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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家雖然稱得上豪气,但到底沒接待過王公貴族,一場午宴不免辦得有些手忙腳亂。
  好在武威親王和天香公主都是隨和的人,倒不太計較。
  午宴擺在‘悅賓廳’,這是一座鴛鴦廳,由前后兩廳結合而成,中間隔以銀杏木雕珊瑚屏風。宴會所在的北廳,面對梅林,此時正當紅梅盛開,美不胜收。
  賀弘親自主持午宴,原本對武威親王的印象不太好,見到他本人時才全然改觀。
  這個眉目間有些貴气的年輕人,不像他想的那么坏。或許是有些風流自賞,才會在心動之下,以親王的權勢擄走新晴。然而他事后也做了彌補,在新晴被皇帝軟禁在宮里時,為救援的行動暗中出了不少力;加上他此刻有禮、風趣的表現,更令人刮目相看。
  他跟著飛白親熱地喊賀老夫人‘奶奶’,又對賀弘夫妻執以晚輩禮儀,這种‘富而好禮’的表現,直讓賀弘點頭叫好。
  至于天香公主,賀弘乍見她時怔在當場,險些喚聲‘阿姊’。
  天香公主居然跟他過世已三十几年的大姊有七、八分相似,賀老夫人初見到她時,也激動地流下兩行淚水。
  天香一開始有些莫名其妙,及至賀弘解釋后,也像眾人一樣,對這事嘖嘖稱奇。但她終究是孩子心性,很快將這事撇在后頭,跟著夢依親熱地賴在賀老夫人身邊撤嬌。
  一頓飯下來,吃得賓主盡歡。
  無論是江南名酒,還是精致的佳肴,都教人口齒留香,贊不絕口。
  午飯后,飛白寫了張小柬命人迭到玉劍山庄給行云,順便請人將朱麒和天香的行李送過來,兩人要暫住金刀山庄。
  接著,他便帶朱麒到住宿的客房。
  這是座位于山庄東側的院落,有個极雅致的名稱,叫作‘碧梧栖鳳’取白居易‘栖鳳安于梧,潛魚樂于藻’的詩意。
  飛白指著院中的梧桐,對朱麒笑道:“不是說皇族中人,都是龍子鳳孫嗎?家父還真有先知之明,造了這座院落,等待你這只鳳來住。”
  “飛白,你又取笑我了。”朱麒搖搖頭,眼光贊賞地停在敞開的北窗外的小天井。
  只見那里辟了座小魚池,池中央有座由砂積石堆成的假山,山水之間遍植石菖蒲,看起來綠意盎然,池里的几只錦鯉,懶洋洋的游著。
  他的眼光再回到窒內,發現里頭的擺設精致典雅。
  全部都是紅木家具。客廳后部,置了一座三面有靠屏的坐榻,榻上設矮几,分榻為左右兩部,几上置茶具,下置狀如矮長小几的踏凳兩個;而后方的靠屏,中間裱了一幅水墨畫,畫中內容即為兩邊對聯“栖鳳安于梧,潛魚樂于藻”的詩意。
  那典雅秀媚的字体,朱麒倒不陌生,一看便知和飛白居花廳里的字畫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沒想到賀夢依竟有此等才華,倒教他大為意外,心中不由得興起仰慕之情,表情深思地落坐在左榻上。
  飛白跟著坐進榻側的椅子,伶俐的侍從奉上兩杯香茗。
  朱麒啜了一口碧澄香澈的碧螺春后,才猶豫地開口:“這里也是夢依布置的?”“是啊。”飛白微笑地環顧室內典雅的布置。“四年前家父重新裝修此處,夢依便負責屋里的陳設,以及屋外的造景和盆栽。原本打算作為行云到我家拜訪時的暫時歇腳處……”
  “是嗎?”朱麒臉色一沉,眼光不悅地射向飛白。
  飛白看了他一眼,納悶自己是哪里惹惱了朱麒。
  “玉劍山庄离這里又不遠,楚行云有必要住這里嗎?”朱麒冷哼一聲,陰沉地道。
  “話雖這么說,不過行云和我情同手足,從小便常在對方家過夜,而且都是擠在一張床上。后來家父決定重修殘破的碧梧栖鳳居,考慮到兩個大男人同睡一張床終究不好,才打算作為行云到我家時的休憩之所。當時家父是有點私心的,大有延攬行云為東床快婿之意。”
  朱麒的臉色更加難看,肝腸像有一只虫在咬嚙般難受。他突然恨起楚行云了,并懊惱著自己怎么會產生這种情緒。
  “只是碧梧栖鳳居裝修后,行云卻不曾在這里住過一晚。”飛白若有所撼地做了總結。
  朱麒听到這里,心情轉好。只能說楚行云無福消受夢依的心意,倒讓他坐享其成了。可是……他再度蹙起眉。
  “听你的口气,好象對此事有所遺憾。”朱麒試探地問。
  飛白無所謂地聳聳肩。
  “說不遺憾是騙人的。盡管早就知道行云對夢依無意,但夢依后來為行云迎娶疏影而黯然神傷,我這個做大哥的看在眼里,難免會心疼。”
  “楚行云就這樣好,好到讓夢依和疏影為他爭風吃醋?”
