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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達海帶著新月回北京,是一件震動了整個京城的大事。所有的文武百官,親王顯貴,以至茶樓酒肆,街頭巷尾,都在談論這件稀奇的“艷聞”。尤其是,努達海居然打了敗仗,這是不是象征著“紅顏禍水”呢?而新月,貴為一位“和碩格格”,竟然不顧“指婚”,不顧“禮教”,毅然為情,狂奔天涯,真是不可思議!就在整個京城沸沸揚揚的喧騰著“海月事件”時,新月已被皇太后留置宮中,詳查真相。并責令努達海先行回家,以有罪之身,等待判決。努達海這次回家,和以前的衣錦榮歸,實在是天壤之別。雖然,努達海全家,在老夫人的命令下,都勉為其難,和以前一樣的迎接著他。但是,雁姬的幽怨,驥遠的悲憤,和珞琳的失望……都不是可以掩飾的。連老夫人,都尷尷尬尬,不知說什么好。家庭里的空气是冰冷的,僵硬的,充滿敵意的。晚上,當努達海和雁姬單獨相處時,努達海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了,他凝視著雁姬,用充滿歉意的口吻,坦白而堅定的說:
  “听著,雁姬,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并抱著一線希望,我會回頭。可是,我已經無法回頭了!太后把新月留置宮中,用意不明,說下定要勸新月回心轉意,也說不定賜她一條白綾,所以,我明天就要進宮,為新月的未來去爭取,我要定她了!”
  雁姬震動的后退了一步,臉色慘白。眼神悲憤已极。
  “我想,你不可能了解我和新月間的一切,更不可能諒解這一切,但是,我仍然祈求你能夠接納新月!”
  “你什么都不管了?”她怨恨的問:“你連驥遠的感覺也不管了?”“我管不著了!”他深抽了口气:“當我站在血流成河,尸橫遍野中,覺得天不容我,地也不容我的時候,卻听見新月的呼喚聲,看見她騎著碌儿向我飛奔而來,你不能想像那對我是怎樣的一种震撼,在那一刻,天地化為零。我眼前只有她那一個身影,她變得無比的巨大,充滿在我那荒寂的世界里。”他抬眼看她,眼中盛滿了憂傷和痛楚。“我再也無法放掉她,即使我會讓儿女心痛,讓你心碎,我也無可奈何!雁姬,請你原諒!”雁姬听不下去了,她無法站在這儿,听她的丈夫述說他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情。她轉過了身子,沖出了那間房間,臉上,爬滿了淚。她知道,努達海“戰敗”了,自己也“戰敗”了。這場戰爭中,唯一的胜利者是新月。除非,太后能夠主持正義,為她除去新月!只要新月另嫁,她或者還能收复失地,否則,她是輸定了。這樣想著,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后的身上了。三天后,皇上公布了對努達海的懲處:
  “現在朝廷正在用人之際,良將難求,念你是功臣的份上,不忍過責,所以從輕發落,這次的處分,就革去你一等侯的世職,免除太子少保銜,褫奪雙眼花翎及黃馬褂!今后,仍在朝廷任職,但愿你能戴罪立功!”
  這樣的發落,确實是“從輕”了。努達海匍匐于地,磕下頭去:“臣叩謝皇上恩典!”“至于新月,將由太后定奪!”
  又過了數日,太后召見了雁姬和老夫人。
  “這些日子來,新月的事,讓我十分煩心,說來說去,都是你們的不是,奉旨撫孤,到底怎么撫成這等局面?新月已經向我坦承,她已委身努達海,并非完璧了!如此一來,我怎么還能把她指給什么人呢?那費揚古都快被你們气死了!所以,我想來想去,只好削去她和碩格格的頭銜,貶為庶民,把她給了努達海算了!”雁姬一听,面容慘變,万念俱灰。太后袒護的立場已經非常鮮明,雁姬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和太后爭辯。太后見雁姬的表情,也知道她敢怒而不敢言,當下就長歎了一聲說:“人生,這個‘情’字,實在難解。他們兩個,不知是誰欠了誰的債,新月放著現成的福晉不做,以格格之尊,今天來做努達海的小妾,也是夠委屈了。雁姬,你好歹是個元配,當今的達官顯貴,那一個不是三妻四妾呢?你要看開一點才好!再說……”太后語气一轉:“這翻山越岭,奔赴沙場,去陪伴一個打了敗仗的男人,這等荒唐卻痴情的事,畢竟是新月做出來的!雁姬,你可沒做啊!”
