,也不在船上,已經犯了打賭的權則!”
  她講到這里,略停了一停,才慢慢地道:“通常來說,若是犯了規,就當輸了!”
  哈山還想反駁,可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說才好,急得雙眼直翻。
  我就出言打圓場:“哈山先生不是故意犯規的!”
  看起來,我像是在幫哈山的忙,替他講話,替他在開脫,可是我的話,卻說得十分陰險,哈山若是一時不察,非上當不可。
  果然,哈山雖然人生經驗丰富,可是在這种情形之下,也不免“丹佬吃進”(中了奸計,或著了道儿之意),他立時道:“是啊,我又不是故意犯規!”
  白素和我之間的默契何等契合,她立時道:“故意也好,無意也好,總是犯了規,是不是?”
  給白素這樣一問,哈山立時恍然大悟我不是在幫他開脫,而是要通過他自己的口說出犯規兩個字來!
  他向我狠狠瞪了一眼,鼓气不說話,我笑道:“哈山先生,你這時能和我們在一起說話喝酒,我認為和容器的門被打開十分有關,若不是有了這樣的變化,你不知道處在一种什么樣的情形之下,那比死更可怕!”
  哈山怎說得過我們這許多人,他悻然一揮手:“好!好!就在這里,一起研究!”
  哈山一答應,各人都极高興,戈壁沙漠簡直大喜若狂,號叫著,蹦跳得老高。
  白素道:“有一件事,哈山先生必須立即進行——快打電話回去,看那個人是不是曾經出現過!又過了超過三個月了!”
  哈山被白素一言提醒,連忙要了電話來,打回別墅去,總管的回答令人失望,那人不但沒有出現過,也沒有用任何方式聯絡過!
  哈山又吩咐了只要一有那人的信息,就立刻和他聯絡,看來,哈山准備長期在這個工厂住下去。
  白素又道:“不是我潑冷水,這個容器的來源十分古怪,各位的研究,可能一點結果也沒有,只怕還是要等那人出現!”
  戈壁沙漠兩人的神情大是不服:“就算那是外星人的東西,我們也可以研究出一個名堂來!”
  他們兩人這樣說的時候,又望向哈山,哈山知道他們的意思:“那個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外星人!”
  我反倒十分支持白素的意見,但這時候,人人興高采烈,摩拳擦掌,我自然也不便澆冷水,所以沒有說什么。
  白素說走就走,這就要告辭,厂長忙吩咐准備車子,我陪她到門口去等車,白素沉聲道:“不論研究工作如何進行,都不要亂按那容器的任何掣鈕,真的什么事都可能發生,那……是一只大魔術箱,不知是屬于什么人所有的,不可冒失!”
  白素說得十分認真,我輕輕親了她一下:“你說話越來越像一個詩人了!”
  白素笑了一下,一個工厂職員駕了一輛性能极佳的跑車來白素上了車,一面向我揮著手,一面已呼嘯而去。
  等到車子看不見了,我才回轉身,已看到所有人都涌了出來,我知道他們急于回到車房去,就先把白素剛才臨走時所說的話,重复了一遍。
  戈壁笑道:“當然,要不然亂按掣鈕,忽然之間身体不見了一半,那倒十分糟糕。”
  沙漠縮了縮肩:“豈止十分糟糕,簡直糟糕之极了!”
  我笑:“那也得看是如何只剩下一半,是只剩上一半,還是下一半,左一半,還是右一半!”
  几句話說得眾人駭然失笑,技工領班失聲道:“人要是只剩了一半,那算是什么?”