  朱麒酸溜溜的許气,令飛白感到有趣。他沉吟一下,才微笑地回答:“疏影從來沒為了行云跟任何人爭風吃醋過,因為行云心里自始至終就只有她一人,她有什么好爭喲?至于行云的好,就不用我多說了,在他末成婚之前,可是江南閨女的夢中情人喔。”
  “夢中情人?”朱麒覺得好刺耳。
  “少女情怀總是詩嘛!有哪個女子不想嫁個品貌雙全、又出身世家豪門的丈夫呢?如果我是女人,也會想嫁行云。”
  “可惜楚行云已經娶妻生子了。”朱麒諷刺道。
  “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女人巴望著能嫁他為妾。”朱麒听飛白這么一說,不由得倒抽口气,眉頭糾結。
  “難道夢依也打這個主意?”
  “怎么可能?!”飛白哈哈大笑。“先別說家父不會允許了,以行云對疏影的痴情,也不容人有這個主張。夢依對行云了若指掌,她哪里會不了解這點,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在行云娶親時,她哭得可傷心了。”
  想象著夢依梨花帶雨的可怜模樣,竟讓朱麒的心猛地抽緊。或許是習慣了她凶悍的模樣,他才無法忍受她為情神傷的嬌弱樣。
  呸呸呸!賀夢依為誰傷心,關他什么事?他干嘛在這里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饒是這么想,朱麒卻止不住心中的煩躁,突然起身踱起步來,像只被困在籠中的巨獸,找不到出口宣泄心中的怒气。
  他經過飛白面前,兩眼視而不見地瞪向里間的書房,心情憂悶。
  這里原本是為行云布置,可是現今住在此地的卻是他,對于這點,夢依有什么想法?
  她在意還是不在意?
  “王爺?”飛白疑惑地揚眉問他:“是不是不滿意這間客舍?如果不滿意,我可以……”
  “不,當然不是。”朱麒赶緊搖頭回答,看到飛白臉上的錯愕,才發現自己的舉動過分激動了些,連忙放松表情。“我剛才只是在想,這里看起來很整齊、干淨,不像有人住過。”
  “可以這么說。”飛白點頭回答。“在夢依重新布置后沒有。在此之前,听說也只有三十几年前,我那無緣的姑丈客居過此處。”
  朱麒听了一怔,好奇地問道:“怎么說?”
  飛白于是將旱夭的姑姑和戰雄之間的往事說了一遍。
  “所以家父和戰伯父才希望藉由下一代的婚事,來填補這段恨事。”
  朱麒皺起俊眉,心情又煩悶了起來。
  “原本家父是打算下個月戰云來時,安排他住這里,所以特別派人好好清理……”
  “可是這里目前是本王的居處啊!”朱麒不待他說完,立刻反對。
  “當然是以王爺為优先。”飛白連忙陪笑,接著疑惑地問道:“可是王爺打算在蘇州待那么久嗎?”
  朱麒一時語塞,隨即惱羞成怒,語气凶巴巴地道:“你管我住多久?不歡迎本王嗎?”
