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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自從上次開過一次成功的舞會以后,霜園是經常舉行舞會了,梁逸舟沾沾自喜于計策的收效,渾然不知孩子們已另有一番天地,這舞會反而成為他們敷衍父母的煙幕彈了。在舞會中,他們都表現得又幸福又開心,而另一方面呢,一個真正充滿了幸福和喜悅的聚會也經常舉行著。
  春天是來了,楓樹的紅葉已被綠色所取代,但是,滿山的野杜鵑都盛開了,卻比楓樹紅得還燦爛。農庄上那些柵欄邊的紫藤,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上延升,雖然現在還沒有成為一堵堵的花牆,卻已成為一堵堵的綠牆。堯康總說,這种把柵欄變為花牆的匠心,是屬于藝術家的。因為只有藝術家,才能化腐朽為神奇!堯康已成為農庄的常客,每個周末和星期天,他几乎都在農庄中度過。他和狄君璞談小說,談人生,談藝術,几乎無話不談。在沒有談料的時候,他們就默對著抽煙凝思,或者,帶著小蕾在山野中散步。堯康不止成為狄君璞的好友,也成為小蕾的好友,他寵愛她,由衷的喜歡她,給她取了一個外號,叫她小公主。這天早上,堯康就坐在農庄的廣場上,太陽很好,暖洋洋的。狄君璞搬了几張椅子放在廣場上,和堯康坐在那儿晒太陽,小蕾在一邊嬉戲著。
  “昨晚我去看了雅棠,”堯康說:“我建議她搬一個像樣一點的家,但她堅持不肯。”
  “坦白說,你是不是很喜歡她?”狄君璞問。
  “很喜歡,”堯康笑笑,“但是不是你們希望的那种感情。”
  “我們希望?我們希望的是什么?”
  “別裝傻,喬風。”堯康微笑著。“誰不知道,你一個,心虹一個,還有心霞和云揚,都在竭力撮合我和雅棠。我又不是傻瓜,怎會看不出來?”
  狄君璞失笑了。“那么,阻礙著你的是什么?”他問:“那個孩子?還是那段過去?”堯康皺皺眉,一臉的困惑。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并不在乎那孩子,而且我還很喜歡那孩子,我也不在乎那段過去,誰沒有‘過去’呢?誰沒有錯失呢?都不是。只是,我覺得,如果我追求她,好像是撿便宜似的。”“怎么講?”“她孤獨,她無助,她需要同情,我就乘虛而入。”
  “那么,你是怕她不夠愛你?”
  “也怕我不夠愛她。我對她決沒有像你對心虹的那种感情。”“我懂了。”狄君璞點了點頭。“你曾經對別的女孩子有過這种感情嗎?”“糟的是,從沒有。讀書的時候,我也追求過几個出風頭的女孩子,但都只是起哄而已,不是愛情。我常想我這人很糟糕,我好像根本就不會戀愛。”
  “時机未到而已。”狄君璞笑笑說。
  “那么你說我總有一天還是會戀愛!”
  “是的,可能不是和雅棠,可能不是最近,但是總有一天,你會碰到某一個人,你會戀愛,你會發生一种心靈震動的感情。人,一生總要真正的愛一次,否則就白活了。”
  “你是個作家,喬風,”堯康盯著他:“以你的眼光看,人一生只會真正的戀愛一次嗎?”
  “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我認為人只能愛一次,但是,現在,我不這樣說了。”“為什么?”“人是种奇异的動物。”狄君璞深思著。“人生又多的是奇异的遇合,在這世界上,我們所不懂的東西還太多了,包括人類的感情和精神在內,對我們的未來,誰都無法下斷語。但是,我認為,在你愛的時候,你應該真正的去愛,負責任的去愛。”“我懂了,”他說:“最起碼,在愛的當時,你會認為這是唯一的一份。”“是的。”“而說不定,這個愛情也只是曇花一現?像你對美茹,像心虹和雅棠對云飛!”“別這樣說,這樣就太殘忍了!只是,人是悲哀的,因為他無法預測未來!而又無法深入認識對方。”“那么,你認為你深入的認識了心虹嗎?”