  一時之間,大家都靜了約有好几秒鐘,想是各人對這种不可測的情形,都有不寒而栗之感——這自然也是后來在各方面的研究工作之中,始終沒有人敢去亂按掣鈕的緣故,一直到后來,白老大出現,才被打破——那是后話,先表過就算。
  還未曾到達厂房,各人就已經商量好研究的步驟,決定第一步,先找出這東西的能量來源和性質來。這一點十分重要,若是弄清楚了這一點,對這東西的來龍去脈,就可以有一定的了解。
  展開工作之后,詳細的經過,自然不必細表,有許多程序,連我也不是很明白,所以我只是旁觀,而更多的時間,花在觀望那容器的內部一切裝置上,尤其是那許多按鈕,和上面的圖案。
  我知道那些圖案式的符號,一定每一個都有獨特的意義,可是卻無法知道它的真正意義,就像是看到了不認識的文字一樣,根本無從猜測。
  三天之后,第一項研究項目宣告失敗。
  因為用盡了方法,也找不出這容器的能源來源——知道一定在這容器之中,可是無法把容器拆開來,自然也不容易尋找。
  戈壁的推測是:“可能是极小型而又高效力的核動能裝置,又保護得十分周密,所以探測不出。”
  哈山在一旁听了,用上海話咕餓了一句:“講之等于匆講!”(講了等于不講)。
  在過去的三天中,大家都休息不多,而且人人眉心都打著結,一直到這時戈壁宣布放棄,我才提出了一個比較戲劇性的提議,我指著那座椅:“至少有三個按鈕是可以動的,動了之后,不會有什么坏結果,人會在二十四小時之中,像是熟睡一樣,而且睡醒了之后,神清气定!”
  哈山點頭:“我試過許多次,确然如此。”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讓我去試一試——放兩具閉路電視進去,看看我在靜止狀態之中是什么樣子的,會不會有可能成為隱形,或者消失!”
  我的提議,立時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戈壁沙漠連連打自己的頭,說怎么沒有想到,顯然他們也十分想試一下“靜止”的滋味。
  我笑著說:“不要緊,看來我們有的是時間,每人可以輪上一天,人人不落空。”
  很快就找來了閉路電視攝影机,連結上了大型的彩色熒幕,哈山一再向我指出那三枚按鈕,和按動它們的次序。
  我坐上了那座椅,按下了那三個按鈕,正如哈山所說的那樣,亮起了一片柔和之极的光芒,門也自動關上。我還想欠過身子去推門,看看是不是推得開,可是我的身子根本沒有動過(事后看錄影帶肯定的),剎那之間,我只覺得身子酥麻得舒服無比,一种懶洋洋的感覺襲上心頭,眼睛閉了起來(看錄影帶的過程,只有三秒鐘),已經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暢美之极,一覺睡醒,自然而然伸了一個懶腰,門也打了開來,我一躍而下,看到所有人都在,但是他們的神情,又都悶不可言。
  哈山大大打了一個阿欠:“二十四小時,你連動都沒有動過,像個死人一樣!”
  他一面說,一面指著電視錄影彩屏,我自然也知道了人人神情并不興奮的原因!二十四小時看著一個睡著了的人,自然悶不堪言!
  接著,戈壁沙漠都要試,就又過了兩天,在戈壁沙漠進人那容器,門關上之后,看到熒屏上的情形,就像是他們都沉沉熟睡一樣。
  一共過去了五天,對那容器的研究,可以說一點進展也沒有。那天,沙漠才“醒”了過來,大聲道:“睡得真舒服,真是不知人間是何鄉,一輩子沒有睡得那樣酣暢過,舒服极了!”
  工厂方面的人听了,也都想試,就在這時,一陣豪邁的“呵呵”笑聲,傳了過來,循聲看去,白發白眉白須的白老大在前,白素在后,一起走了起來。
  白老大一進來,哈山就迎了上去。兩人各自伸出手來,指著對方。白老大先開口:“哈山,誰也沒輸,誰也沒贏——你別生气!”
  哈山一听,心中高興,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出了點意外,誰也不必負責。”
  白老大向戈壁沙漠一瞪眼——白素顯然已詳細向他說起過在這里的人,所以他早已知道各人的身分,這才一下子就望向他們兩人的。
  戈壁沙漠一見白老大這等威勢陣仗,自然也根本不必介紹,就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了,立時十分恭敬地站著,白老大笑:“有了什么結果?”
