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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悅宁打听出佑棠每天下早朝回到府里后,必定經過的一條小徑。
  她一得知這消息一早便等在那小徑上。
  “爺,圣上的旨意是要您与宣謹貝勒同下江南?”佑棠的泫身侍從昆里問。
  “圣上的裁決末下,下江南一事尚無定數!”
  佑棠躍下馬,彈彈衣擺,眼神在接触到小徑前方一抹瘦小身影時乍冷。
  “大阿哥?”昆里沒看見站在前頭的悅宁,對佑棠突然停下來感到奇怪。
  悅宁一見到佑棠便奔向前來。
  “……佑棠,”她羞紅著臉,抬頭仰望高大英挺的他。
  “我,我……”
  “爺,看來少福晉有話同您說。昆里先退下了。”昆里稟道。
  佑棠瞥了他一眼,昆里即會意退下。
  “你找我?”佑棠問悅宁,矜淡的口气,听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嗯,我是想……想問你几時會回喜房睡?”悅宁脹紅著臉,一語道盡心底的疑問。
  佑棠突然不說話,靜了半晌。
  “佑棠?”悅宁眨著大眼望他,水蒙蒙的眸光中含著期盼……
  “我沒打算過回喜房睡。”他淡淡撂下話,俊臉上無分毫表情。
  “可是……可是我們已經成婚了,不是嗎?”悅宁無措地瞧他,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
  “額娘說兩人成了婚就該睡一塊儿的……”
  “也許我早該跟你把話說清楚!”他終于正視她,目光卻冷得不帶分毫感情。
  “咱們之所以成婚,是起因于十二年前兩府長輩擅自訂下的儿女婚約,這樁婚約我之前未被事先知會,之后為顧及本府榮譽,我不得不妥協!”
  “佑棠……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悅宁心底隱約有些明白,一股沒來由的心酸突然泛濫在她胸臆。
  佑棠冷眼看她。
  “咱們既然成了婚,我會尊重你浚王府少福晉的身分。”
  尊重她?
  不,她只要他愛她啊!
  悅宁開始無意識地緩緩搖頭,她不喜歡有距离、不喜歡他待她這般冷淡!
  佑棠眯起跟,審度悅宁小臉上的神情。
  “你沒有什么不滿意的!浚王府不會虧待你。”他誤解了悅宁搖頭的意思。
  “只不過你得明白,你我之間僅只于此,不會再有更多!”
  這回悅宁終于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
  他們之間僅只于此,不會再有更多……
  “可我們已經成了婚,是夫妻……”
  “那不過是個形式!”他無情地截斷她的話。
  “你是不是討厭我?”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待她?
  佑棠眸光一閃,眼底掠過一抹复雜的神情。
  “如果你夠曉事就不會問我這等話!我說過,咱們的婚約是迫于無奈,你若想在浚王府蠃得尊重。就得謹言慎行!重要的是記著現下你已不再是敬謹王府的格格。這儿沒人會縱容你的脾气;往后你最好全盤收拾起從前的驕蠻以及不可理喻!”
  他嚴厲的措詞如利刀般一句句戳刺悅宁的心坎!
  悅宁呆在原地,愣愣地盯著佑棠,心頭飛愁涌起好苦、好苦的澀味!
  “少福晉,您方才吩咐我泡來給大阿哥的三茶─”
  “拿走開!”悅宁一把打掉老嬤嬤手里的茶盎。
  “唉呦!”老嬤嬤教熱茶燙傷了手,不禁痛得慘呼!
  佑棠倏地抓住悅宁纖細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
  “在我浚王府可不比你敬謹王府,容得你撒潑、放肆!剛才說過的話我不想再重复,往后你自己好自為之!”
  撂下話后他使勁甩開她,掉頭离去,臉上的神情盡是鄙夷与嫌惡!
  留下悅宁呆在原地,兩手揪著自個儿的心坎。
  她清楚瞧見了他臉上鄙夷的神情……往后他會怎么瞧她?
  或者說,一直以來,他是怎么瞧她的?
  悅宁低下頭,愣愣地瞪著洒了一地的三湯……這原是她特地吩咐廚房炖給佑棠補身子的……他壓根儿不知道,十二年來一直有個女孩儿傻傻地愛著他吧?