  太后這几句話,像是從雁姬頭頂上,敲下了重重的一棒,打得她天旋地轉。她的臉色更加灰敗了,心里原准備了許多要說的話,現在一句都說不出口了。太后又歎了口气說:
  “這個辦法,雖然不是盡如人意,也可以息事宁人了。一個奪爵,一個削封,好歹都是處分過了!希望你們不要再橫生枝節。這克善仍然隨姐姐住,新月雖不是格格了,克善可還是個小王爺,你們可要善待他們姐弟,將來的好處,還多著呢,眼光要放遠一點!”
  太后的軟硬兼施,和話中有話,使雁姬只能忍气吞聲。老夫人已拉著她匍匐于地。“太后的吩咐,奴才們全体照辦!不勞太后費心!”老夫人磕著頭說:“奴才這就回去打掃望月小筑,迎接新月和克善入府!”“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太后欣慰的說:“后天就是黃道吉日,讓努達海來宮里接新月姐弟回府!一切就這么辦了!你們跪安吧!”太后站起身來,轉身去了。
  老夫人和雁姬急忙磕下頭去,嘴里必恭必敬說著:
  “奴才跪安!”這天,新月跟著努達海,重新走進了將軍府的大廳。
  盡管事先,努達海已告訴新月,全家的反應不佳。新月已經有了很大的心理准備。從宮里到將軍府的一路上,她也一直告訴努達海,能夠再有今天,能夠不去嫁費揚古,能夠再和他團聚,她就覺得,老天對她,實在是太好了!在這种狂喜中,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面對。但,當她真正進到將軍府的大廳,抬頭一看,見到老夫人、雁姬、珞琳、驥遠都在場,心中就怦怦怦的跳個不停。她斂眉肅立,先讓自己平靜了一下,然后,她深深吸了口气,就對老夫人盈盈拜倒,恭恭敬敬的說:“新月拜見老夫人!”老夫人一愣,出于習慣性,立即伸手一扶:
  “格格請起……”話一出口,就想起她已被削去格格封號,又被賜給了努達海。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把她當家人看,當客人看,還是當侍妾看?不禁停了口,尷尬的站在那儿。
  新月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她抬起頭,看看老夫人,看看雁姬,又看看珞琳和驥遠,她在每張臉上都看到了排斥和敵意。于是,她直挺挺的跪著,用最最誠懇的聲音,最最真摯的語气,祈諒的,坦率的說:
  “我今天帶著一顆充滿歉意的心,跪在這儿請你們大家原諒,對不起!真是几千几万個對不起!我也知道,我的所作所為,實在有諸多諸多的不是和不妥,使你們大家都很生气,很難堪。可是,我出此下策,實在是身不由主,我去巫山以前,留過一封信給大家,信中雖然語焉不詳,但是,我想大家都已經充分了解了。總之,我對努達海已是一往情深,不能自拔。奔赴巫山的時候,只求同死,不料上蒼見諒,給了我這种恩賜,讓我們活著回來了!請你們大家相信我,我今天走進這個家門,是誠心誠意想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我會努力去彌補以前的錯,請你們給我這個机會,接納我!寬容我!”說著,新月就誠惶誠恐的磕下頭去。
  屋子里一片死寂,除了老夫人十分動容,努達海一臉震撼之外,其他的人個個都面罩寒霜。然后,雁姬冷冷的開了口:“好一篇感人肺腑的話啊!怪不得上至太后,下至努達海,個個對你心悅誠服!可你現在這樣跪在這儿,你就不怕你那死去的雙親,在九泉下不能瞑目嗎?你也不怕站在你身后的小王爺,面上無光嗎?”新月被狠狠的打擊了,她腦袋中一陣暈眩,身子晃了晃,額上頓時冒出了冷汗。低俯著頭,她說不出話來了。