  我搶著回答:“什么結果也沒有,倒是我們三個人都輪流試了一下‘靜’的味道,那是极酣暢的熟睡,要不要試一試?”
  白老大一口答應:“好!”
  他對那容器,像是十分熟悉,說著,已大踏步向前,跨了出去。
  這時候,真的要佩服白素,一則,是她精細過人,二則,或者是她最了解自老大的性格,白老大才向前走出了兩步,她就從后面赶上來,一把拉住了白老大:“爹,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白老大呆了一呆,沒有出聲,在這方面,我的反應比較慢,我道:“還能干什么,自然是試一試徹底休息的那种特別感受!”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才不!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進去之后,亂接那些扭掣!”
  我嚇了一大跳,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白老大卻反倒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倒真能知道我的心意!”
  白素急叫:“爹,會闖禍的!”
  白老大豪气干云:“闖什么禍!大不了是我消失,死掉,你們怕死不敢試,我不怕,我來試!”
  白素頓足:“只怕不死不活,人失去了一半!”
  白老大呆了一呆,神情古怪之极,想是想到了人失去了一半之后大是糟糕的情形。
  可是隨即,他又堅持:“總要試一試,我看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情形,不然,那人一回來,顯得我們無能之至,哈山也曾經按錯了鈕,還不是一根毛也沒少?”
  大家都不出聲,老實說,人人都感到可以試一試,但是由于結果會發生什么事全然不可測,所以也沒有人敢出聲表示同意。
  我知道白老大一定會針對我,所以已經轉過頭去,可是他還是大聲叫了我的名字:“你應該同意我的做法,事實上,我以為你早做了!”
  我立即道:“老婆叫我別那么做,所以我沒有做!”
  這個回答,十分巧妙,白老大大笑:“好,好在我沒有了這种人際關系,不必听話了!”
  接下來,他的動作之出人意外,是真正出人意料,全然沒有人料得到,而他的動作,又快捷絕倫,所以只好由得他行為得逞!
  他好端端地在說著話,陡然抬腿,一腳踢出,卻是踢向白素!
  那一腳去勢之快,足見白老大在武學上的造詣,老而彌堅,白素發出了一下惊呼聲,身子向后閃,白老大的那一腳,還是沒有踢中她,可是她由于身子急閃,也退出了好几步。
  這就是白老大的目的,他一逼開了白素,立時一聳身,已經退到了那容器之前,只要一轉身,就可以進人那容器之中!
  這一下變化,突兀之极,令得人人震惊。大家都知道白老大准備以身犯險,不計一切后果,要去按動那些按鈕,看看會發生什么事,也人人都知道這樣做十分危險,因為我們對這個容器,一無所知!
  當白素阻止她父親行動時,誰都以為就算白老大不愿意,總也可以有一陣子商量,誰知道白老大說干就于,竟然發動得如此之快!
  這時,只有我离白老大最近,若是我立即發動,相信可以阻上一阻,可是我卻猶豫了一下,因為我知道我一出手,必然會和蓄足了勢子的白老大交上手,我總不成真的和白老大打起來!
  在這种時候,姜是老的辣,哈山陡然用上海話叫:“有些話我沒對他們講,你一定要听!”
  哈山一叫,白老大怔了一怔——白老大以為自己在白素處已經知道了一切,哈山的話,正好打中了他的心坎,所以他怔了一怔,而哈山要爭取的,也就是這一刻。白素在后退之后,已經站定,這時,她又陡然向前,扑了過來。
  他不是扑向白老大,而是扑向我,我也立時知道了她的用意——她离白老大很遠,不能一下扑過去,所以她先扑向我,我雙手一伸,在她來到了我身前之際,雙手在她的腰際一托,一個轉身,借力把她向白老大處一送,這一下,去勢更快,白素身形飄飄,倏起倏落,已經在白老大和那容器之間,落了下來,阻止了白老大進人那容器。
  白老大知道又要多費一番周折了,他竟不回頭看白素,只是盯著哈山,喝:“什么話你沒有對人說?”