  十二年了,或者,他的心里始終沒有她……當年那句話,不過是戲言……不過是戲言!
         ※        ※         ※
  一大清早天還末亮,浚王府的廚房已是熱鬧非常,眾人生灶煮飯,還有撿菜、蒸饅頭、切洗的,大伙儿全都忙著,一刻也不得閒。
  忙碌中眾人突然停下來,目光皆轉向門口
  “我……我想來學做菜。”望著一室質疑的目光,悅宁怯怯地囁語。
  “少福晉要學咱這等粗活?喲,少福晉別說笑了!少福晉是千金之軀,凡事有人侍候著,何需到咱這肮髒地方來,沒的玷污了自個儿!”一名相貌精明的中年婦人走上前來,言詞字句鋒利,全都是沖著悅宁來!
  “我是認真的!”悅宁听不出那婦人話里的譏諷。
  天真地道:“我想親自下廚,學几樣佑棠愛吃的點心。”
  “少福晉學那些個做什么!大阿哥愛吃什么東西自然有咱們底下人張羅著!”
  “那不同的,如果我能親手做給佑棠吃─”
  “少福晉這么著可讓咱們難辦事了!”另一名嬤嬤接腔。
  “我不過是想學做菜罷了……”
  “既然少福晉都開口了,咱們豈有不從命的膽子!”先前那婦人訕訕地道。
  “少福晉想學什么,只要您一開金口,咱們自然唯命是從了!”
  那婦人一說完話,其他几名廚工皆掩著嘴訕笑。
  悅宁終于感覺出這些人對她的敵意,卻不明白為什么……
  “我知道大阿哥最愛喝一道粥品,這粥品呢,就叫“四喜粥”!做法也簡單得很,只要桂圓、紅棗、栗子、蜜蓮加糯米,一塊熬煮成稠粥便成了!”
  婦人說得簡單,但是粥要熬得入味,恰到好處,那功夫卻不是三兩天學得會的事。
  “既然是佑棠喜歡吃的,那大娘你就教我熬這道粥!”悅宁一听是佑棠愛吃,便興高采烈地道,沒瞧見一旁廚工們彼此暗使眼色。
  “教您?”那婦人眼珠子轉了一圈。
  “那當然好!少福晉說什么便是什么!不過,少福晉─”那婦人接著又道。
  “咱們這几口爐灶都不夠用了,少福晉若是要煮粥,可得委屈您另外起個小炭爐!”
  “好……”悅宁懵憎懂懂地點頭,走向擺在灶門邊,那婦人手指著的一口小炭爐。
  “生火架煤炭的活儿,少福晉沒勞動過吧?讓咱們來替您代勞吧!”婦人道。
  “不必了……你教我火該怎么坐。煤炭該怎么架,剩下的我自個儿來就成了!”
  她想全程包辦,為佑棠親手完成一件事。
  婦人撇嘴暗笑。
  “也好,少福晉蕙質蘭心,肯定一學就會!”
  跟著悅宁便留在廚房里學著干活儿,一個早上下來弄得灰頭土臉不說,單單是炭火一樣,費了一早上功夫還是沒能生成!
  這且不說,因為小炭爐就擱在灶門邊,悅宁為擋火星子,手上已給燙了好几粒疙瘩!
  眾人明知如此,卻沒人告訴她小炭爐該移到遠點儿的地方去才安全,皆冷眼瞧她讓火星子燙得滿手是傷。
  悅宁傻傻地在灶門邊做了一日的廚工,一日下來教爐火烘得臉蛋通紅,白嫩嫩的心手也給燙得腫起一粒粒的紅點子。
  到了晚上悅宁終于熬成了一小鍋粥,她喜歡得不得了,小心翼冀地把粥盛在上好的白瓷碗里。
  “謝謝大娘,我就把這熬好的粥端給佑棠嘗嘗!”悅宁滿心期盼地端著粥走出廚房。
  “哼,燙傷了老嬤嬤,做一日白工還便宜了你!”里頭一名廚工待悅宁走后在背后冷聲道。
  先前那婦人撇撇嘴,冷笑道:“咱們不能明著來就來陰的,可教這臭丫頭嘗了苦頭!”
  大伙儿聰了這話心情大快,眾人相視而笑,就等著今晚瞧笑話!
