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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葬禮已經過去了。一切是按照朱正謀所出示的老人遺囑辦理的,不開吊,不舉行任何宗教儀式,不發訃聞,不通知親友,僅僅棺木一柩,黃土一坯,葬在北投后山,那儿,有若塵生母曉嘉的埋骨之所,他們合葬在一塊儿,像老人遺囑中的兩句話:“生不能同居,死但求同穴。”那天,參加葬禮的除了家人外,只有朱正謀、唐經理,和江雨薇。當那泥土掩上了棺蓋,江雨薇才看到若塵掉下了第一滴眼淚,可是,他的嘴角卻在微笑,一面,嘴里喃喃的念著兩句詩:“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与月!”江雨薇知道,他是在為他的父母終于合葬,感到欣慰,也感到辛酸。人,生不能相聚相守,死雖然同居一穴,但是,生者有知,死者何求呵?現在,葬禮已經過去了。
  在風雨園的大廳中,培中、培華、美琦、思紋、若塵、唐經理、朱正謀統統集中在一起。朱正謀已打開了公事包,准備公布老人的遺囑。這种場合,是不需要江雨薇在場的,事實上,整個風雨園,目前已無江雨薇存在的必要。她不知老人會把風雨園留給誰,百分之八十是耿若塵,但是,即使是給若塵,她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因此,她悄悄的上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打開衣箱,她慢慢的收拾著衣物。可是,在摺疊那些新衣時,她才感到如此的惆悵,如此的迷惘,這些衣服,都是老人給的,若塵設計的,每件衣服上都有老人与若塵的影子。算了算,她在風雨園中,竟已住了足足八個月,由秋而冬,由冬而春,由春而夏,經過了四個季節,如今,她卻要离開了!那么多衣服,不是她那口小皮箱所能裝得下的了,她對著衣物發了一陣呆,然后,她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那噴水池,那雕像,那樹木濃蔭,那山石花草……她默默的出神了,依稀仿佛,還記得老人對她提起那雕像時所說的話,那雕像像曉嘉?事實上,中國女人永不會像一個希腊的神像,只因為老人心目里的曉嘉太美好了,美好得像一個神,所以,這雕像就像“曉嘉”了。噢,老人,老人,痴心若此!曉嘉,曉嘉,死亦何憾?她用手托著腮,望著那噴水池的水珠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華,像一粒粒七彩的透明珍珠,噴洒著,滾落著,把那神像烘托得如夢如幻,如詩如畫。她不能不佩服老人的欣賞力,當初,自己初進風雨園時,曾詫异老人何忍將如此名貴的一座雕像,放在露天中被風吹日晒,再加上水珠噴洒,而今,才体會出唯有如此,才能領略“她”的美好。于是,她想起這雕像在月光下的情調,風雨中的情調,日出時的情調,及陽光下的情調……越想越沉迷,越想越依依不舍。哎,風雨園,風雨園,假若你將屬于若塵,則再見有期,若竟不幸判給培中培華,恐將永無再見之日了!風雨園,風雨園,今日一去,何時再來?她茫然四顧,不禁黯然神傷。
  正在想得出神,有人敲著房門。
  “進來!”她說。進來的是李媽。“江小姐,朱先生要你到樓下去。”李媽說。
  “怎么,他們的家庭會議已經開完了嗎?”