  哈山的喉間,發出了“格”地一聲響,向容器指了一指:“從那容器中走出來的那個人,是上海人!”
  听得哈山那樣說法的人,神情都啼笑皆非,怪异莫名,白老大問哼了一聲,哈山急急分辨:“他講上海話,一口上海話!”
  白素阻在那容器和白老大之間,已几次發力,想把白老大推開一點,可是白老大偉岸的身体,卻一動也不動,我在這時,也已經靠近了容器,白老大想憑使蠻而以身犯險,自然沒有那么容易了。
  我搖頭:“他說上海話,不能代表他是上海人,他可能是通過語言傳譯儀,在你那里,學會了上海話的!”
  哈山急得頓腳:“他是上海人,他叫劉根生,他是小刀會的!”
  哈山叫了三句話,前兩句還不希奇,最后一句,別人听不懂,我,白老大和白素,自然知道。小刀會是清末的一個幫會組織,勢力十分龐大,而且曾有過行動,占領上海地區,也有稱之為“起義”的。這段歷史,相當冷門,不是對上海近代史有興趣的,大多不知。
  一個小刀會的會員(或頭目),會在這樣的一個容器之中走出來,而這個容器,在我們這群現代人的心目之中,被認為不屬于地球,來自外星!
  而且,一個小刀會的會員,一百多年前的人,又怎么懂得操縱那么复雜的按鈕?
  白老大最先發難,他喝:“你別插科打諢了!”
  哈山叫:“真的,他一直用上海話和我交談,最后他說了几遍:這些按鈕,一碰也不能碰!”
  哈山又特別用上海話,重复了兩次“一碰也不能碰”!
  上海話有些發音很特別,“一碰也不能碰”的“碰”字,上海話念作“朋”字音,听起來也就格外引人注意,叫人印象深刻。
  哈山的神情十分緊張,講話的時候,五官一起在動,他喘了几口气,才又道:“他說了,絕不能碰!你要是碰了,害你自己不要緊,害了別人怎么說?”
  他講完了之后,盯著白老大,而且一步一步走近來。白老大冷冷地道:“講完了沒有?連這點險都不肯冒,都像你們這樣,人類還會有什么進步?”
  白素在白老大的背后,柔聲道:“爹,別固執了,對自己不懂的東西,不要亂來。”
  白老大皺起了眉,臉色十分難看,一時之間,人人都不出聲,等待著他的決定。過了好一會,他才道:“那我們能做什么?等那個小刀會會員回來?哈哈!”
  他笑了几下,指著哈山:“他可能回上海去了,小刀會當年在海上活動,就搶掠了不少財寶,后來又占領了上海一年多,可能有一筆大寶藏,在等他拿,你們慢慢等,他會回來的!”
  白老大說著,用力一揮手,擺出一副“再也不理睬你們”的姿態,大踏步向外走去,白素忙跟了出去,并且向我使了一個眼色。
  我也跟出去,到了外面,白老大轉過身來,十分惱怒:“為什么要阻止我!”
  白素十分冷靜地回答:“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白老大雙眉聳動:“哈山老儿按錯了掣,還不是什么事也沒有!”
  白素著急:“可是將近一百天之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白老大望了白素半晌,又望向我,“哼”地一聲:“你們年紀輕,不懂,人到了我這個年紀,根本沒有什么可怕的事了!”
  白素也表示了她十分強烈的不滿:“世界上不止你一個人!”
  白老大問哼:“那東西會炸開來?”
  白素沉聲:“不知道,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不能輕舉妄動!”