  “是的。”“那么,你認為云飛是被她推下懸崖的嗎?”
  “不是。”“你怎能那樣确定?誰能知道人在盛怒中會做些什么?你怎敢說百分之百不是她?”
  “我怀疑過,但我現在敢說百分之百不是她!”
  “為什么?憑你對她的‘認識’嗎?”
  “是的,還有我的直覺!”
  “假若有一天,你發現是她做的,你會失望嗎?”
  “不是她做的!”“假若是呢?”“不可能有這种‘假若’!”
  “你是多么無理的堅持呵!”堯康叫著:“你只是不愿往這條路上去想而已,所以,你也放棄了對心虹記憶的探求,因為你怕了!對嗎?”狄君璞愕然了。“我說中要害了,是不是?”堯康的眼鏡片在太陽光下閃爍:“你怕她确實殺害了云飛!是不?你不愿想,是不?你也和一切常人一樣,宁愿欺騙自己,也不愿相信真實!”
  “那不是她干的。”狄君璞靜靜的說了。“我仍然深信這一點!”“假若是呢?”“除非是出于自衛!否則沒有這种‘假若’的可能!”
  “喬風,”堯康歎了口气:“我想,你真是如瘋如狂的愛著她的!連她的父母,恐怕也沒有你這么強的信心!那么,你為什么放棄了探索真相呢?”
  “我沒有放棄,我從沒有放棄!但這事強求不來,我只能等待一個自然的時机,我相信揭露真相的一天已經不遠了!”
  “你怕那一天嗎?”“為什么要怕呢?我期待那一天。”
  “你真自信呵!”堯康凝視著他。
  “那么,你呢?你相信是她推落了云飛?”
  堯康默然片刻,然后,他輕輕的說:
  “事實上,你也知道的,每個人都相信是她在盛怒下做的。不止我,連她父母、老高夫婦、心霞、云揚,和雅棠。只是,大家都原諒她,同情她而已。”
  狄君璞望著前面的山谷,喃喃的說:
  “可怜的心虹,她生活在怎樣的沉冤中呵!我真希望有個大力量,把這個謎一下子給解開!”
  堯康站了起來,在廣場上踱著步子,不安的聳了聳肩,說:
  “都是我不好,引起這樣一個討厭的題目!拋開這問題吧,我們別談了!”他忽然站住了,大發現似的叫著說:“嗨,喬風,你看誰來了!”狄君璞看過去,立即振奮了。在那小徑上,心虹姐妹二人正聯袂而來。心霞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手里握著一大把野杜鵑。心虹走在后面,步履輕盈,衣袂飄然。他和堯康都不自禁的迎了過去,心霞看到他們就笑了,高興的嚷著說:
  “今天是星期天,我們就猜到堯康在這儿,赶快,大家准備一下,我們一起找雅棠去!”
  堯康回過頭,對狄君璞抬抬眉毛,低聲的說:
  “瞧!熱心撮合的人又來了!”
  狄君璞有些失笑。心虹和心霞來到廣場上,心霞把一大把花交給小蕾,拍拍她的肩膀說:“快!拿去給婆婆,弄個花瓶裝起來。”
  小蕾熱心的接過來,跑進屋去了。心霞說:
  “我們有個計划,太陽很好,我們想買點儿野餐,約了云揚和雅棠,一起去鎮外那個法明寺去玩玩,再去溪邊釣魚,你們的意見如何?”法明寺在附近的一個山中,風景很好,山里有一條小溪,出產一种不知名的小銀魚,鎮里的人常常釣了來出售,用油煎了吃,味道极美。“好呀!”堯康首先贊同:“晚上姑媽有東西加菜了!釣魚我是第一能手!”“先別吹牛!我們比賽!”心霞說。“分三組,怎樣?心虹和狄君璞一組,我和云揚一組……”
  “我和雅棠一組,對嗎?”堯康笑嘻嘻的說:“好吧!比賽就比賽,輸了的下次請吃涮羊肉!”