  “好了,新月這樣給大家跪著,你們也就仁慈一點吧!”努達海忍不住說話了:“這件事不是新月一個人的錯,如果你們要怪,就怪我吧!”“阿瑪!”珞琳往前一沖,大聲的開了口:“你就這樣一意孤行了是不是?你真的要讓這個年齡比我還小的新月來當你的小老婆,是不是?你完全不顧我們的感覺,也不顧額娘的感覺了是不是?”“珞琳!不要放肆!”努達海吼著:“我好歹是你的阿瑪……”“啊!”珞琳憤怒的嚷:“不要在此時此刻,把你阿瑪的身分搬出來!你是我的阿瑪并不表示你可以這樣亂來一通!你要以德服人,不是以阿瑪來服人!”她一面嚷,一面就又沖向了新月,對新月劍拔弩張的說:“還有你!新月!你不要以為這樣可怜兮兮的一跪,我們就會同情你,原諒你!不會不會!你是一個掠奪者,一個侵略者,你絕不是一個弱小民族!所以,不要打了人還做出一副挨打的樣子來!這樣只會讓我更恨你!我真的好恨好恨你!我們全家,是用這樣一片赤誠來待你,對你盡心盡力,你卻對我們虛情假意,然后,在我們身后玩花樣,去勾引我的阿瑪!你不知道你這樣做,是恩將仇報,毀了我們家的幸福嗎……”
  “不!不不不!”新月激動到了极點:“我絕不像你說的那么不堪……”“你就是!你就是!”珞琳一發而不可止:“如果你不是,你就不會讓這一切發生!如果你不是,你今天就不會跪在這儿請求大家原諒!如果你不是,你就不會讓我們大家都這么難堪,這么受傷了!事實胜過雄辯,你已經造成傷害的事實,你還敢在這儿口口聲聲說不是!”
  “住口住口!”努達海大喊:“你們是反了嗎?你們不知道,我大可帶著新月遠走高飛,而我卻選擇回來面對你們嗎?這個家何曾毀了?你們并沒有失去我,也沒有失去新月,不過是身分有所改變而已……”
  “好一個身分有所改變而已!”受到珞琳的刺激,一肚子怨气的驥遠也發難了:“這种改變你們覺得很光彩嗎?很自然嗎?很得意嗎?很坦蕩嗎?能夠仰無愧于天,俯無愧于地嗎?如果真的這樣子,阿瑪,你不再是我心目里那個正直威武,忠肝義膽的阿瑪了!”“你們到底要怎樣?”努達海爆發的大吼起來:“事情已經發生了,新月已是我的人了,你們能接受,我們還是一個好好的家,你們不能接受,我帶著新月走!逼到這個地步,實非我愿,但我也無可奈何了!新月!”他彎腰去挽新月:“起來!我們走!”“不要吵!大家都不要吵了!”老夫人顫巍巍的往房間中一站,大聲的說:“這樣吵吵鬧鬧成何体統?今天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誰也別想分家!”
  “可是,奶奶!”珞琳急喊。
  “你一個女孩儿家,那有那么多話!”老夫人斥責著:“過不了多久,你也就嫁了!安分守己一點吧,不要興風作浪了!”
  “奶奶,”珞琳气得臉色發青:“你這樣堵我的口,我還有什么話好說?”雁姬見一儿一女,挺身而出,很幫她出了一口气,心里正稍感安慰,不料老夫人仍是護著努達海和新月,不禁悲從中來,气從中來,眼眶就不爭气的潮濕了。她負气的怒瞪了新月一眼,說:“或者,我該帶著驥遠和珞琳搬出去,把這個家讓給新月!”“雁姬!”老夫人有些生气了:“我才說了,誰也別想分這個家,你做了二十年的賢慧媳婦,儿女都這么大了,還有什么事看不開呢?退一步想,也就海闊天空了!”
  雁姬咽了一口气,還來不及說話,驥遠心有不平,怒气沖沖的冒出了一句:“我們真是開門揖盜,養虎為患,今天成為全北京的笑話!你們受得了,我,受不了!”