  白老大表現了一個老人的執拗(和儿童一樣),十分惱怒,發出了极度不滿的悶哼聲,恰好這時,哈山走了出來,白老大似乎覺得我們還不夠資格作他發脾气的對象,一見哈山,立時爆發,他指著哈山就罵:“和你這种人做朋友,真是倒了十七八代的霉,不聲不響得了這樣稀奇的物事,半個屁都沒有放過!我看這東西留著給你當棺材,再好不過!”
  我很少看到白老大這樣“無理取鬧”的情形,一面皺著眉,自然不敢說什么。
  哈山的神情苦惱,顯然他也有點自知理虧,他道:“我也是沒有辦法,人家千叮万囑,我有什么辦法?”
  白老大大吼:“你要朋友不要?”
  哈山怒:“不要就不要,誰和你再胡鬧下去?”
  白老大一下子就沖到了哈山的面前,一伸手,用手指戮向哈山的額頭,哈山居然不逃,我吃了一惊,想把白老大拉開去,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阻止我。
  白老大的聲音十分響亮:“你好好想一想,你躲進去的時候,按了那几個掣鈕!”
  哈山叫起來:“那是我錯手按的,怎么能記得起?”
  白老大喝:“想!”
  哈山吞了一口口水:“可是我不能肯定,如果我記錯了的話——”
  白老大豪气干云,揚聲大笑:“大不了再錯手一次,我看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果!”
  說來說去,他還是要進那容器去,而且決不肯照已知可以叫人休息的按鈕休息,他至少要像哈山一樣,在里面過上八九十天!
  若干時日之后,我和白素討論,都覺得白老大之所以要堅持如此,主要還是為了爭胜心——哈山有過那种經歷,他就也要有!
  心理學家常說,老人的心理,返老還童,和儿童心理相仿,看來有點道理。
  白素知道沒有辦法,只好低歎了一聲,哈山在認真地想著,手指也在動,過了几分鐘,他抬起頭來,點了點頭,轉身又走向厂房,我們又都跟了進去。
  工厂方面的人,都在交頭接耳,我們一進去,都靜了下來。白老大大踏步走向那容器,在那座椅之上,坐了下來,向哈山招手,哈山走了過去,在那些按鈕上,指指點點,期期艾艾地說著。
  白素站在我的身邊,神情緊張之极,我低聲道:“他說得對,他這個年紀,沒有什么可怕的了!”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思緒也十分紊亂,根本沒有話可說,白老大又招手叫總工程師前去,檢查那兩具電視攝錄儀。
  厂方人員活躍起來,調節著電視熒光屏,准備白老大一按鈕之后,仔細察看會起什么變化。
  哈山和白老大說了几分鐘,就后退了兩步,白老大轉過頭來,向望著他的人笑了一下,就伸手去按鈕掣,他才按下了兩個,橢圓形的門先關上,接著,外面那一層,長方形的門也關上。
  這時候,已經不能直接看到白老大了,只能在兩幅熒光屏上看到他,他的神態很安詳,仍然不斷在按鈕上按著!看來是根据哈山的記憶在按動,不一會,看到在那個“艙”中的九幅銀屏上,都有不規則的線條閃動,白老大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可是他顯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因為他一片疑惑。
  等到他不再去按那些按鈕時,銀屏上的線條消失。我想,所有人都盯著熒光屏在看,想著白老大在那容器之中,有什么變化,所以,沒有人注意別的事情,要不是在我身邊的哈山,忽然發出了十分感情的聲音,我也絕不會回頭去看他(我連哈山是什么時候來到了我身邊的都不知道),我一回頭,看到哈山面色煞白,滿頭大汗,口中喃喃地在念:“別亂按,謝謝儂,別亂按!拜拜儂!保佑我沒記錯!”
  我也由于緊張,而有一种抽搐感,白老大這個老人,任性之极,他在接了哈山記得曾接過的那些鈕掣之后,若是覺得不過癮,再亂按几個,會闖出什么禍來,誰也不能預料!
