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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謀者”


  拉列的小屋成了“陰謀者們”——阿爾杜爾·陶威爾、拉列、沙烏勃和洛蘭——的參謀本部。大家一致認為,洛蘭回到自己家里去是太冒險了。然而,因為洛蘭急于想跟她母親見面,所以拉列就到洛蘭老太太那里把她接到自己的小屋里來。
  老婦人看見自己的女儿安然無恙地活著,高興得几乎昏過去,拉列不得不扶著她的手臂,讓她在一張圈椅里坐下來。
  母女倆占用了三層樓上的兩間房間,洛蘭老太太的高興之中的唯一缺陷就是她的女儿的“救命恩人”阿爾杜爾·陶威爾還躺在床上,幸虧他受到窒息性毒气的作用的時間并不太長,還有他的特別健康的身体也起了作用。
  洛蘭老太太和她女儿兩人在病人床邊輪流值班。這些時間以來,阿爾杜爾·陶威爾和洛蘭成了很好的朋友,瑪麗·洛蘭無微不至地照看著他;由于她對他父親的頭顱的無能為力,洛蘭就把對父親的關怀轉移到儿子身上了,她自己覺得是這樣的。然而,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使她不愿意把自己的護士的職位讓給母親,這就是阿爾杜爾·陶威爾是第一個激起她的少女的幻想的男子。況且他跟她又是在那么富于浪漫气氛——他像一個騎士那樣把她從拉維諾的可怕的房子里救出來,劫走——的環境里相識的,他的父親的悲慘的命運又給他蓋上了悲劇性的印痕,再加上他本人的种种品質——勇敢、健壯、年輕——就造成了這難以拒絕的魔力。
  阿爾杜爾·陶威爾用同樣溫柔的眼光對待洛蘭,他對自己的感情很了然,而且也不自騙自地認為這种柔情只是一個病人對于關心他的護士所盡的義務。
  這對年輕人的溫柔的情意逃不過周圍的人們的眼睛,洛蘭的母親裝出一點也沒有看出來的樣子,雖然,她顯然很贊成自己的女儿的選擇。沙烏勃熱衷運動,對女人一向是輕視的,他表面上嘲弄地笑著,心里著實替阿爾杜爾惋惜。而拉列則長噓短歎,看見別人的幸福的萌芽,不由不想起安琪麗克的美麗的身体,而在這個身体上,他現在常常想象的卻是勃麗克的頭,而不是加苡的。由于這种“變節”,他甚至有點惱恨自己,可是他又為自己辯護,認為這只是聯想作用罷了,因為勃麗克的頭是無時無刻不跟著加苡的身体的。
  阿爾杜爾·陶威爾焦急地等待著醫生允許他下床走動的日子。可是阿爾杜爾現在還只許說話,不許起床呢,而且周圍的人還負著監視這位輕舉妄動的陶威爾的任務。
  不管他樂意不樂意,他不得不擔負起主席這個角色,听取別人的意見,自己只能發表簡短的表示反對的意見,或是把大家的“討論”歸納一下。
  討論有時是非常激烈的,尤其是拉列和沙烏勃更使討論特別熾烈化。
  怎樣對付拉維諾和克爾恩呢?沙烏勃不知為什么選中了拉維諾做他的犧牲品,他想出了對他來一個“暴徒式的襲擊”的計划。
  “可惜我們沒有來得及把這個狗東西殺死。他是非消滅掉不行的。這個狗東西的每一口呼吸都使土地受玷污,非等我親手掐死他,我才甘心。你倒反而說,”他轉向陶威爾激昂地說,“最好是把一切交給法院和劊子手去辦,要知道,拉維諾親口對我說過,當局是听他操縱的。”
  “那是當地的當局。”陶威爾插了一句嘴。
  “等一等,陶威爾,”拉列也插了進來,“說話對你有害。你,沙烏勃,說的也不對頭,拉維諾我們隨時可以跟他算賬,眼下我們最近的目標應該是揭發克爾恩的罪行,找到陶威爾教授的頭顱。我們無論如何必須打進克爾恩的房子里去。”
  “可是,你怎么打進去呢?”阿爾杜爾問道。
  “怎么打進去?嗨,就像橇門賊和小偷那樣嘛。”
  “可惜你不是撬門賊,那也是一門不那么容易學的手藝啊。”拉列沉吟起來,后來在自己額上拍了一下。
  “我們找日昂來打短工幫一個忙。要知道,勃麗克因為我是她的朋友,把他的職業的秘密透露給我听了。他將會受寵若惊的!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不是出于貪財而去撬開人家大門上的暗鎖的。”
  “假若他并不是那么不貪財呢?”
  “那我們付他錢好了。他只消給我們打開一條路來就行,在我們叫警察之前,就可以從舞台上退出,至于叫警察,我們當然是要叫的。”
  就在這時,他的熱情被阿爾杜爾·陶威爾潑了一盆冷水,他低聲而緩慢地說起來:
  “我認為這一切安排在目前都是不需要的。克爾恩想來一定已經從拉維諾那里知道我在巴黎,而且參与了劫走洛蘭小姐的事。這就是說,我沒有理由再隱姓埋名,這是頭一點。第二,我是……陶威爾教授的儿子,因而,像律師們所說的,我有法定權利去辦理這件事,去要求法院調查,搜查……”
  “又是法院,”拉列絕望地揮了一下手,“法院的拖拖拉拉把你一纏住,克爾恩就乘机脫身了。”
  阿爾杜爾咳嗽起來,胸痛使他禁不住皺起眉來。
  “你話說得太多了。”坐在阿爾杜爾近旁的洛蘭老太太關怀地說。
  “不要緊,”他撫摸著胸口回答,“這馬上就會好的……”
  這時候瑪麗·洛蘭不知為什么非常激動地走了進來。
  “這里,請看看吧。”她一面說,一面把一張報紙遞給陶威爾。
  在第一版上用頭號鉛字印著:
  