  “我沒這個意思。”飛白搔著頭,表情不解。“其實家父后來也想到,既然天馬牧場的人是來下聘、迎娶夢依,同住在一處似乎不太适宜,所以打算讓他們住到賀家的一處別業去,也方便對方采辦一些迎親所需的用品。”
  “夢依真要嫁給那個人嗎?你不是說這樁婚事是由兩位老人家所決定,夢依連對方的長相都不清楚,她甘心嫁給這樣的陌生人為妻?難道她不再愛行云了嗎?”朱麒心情复雜地道。
  他再也不清楚心中的想法了,似乎宁愿夢依心中仍記挂行云,也不愿她嫁為人婦。
  這個戰云是什么東西?憑著上一代的交情,就可以這么輕易的娶到美嬌娘,而他堂堂的皇親貴冑,卻連夢依的好臉色都得不到,怎么可以?!
  他越想越嘔,越覺得有必要阻止這樁婚事。
  飛白狐疑地看進朱麒交織著惱怒和困惑的眼眸里,那對像夜幕般漆黑的瞳眸深處,閃爍著某种類似決心的強大意志力。他搖搖頭,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猜透朱麒的心思。
  “行云已經成親一年多了,就算夢依對他曾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戀,到了這個地步也該死心了。何況,夢依對他的感情是屬于仰慕成分的單戀,早在行云正面拒絕她時,她便死心了。”
  “行云正面拒絕她?”朱麒的心又無端絞扭在一塊,為夢依曾受到的傷害心疼著。
  楚行云怎么可以這樣對待夢依?再怎么樣她都是女人,任何有風度的男人,都不該這樣殘忍地對待她!
  “是啊。行云這么做是對的,夢依有時候很死腦筋,如果不這樣當頭棒喝,只怕還會縫續沉迷下去。”
  好嘛,就算楚行云這么做是對的,可是……他就是舍不得夢依傷心。這個想法,突兀地令朱麒的眉峰蹙得更緊了。
  “雖然夢依對這樁親事仍有意見,不過我相信等到她見過戰云后,便會改變心意,欣然答應。”飛白樂觀地道。
  朱麒才在為飛白的前一句話暗暗高興,沒想到下一句話卻像盆寒天冰水般澆了他一頭一臉。
  他抿緊唇,不悅地問:“怎么說?”
  飛白對他陰晴不定的表情微感訝异,但仍淡淡笑道:“戰云人品出眾,性情豪邁,加上長著一張頗有女人緣的俊帥臉孔,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夢依是沒什么好挑剔的。”
  “話雖如此,但所謂人各有志,眾人皆愛蘭芷香味,但海畔有逐臭之夫,說不定夢依就是不喜歡他。”朱麒斬釘截鐵地說。
  飛白怔了一下,心中的困惑加深。朱麒為什么對夢依的親事這么關心?他們兩人不是水火不容嗎?
  而朱麒心里卻在想,既然戰云這么出眾,更不能讓夢依嫁給這么好的男人,這不是太委屈戰云了嗎?何況,沒道理在他為她這么心煩的時候,她卻開開心心地准備當新娘。
  再想起先前夢依在飛白居的花廳里說的那番話:“夢依還曉得為妻之道,也素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我會把我的“潑婦嘴臉”收起來,讓未來的夫君看我最体貼溫柔的一面。”
  朱麒不由得握緊雙拳,心中似有一把火燎燒起來。他絕不允許夢依把她的溫柔用在別的男人身上!如果她有溫柔的話,施用的對象也絕對該死的是自己!
  想象著夢依柔情似水地依偎在他怀里;那雙向來對他怒气騰騰的明眸,化為繞指溫柔的嬌媚;只會吐出辱罵他言語的櫻桃小嘴,因為等待他親吻而微嘟;還有那雙像春筍般織長柔嫩的小手,輊柔地愛撫著他光裸的胸膛……种种旖旎的畫面一一在朱麒腦中閃過,他只覺得全身發熱,下腹部悸動了起來。
  飛白對他臉上古怪的表情詫异無比。怎么朱麒竟一臉發痴地對著他笑?頭皮不禁麻了起來。
  他不動聲色地緩緩起身,小心翼翼地道:“王爺休息一下,我們酉時出發。”
  朱麒沒有理會他,飛白拱了拱手便朝門外走去,才剛跨過門檻,便听見朱麒輕歎了口气,囈語般地喃道:“夢依,夢依……”
  飛白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老天爺,怎么可能?