  “那么你要怎樣?”努達海對驥遠一吼:“你說!你說!”
  “我要他們出去!”驥遠指著新月和克善,漲紅了臉叫。“最起碼,讓我們可以做到眼不見為淨!”
  吵到此時,一直站在新月身邊的克善,再也熬不住了,“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新月急忙跪行到他身邊去抱著他。克善哭著喊:“為什么會這個樣子!為什么你們大家都不喜歡我們了?”他直問到驥遠面前去:“驥遠,咱們不是好朋友嗎?你教我練武,給我做小弓小箭,還帶我去給新月買禮物……新月過生日的時候,你們還叫人跳那個月亮舞……我害傷寒的時候,你們全体都照顧著我……你說過我們永遠永遠都是好朋友,為什么現在要這樣凶嘛……”
  克善的又哭又說,使驥遠頓時心如刀絞。前塵往事,現在全成為天大的諷刺。他的腳重重的一跺,嘴里喃喃的說:
  “罷了罷了!算我們集体栽了……”
  “好了!雁姬,”老夫人趁此机會,把聲音放柔和了:“一切要以家和為貴,你說呢?”
  雁姬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她幽怨的看了努達海一眼,再看了新月一眼,強忍著淚,她說: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要進我們家的門,正式成為努達海的姨太太,就該有個手續,納妾也不能這么潦潦草草的……”“對對對!”老夫人見雁姬已經軟化,急忙接口說道:“依你看要怎么辦呢?”“要巴圖總管和烏蘇嬤嬤連夜陳設大廳,明天早上辰時,咱們就行家禮,讓新月正式進門吧!”
  “好好好!就這么辦!”老夫人如釋重負的說。
  努達海心中掠過了一抹強烈的不安,他迅速的抬眼看雁姬,看到雁姬眼中有一絲胜利似的光芒,他的心髒猛的一跳,立即說:“其實,這道手續省去也罷……”
  他的話尚未說完,新月生怕再有變化,已經急急忙忙的磕下頭去:“新月叩謝老夫人恩典!叩謝夫人恩典!為了彌補我對你們每一個人所造成的傷害,今后我會努力的付出,讓你們不會后悔今天給我的恩惠!”
  老夫人輕輕一歎,伸手拉起了新月。努達海心中雖然深感隱憂,見新月臉上已綻出光彩,雁姬也已偃兵息鼓,就不好再說什么了。當天晚上,新月和努達海重新在望月小筑中相依相守,兩人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新月雖然還沒有從大廳上所受的刺激中恢复,但已充滿希望,充滿信心了。她握著努達海的手,堅定的說:“什么都不要擔心,能夠安然度過被拆散的命運,終于能和你相知相守,我心中的滿足,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現在的我,只有滿怀珍惜,沒有絲毫怨懟,相信我,我禁得起任何考驗!”努達海深深的望著她,滿心怀都被感動和熱情所充滿了。一時之間,也燃起了一線希望,或者,雁姬終能接納新月,和平共處。別的家庭,多的是妻妾成群,不也在過日子嗎?
  “大人,”云娃擔憂的追問:“請問這個家禮到底是怎么個行法的?格格需要做些什么呢?”
  努達海一呆。心中不由自主的一痛。
  “是啊!你快告訴我,讓我准備准備!”新月忙說。
  “你要受委屈了,”努達海皺了皺眉頭:“今天在大廳上,我一直想攔住這件事,我想,雁姬主要是咽不下這口气,要給你一點難堪,或者,是要給你一個下馬威,因為,她畢竟是元配啊!所謂的正式進門,就是你得從大廳外頭,一路三跪九叩的進廳,然后給全家每一個人奉茶,包括驥遠和珞琳在內。”“這怎么行?”站在門外的莽古泰已沈不住气,激動的說:“咱們格格好歹是端親王之后,怎么可以這樣作踐呢?”
  “是啊!”云娃急了:“能不能不要行這個家禮呢?”