  “一言為定嗎?”心霞叫著。
  “當然一言為定!”小蕾又跑出來了,雀躍著跳前又跳后。
  “你們要去玩嗎?你們不帶我嗎?”她焦灼的嚷著。
  “當然要帶你!”堯康把她一把舉了起來,別看他瘦,他的力气倒不小。“如果我們的小公主不去,我也不去!”
  小蕾是興奮得不知道該怎么好了,又跳又叫的鬧著要馬上走。心虹到屋里取來了小蕾的大衣,怕晚上回來的時候天涼。狄君璞跟姑媽交代了,于是,這一群人來到了雅棠家里。
  雅棠十分意外,也被這群熱烘烘的人所振奮了。抱著孩子,她又有些儿猶豫,她是怎樣也舍不得把孩子交給房東太太一整天的。堯康看出了她的心事,走上前去,他把孩子抱過來說:“教你一個辦法,去准備一個籃子,放好一打尿片和三個干淨奶瓶,再用個保溫瓶,沖好滿保溫瓶的奶,不就好了嗎?我們把孩子帶去,有這么多人,你還怕沒人幫你照顧他?快!你去准備去!我給你抱著孩子!”
  雅棠喜悅的笑了,看看心虹他們說:
  “這樣行嗎?不會給你們增加麻煩?”
  “怎么會?”狄君璞說:“快吧,乘你准備的時間,我去買野餐去!”他走下了樓。片刻之后,這群人就浩浩蕩蕩的到了云揚家中,云揚當然是開心万分的同意了。盧老太太站在門口,目送他們离去,一再傻愣愣的問他們,云飛怎么沒有一起去?是不是又游蕩在外面了?离開了盧家,這一行人開始向目的地走去,這真是奇妙的一群,有男有女有孩子有嬰儿!一路上大家嘻嘻哈哈的談笑不停。小蕾和堯康在大唱著“踏雪尋梅”,堯康沉默起來像一塊鐵,開心起來就像個孩子。云揚扛著三副釣魚竿,和心霞親親熱熱的走在一塊儿,一面走著,釣魚竿上的小鈴就叮叮當當的響,和小蕾歌聲中那句“鈴儿響叮當”互相呼應,別有情趣。狄君璞和心虹走在最后面,是最安靜的一對,兩人依偎著,只是不住的相視而笑。
  他們到了廟里,和尚們看到來了這樣一大群人,以為來了什么善男信女,侍候周到。大家也玩笑的求了簽,又在菩薩面前許愿。廟里供的是釋迦牟尼,狄君璞看著那佛像,忽然說:“你們知道釋迦牟尼為什么額頭正中都有個圓包,右手都舉起來做出彈東西的樣子來?”
  “這還有典故嗎?”堯康問。
  “當然,有典故。”狄君璞一本正經的說:“當年,有一天,釋迦牟尼碰到了孔子,一個是佛家之祖,一個是儒家之主。兩個人忽然辯起論來,孔子說佛家不通,釋迦牟尼說儒家不通。兩人都帶了不少弟子。于是,他們就打起賭來,說只要對方能說出自己不通之處,就算賭贏了,贏家可以在輸家額上彈一下。由孔子首先發問,于是,孔子說,佛家連字都不會念,為什么‘南無阿彌陀佛’要念成‘哪嗎阿彌陀佛’?釋迦牟尼答不出來,孔子胜了第一回合,孔子身邊的子路,就得意洋洋的舉起他的巨靈之掌,在釋迦牟尼的額上彈了一下。子路身強力壯,力大無窮,這一彈之下,釋迦牟尼的額上立刻腫起一個包包。然后,該釋迦牟尼發問了,釋迦牟尼就說,儒家也不會念字,為什么在感歎時,要把‘于戲’二字念成‘嗚呼’?這一次孔子也被問倒了,吶吶的答不出來。釋迦牟尼就得意的舉起手來作彈狀,要彈孔子,誰知子路一看,情況不妙,背起孔子就逃走了。所以,至今,釋迦牟尼還帶著他額上的腫包,舉著手作彈狀,等著彈孔子呢!”
