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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人蟻之國


  黃昏時分,博登駕臨瓊小姐府上,使她大為吃惊。
  “顯然是威脅起了作用,”她邊尋思邊請來客坐下。
  “咱們昨天吵了一架,瓊,”博登邊落座邊說道,“不過您應該理解我的處境。因為我不是一個人。要是我答應了您的要求,把奧勒留的地址告訴給您,我的同事就會感到委屈,認為您不信任他——我自己倒無所謂。如果您真想了解您弟弟的情況……”
  “您的同事委屈不委屈与我毫不相干。我是姐姐,我有權知道我弟弟的一切,有權同他見面,”瓊反駁道。
  “我也完全是這么想的,”博登息事宁人地說道。他稍稍沉默片刻,感歎地說道:“您听我說,瓊!我感到非常難過,我們之間竟然會發生誤解。”
  “這究竟是誰的過錯呢,博登先生?”
  “如果說我們直到今天還對您隱瞞您弟弟的地址的話,那完全是因為醫生堅持要這么做的。醫生們都認為,你們姐弟相見會有損于他的健康。所有的激動,哪怕是令人高興的激動,對他都有害無益。”
  “我不相信您說的。”
  博登長歎一聲,做出一副受了不白之冤的樣子。
  “您應該理解,要是滿足了您的任性……”
  “任性?做姐姐的想了解自己弟弟的命運,您把這种愿望叫做任性?”
  “不過,假如我滿足了您的愿望,我就有可能是在損害奧勒留的健康,而作為監護人,我又必須對他負責。如果我拒絕您的要求呢,又會引起您的憤怒和猜疑。這樣一來,我們事務所的名聲、清白和信譽都會受到損害。好吧,咱們就照您的愿望辦。您已經成年了,又是奧勒留的姐姐。您能夠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告訴您奧勒留的地址,但有一個條件:如果您要去找他,那么你們姐弟相見時必須有我在場。這是我監護人的職責要求我這么做的。”
  瓊實在是不愿意同博登一塊儿去,但他的建議卻使事情變得簡單易行:有他陪著,可以更容易、更快地找到弟弟,所以她也就不再反對了。
  “至于此行,”博登接著說道,“所需要花費的時間和開支,都是為了滿足您的任……滿足您的愿望……”
  “一切費用都由我承擔,”瓊答應得十分爽快。“我不僅承擔您的開支,還要承擔陪我同行的多塔勒先生的開支呢!”
  博登皺了一下眉頭,又是這個多塔勒!可是,監護人早已了解瓊的為人,知道拗也拗不過,所以他只能同意。
  “我去預訂遠洋輪船的船票?”他問。
  “定票的事我自己去辦,但我們不坐船。坐飛机去。”
  “這么著急?這可是很貴呀!”
  “貴不貴是我的事,跟您無關。”
  博登沉吟起來。他有點儿怕坐飛机。但他們還是越早到馬德拉斯越好。關于奧勒留已經逃跑或是“飛走”的事,他一點儿口風沒露。這件事實在是离奇得出了圈儿。沒准儿皮爾斯真是瘋了。這就更有必要去實地調查一番。
  “這可不便宜呀,”博登又說了一遍,“路不近呢。”
  “是法國?瑞士?還是意大利?”瓊問。
  “印度,”博登回答。
  “印度?”瓊惊叫了一聲,“對,這可真不近。”她尋思片刻,說道:“反正一碼事,豁出去了。我去租一架客机。”
  博登走了之后,瓊一個人沉思起來。看看博登和赫茲朗這兩個家伙把她弟弟塞到哪儿去了?這肯定是別有用心。印度!歐洲人一提到那儿的气候、瘟疫和蛇獸橫行就談虎色變……而這些几乎就是瓊所知道的有關印度的一切。
  她走到藏書室去,開始找有關的書看看。她急不可耐地要了解一下這個國家,就亂翻亂看起來。結果腦子里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這一切都是那么复雜离奇,不可思議……种族、部族、語言、方言、种姓、宗教全都攪成一團……
  黝黑膚色的阿利安人、印度人、咖啡色的德拉維人和其他种种膚色更深的土著……
  阿利安語包括印度斯坦語、孟加拉語、馬拉地語,而德拉維語又分為泰盧固語、泰米爾語、藏語、緬甸語……方言多達兩百种以上……
  還有按等級、職業划分的种姓:婆羅門——僧侶,剎帝利——武士,吠舍——商人和厂主,首陀羅——農人。這四大种姓內還有許多分支,其數量達到2378种……世襲的种姓有行醫的、賣糖果點心的、園丁、陶匠、看星相的、唱戲的、練把式的、寫詩的、流浪漢、哭靈的、要飯的、出殯的、劊子手、拾糞的、吹鼓手……他們想必各自都有自己的統一裝扮。看起來可真叫人眼花繚亂!种姓之中還有“洁淨的”,比如賣糖果點心、香料和蔞葉的就屬于洁淨的种姓。這又是怎么回事?……剃頭的和陶匠……彼此仇恨,生怕互相挨著……泥水匠瞧不起掃煙囪的,掃煙囪的又瞧不起皮匠,皮匠又糟踐剝獸皮的。這些賤民就是出口气,也要使离他們24、38、46,甚至64步遠的人受到褻瀆。剝獸皮的呼出來的气息最髒……
  婆羅門教徒、佛教徒、基督教徒、伊斯蘭教徒……數不清道不盡的教派和宗教團体……足足有“三千三百万尊神”。
  還有六百万寡婦。為什么會這么多?啊,原來是這么回事:印度的寡婦無權再嫁。所以其中有10万寡婦還不到10歲,30万寡婦還不到15……寡婦的頭發得剃光,胳膊腿上的玻璃手鐲和腳鐲得砸斷,丈夫的親戚要把她們值錢的東西通通拿走。這种半是寡婦半是囚徒的命運太可怕了……許多寡婦忍無可忍,只得自殺而命赴黃泉……
  至于新的印度、新的人和新女性,這些書里一點儿也沒對瓊提到。
  這個國家在她腦海里造成的印象十分可怕:它就是一個龐大無比、混亂不堪的螞蟻窩,無數人蟻在里面蠕蠕而動。她的弟弟就消失在這整整三億的黑色的、紅棕色的、咖啡色的人蟻之中……
  瓊打了個冷戰,扔掉書本就給多塔勒挂了個電話,叫他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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