  “好!”努達海下決心的點了點頭:“我現在就去告訴額娘,家禮免了!”他一轉身,向外就走。
  “不要!”新月急喊,一把拉住了他:“好不容易才弄定了,不要再把一切弄砸吧!我現在不是格格了,我只是你的女人,什么自尊,什么驕傲,我都拋開了!雁姬說要行家禮,我就行家禮!家禮行完了,我就名正言順是你的人了!我連巫山都去了,我還怕什么委屈?在乎磕几個頭嗎?”
  努達海凝視著新月,覺得心里的怜惜和心痛,感動和感激,像一股股的海浪,把他給深深的,深深的淹沒了。
  于是,這天早上,新月穿著一身紅衣,戴著滿頭珠翠,在云娃和硯儿的攙扶下,在將軍府所有的下人們的圍觀下,三步一跪,九步一拜,就這樣一路磕著頭,磕進了大廳。巴圖總管在一邊朗聲念著:“跪……起……叩首……跪……起……叩首……”
  就這樣重复著這個動作,那條通往大廳的路好像是無盡無盡的漫長。終于,她走完了,進了大廳。又開始跪拜老夫人,跪拜努達海,跪拜雁姬,再向驥遠和珞琳請安。此時,甘珠已准備好托盤和茶壺茶杯。巴圖總管再喊:
  “奉茶!”烏蘇嬤嬤、甘珠、云娃、硯儿都上前幫忙。新月捧著托盤,第一杯茶奉給了老夫人,嘴里按規矩卑微的說著:
  “侍妾卑下,敬額娘茶!”
  老夫人很不安的接過杯子,不自禁的給了新月一個鼓勵的微笑。托盤上又放上另一杯茶,新月奉給了努達海,嘴里仍然是這句話:“侍妾卑下,敬大人茶!”
  努達海真是難過极了,恨不得這個典禮如飛般過去。他拿杯子拿得好快,著急之情,已溢于言表。雁姬看在眼中,恨在心里。新月的第三杯茶奉給了雁姬,她小心翼翼,執禮甚恭。
  “侍妾卑下,敬夫人茶!”
  雁姬慢吞吞的接過了杯子,忽然開口說:
  “抬起頭來!”新月慌忙抬起了頭,有點心慌意亂的抬眼去看雁姬。雁姬逮著她這一抬眼的机會,迅速的拿了杯子,對新月迎面一潑。事起倉卒,新月冷不防的被潑了一頭一臉,不禁脫口惊呼:“啊……”接著,托盤就失手落在地上,發出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努達海當場變色,一唬的從椅子上直跳起來,嘴里怒吼著說:“雁姬!你好殘忍……”
  雁姬立刻回頭,用极端凌厲的眼神掃了他一眼。
  “不會比你更殘忍,我不過教她點規矩!你到底要不要這個典禮舉行下去?”“我……”努達海話未出口,老夫人已伸出一只手,安撫的壓住了他。此時,云娃正手忙腳亂的拿著手絹給新月擦拭著,雁姬厲聲的一喊:“不許擦!既然口口聲聲的侍妾卑下,就要了解什么叫卑下!即使是唾面,也得自干,何況只是一杯茶?你明白了嗎?”
  “明……明……明白了……”新月這下子,答得嗚咽。
  努達海猛抽了口冷气,拚命克制住自己,臉色已蒼白如死。在這一瞬間,他驀然明白過來,這又是一個他不熟悉的戰場,只怕他全盤皆輸之余,再拖累一個新月!他的眼光直愣愣的看著新月,整顆心都揪緊了。雁姬用眼尾掃了他一眼,見他如此魂不守舍,似乎眼中心底,都只有一個新月,她的怒气,就更加升高,簡直無法壓抑了。
  驥遠和珞琳,都大出意料之外,想都沒想到雁姬會有這么一招,全看傻了。珞琳不由自主的咽了口气,看著新月的眼光,竟有些不忍之情了。驥遠完全愣住了,連思想的能力都沒有了,他盯著新月,搞不清楚她怎會把自己弄得這么“卑下”?卻因她的“卑下”而感到心中隱隱作痛。又因這股隱隱作痛而了解到,自己還是那么那么喜歡她。
  新月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垂下了眼瞼。
  “我……我……我重新給夫人奉茶!”“又錯了!”雁姬尖銳的說:“侍妾就是侍妾,別忘了前面這個‘侍’字!跟咱們說話,你沒資格用‘我’字,要用‘奴才’,因為你是‘奴才’,懂了嗎?”