  白老大停下了手,忽然之間,瞪大了眼,現出了惊訝之极的神情來,但那只是极短時間內的事,接著,他就閉了眼睛,神態安洋之极,睡著了——進入了“休息狀態”之中。
  一進人了“休息狀態”,他和我們每一個進人這种狀態的人看來一模一樣,過了約莫有五分鐘之久,我首先打破沉寂,尖聲道:“我們過二十四小時就會醒來,他難道要八十天,或是更久才會醒!”
  我一面說,一面向哈山望去,哈山正在抹汗,滿面都濕,他吸了一口气:“應該是這樣!”
  我又向白素望去,白素連望也不望向我,只是盯著熒光屏在看,神情關切之极!
  天地良心,我不是不關心白老大,但是要我面對一切不動的白老大八十天,那當真無趣之极,我宁愿講八十天故事給哈山听了!
  可是我這時卻又找不出什么推托的言詞來,只好踱來踱去。
  過了兩個小時,我已經忍無可忍,我向厂長提議:“可不可以把電視畫面轉接到我們住所的電視机上去?那里,至少環境舒服一些!”
  厂長連聲:“當然可以,太簡單了。”
  轉接電視自然是十分簡單的事,可是坐在柔軟舒适的沙發上,面對一動不動的白老大,那种悶气法,也可想而知。到了當晚午夜,我已唉聲歎气,坐立不安,白素歎了一口聲:“爹在那容器中要超過八十天,隨時都可以有意外,我必然盡可能注視他!”
  我說得委婉:“工厂方面,哈山,他們都在注視!”
  白素說了一個無可反駁的理由:“我是他的女儿!”
  我吐了吐舌頭,說不出什么來,而且,也沒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我勸白素去休息,我們輪流注視白老大會發生什么變化。
  一連過了三天,都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
  在“休息狀態”之中,人体的新陳代謝,緩慢得几乎接近停止,像是根本不用呼吸,這种情形,奇特之至,無可解釋。
  第四天,哈山反手橫著腰,走來找我,我望了他半晌,他忙道:“我不是不肯說,而是事情很怪,說出來,你們會接受,工厂的那些人,一定當我是神經病!”他壓低了聲音,苦笑:“那個人說他的名字是劉根生,是小刀會領導人劉麗川的侄子,在小刀會地位十分高,不是普通人!”
  白素在這時候,問了一句十分關鍵性的話:.“他走的時候,可有說交代些什么?”
  哈山苦笑:“他只說,事情一辦完就回來,可是一點也沒有說什么事,什么地方去辦,什么時候回來!”我十分惱怒,把一句話分成了兩半,只講了下一半:“你不會問他嗎?”
  哈山垂下了頭:“我問了,他哈哈大笑,用一柄小刀的刀柄敲著我的頭,說我不會相信的,不論他說什么,我都不會相信的!他年輕力壯,我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得了他,請你告訴我!”
  我和白素互望著,也覺得無法太苛責哈山。
  可是這個劉根生若是一直不再出現,這個謎,也就一直不能解開來!
  又過去了十來天,悶真是悶到了极點,值得安慰的是,看來白老大的情形十分好。
  我想起在尼泊爾,多年之前.白素曾守候了六年之久,等候我從人類原來居住的星球上回來,我再不耐煩,也要等下去。
  白素后來,看出我的心意,她反倒道:“你性格生成不耐煩急躁,就讓我一個人在這里好了。”
  我沒有出聲,只是聳了聳肩,結果,又過了七八天,那天晚上,哈山又來了,他道:“我明天要离開几天,再回去,有點事。”
  我一听,現出羡慕之极的神色來,可是看哈山的樣子,一直望著在熒光屏中看起來,十分安詳的白老大,反倒有點依依不舍,看來他不是很想离開,十分想弄明白他曾有一段時間失蹤,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這時候,我心頭狂跳,想到了一個念頭,可是又不敢提出來,臉上的神情,只怕古怪之极。
  白素在這時,笑了一下:“哈山先生,如果你不想离開,有什么事,交給衛斯理去代辦,我想他能夠脫离苦海,必然會盡心盡力!”