  難道真被天香那個小妮子說中了?!
         ※        ※         ※
  “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樓三百九十橋。”
  唐代詩人白居易曾為蘇州的多水多橋留下這樣的名句,更點明了蘇州川渠交織的發達水路。蘇州自古便和杭州并稱人間天堂,夜晚笙歌歡鬧的場面,絲毫不遜于揚州的繁華。
  和行云、疏影夫妻在金刀山庄的船塢會合后,武威親王朱麒一行人便乘著賀家的書舫,沿著主要水道游覽,一觀兩岸的繁華,二覽水面風光,可說是愜意极了。
  夕陽的余暉洒在水面上,天上的彩霞映著跟長天一色的水面霞光,將運河點綴得光影繽紛。
  船行過蘇州東南的寶帶橋,天色漸漸昏暗,月牙儿也露出臉來。
  飛白向朱麒和天香解釋寶帶橋的由來。
  “相傳唐代蘇州刺史王仲舒賣掉他腰上所束的寶帶助資建橋,及因橋形如長帶而得名。雖然歷代都有修建,甚至重建,但都不脫此規模。寶帶橋橫跨玳玳河,側臥運河畔,是宣泄渚湖之水人海的咽喉,也是貫通江浙的要道。橋形別致,顏色素雅,遠望猶如長虹臥波、玉帶浮水一般。尤其是中秋時分的串月奇景,可以自每個橋孔下見到一個月影,景致奇麗,引來騷人墨客的題詠。”
  “可惜這時候不是中秋。”天香若有所撼地歎道。
  “你若喜歡,咱們中秋節再來嘛。”朱麒拍胸脯保證。
  “真的可以嗎,麒哥?”天香喜孜孜地問,心里卻隱隱覺得不太可能。
  “有何不可?相信飛白一定歡迎我們再次來打扰。”
  飛白對朱麒的話,含笑表示歡迎。
  畫舫終于開進煙波浩淼的太湖。
  朱麒從船上望去,只見湖面上到處是挂著各色琉璃燈的書舫,爭奇斗艷,美不胜收。
  他回頭看看船艙內圍在一起邊大啖美食、邊低聲說笑的四名佳麗,更覺得神清气爽,不禁有些飄飄然。
  盡管其中最美麗的兩位女子,已是名花有主,仍不妨礙他欣賞美女的心情。美女就像好山好水、名花名畫一樣,就算只能遠觀不可褻玩,對于一名鑒賞家而言已足夠。
  何況,四名女子中的一位,深深牽動著他的情緒,一顰一笑,無不令他神魂為之顛倒。
  夢依今晚穿的是真絲織成的純白色衣裳,領、胸、袖、裙襬等部位都配上梅花彩繡,外面再罩了件水紅花羅比甲,梳著簡單的發髻,發上插著金玉梅花簪和蝴蝶簪,耳上兩只珍珠耳環,模樣秀麗可人。
  發現他專注的眼光,正和天香說笑的夢依,皎玉般的容光似乎僵了一下,兩朵紅霞悄悄飛上雙頰。她垂下柔柔顫動的長睫,緊抿著粉嫩的紅唇,故意轉開臉。
  朱麒對她倔傲的態度不以為忤,眼光一眨也不眨地直瞪向她,瞧得她嫩臉上的紅暈越來越熾,半垂下的眼光漸漸惱怒起來。
  原來她對我并不是無動于衷。朱麒暗暗高興了起來。
  這時坐在無情身邊的飛白,笑嘻嘻地對眾人說:“我已請了蘇州城最有名的歌妓柳鶯鶯姑娘,待會儿她會上船為我們唱几支小曲。”
  坐在他斜對面的疏影抿著唇,似笑非笑地睨著姊夫,飛白被她瞧得有些心虛。
  “我曾陪几名生意上來往的朋友,到過她駐唱的琴歌坊兩次。”他有些委屈地道。
  疏影噗哧一笑。“姊夫,人家又沒問你,你干嘛自己招供了?”