  “不,還沒有宣讀遺書呢,朱先生堅持要你出場,才能公布遺書。”“什么?”她惊奇的問。
  “我想,”李媽含著淚笑笑。“老爺可能有些東西留給你,他一向就好喜歡你。”“哦。”江雨薇怔忡了一下,這是她決料不到的事情,在風雨園中工作八個月,薪水比任何醫院高,她已經小有積蓄,她實在不想再收老人的任何東西,尤其在培中培華的虎視眈眈之下。但是,現在還不知道朱正謀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她還是先下樓再說吧!到了樓下的客廳,她已看出培中培華滿臉的不耐,和思紋美琦滿臉的不屑。若塵沒有和他們一樣坐在沙發上,他一個人遠遠的站在壁爐前,手里握著一個酒杯,正對著爐台上一張老人的遺像發呆。這遺像是若塵昨晚才在一堆舊照片中翻出來,配上鏡框放在那儿的。而老李、李媽,和老趙也都在場,都在大門口垂手而立。“好了!”朱正謀說,他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身上攤開的全是卷宗。“我們人數都已到齊了,我可以公布耿克毅的遺書了。在公布之前,我必須先聲明,這遺書是耿克毅的親筆,我是遺書的見證人和執行人,如果有誰對這遺書的內容有怀疑的話,可以自己來鑒定遺書的簽名筆跡,而且,我的律師事務所也可以負這遺書的全責。”
  “好了,朱律師,”培華不耐的說:“你還是快些談到正文吧,我們沒有誰怀疑這遺書的真實性。”
  “那就好!”朱正謀說,對滿屋的人掃了一眼,他的眼光是相當奇异的。然后,他戴上了一副老花眼鏡,拿起了那份遺書,開始大聲的朗讀起來:
  “本人耿克毅自立遺書,內容如下:
  一、我將我個性中的精明与冷酷,全部遺留給我長子耿
  培中,相信這份遺產將使他一生受用不盡,財源滾滾
  而來,所以,在其他財物方面,我不再給予任何東西。
  二、我將我個性中的自私与褊狹,全部遺留給我次子耿
  培華,相信他將和我長子一樣,終身享用不盡,而永
  無匱乏之時。所以,也不再給予其他任何財產。
  三、我將我個性中的倔強、自負、熱情全部遺留給三子
  耿若塵,因此种天賦,沒有其他二子實用,所以,我
  將坐落于北投×街×號之克毅紡織厂以及克毅成衣工
  厂全部遺留給三子耿若塵……”
  遺書念至此處,室內的人已有大半從原位上跳了起來,思紋頭一個尖聲大叫:“胡鬧!這也算遺書嗎?培中,我告訴你,那死老人根本有神經病!只有一個瘋子才會立這樣的遺囑……”
  “我要提起控訴,”培華也叫了起來:“我要控告老人立遺囑時神志不清,病勢昏沉,所以這遺囑根本無效!憑這遺囑的內容,任何法官都可證明它的無效。”
  “哼!”美琦細聲細气的哼了一聲:“我早就說那老人是半瘋狂的嗎!”“別鬧,安靜一點!”只有耿培中保持了冷靜,輕喝了一聲說:“我們听听下面還有些什么荒唐的玩意儿,你們不要吵,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讓這遺囑不成立!所以沒有什么好吵的,听下去吧!”江雨薇悄悄的看了耿若塵一眼,他斜靠在壁爐上,手里仍然握著他的酒杯,臉上有种深思的、莫測高深的表情。這時,他移動了一下身子,問朱正謀:
  “請問,朱律師,遺產可以放棄的嗎?”
  朱正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對培中培華等掃了一眼,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浮上了他的嘴角,他深沉的說:
  “只怕你們所承受的遺產,都不是能夠輕易放棄的!”
  江雨薇想起培中培華那份“遺產”,就有失笑的感覺。培中已經在不耐的催促了:“下面呢?這遺囑總不會這么簡單吧!你再念下去!看看還有什么更荒謬的東西!”
  “好,我正要念下去!”朱正謀扶了扶眼鏡,再看了若塵一眼:“關于你的部份還沒有完,你如果真想放棄,也听完了全文再說。”于是,他繼續念了下去:
  “三、我將我個性中的倔強、自負……及克毅成衣工厂全
  部遺留給三子耿若塵。唯目前紡織厂及成衣工厂都面臨
  不景气,經唐經理等細察業務,如今負債額為兩千万元
  台幣,我將此項債務,亦遺留給三子耿若塵,想他既已
  擁有本人倔強、自負、熱情等項遺產,此區區兩千万元
  債務,必不至于難倒吾子若塵也。”
  朱正謀停了停,抬眼望著室內。培華已變了色,拍著桌子跳了起來:“詭計!”他叫:“這整個都是詭計!誰不知道耿克毅是個大富豪!他竟負債兩千万元!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這一切是設計好的圈套,我絕不相信這個!”
