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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兩個世界


  有一天,阿里埃爾在馬戲場上成功地表演了一個難度极大的節目之后,向熱烈鼓掌的觀眾一次次鞠躬謝幕。突然,他惊訝地發現离舞台最近的包廂里坐著一個神情憂郁的姑娘,她兩手扶著欄杆注視著他。阿里埃爾覺得這姑娘有些面熟。對了,這就是他第二次落入皮爾斯手中,在病中見到的那個姑娘。是姐姐!難道這真是他的姐姐瓊?他可是一到美國就給倫敦發過電報呀。
  阿里埃爾鞠過無數躬之后,心情激動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難道他看錯了?……他一邊思索一邊卸裝。
  仆役送來一張名片。上面印著:“瓊·高爾頓小姐。倫敦”。名片下方寫著一行鉛筆字,筆跡不粗,揮洒自如,頗有些陽剛之气:“我在入口等你,瓊·高。”
  阿里埃爾的腦海里閃過一些模糊的記憶:“瓊·高爾頓……對,這是她,是我的姐姐!”
  阿里埃爾赶忙換好衣服走出去。馬戲院四外的車輛一時還沒有全部開走,人群之中有人認出了他。歡呼聲頓時響了起來。阿里埃爾茫然回顧,同時習慣地向人群鞠躬,答謝他們的歡呼。她在那儿!……他走到瓊跟前,不知如何跟她打招呼。
  瓊先冷冷地向他伸出一只手來,仿佛要事先提醒弟弟不要表露出他們之間的親人之情。阿里埃爾局促不安地握了握她伸過來的一只小手,這手上戴著褐色的細羊皮手套。他注意到姐姐一直在板著臉。
  “汽車馬上就過來,”她說道。
  在一片喧嘩聲中,這話与其說是他听到的,倒不如說是他猜到的。
  兩人急忙坐進汽車里。直到他們駛出喇叭聲響成一片的汽車洪流之后,瓊才轉過臉來望著阿里埃爾,她露出了勉強能看出來的一絲笑意,問道:
  “你認出我來啦,奧勒留?”
  “是的,當然啦,瓊。你在那儿,在印度時,曾經离我那么近……要是我當時就知道該有多好!……”他握住她的手,但瓊馬上就把手抽了出去,低聲急忙說道:“我們到旅館再把一切好好談談!”
  他們走進瓊的包房,直到這時瓊才拉住弟弟的雙手,傷心地端詳了他一番,然后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
  “我總算把你找到了,奧勒留!”她輕輕說道。
  “我也找到你了,姐姐!”奧勒留答道,但他還不敢口吻她。
  他們坐下了。
  “我所以沒給你寫信,因為事先想搜集些材料……我受騙上當的次數太多了……但你是我弟弟,這一點我毫不怀疑。你等一下,我馬上把我們父母的像片拿給你看。”
  她打開一個小箱子,取出一張照片送給奧勒留。他看見照片上有個目光憂郁的年輕婦女,她旁邊站著一個粗壯的男人,燕尾服上佩著緩帶,臉上挂著自得的笑容。
  阿里埃爾忍不住叫了一聲:
  “難道我將來也會變得像父親那樣?”
  “要是你不能成為這樣的人,那才不幸呢,”瓊責難地回答道。
  “不過,這些皺紋,這肚子……”
  “人上了歲數誰也不漂亮。但我們的父親是位最值得尊敬的人,奧勒留!”瓊接著教訓道,“我提醒你的就是這一點。人們一提起我們的父親,就說他是個‘堂堂的紳士’。他身上流的是一個英國名門望族的高貴血液,是個受人尊敬的公民,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和出色的企業家。他給你留下了一大筆財產,非常遺憾的是,据多塔勒先生判斷,這些財產已經被監護人博登和赫茲朗糟蹋得差不多了。”
  奧勒留開始明白瓊的用意所指了。
  “那又怎么樣?就是說,我和你身上流的都是高貴的血液。不過,我好象也沒干什么該受責備的事呀。”
  瓊歎了口气。
  “我不是責備你。但很多事使我很傷心……要是我們的亡父托馬斯·高爾頓先生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儿子是個演馬戲的,他會說什么呢?”