  “可是……你看我的眼光分明是……”他懊惱地回答。
  “你管我看你是什么眼光?”疏影刁蠻地橫了他一眼,“只要姊姊不在意,管我這個小姨子的眼光干痳?”
  飛白被她這一搶白,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把一雙可怜兮兮的眸子轉向行云。
  行云心領神會,輕捏了一下嬌妻的瑤鼻,溫柔地說:“不要再捉弄飛白了,嚇得他近日少來找我了。”
  “好啊,原來你是怪我橫在你們之間,不讓你跟著他去尋花問柳。”疏影眼神一瞟,嬌嗔地撒起潑來。
  “別胡說了。你們姊妹便是最解語的花,把我跟飛白的心占得滿滿的,我們哪有余情再去尋花問柳?”行云閒适地道,輕撫著愛妻嬌嫩的臉頰,眼中盈滿深情。
  疏影頓時气餒,納悶為何每吹只要行云看她一眼,溫柔的說句情話,她便有再大的脾气也發作不起來,像只溫馴的小貓般,直想窩進他怀里尋求愛怜。
  “你好討厭。”她軟軟地道。“每次都護著姊夫,不讓人家捉弄他。”
  “飛白好歹是你姊夫,你就看在大姊的面于上,饒了他。”行云莞爾道。
  疏影扁扁嘴,正覺得無趣時,忽听無情笑道:“不用看我面子,我也想看疏影如何捉弄飛白哩!”
  飛白立刻哇哇大叫,摟著妻子不依地道:“你太沒江湖道義了,居然叫疏影欺負你的親親好夫婿。”
  無情臉一紅,嬌媚地睨了他一眼啐道:“誰跟你講江湖道義了!”
  “是啊,咱們是夫妻恩義,鶼鰈情深,你不會真的這么狠心看著你的寶貝妹妹欺壓你丈夫吧?”他賴著妻子,像八爪章魚般纏她,羞得無情只能將臉藏在他怀里,不敢見人。
  眾人哈哈大笑。
  朱麒心里百感交集,凝視著疏影粉妝玉琢的俏臉,想到她那位柔美清絕的孿生妹妹新晴。她和杜玉笙成婚后,想必就像她的兩位姊姊一樣,自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備受丈夫怜愛吧?
  他喟歎了聲,看向夢依和天香時,發現兩人也正瞪著這兩對夫妻發怔,眼中夾雜著欣羡和淡淡的憂傷。
  “少庄主,鶯鶯姑娘的花舫接近了。”飛白的隨身侍從賀昌走進艙內稟告。
  飛白向眾人告了聲罪,离開艙房前去迎接這位名滿蘇州的紅歌妓。
  沒多久,朱麒便聞到一陣宜人的香風飄來,飛白首先進艙,身后跟著數名俏佳麗。
  朱麒眼睛一亮,只見為首的佳人年約十七,模樣娟秀清麗,一點也沒有風塵气,盈盈美目里若含情意,不點而朱的丹唇惹人心動。朱麒雖知今日有眾位女伴在座,不容他縱情放肆,但仍忍不住為之色授魂与。
  “各位,這位就是名滿蘇州的柳鶯鶯姑娘。柳姑娘雖然成名不過一年,已成為達官貴人爭相邀請的上賓。”飛白向眾人引介道。“賀公子此話,不是折煞鶯鶯了嗎?”她抿唇一笑,果然百媚橫生,嬌嬌柔柔的聲音有若黃鶯出谷般動听;一雙鳳目在掃過眾人時,現出夾雜著贊歎和訝异的神色,但仍不慌不忙地上前福了一禮。
  “奴家柳鶯鶯,見過諸位大爺、夫人、小姐。”
  “柳姑娘不必客气,這几位都是在下的好友,全是仰慕姑娘的歌藝而來。這位是京城來的朱公子。”飛白的手攤向坐在主客位上,眉目間隱然有抹貴气的朱麒道,依序介紹。“按著是楚公子与他的夫人,然后是朱小姐、舍妹,最后這位是在下的夫人。”
  鶯鶯心里暗暗惊异,原來在座者果然如她所料的非富即貴。
  今早賀飛白命人來請她晚上赴宴時,她還在奇怪這位只見過兩次面,而且不像一般尋芳客總找机會對歌女上下其手的金刀公子,怎么會主動邀約她?及至見到在座的女客,才曉得賀飛白請她來的目的再單純不過了,只是為了聆听她的歌聲。
  不然還會有什么呢?