  新月還沒反應過來,在一邊的云娃已經忍無可忍,沖口而出的說了一句:“格格好歹是端親王的小姐,又何必這樣糟蹋她呢?”
  新月著急的伸手去拉云娃的衣擺,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雁姬重重的一拍桌子,厲聲大喝:
  “放肆!你是什么東西,竟敢如此囂張!給我跪下!”
  云娃嚇了一跳,新月又急推云娃的肩,云娃就不得不跪下了。“家禮是何等隆重,你當場撒潑,不可原諒,甘珠!給我掌她的嘴!”“是!”甘珠答應著,站在云娃面前,抬起手來,卻打不下去。這甘珠現在已是雁姬最得寵的心腹,可她從沒有打過人,根本不知怎么打。“夫人!夫人!”新月急呼:“求夫人開恩……”
  “甘珠!你等什么?難道你也不准備听我的話了?”雁姬怒喊:“給我打!”“是!”甘珠一惊,立即左右開弓,打著云娃的耳光。
  “夠了!”努達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大吼了一聲,沖上前去,一把扣住了甘珠的手腕。“不許打!這算什么家禮?什么家規?我知道了,所謂的家禮,不過是一場鬧劇,鬧到這個地步,夠了!行不行家禮,都沒有關系,新月,不要奉茶了!我們走!”
  新月惊惶的抬眼看了看努達海,眼里盛滿了祈求。一轉身,她對努達海就跪了下去,哀聲的說:
  “大人,這個典禮對我意義重大,請你讓我行完禮吧!”
  努達海惊愕的看著新月,心中一痛。新月,她怎么會這樣傻?竟對這樣一個“侍妾”的地位,也如此重視?他愕然著,愣住了。老夫人見情況不妙,就威嚴的接了口:
  “好了!打到這儿就算完,繼續行禮吧!云娃!你還不快起來,幫著新月敬茶!”云娃含悲忍淚的赶快起身。老夫人再喊努達海:
  “你也快回來坐好!”努達海鐵青著一張臉坐了回去。
  新月也赶忙站起身來,整整衣衫,頭發和臉上都在滴水,此時,已不知道是汗是淚,是茶是水?云娃和硯儿,赶快重新斟茶,重新送上托盤,新月就捧著托盤,繼續的去奉茶。
  “新月敬少爺茶!”新月停在驥遠面前。
  驥遠不敢看新月,劈手就奪過了茶杯,奪得又快又急。握著杯子的手不听命令的顫抖著,他一陣心煩意亂,又立刻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好像那杯子上有什么活的東西,會咬他的手似的。“新月敬小姐茶!”新月的最后一杯茶,敬給了珞琳。珞琳此時,也分不出自己對新月是怨是恨,是憤怒還是怜憫,看到她一頭一臉的水珠,看到她滿眼的淚光,她覺得自己的喉嚨里哽上了好大的一個硬塊。她接過了杯子,竟把一杯茶喝得光光的。
  老夫人長長的松了口气,輕聲的說:
  “好了!”新月敬完了最后一杯茶,不知道自己還要做什么,拚命的忍著淚,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努達海重重的咳了一聲,喊:
  “巴圖!”巴圖總管早已看呆了,此時驀然醒覺,急忙高聲念道:
  “禮成!鳴炮!”爆竹聲辟哩啪啦的響了起來,新月在云娃和硯儿的攙扶下,腳步踉蹌的走出這間富麗堂皇的大廳。廳外,圍觀的丫頭仆人都鴉雀無聲,一雙雙的眼睛盯著她,不知是同情,還是責難。在她身后,雁姬那清脆的聲音,壓過了鞭炮的喧囂,清清楚楚的傳了過來:“從此,大家記著,這是咱們家的新月姨太!誰要是不小心,再叫出新月格格,就是討打!咱們家只有新月姨太,可沒有新月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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