  克爾恩教授的轟動一時的發現
  第二個小標題——用較小的鉛字:
  展覽复活的人頭

  在這段新聞里報道了克爾恩教授明晚將在學會里做報告。与報告會同時,將有起死回生的人頭展出。
  以下還報道了克爾恩的工作歷史,列舉了他的科學著作,以及他所做的一些杰出的手術。
  在第一段報道下面刊登了一篇由克爾恩本人署名的文章,文章里概括地敘述了他使頭顱——先是狗頭,后是人頭——复活的實驗經過。
  洛蘭緊張地忽而注視著阿爾杜爾·陶威爾臉上的表情,忽而又注視著他從這一行移到另一行的目光,陶威爾一直保持著外表上的平靜。直到念完時,在他臉上才出現一絲苦笑,但隨即又消失了。
  “這難道不令人气憤?”當阿爾杜爾默然把報紙還給她時,瑪麗·洛蘭叫道,“這個流氓一個字也沒有提起你父親在這個‘轟動一時的發現’的全部工作里所起的作用。不行,我絕不能置之不理!”洛蘭的面頰紅得像火燒似的,“克爾恩為了他使我所受的罪,為了他使你父親、使你、使那兩個不幸的頭顱為要被他复活而遭受的沒有軀体的痛苦,必須受到懲罰。他不僅要到法庭受審,還要在公眾面前作答复。若是讓他慶祝他的大功告成,哪怕只有一個鐘頭的工夫,也就是最最大的不公平了。”
  “你打算怎樣呢?”陶威爾低聲問道。
  “破坏他的胜利!”洛蘭激昂地回答,“出席學會的報告會,公開地當著克爾恩的面宣布他是殺人者,罪犯,強盜……”
  洛蘭老太太可真著急了,現在她才明白她女儿的神經受刺激到什么程度。母親頭一次看見自己的溫順持重的女儿這樣激動。洛蘭夫人竭力想使她平靜下來,可是這姑娘好像沒有看到周圍的一切似的,她渾身燃燒著憤怒与渴望复仇之火。拉列和沙烏勃惊呆地望著她,她的激昂,她的不可壓制的憤怒,已超過了他們。洛蘭的母親央求地望著阿爾杜爾·陶威爾。他看到了這個眼光,說:
  “洛蘭小姐,你這樣做,不管是被多么高尚的感情所驅使,到底是冒失的……”
  “冒失有時抵得上智謀,別以為我要扮演一個英勇的揭發者,我只是不能不這樣做,我的道義感要求我這樣做。”
  “可是你能得到什么呢?你難道不能把這一切告訴法院的檢察員嗎?”
  “不,我要克爾恩當眾出丑!克爾恩靠別人的不幸、靠犯罪、靠殺人給自己建立榮譽!明天他要享受榮譽的桂冠了,而他只應該享受他分內的光榮才對。”
  “我反對這种舉動,洛蘭小姐。”阿爾杜爾·陶威爾說,因為他擔心洛蘭的舉動會過分地傷害她的神經。
  “非常抱歉,”她答道,“哪怕全世界都反對我,我也不會放棄我的計划的。你還不知道我!”
  阿爾杜爾·陶威爾笑了一笑。這种青春的激昂令他喜歡,而面頰緋紅的洛蘭本人更令他喜歡。
  “可是這將是一步沒有經過周密考慮的棋,”他又說起來,“你要使你自己擔很大的風險啊……”
  “我們會保護她的……”拉列叫道,他像握著一把利劍准備刺下去那樣舉著手。
  “是的,我們會保護你的。”沙烏勃大聲疾呼地支持著他的朋友,一面把拳頭在空中揮了一下。
  瑪麗·洛蘭看到這种支援就責備地看了阿爾杜爾一眼。
  “既是這樣,我也要陪你去。”他說。
  喜悅的光芒在洛蘭眼睛里閃了一下,可是她立刻皺起了眉毛。
  “你不行……你還沒有好。”
  “我不好也要去。”
  “可是……”
  “哪怕全世界都反對我,我也不會放棄這個念頭的!你還不知道我。”他笑著把她說過的話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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