  這原是個北方說相聲的人常說的笑話,但生長在南方的心虹心霞等人都從來沒有听說過。一听之下,不禁都大笑了起來。心虹拉著他說:“快走吧!你在這儿胡說八道,當心把那些和尚給气死!”
  于是,他們來到了溪邊。
  這條溪水相當寬闊,并不太深,可能是淡水河的一條小支流。淺的地方清澈見底,可以涉水而過,深的地方也有激流和洄漩。河水中和兩岸旁,遍布著巨型的岩石,石縫中,一蓬一蓬的長著蘆花。那銀白色的花穗迎風搖曳,在陽光下閃爍得像一條條銀羽。溪邊,也有好几棵合抱的大榕樹,垂著長長的气根,在微風中搖蕩。
  他們很快的分成三組,每組找到了自己的落腳之處,開始垂釣了。心虹和狄君璞帶著小蕾,坐在一塊大岩石上。小蕾并不安靜,脫掉了鞋襪,她不管春江水寒,不住的踩到水中去,而且跑來跑去的看三組的魚簍。只一會儿,她就有些厭倦了,因為她發現大人們對于談話的興趣,都比釣魚更濃厚,于是,她离開了水邊,跑到草叢中去捉蚱蜢去了。心虹根本不敢弄肉虫子,連看也不敢看,都是狄君璞在上餌,在拋竿,然后交給心虹拿著。心虹今天穿著一身米色的春裝,用條咖啡色的紗巾系著長發,別有种飄逸而瀟洒的味道,狄君璞注視著她,不禁悠然而神往了。
  “天哪!”他喃喃的說:“你真美!”
  心虹垂著睫毛,看著手里的釣竿,唇邊有個好溫柔好溫柔的淺笑。“你不注意浮標,盡看著我干嘛?”“你比浮標好看。”狄君璞說,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心虹!”他低低的叫。“嗯?”她輕輕的答。“你想,如果我最近去和你父親談,會碰釘子嗎?”
  “會。”“那么,我們要等到什么時候?”他握緊她。“我一日比一日更強烈的想要你,你不知道這對我是怎樣的煎熬!心虹,我們可以不通過你父親那一關嗎?”
  “啊,不。”她瑟縮了一下。“我們不能。”她吸了口气,眉端輕蹙。是那舊日的創痕在燒灼她嗎?她似乎怕透了提到“私奔”。“你放心,君璞,爸爸會屈服的。”
  “我再找他談去!”狄君璞說。
  她很快的抬頭看他。“你用了一個‘再’字,”她說:“這證明,你以前已經找他談過了!”狄君璞默然。“其實,你根本不用瞞我,”她瞅著他,眼光里柔情脈脈。“這么久以來,你不進霜園的大門,你以為我不會怀疑嗎?上次要你去舞會,你說什么也不去,我就知道另有原因,后來我盤問高媽,她已經都告訴我了。你早就來求過婚了,爸爸拒絕了你,而且說了很難听的話,是嗎?是嗎?是嗎?”
  狄君璞咬咬牙。“他有他的看法,他認為我不會給你幸福。”
  “他以為他是上帝,知道幸福在何處。”心虹抑郁而憤怒的,她的情緒消沉了下去。“我一定要再和你父親談談,不能這樣拖下去。”
  她忽然揚起睫毛來,眼光閃亮。
  “你不要去!”她說:“再等一段時間,他現在以為堯康是我的男朋友,讓他先去誤解,然后,我和心霞會和他談,這將是個大炸彈,你看著吧,不止我的問題,還有心霞和云揚的事。這枚炸彈可能把霜園炸得粉碎!……”她又微笑了起來,顯然不愿讓坏心情來破坏這美好的气氛。“你在農庄注意一點,如果看到霜園失火的話,赶快赶來救火呵!”