  “慢慢來,培華,”朱正謀微笑的說,因他和耿克毅是多年至交,所以對培中培華等都直呼其名。“假如若塵真想放棄這筆財產,你是有權接收的。至于資產負債表,唐經理那儿有全部資料,他已經准備答覆你們的詢問了。”
  培中立刻轉向唐經理。
  “唐經理,這是事實嗎?”他銳利的問。
  “是的,”唐經理打開了公事皮包,取出一大疊的帳簿及表格來。“紡織厂在十年前是最賺錢的時候,最近十年,一直在賠本的狀態中,耿先生不愿透露真情,只是多方周轉,等耿先生患病之后,業務更一瀉千里,再有,耿大少爺与二少爺又曾透支若干數字,這儿都有詳細記載,你們可以慢慢過目。從前年起,工厂的房地与机器,就都已抵押給了××銀行,這是抵押憑單……”他一項項的檢出資料,一面沉痛的說:“事實上,克毅紡織工厂及成衣厂,早就面臨破產的邊緣,這兩年,只是在苦撐而已!”
  “但是,資產呢?”培中敏捷的問:“一個這么龐大的工厂,負債兩千万并不希奇,它的資產值多少呢?据我估計,這資產起碼在五千万元左右吧!”
  “六千万元!”唐經理冷靜的說:“耿先生在世的時候,我們早已研究過了,資產值六千万元,包括厂地、厂房、机器、貨物,及成品,一共大約六千万元!但是,如果出售的話,机器是五年前的,連抵押都押不出价錢來,厂房不值錢,唯一值錢的是地,大約值八百万元至一千万元,可是出售的話,賣不到五百万元,何況已經抵押了。成品……”
  “不用說了!”培中迅速的說,他已拿了一張紙和一支筆,迅速的算出了一個數字:“成衣一定是過時的,別的不用談了,整個算一筆帳,這工厂如果拍賣,不會賣到一千万元!”
  “對了!就是這樣。”唐經理說:“雖然有六千万元的資產,現在卻僅值一千万元,而負債額是兩千万!假若不繼續營業下去,這工厂就只有宣布破產,宣布債權清理!”
  培中望著唐經理:“把你的資料遞給我!我要看看何至于弄到這個地步!”
  唐經理遞上了他全部的卷宗,培中很快的檢視了一遍,他看得很仔細、也很迅速,然后,他把卷宗拋在桌上,憤憤的說:“一堆垃圾!哼!真沒料到,頂頂大名的財主耿克毅,卻只有一堆垃圾!這工厂、成衣厂完全是堆廢物!一錢不值的廢物!”朱正謀望著耿若塵:“若塵,你明白了嗎?”他說:“假若你放棄繼承權,克毅的工厂就要宣布破產,如果你不放棄繼承權,你就繼承了兩千万元的債務!但是,假若你能好好管理,這兩千万元的債務說不定也能賺回來!”他轉頭望著培中与培華:“或者,你們有誰愿意承受這工厂!”
  培華翻了翻白眼:“你當我們是傻瓜嗎?”他恨恨的說。
  “我看,”培中皮笑肉不笑的撇了撇嘴:“既然這筆財產是遺留給若塵的,還是讓若塵自己去處理吧!”
  在他們算帳,研究資產負債表這段時間內,若塵一直沒有說話,也沒做任何表示,只是專心的傾听著。到這時,他才驟然間大笑了起來,一面笑,他一面轉過頭去,望著爐台上老人的那張照片,他對老人舉起了酒杯,朗聲的、開怀的說:“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具幽默感的人!好一份遺產,給培中的精明冷酷,給培華的自私和褊狹,給我的債務!你使我們誰都無法放棄繼承權!哈哈!爸爸!我服你了!”他掉頭看著朱正謀:“朱律師,我接受了這筆遺產,父債子還,天經地義,爸爸知道我不會讓克毅紡織工厂倒掉,才把它遺留給我,我怎能袖手不管!”“很好!”朱正謀頗為贊許的點了點頭。“我想你父親已料到你會重振家業的!”“不忙,”沉默已久的思紋又叫了起來:“還有風雨園呢?這風雨園總也值四、五百万吧!給了誰了?”
