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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試一下吧,太太。”卡車司机說,他正在給瑞琪儿租來的車修理發動机。
  瑞琪儿扭動鑰匙,車的發動机吼了起來,車好使了。卡車司机把蓋子啪地關上,然后一邊用一個大藍手絹擦著手,一邊走到瑞琪儿的車窗旁;他長著一張紅潤的令人愉快的臉,頭上斜戴著一頂帽子。
  瑞琪儿差點哭了,她說:“謝謝你,我剛才都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
  “噢,一個小孩子也能修好的。”卡車司机說,“不過真好笑,我以前從沒見過這么新的車出這种毛病。”
  “為什么?什么毛病?”
  “車的電瓶上的一個電線松了,掉了下來。沒人拔下來,是嗎?”
  “對。”瑞琪儿說。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感覺,那种在拉世界上最大的彈弓的橡皮筋的感覺。
  “我想,一定是開這一路車把電線給顛松了。不過你的電線不會再出問題了,我已經把它緊好了。”
  “我能給你些錢以表謝意嗎?”瑞琪儿怯生生地問。
  卡車司机爆發出一陣大笑,然后說:“不用給我,女士,我們這些人是公路上的騎士,經常做好人好事的,知道嗎?”
  瑞琪儿也笑了,她說:“那好吧,謝謝你。”
  “不用客气。”他向瑞琪儿燦爛地咧嘴笑了一下。
  瑞琪儿也向他笑了一下,然后開車小心地繞過停車場上了公路的支線。她向左右掃視著其他的車輛,5分鐘后又開到了主干公路上,向北部駛去。她現在感覺徹底清醒了,咖啡還是起了作用的,她一點也不想打盹,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覺又滋生了出來,她有种荒謬的被操縱的感覺,電瓶上的電線從上面脫落了下來,就像……
  這樣她就得耽擱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足夠……
  她神經質地大笑起來,這段時間足夠干什么呢?
  足夠某种不可挽回的事發生。
  這种想法太愚蠢了,太荒唐了,但是瑞琪儿還是加快了車速。
  5分鐘后,當乍得正在盡力躲開砍下來的手術刀的時候,艾麗正從噩夢中尖叫著醒來,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瑞琪儿离開了主干公路,向漢蒙德街駛去,這儿离埋葬儿子的墓地很近了,但她卻不知道此時儿子的棺材中只埋著一把鍬。她駛過班格——布魯爾大橋。到5點一刻時,瑞琪儿駛上了第15號公路,向路德樓鎮駛去。
  瑞琪儿已決定先直接去乍得家,她要信守諾言,這也許會有好處的,但她家的洪達車沒在車行道上,雖然她猜也許在車庫里,可是房子里一片沉寂和空蕩蕩的感覺,直覺告訴她路易斯可能沒在家。
  瑞琪儿把車停在乍得的車后面,走了出來,小心地環顧了一下四周。草地上露珠在晨曦中閃著光,有只鳥在什么地方叫了几聲,又靜了下來。十几歲時瑞琪儿有几次清晨獨自醒來總有种孤獨但不知為何也有些振奮的感覺,一种對新的東西和過去的東西產生的矛盾的感覺。今天早上她只覺得一切都那么干淨美好,雖然也有一种不安的感覺,她想這可能是因為這可怕的疲憊的24小時和最近對儿子的死過于悲痛的原因。
  瑞琪儿走上門前的台階,打開了屏風門,想要按響前門上那個舊式的門鈴。她以前第一次和路易斯一起來時就被這個門鈴吸引住了。人們只要順時針扭動它,它就會發出像音樂般的很大的聲響來。
  瑞琪儿剛要伸手按鈴,無意中一眼看到門廳的門,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門口的墊子上有泥印,她向四處一看,發現泥印是從屏風門一直延伸到這扇門的門口的。這些泥印很小,像是個孩子的腳印,但她開了一夜的車,而且又沒下雨,只有風,沒有雨,怎么可能會有泥印呢?
  瑞琪儿盯著泥印看了好長時間……真的,時間太長了,然后想起自己必須按門鈴,她抓住按鈕……接著又松開了手。
  我來得太早了,就這么回事,我在等著門鈴聲打破這沉寂。但是他可能還在睡覺,這會惊醒他的……
  但這不是她所擔心的事。她一直很緊張,從她發現自己開車總打盹時就感到深深的恐懼,這种害怕是种陌生的害怕,好像与這些小腳印有關系,這些腳印的大小跟……
  瑞琪儿的腦子沒往下想,她的大腦太累了,太遲鈍了。
  跟蓋基的腳一樣大。
  噢,別想了,你不能不想他了嗎?瑞琪儿心里說。
  她伸出手,扭響了門鈴。
  鈴聲比以前她記得大了許多,而且不是帶著音樂的調子,在靜寂中倒像是被窒息時沙啞的尖叫聲,瑞琪儿嚇了一跳,退了兩步,然后根本不覺得好笑地發出一聲緊張的大笑。她等著听到乍得來開門的腳步聲,但是沒有,只有寂靜,更深的沉寂。瑞琪儿內心斗爭著,不知自己是否還能再按一遍門鈴。這時,門后确實有響動了,這聲音是她怎么也沒想到的。
  “嗚噢!嗚噢!嗚噢!”
