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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北宋.汴梁

  纖纖不知道自個儿是怎么同師父走散的。
  她跟著師父從杭州出發,頭一回來到汴梁這處最繁華的盛京,也許是一時迷了心、貪看路上的風景,才會和師父走散了。
  在汴梁大街上兜兜轉轉地繞了這几回圈子,她的肚子好餓了呢!
  看到街上賣的冰糖葫蘆,纖纖的口水都快掉下來了,她肚里饑餓地咕嚕咕嚕慘叫,便不由自己地走向賣冰糖葫蘆的小販。
  “小哥儿,纖纖能要一支葫蘆嗎?”她走到賣冰糖葫蘆的小販面前,可怜兮兮地哀求人家。
  女孩儿的語調煞是溫軟好听,不似汴梁口音,小販好奇地轉頭搭腔。
  “要葫蘆?小妹妹,你有錢嗎?”待一見到女孩儿髒兮兮的小臉蛋儿,小販皺起眉頭,瞪起一雙眼,臉色轉眼變得難看起來。
  “錢?啥錢?我沒有錢──”“去去去,沒錢就別愣在這儿打扰我做生意!”小販無情地噓走她。
  纖纖的淚珠儿又快掉下來了。她只知道自個儿的肚子好餓,在繡坊里姐姐們時常做冰糖葫蘆給她吃,從來也不要什么錢,她不明白,吃冰糖葫蘆還要錢嗎?
  “小哥,纖纖求求你,纖纖肚子餓了,先給我一串葫蘆,等找到師父,咱會馬上把錢還給你的……”兩只小手拉著小販的衣擺,仰著哭花的小臉忍著肚餓哀求他。
  小販被煩不過,一火起來就推開她。
  “煩不煩?!滾開,小乞丐!”
  “啊——”
  纖纖瘦瘦小小的身体禁不住小販這用力的一推,往后就倒——
  “咳咳,好疼……”
  纖纖哽咽著、肩膀一聳一聳地抖動抽搐,她不知道自個儿撞到了什么硬梆梆的東西,弄痛了她的肩膀和背心,也摔痛了她小小的自尊心,她痛苦地閉起眼睛攀住眼前的“柱子”,抽抽咽咽地啜泣……
  那小販見推倒了纖纖,起初也沒覺得怎么著,直到看清了這一推手,把女孩推倒在什么人身上,他立時恐懼地瞪大了眼,牙關竟然說張地“叩叩”打起顫來——
  “吵死了!”
  一道男性的聲音宏亮、低沉,震動耳膜的共鳴意外,就近在纖纖耳邊。
  感到自個儿的身体被一堵厚牆包里,纖纖嚇了一大跳,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得拉直了脖子,仰起臉才能看到“柱子”上方的酷臉……
  “你哭夠沒?”西門煚冷冷地質問賴在自己怀中的小女孩。他冷酷、峻美的容貌,凝著一層厚厚的寒霜。
  今日為了八府公子聯會一事,他已經夠心煩的了,沒想到輕裝簡從地走在汴梁大街上,平白無故都會有事!
  冷酷地拉開女孩主動黏上來的小身体,西門煚嫌惡地瞥視怀中瘦不拉譏的女孩,直到小女孩睜開眼睛,噙著淚珠的烏黑眸子望向他那一刻,西門煚皺起眉頭。
  他向來討厭愛哭的女人,說他是冷血也罷,小孩的淚水一樣讓他厭惡!
  “你、你是誰啊?”偏偏纖纖的眼淚一串串管也管不住。
  她噙著淚珠,呆呆地望著這個好高好高的大哥哥。
  纖纖年紀還小,以致無法意識到自個儿的不受歡迎。
  她只管把苹果一般紅的小臉儿依偎在他又寬、又暖的胸膛上,向來溫純柔馴的心眼儿還愣愣地想著,如果他臉上的表情不是那么冰冷的話,他會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好看的哥哥……
  “讓開。”西門煚冷冷地喝斥,眸底迸射出無情的寒光。
  小女孩的眼淚果真絲毫無法撼動他。
  盡管這女孩儿美得惊人——
  一個小小的娃儿,那眉儿眼梢,竟然幽幽地蕩出一股風情,白里透紅的粉頰嫩得似能掐出水,兩丸烏溜溜的眼珠子勾人地閃爍昀動,朱紅的菱唇更像待人擷取的花瓣一般誘人!
  西門煚相信,這娃儿一日長大了,絕對是天生的尤物!
  可現下畢竟還是個黃口小儿,他西門煚沒有悲天憫人的良知,只想盡快甩脫麻煩——
  被一個小女孩盤問、糾纏,是西門煚從來沒有過的經驗,這种經驗自然不可能愉快,對于小女孩的眼淚、以及漸漸圍上來的人群,他心頭只陡然升起一股深切的不耐煩。
  “大哥哥,纖纖肚子好餓、好餓……”纖纖說什么也不讓開,她只知道自個儿快餓暈了。
  而且,方才肯定是他扶住了自己,他沒有推開她,不是嗎?
  纖纖的心思如白紙一般純洁,單只這點,她便執著地認定只有剛才那個推開自己的小哥是坏人,這個大哥哥就像繡坊里的姐姐們一樣,他肯定是個好人。
  西門煚眯起眼,他的反應是疑惑。
  這個小女孩不是傻瓜就是個痴儿,一個正常人不會隨便跟陌生人討東西吃。
  “纖纖肚子好餓……”纖纖哭得好厲害,她的肚子從來也沒這么餓過,她快餓暈了。
  “元福!買一支冰糖葫蘆給她吃!”西門煚面無表情地下令。
  不是因為同情,他是被惹煩了。
  厭惡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白痴女孩糾纏,用一支冰糖葫蘆堵住女孩的口,沒什么不可以!