  “是的,”朱正謀說:“我正要念關于風雨園的一段。”他低下頭去,再看著遺囑,全体的人都又安靜了下來,聚精會神的望著他。可怜,老人事實上已一貧如洗,僅剩下一座風雨園,不足抵償債務的五分之一,而這兩個儿子,仍然虎視眈眈呵!江雨薇感到心里一陣難受,就不由自主的溜到窗邊去,望著窗外那噴水池以及雕像,她不知朱正謀要她下樓來做什么,在這整個宣讀遺囑的過程中,她都只是個旁觀者。可是,她卻听到朱正謀念出了她的名字:
  “四、我有不動產風雨園一座,坐落于陽明山×街×號,
  已于半月前過戶于江雨薇小姐名下,所有風雨園中之一
  切產物,一花一木,家具雕像,藝術品、書籍、古董、
  玩物等等,皆歸江雨薇所有。唯有附帶條件數條……”
  他還沒有繼續念下去,思紋已跳了起來:
  “什么?豈有此理!怎能留給一個毫無關系的護士?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同時,江雨薇的惊詫也不減于在座的任何一個人,她瞪大了眼睛,從窗前轉過身子來,愕然的看著朱正謀,訥訥的說:“朱……朱律師,你沒有念錯嗎?這怎么可能?他……為什么要……要留給我?”“哼!”美琦陰陽怪气的打鼻子里哼了一聲:“為什么要留給你,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有數了!”
  一句話提醒了思紋,她喊了出來:
  “啊呀!這老鬼到死還是個風流鬼!”
  江雨薇倏然變色,她的嘴唇發白了,聲音顫抖了,眼睛里冒著火焰:“你們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她挺直了背脊。
  “什么意思?”思紋尖聲嚷:“你服侍了他大半年,他就把一座值四、五百万的房子留給你,你敢說你是清清白白的嗎?我早就猜到老頭是离不開女色的!什么意思?你不做賊,就不用心虛呵!”“哈!”培華也怪叫起來:“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老頭有三個儿子,卻把唯一值錢的產業留給了一個女護士!怪不得老人死得這么快……”“住口!”若塵爆發的大吼了一聲,阻止了培華下面更不堪入耳的話,他跨前了一步,停在培華的面前:“你少再開口,培華,爸爸的死就是你造成的,我還來不及殺你呢,你就又要侮蔑別人了!你當心,培華,總有一天我會好好的收拾你!”
  “啊呀!”美琦細聲說:“看樣子,這小護士不但有老的喜歡,還有小的撐腰呢!”“三個人同住一個花園里,”思紋應聲說:“誰知道有些什么丑事啊!”江雨薇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紅一陣,呼吸迅速的鼓動著她的胸腔,但她壓制了自己的怒气,很快的向前跨了一步,站在朱正謀面前說:“朱律師,你剛剛說這棟房子已經過戶是什么意思?”
  “這就是說,立遺囑的半個月以前,這房子就屬于你的了!這儿是房契和地契,耿先生要我在他死后再交給你!”
  “他怎能過戶給我?我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啊,是了,兩個月前他說要給我辦臨時戶口,拿了我的身分證和圖章,又要我填表格,原來……”“是的,”朱律師說:“這事是我經的手,一切法律手續都已齊全,這房子是你的了!”