         ※        ※         ※
  悅宁小心翼翼地端著費了一整日功夫才熬好的稠粥,來到佑棠辦公的書房,她要守門的人別張揚,自個儿開了房門悄悄走進去。
  進了房門,她見了伏在案前辦公的佑棠,他專注的神情凝肅且威嚴,那模樣儿教她不禁著了迷……
  “你進我的書房做什么?”佑棠突然出聲,嚇了悅宁一大跳,險些摔破手里的碗!
  “我知道你每晚在書房里處理公事,我想這么晚了你肚子怕要餓了,我端點心來給你吃,這粥是我─”
  “這是下人們做的事,犯不著勞駕你動手。”他瞥了她一眼,冷淡地道。
  “是我自個儿要做的!”悅宁忙道。
  “我想親手煮一樣你愛吃的東西!”
  “我愛吃的?”佑棠終于抬起眼正視她。
  “是啊!我費了一天工夫才熬了一碗稠粥,這可是你最愛吃的“四喜粥”!”
  他挑起眉,冷笑。“多謝費心,這粥你端回去自個儿吃吧!”說完話后他低下頭,繼續辦理公事。
  悅宁愣住。
  “可是這粥是我特地熬給你吃的……”
  “熬給我吃的?”他哼笑一聲,卻不瞧她。
  “是誰愛吃這种粥我不清楚,你要為誰熬粥也不干我的事!現在請你出去,我還有公事得忙,恕不奉陪了!”他冷漠地下逐客令,待她像個外人。
  “你不相信我?我說了這粥是為你熬的,我還特地問過廚房的大娘,就是她告訴我你最愛吃這种甜粥!”
  “那八成是你听錯了!我對甜粥非但沒分毫興趣,還深惡痛絕!”他一語雙關,撂下重話。
  悅宁不笨,她听出了他話中有話,小肩膀一縮,碗里的粥受到搖晃洒了出來,正巧倒在手背上先前被火星子燙傷的紅點上,她叫了一聲,手里的碗“眶琅”一聲同時失手摔在地上。
  守門的侍衛听到异聲急忙沖了進來,見地上摔破的瓷碗便愣在當場,尷尬得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送少福晉出去,再找個人來收拾!”佑棠臉色鐵青地下令。
  悅宁只是怔怔地望著洒了一地的粥和摔破的瓷碗。
  “少福晉,咱們先出去吧!”那守衛勸道。
  悅穿無意識地跟著守衛走,腦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感覺是心口的闞,和喉間咽不下的苦澀……
         ※        ※         ※
  悅宁由守衛送回房后,小喜已等在門口。
  “格─少福晉,這一整日您上哪儿去了!”悅宁嫁入浚王府不久,小喜在人前一時還改不了口。
  守衛走后小喜扶著悅宁進房。
  “格格,您手上這些個傷是怎么一回事?”她瞧見悅宁手上一粒粒的小紅泡,心闞地倒抽了口气,赶忙拿出藥箱替悅宁敷藥。
  “小喜……”悅宁這一日下來總算遇到個真正關心她的人,忍不住孩子气地啜泣起來。
  “格格乖。不哭、不哭了!”小喜輕輕拍著悅宁的背安慰她。
  “有啥委曲您就說出來,道樣心情會好過些。”
  “小喜……”
  小喜的安撫顯然沒半點用處,悅宁還是哭泣不止。
  “是不是這一日在外頭受气了?您告訴小喜,是誰道么大膽敢給您气受,回頭小喜替您出气去”
  “佑棠……”
  “啊?大阿哥?那小喜可沒輒了!”
  悅宁還是一逕哭個不止,小喜沒法儿,只得婉言勸她。
  “您和大阿哥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要是吵架那也不要緊的,人家說小倆口儿就是要越吵才會越甜蜜的……”小喜一邊說著,悅宁一邊搖頭,到最后小喜只得住了口。
  “我要到廚房去……”悅宁突然道。
  “格格,您去廚房做啥?您是不是肚子餓了?讓小喜去給您弄點東西吃吧!”
  “不是,我要去找人……”悅宁說罷就往門外走去。
  小喜赶緊攔住她。“找人?這么晚了,格格您想找誰啊!這會儿人全休息了,要找人您也等明早再去啊!”