  阿里埃爾火了。
  “不過,瓊。你是知道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再說,我也沒有發現自己的職業有什么丟臉之處。這是誠實的勞動,我掙得也不少。”
  “馬戲演員當然不能同強盜和造假鈔票的相提并論,”瓊不悅地說道,“但勳爵的儿子干這种社會渣滓干的行當,實在不太体面。”
  她不容阿里埃爾反駁,接著說道:
  “而你的飛行本領呢?當然,你現在是不飛了,但我知道你成功的秘密!我在印度親眼見過你飛离我們。飛人就像昆虫或者鳥儿一樣。這破坏了上帝和人類的法則,這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恥辱。奧勒留!會飛的勳爵——這太不可想象啦!沒法叫人接受!!!太惡心了!簡直就無法形容……”
  “那人干嗎坐著飛机飛來飛去!”阿里埃爾差點儿沒說出口來,就像他從前對洛麗塔說過的那樣。但洛麗塔因為他會飛而對他敬若神明。可瓊卻恨之入骨,認為是丟人現眼。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么,奧勒留。”瓊又急忙接著說道:“當然,把你變成會飛的畸形儿,不是你的過錯。但錯誤——不管是你還是別人干的——總得糾正吧……虧得在英國還沒人了解你的底細,大家都以為你在牛津上學呢,一切還可以補救。而你應該,听見了沒有,既然你這种本領已無法動手術除掉,那就應該永遠忘記自己會飛!……我曾經向皮爾斯先生打听過。很遺憾,那個把你變成飛人的科學狂人……他叫什么來著?”
  “海德先生。”
  “對,這個海德已經不在了。他出事了。好象是他自己也想變成飛人,但不知是哪儿出了毛病,結果一頭撞到天花板上,撞成腦溢血死了。這种瘋子就活該這么死掉!”瓊的口气听起來凶巴巴的,“至于求助于別的科學家,也太冒險——弄不好會落下話柄,而且未必有人能幫得了忙。因此對你來說只有一條出路——就是忘掉你的……毛病,而且永遠不再飛行,哪怕你眼前有小孩就要淹死……第二,”她急忙換口气繼續說道,“你必須馬上同馬戲團終止合約,丟開這种吉卜賽生涯,跟我回英國。”
  “可我跟人家有言在先……”
  “家族的名聲高于金錢。我想,這點儿違約金我們還能付得起……”
  阿里埃爾不吭聲了。他跟瓊無法取得一致。他沒想到跟姐姐的會面竟是這樣,也沒想到瓊竟是這樣的一個人。
  “我想,事先應跟切特菲爾德先生打聲招呼,同意再做几場告別演出……”阿里埃爾遲疑地說道。
  “絕對不行!這會鑄成大錯。現在大家都把你當做一個普通的印度人。可是只要我一露面,人們就會往別處想了,接著就會刨根問底。你自己也很清楚,那些記者對你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注意。千方百計想挖出點儿你現在和過去的新聞來。万一他們知道了真相,我們的生活——你的和我的——就全毀了。我無法忍受家族蒙受恥辱,只好進修道院去。我們應該出其不意地离開。我已經把船票訂好了。你回去把東西拿上就找我來。至于你的那几個馬戲老板,我們半路上再把決定通知他們好了,其他事多塔勒先生會處理好的。他是一位光明磊落的紳士。”
  “我今天晚上沒事,但明天有演出,票都賣出去了。售票處像往常一樣挂了客滿牌,”阿里埃爾不無驕傲地說道。
  “把錢退給觀眾不就得了!你難道就永遠不生一次病。他們已經利用你的表演發了大財。”
  阿里埃爾現在一門心思只想快點儿結束這次談話。
  “好吧,瓊,我一收拾好就來,”他不耐煩地說道。
  “不能遲于半夜,”瓊回答,她看看表,接著又說道,“輪船明天早晨8點開。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現在我要跟你詳細介紹一下咱們親戚的情況,還有我的朋友,他們不久也就是你的朋友了,再講講倫敦……”
  當阿里埃爾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夜色已深。他在思索著姐姐的最后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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