  “很好,”江雨薇毅然的點了一下頭:“朱律師,請您把下面的條文念完好嗎?”“好的。”朱正謀又念了下去:
  “四、……唯有附帶條件數條:
  A、風雨園之房地產不得再轉售或轉送与任何人,換言
  之,在江雨薇有生之日,風雨園屬于江雨薇,將來,
  她僅可傳給她的下一代。
  B、吾子耿若塵終身有權住在風雨園之內。
  C、本人之多年佣人老李、李媽,及老趙,除非他們自
  愿离開風雨園,否則可繼續留在風雨園中工作。
  五、本人將遺留給老李、李媽、老趙三人各現款二十万
  元,唯目前現款不足,此款項可記在吾子耿若塵帳下,
  一旦克毅紡織厂有成,此款務必償付,若三年內無法
  償付,江兩薇可變賣風雨園中若干古董,以代吾子償
  付,俾使三個家人,得享余年。
  六、本人委托律師朱正謀,嚴格執行此遺囑。
  立遺囑日期:一九七一年六月二日”
  朱正謀抬起頭來,掃視了一下室內:
  “好了,這是全部遺囑的內容,這儿,還有一張醫師證明書,是立遺囑當天台大醫院精神科出的證明,證明耿克毅當時神志清楚,精神正常,你們要不要也看一看?”他把證明書交給耿培中:“現在,假若你們都沒有异議的話,請在這儿簽字。”“我不簽字,”培華拂袖而起:“無論如何,風雨園也輪不到這個護士,這种荒謬的遺囑,鬼才會承認!”
  “別傻了,培華!”培中冷冷的說:“你承不承認根本沒有影響,風雨園是在父親生前就過戶給別人了,嚴格說來,根本不是‘遺產’,你如何推翻已成的事實呢?除了風雨園之外,父親只有債務,而無財產,難道你不簽字,還想攬些債務在身上嗎?”“哦,這個……”培華愣了,終于恨恨的一跺腳:“他早就算准了的,是不是?他知道我們一定不會承認的,所以先過了戶,這個……”他咬牙切齒,瞪視著江雨薇:“便宜了你這個騷貨!”江雨薇面色慘白,挺立在那儿,一語不發。
  培中和培華無可奈何的在文件上簽了字,若塵也簽了字。思紋仍然不服气的嚷著:“這世界不是反了嗎?一個女人想要達到目的,什么事做不出來呢?培中,我早就告訴了你,這女人生就一對桃花眼,決不是好東西……”“朱律師,”江雨薇開了口,聲音不大不小,不亢不卑,卻清脆而具有壓伏所有聲音的力量。“手續都辦完了嗎?”
  “是的。”“這房子是我的了?”她問。
  “早就是你的了。”“好!”江雨薇掉轉身來,突然對培中培華和美琦思紋厲聲的說:“請你們這些衣冠禽獸馬上滾出我的屋子!從今以后,你們假若再敢闖進風雨園來,我就報警當作非法闖入私宅論罪!現在,你們滾吧!馬上滾出去!”
  “啊喲,”思紋尖叫:“瞧瞧!這可就神气起來了,她以為她已經成了鳳凰了,啊喲……”
  “是的,我神气了!”江雨薇跨前了一步,緊盯著思紋:“你給我第一個滾出去!你這個整天張著翅膀亂叫的老烏鴉!你們統統滾!”“別神气!”培華憤憤的說:“你以為……”
  “這儿沒有你說話的余地!”雨薇厲聲打斷他,一面高聲叫:“老李!老趙!”老李老趙應聲走過來,望著雨薇。
  “老李,老趙,”雨薇靜靜的說:“老爺把風雨園留給了我。你們都听見了?”“我們都听到了。”老李恭敬的說:“小姐,你需要我們做什么?”“把這群人赶出去!”雨薇指著培中培華說。
  老李立刻轉向培中培華。
  “老李!”培華大喊:“你想以下犯上嗎?我是你們的少爺,你敢碰我!”“老爺如果沒有你這樣的少爺,也不至于死得這樣快!”老李咬牙說,逼近了培華。“我早就想揍你一頓了!幫老爺出口气!”他再逼近了一步。“培華!”培中喊:“識時務者為俊杰!咱們走吧!別在這儿惹閒气了。”拉了培華,他們退向了門口,一面回過頭來,對耿若塵拋下一句話:“好了,若塵,父親把你們兩個安排在一幢房子里,看樣子,你可真是個好儿子,除了繼承工厂之外,連他的女人你也要繼承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未停,他們已涌出了室外,立刻,一陣汽車喇叭響,他們風馳電掣的走了。江雨薇跌坐在沙發中,臉色比紙還白,她用手蒙住了臉,疲乏、脫力、而痛苦的說:
  “若塵,你父親做了一件最傻的傻事!”