  鶯鶯在心里自嘲。
  她早听說賀飛白的妻子在去年被封為公主的事,今日一見,才曉得這芙蓉公主之名,可謂名副其實,終于明白為何賀飛白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兩次和朋友到琴歌坊,都是坐怀不亂,酒過數巡后,便借口离去。原來是有個美若天仙的嬌妻,難怪看不上她們這些庸脂俗粉。
  正待上前朝這位芙蓉公主行禮時,只听這位天香國色的少婦輕啟朱唇笑道:“鶯鶯姑娘不必客气,就當咱們是尋常客人吧。”
  “是。”她連忙惶恐地回了一禮。
  怎能當人家是尋常客人呢?鶯鶯略感好笑,在座的可都是難得一見的俊男美女。
  据她猜測,那位楚公子想必就是和賀飛白并稱江南雙秀的玉劍公子楚行云,他的妻子自然是芙蓉公主的妹妹紅蓮公主了。听說這位紅蓮公主郁疏影,還是揚州綠柳山庄的主人,具有經商奇才,凡事不讓須眉,她不由得多瞧了一眼,更為紅蓮公主麗質天生的絕代風華深深傾倒。
  怎么這樣娉婷嬌柔的美人儿,會胸藏如此才學?正感納悶時,忽然發覺兩道傾慕的眼光直射向她,她羞怯地瞟向那人,發現是那位气質尊貴万分的朱公子。
  鶯鶯閱人無數,一眼便看出朱麒的貴不可言,于是微垂蟯首,嬌羞地半垂下眼睫。
  “我知道鶯鶯姑娘等會儿還有別的客人,是否現在就為我們唱一曲呢?”飛白提議道。梵梵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賀公子,提到這事鶯鶯便覺得對不住。因為對方是三天前就邀了鶯鶯,實在無法推卻……”
  “我明白鶯鶯姑娘的難處。”飛白豪爽地道,將鶯鶯的女伴安置在布置簡單的舞台。
  鶯鶯等到樂師調好音后,同眾人福了一禮。“鶯鶯先唱一曲宋代朱敦儒的‘西江月’。”
  眾人無不豎起耳朵,只見鶯鶯輕啟朱唇,一道甜美得不可思議的歌聲傳出。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怀,且喜無拘無礙。青史几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不須計較与安排,領取而今現在。”
  一言到歌聲結束,眾人仍覺得余音繞梁。
  朱麒忍不住發出一聲輕歎,“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几回聞。我以為自從去年聆听新晴的歌聲后,再也听不到如此悅耳的美妙聲音了,沒想到今日能在太湖上听到姑娘的歌聲。朱麒此生再無所憾了。”
  “朱公子過獎。鶯鶯怎能跟公子口中的新晴小姐相比呢?”鶯鶯謙虛道。
  “是比不上。”夢依語帶譏剌地道。“不是說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嗎?人家現在已是名花有主,朱公子想要再听她唱歌,可沒那么容易,而听鶯鶯姑娘唱歌卻顯得較輕易。冉加上朱公子天性風流,喜新厭舊……”
  “喂,夢依,你為何老是跟我作對?”朱麒橫眉豎目起來,他气夢依總是把他想得那么坏,一出口便詆毀他。
  “我說錯了嗎?”夢依嗽起粉唇,斜睨著他一臉的忿然。“還是說中了閣下的傷心事,讓你老羞成怒?”
  “你……”朱麒正待發作,飛白赶緊打圓場。
  “鶯鶯姑娘的時間有限,不如再請她為我們唱首曲子吧。”
  “是。”鶯鶯微笑地同意,收起對兩人像對歡喜冤家爭吵的詫异,再度輕啟朱唇。
  曼妙的歌聲乍響,似乎沖淡了朱麒和夢依間劍拔弩張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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