  我大喜過望,那正是我想到了而又不敢提出的念頭,白素真是知夫莫若妻之极矣!
  我興奮得搓著手,望向哈山,哈山真不失為老奸巨猾的生意人,他竟然提出來,豎起五只手指:“欠我五個故事!”
  我發出一聲悶吼,几乎沒有張口把他的五只手指,一口咬它下來!一定是我的神情十分凶狠,哈山竟然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一只一只,縮回了手指,可是還剩下了一根手指的時候,卻說什么也不肯收回去了!
  我盯了他半晌,只好屈服:“我,欠你一個故事,你准備离開去做什么?”
  哈山道:“開几個重要的業務會議,報告早就准備好了,你照讀就是,也一定會得到董事會的通過,很輕松,你可以住在我的別墅中,我這就去安排!”
  他轉身走了出去,我在白素的身后,輕輕摟住了白素,白素輕拍著我的手背,笑:“再叫你在這里悶下去,只怕會把你悶成了植物人!”
  我抬起腳來:“真的,每天,我都怕腳底下,會生出根來!”
  當晚喝酒听音樂,也就特別怡神,第二天一早,一輛豪華房車駛到厂門口,哈山的秘書、司机來接我,我就權充這位億万富豪的代表。
  開一天的會,也十分沉悶,但總比在那個工厂之中的好。傍晚時分,我才回到哈山的別墅,就有事發生了!
  (聰明的朋友一定早已想到,必然會有事發生,不然,衛斯理的生命歷程如果這樣沉悶,那真的要變成植物人了!)
  我走進大廳,仆人列隊迎接——這可能是哈山訂下來的規矩,我也照單全收,一個仆人才把外套接在手中、就听得警鐘聲陡然大作!
  哈山的別墅有一個不大不少的花園,當然有极完善的防盜系統,警鐘聲一響,不到十分鐘,就听到了一群狼狗的吠叫聲,護衛人員的吆喝聲。
  我也立時沖出大廳,看到花園牆下,一個人對著四只狼狗,毫無懼色,拳打腳踢,正在以中國的傳統武術對付那四頭受過訓練的狼狗,四頭狼狗居然近他不得。
  一看到那人的身手如此了得,我就喜歡,那時,警衛人員沖過去,紛紛舉槍相向,那人用十分憤怒的聲音,大叫了一句話。
  這句話,當然只有我一個人听得懂,因為他叫的是十分標准的上海話。
  他先是罵了一句上海粗話,不用細表,然后說的是:“哈山迭這赤佬來勒亞里答?”(“米勒亞里答”就是“在那里”)他受了這樣的對待,自然生气,所以叫哈山為“迭這赤佬”(那是“這個坏人”的意思。)
  (若干年前,香港有一個著名的女電影演員自殺,影迷歸咎于她的丈夫,出殯時,挽聯之中,就有“迭這赤佬害人精”的上聯,极得上海話的精髓。)
  他一開口,剎那之間,我大喜若狂,我立即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就是那個自稱是小刀會重要人物的劉根生!我雙手高舉,陡然高叫了起來,把在身邊的仆人,嚇了一跳,我用上海話大叫護衛后退,叫了三四下之后,才改用法文,幸好我醒覺得早,不然,其中一個性急的警衛,已經准備開槍了!
  護衛帶著狼狗离開去,那人大踏步向我走來,他身上的衣飾,正是哈山所形容,英气勃勃,來到我身前站定,神情惊疑,我向他抱了抱拳,他立時也拱手,我道:“哈山對我說了經過!”
  他一听之下,兩道濃眉一豎:“怎么可以?”
  我忙道:“情況有些特殊,他也不是向全世界宣布,只是對几個有關的人說了。”
  他仍然盯著我,我又介紹了自己的名字——這名字,對他來。說,一點反應也沒有,十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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