  耿若塵斜靠在爐台上,深思不語,他的臉色也不比雨薇的好看多少,眼睛黑黝黝的,眉頭緊蹙著,似乎在想什么想不透的問題。朱正謀站起身來了,笑笑說:
  “不要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吧,你們還有的是工作要做呢!我和唐經理也該告辭了。臨走前,我還有兩樣東西要文給你們!”他從公事皮包中取出兩個信封,分別遞給雨薇和若塵:“這是耿先生死前一個星期給我的,要我在他死后交給你們。”雨薇接過了信封,封面上是老人的親筆,寫著:
  “江雨薇小姐親啟”
  她非常納悶,事實上,今天所有發生的事,都讓她困惑,都讓她震惊,也都讓她昏亂。現在,她根本無法預料還能有什么“意外”了。朱正謀和唐經理告辭了,唐經理臨走時,耿若塵交代了一句:“明天我一早就去工厂,我們必須研究一下如何挽救這工厂的危机!”“我會等您。”唐經理說。
  朱正謀和唐經理走了,老李和老趙也早已退出了房間。然后,大廳里就只剩下了耿若塵和江雨薇了,他倆交換了一個視線,江雨薇就低頭望著手里的信封,信封是密封的,她考慮了一下,拆開來,抽出了一張信箋,她看了下去,信箋上是老人的親筆,簡短的寫著:
  “雨薇:我把風雨園給了你,因為我深信你會喜愛它,照顧
  它。但是,風雨園必定會帶給你一些風風雨雨,希望你
  有容忍的雅量。誰教你名叫雨薇,好像已注定是風雨園
  中的一朵薔薇呢?只愿這朵薔薇開得嬌美,開得燦爛。
  不用奇怪這份意外的禮物,你曾將若塵帶回我身邊
  來,我無以言謝,但愿這花園能給你庇蔭,給你幸福,
  給你快樂,和一切少女所夢想的東西。
  可是,如果你是個聰明的女孩的話,別讓若塵追上
  你!因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浪子,而且是個最難纏的男
  人。在接受他的求愛之前,你最好弄清楚他所有的愛情
  歷史!祝福你
  耿克毅親筆”
  她抬起頭來,正好若塵也看完了他的那封信,他的眼光對她投來,那眼光是怪异的。老人給他的信中寫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她也沒有勇气要求看那封信,因為她感到昏亂而迷茫。老人的“禮物”已使她心神昏亂,而信中那最后的一段話更使她触目心惊。老人不愿她和他戀愛,已是肯定的事實,是為了她?還是為了他?是覺得他配不上她?還是覺得她配不上他?“給你一棟房子,請遠离我的儿子!”是這個意思嗎?或者,真的,耿若塵的“愛情歷史”已罄竹難書,老人怜她一片冰清玉洁,而給予最誠懇的忠告?她糊涂了,她慌亂了,她不知所措了。而若塵卻向她大踏步走來:
  “我能看這封信嗎?”他問,深思的望著她。
  “哦,不行!”她不經思索的沖口而出,一把抓緊了那封信,不能給他看!不能讓他知道信中那几行“警告”!他吃了一惊,退后了兩步,狐疑的望著她:
  “這信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他問,臉色陰沉。
  她凝視著他,哦,不!她心中迅速的喊著:你總不會也怀疑我的清白吧?你總不會也和他們一樣來想我吧?你總不會也認為老人和我之間有不可告人之事吧?她說不出口,只是祈求似的看著他。“我不想知道你那封信里有些什么,請你也別問我好嗎?”她說。
  他沉思片刻,毅然的一摔頭:
  “很好!”他悶悶的說:“你有你的自由!”
  一轉身,他很快的沖上樓去了。
  她呆呆的坐著,心里一陣絞痛,她知道她已經刺傷了他,或者,她將失去他了!也或者,她根本就沒有獲得他過。她迷迷糊糊的想著,這個下午,已把她弄得神思恍惚了,她覺得自己無法思想,也無法行動,腦子里模模糊糊的,只是浮起那几句詞:“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网,終有千千結!”心似雙絲网,終有千千結!她心里也有著几千几万的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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