  “丘吉?”瑞琪儿叫道,又吃惊又迷惑。她彎腰向前看,但不可能看到里面,門上的玻璃擋著白色的帘子,是諾爾瑪以前挂的。瑞琪儿又叫道:“丘吉,是你嗎?”
  “嗚噢!”
  瑞琪儿試著推了一下門,門沒鎖,丘吉在里面,正盤著尾巴蹲在過道上,身上的毛有些黑乎乎的東西。瑞琪儿想,是泥巴,但接著她看到丘吉的胡子上有紅色的液体,一滴一滴的。
  小貓舉起只爪子一開始舔了起來,它的眼睛一直盯著瑞琪儿。
  “乍得?”瑞琪儿大聲叫道,現在真的感到害怕了,她走進門口。
  房子里沒有回答的聲音,只有一片沉寂。
  瑞琪儿試圖整理一下思緒,但突然間她姐姐的形象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弄亂了她的思緒。瑞琪儿想起賽爾達那雙扭曲的雙手,她有時生气是怎樣用頭撞牆的,牆上壁紙都被撞破了,牆壁的石灰也都掉了。這可不是想賽爾達的時候,這時乍得可能是受傷了呢,也許是摔倒了?他可是個老人了。
  想想這些,別再想那些孩提時的夢了。那些打開壁櫥就發現賽爾達齜牙咧嘴黑著臉笑著扑出來的夢,那些在浴室里洗澡時覺得賽爾達的眼睛在窺視的夢,那些賽爾達到壁爐后的地下室里徘徊的夢,那些……
  丘吉張開嘴巴,露出利齒又叫了一聲:“嗚噢!”
  路易斯是對的,我們不應把小貓給閹割了,從那時起它就沒有正常過。但路易斯說閹割后,小貓就沒有那种進攻的本能了。不管怎么說,他錯了,丘吉仍然捕食,它……
  嗚噢!丘吉又叫了一聲,然后轉身向樓梯上急跑而去。
  “乍得?”瑞琪儿又大聲叫道,“你在樓上嗎?”
  嗚噢!丘吉在樓梯頂端叫了一聲,好像在給瑞琪儿一個肯定的答复,然后它消失在樓上廳里了。
  小貓怎么進來的呢?是乍得放它進來的嗎?為什么呢?
  瑞琪儿挪動了一下腳,想著自己下一步該怎么做。最糟糕的是這一切都好像……好像是被安排好了的,好像有什么東西讓她到這儿來,接著……
  接著樓上傳來了一聲痛苦的呻吟,聲音很低,像是充滿了痛苦,這是乍得的聲音,肯定是乍得的聲音。他在浴室里跌倒了,也許是絆倒的,摔斷了條腿,或是扭傷了大腿,也許;老人的骨頭都易碎,你還在這里想什么,傻女人,站在這儿,緊張得像要上廁所似的呢。丘吉身上有血,血,乍得受傷了。而你就只知道在這儿健站著!你怎么了?
  “乍得!”
  呻吟聲又傳了過來。瑞琪儿向樓上跑去。
  她以前從沒到過樓上來。由于樓梯的廳里惟一的窗戶是向西的,因此樓梯的廳里仍然很暗,廳的牆上挂著一幅畫。呻吟聲又響起來,聲音很低,是從右首第二扇門后傳出來的。
  瑞琪儿向著那扇門走去,鞋跟在地板上發出卡噠卡噠的響聲,她覺得仿佛在穿越一种偏差,既不是時間差也不是空間差,而是大小的偏差。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小,牆上的畫卻越來越高,門把手好像很快跟自己的眼睛在一條水平線上了。她伸出手去拉門把手……她的手還沒有触到門把手,門被打開了。
  賽爾達站在門里。
  賽爾達弓背曲身,身体變形得厲害,實際上變成了個小矮人,只有兩英尺高;不知什么原因她穿著蓋基下葬時穿的衣服,但這是賽爾達,是的,她的眼睛里閃著瘋狂的光,她的臉是紫紅色的。瑞琪儿听到賽爾達的聲音在叫著:“我終于回來找到你了,瑞琪儿,我要把你的背也弄彎,變得像我的一樣;你也永遠再也沒有辦法從床上起來了,再也起不了床了,再也起不了床……”
  小貓丘吉趴在賽爾達的肩膀上,賽爾達的臉閃動著,變化著;瑞琪儿帶著令人眩暈的恐懼看著,她看到這根本不是賽爾達——她怎么能這么愚蠢地弄錯了呢?這是蓋基,他的臉不是黑紫色的,而是沾滿了泥土和鮮血,這張臉腫大得像是被嚴重地破坏后又被一雙粗心的手給弄在一起了似的。瑞琪儿叫著儿子的名字伸出雙手,它跑過來,沖進瑞琪儿的雙臂中,它的一只手一直放在背后,好像拿著一束從什么人家的院子里采摘的一束花。
  “我給你個東西,媽媽!”它尖叫著,“我給你個東西,媽媽!我給你個東西,我給你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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