  悅宁被攔了下來,不發一言地呆站在原地。
  “天晚了,您先歇下吧!要有什么事,等明儿個再去辦吧!”
  小喜拉著悅宁的手回房,等悅宁閉上眼睡了,才歎口气回自個儿房里睡覺去。
         ※        ※         ※
  第二天一大早悅宁就堅持要上廚房,小喜再也攔不住她,只得跟在悅宁后頭。
  “你為什么騙我!”悅宁一瞧見昨日那大娘,便沖過去質問。
  “佑棠根本不愛喝“四喜粥”!”
  “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咱們四福晉駕到了!”婦人瞧見悅宁來質問,卻不慌不忙,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你昨日為什么騙我?”
  “少福晉您話可得講清楚啊?隨隨便便給咱扣上這么一頂大帽子,咱可吃不消!”
  “昨日明明是你告訴我,說佑棠最愛喝“四喜粥”,可昨晚我端到書房去才知道,佑棠根本不吃這東西!”悅宁激動地叫道。
  “冤枉啊!少福晉說這話可真是冤枉咱家了!”婦人竭盡夸張地大作哀戚狀。
  “咱們不過是個下人,哪管得著主子們今日要換這口味、明日要改哪樣新鮮!這會儿您把過錯全歸到咱們身上,咱就算有十條命也吃罪不起!”
  悅宁被她這一番搶白,反倒啞口無言,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小喜在一邊可瞧出了不對頭,心底气那裝腔作勢的大娘,可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么幫悅宁才好!
  “那你告訴我,佑棠從前都愛吃些什么,我一樣樣全都學會,他總不至于一夕間胃口全改變了─”
  “嘿,咱可沒敢再教少福晉什么!沒的又出了差錯,少福晉可要以為咱們底下人不老實,盡是欺主瞞上,說的都是些反話!”
  “我沒這么想”
  “少福晉有沒這么想咱可不曉得,可咱們做下人的,最要緊就是懂得瞧主子的眼色!”她忽然撇起嘴冷笑。“要是咱們命苦遇上個刁鑽不講理的,只要一次便教咱們吃大虧了!”
  悅宁再不經世事,這會儿也听明白了婦人話中露骨的譏刺之意?
  “嘿,男人的心要不系在上頭,就是學全了十八般武藝也撞不著節骨眼儿!”
  一旁一名工人的嗤笑聲伴著冷言冷語傳來。
  悅宁的臉色倏地慘白,她抽咽一聲,掩住口沖了出去!
  “格格!格格!”小喜急得在后頭大喊,悅宁卻充耳不聞,橫沖直撞地奔遠了去!
  “她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又沒犯著你們,你們為什么要這么整她!”
  那婦人冷哼一聲。“咱們不過是略施薄懲,治治這刁蠻的丫頭,看她以后還敢不敢當咱們是豬狗!”
  “格格几時拿你們當豬狗看了!就算是豬狗,格格她心地善良,就連豬狗也不忍心傷害的!”小喜气得聲音抖個不停。“再說她好歹是個主子,就算主子有了不是,若是你們府里自個儿的正主,你們今日敢這么胡做非為、欺主蒙上嗎?”
  “那可不同!她畢竟不是咱們府里的正主儿,新來乍到的便要耍威風、欺負人,這叫咱們不服!”旁邊一名老婦道。
  “就是!”其他人亦接腔。
  “你們以為格格為什么會是今日這性子,這全為了大阿哥呀!”小喜終于耐不住地喊道。
  “少胡扯!沒的扯到咱們大阿哥身上去!”老婦啐道。
  “我小喜今日若有半句謊言,就讓老天罰我爛舌頭!”小喜正气凜然地發了毒誓。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疑惑了起來。
  “那你倒說說,少福晉是怎么為咱們大阿哥來的?”另一名廚工問。
  “這事得從十二年前說起了!當年咱們格格才只不過是個五歲大的孩子,那年夏令,格格陪老王爺到浚王府來吃浚王爺的壽酒,格格因為她額娘─也就是咱府里側福晉的緣故,被其他府里的孩子們欺負,所幸那時大阿哥正巧路過,因此才救了格格……”
  小喜開始細說從前,道出悅宁之所以成就今日性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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