  他是西門煚,汴梁城里所有人注目的焦點,被一個白痴女孩在街頭攔住,那會成為八府的笑話!
  那賣冰糖葫蘆的小販也就在這個時候回過神來——
  他惹的可是汴梁城里,人人聞之心生畏懼、嫌惡兩种极端情緒的八府公子之惡——西門煚!
  整個汴梁城——不,是整個大宋的子民都知道,八府公子在朝野的暗樁勢力,較那些專靠阿諛皇帝老子所以高升的椑官們,所遠遠不能比擬的!
  八府公子之所以權勢傾天的原因,同他們既敗坏、又大噪的聲名有极微妙的關系——
  明里這八府公子都有正當營生,暗里有的或靠走私圖利,有的更是大宋和周遭藩屬之間往來談判、圖取佣金暴利的政治捐客!
  八府公子沒有廉恥風骨,眼中只有暴利、以及自身的利害得失,這是大宋子民人盡皆知的事!
  例如眼前這個西門煚,听說他專靠走私違禁貨品、偷渡大遼謀利,不僅如此,大宋南北水陸的幫會,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听其號令賣命!
  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區區一個市井小民,之所以認得權勢傾朝的西門官人,主要還是因為每年八府公子聯會,已成了汴梁城的盛事。
  盡管他們聲名不好,可人人卻都要赶著湊這熱鬧,以爭睹八府公子的風采,這可比一年一度的元宵燈會還重要。
  說也奇怪,這八府公子既是汴梁城人人所惡,卻又是汴梁城人的驕傲,汴梁城人每日里閒嗑牙、定要提上一回的話題!
  西門府的管家元福听了王子的命令,立刻同小販買了一支冰糖葫蘆送到纖纖面前。“小娃儿,你要的葫蘆,爺儿買給你吃的。”
  這女娃儿長得美麗清秀,向來喜歡孩子的元福,當然喜歡這個小女孩。
  “冰糖葫蘆……”
  纖纖接過冰糖葫蘆,卻沒放棄糾纏西門煚的手臂。
  “大哥哥,你的名儿喚爺儿嗎?”她天真地問著他,粉嫩的小嘴含著冰糖葫蘆,柔柔的聲音溫馴、含糊,卻一點也不害怕他冷冷的模樣。
  她的問題引起元福的惊歎,他倏地回過頭望住西門煚,目光游移在小女孩和西門煚之間,漸漸地,元福開始怀疑這個清秀、漂亮的女孩儿是個傻子了……
  西門煚的眉頭越皺越緊,女孩儿攀著他的手臂不放,而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正要發作之時───
  一把嬌柔的女聲喚住女孩儿。“纖纖!”
  隨著呼喚的聲音,小女孩愣住,稍稍猶豫了一下,她終于放開西們煚,奔向呼喚她的女子——
  “師父!”
  小女孩軟軟的身体离開西門煚的胸膛那一刻,他怀中失去了女孩微不足道的重量,以及一抹淡淡馨香……
  “纖纖,你上哪儿去?急死師父了。”女子抱住纖纖,清麗的面容顯得急切,卻有一絲失而复得的喜悅。
  纖纖是個特殊的女孩,她兩歲進了繡坊,至此在繡坊里生活著,從來沒有外出過,她的性子恬美、溫柔,因為終年在繡坊里養著,對人毫無戒心。
  也因為這樣,纖纖在汴梁城的大街上走失了,她心急如焚!
  西門煚望著女子,女子年紀看起來不大,約莫同他一般的歲數。而因為慣于疏遠人群的緣故,他沒上前,只站在遠遠地另一頭觀望。
  “師父,纖纖肚子餓,大哥哥給我冰糖葫蘆吃。”纖纖像依戀親娘一般抱著她的師父,揚起一根蔥白的小指頭,指向西門煚的方向。
  那名被纖纖叫師父的女子抬起臉,朝西門煚點了下頭。
  師父?西門煚眯起眼。他惊訝的不是女子年歲,而是穿在她身上的絲繡——
  如果沒錯認,那是出自杭州顏如意的繡手!
  杭州“如意繡坊”坊主,顏如意的蘇繡天下聞名。顏如意的繡畫流傳在世上的雖然不超過十件,卻件件精巧,如神來之手。
  蘇繡的行家都清楚,顏如意的繡畫通常只有扇面大小,不能制衣縫綴。當今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得到一件顏如意完整的繡衣。
  但是這個女子身上竟然——
  除非她就是顏如意本人!
  “爺?”元福也瞧清楚了女子身上穿著的繡衣,他惊訝地回頭望住主子。“她——”
  西門煚舉起手,阻止元福洛說完的話。
  “纖纖,我們走吧,師父已經雇好車子,咱們回家了。”女子低著頭,溫柔地對纖纖道。
  “師父,咱們要回繡坊了嗎?”
  “嗯。”
  “噢……”小女孩失望地歎息,軟軟的語調竟然有一絲酥媚人心的稠軟……
  西門煚的心頭一漾,想起方才女孩儿身上馨香暫离的時候,他心口檀中部位,竟有一股空了的感覺!
  女子拉起纖纖的小手,往大街另一頭而去。
  西門煚的目光自然跟著兩人身影游移,看到小女孩一步一回首,噙在眼底的淚又快滿出來……
  纖纖被師父拉著走,她忽然想到舉起手,不舍地和“好人”揮手……
  會再見到他吧?會再見到“好人”吧?
  纖纖心底祈求著、求著老天爺公公保佑“好人”,求老天爺公公讓纖纖再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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