  “那才名副其實的火上加油呢!”狄君璞說。
  他們笑了起來,同時,遠在另一塊岩石上的云揚和心霞突然間大聲歡呼,大家都對他們看去,云揚高舉著的釣竿上,一條小銀魚正活蹦活跳的掙扎著。云揚在驕傲的大聲喊:
  “首開紀錄!有誰也釣著了嗎?”
  小蕾跑過來,拍著手歡呼。狄君璞對心虹說:
  “我打賭我們竿子上的魚餌早被吃光了!拉起竿子來,重上一下餌吧!”心虹拉竿,拉不動,她說:
  “你來,鉤子勾著水草了!”
  狄君璞接過竿子,一下子舉了起來,頓時間,兩人都呆住了!釣竿上本有三個魚鉤,現在,竟有兩個魚鉤上都有魚!一竿子兩條魚,又是這樣子得來毫不費工夫!他們先吃惊,接著就又喊又叫又跳又笑起來。心霞和云揚也愣了,然后,心霞就大聲嚷:“好了!都有魚了!堯康呢!那個釣魚王呢!”
  是的,堯康呢?他正遠在一棵大榕樹下,魚竿的尖端靜靜的垂在水里,另一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他和雅棠卻都在榕樹下,照顧著孩子吃奶呢!他們把一塊大毛毯舖在草地上,讓孩子躺在上面,雅棠扶著奶瓶,看著孩子吃奶,堯康則靜靜的望著她和孩子。她今天打扮得很素淨,淺藍色的毛衣,白色的短裙,和白色的發帶。那樣年輕,那樣充滿了青春的气息,那樣稚嫩,還像一朵含苞未放的花,卻已是個年輕的母親了!看著她低俯著頭,照顧著嬰儿,襯著那白云藍天,和那溪水岩石,是一幅极美的畫面。但是,這幅畫面里,卻不知怎么,有那樣濃重的一股凄涼意味。他看著看著,心里猛的怦然一動,想起心虹心霞對他的期盼与安排,想起早上和狄君璞的談話,想起自己的孤獨,想起雅棠的無依……在這一瞬間,有几千几百种思想從他心頭掠過。他竟突然間,毫不考慮的、沖口而出的說:
  “雅棠,我們結婚好嗎?”
  雅棠一愣,迅速的抬頭看他,她的眼睛是深湛而明亮的。好一會儿,她低低的說:“你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認真的。”他說,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在這時,他竟生怕會遭遇到拒絕。她又垂下了眼睛,看著孩子。把奶瓶從孩子嘴中輕輕取出,那孩子吃飽了,嘴仍然在蠕動著,卻已經朦朧欲睡了。她拿了一條毯子,輕輕的蓋在孩子身上。再慢慢的抬起頭來看他,她眼里竟蓄滿了淚。“非常謝謝你向我求婚。”她說,聲音低而哽塞。“但是,我不能答應你。”“為什么?”他問,竟迫切而熱烈的。“我會把你的孩子當我自己的孩子,不會要你和他分開的。”
  “不,不,”她輕聲說:“不為了這個。”
  “那么,為什么?難道你還愛那個——盧云飛?”他苦惱的從喉嚨里逼出了那個名字,感到自己聲調里充滿了醋意。
  “不,不,你明知道不是。”她說,頭又垂下去了。
  “那么,為什么呢?”“因為……因為……”她的聲音好輕好輕,俯著頭,她避免和他的眼光接触,她的手無意識的撫弄著毛毯的角。“因為你并不愛我,你只是可怜我,同情我。你在一時沖動下向我求婚,如果我答應了你,將來你會后悔,你會怪我,你會恨我!原諒我,我不能答應你。但是,我深深的感激你這一片好心。”堯康凝視著那個低俯的、黑發的頭。有好長一段時間,他說不出話來,只是默默的望著她,他對她几個月來的認識,沒有在這一剎那間來得更清楚,更深刻。就在這段凝視中,一种奇异的、酸楚的、溫柔的,而又是甜蜜的情緒注入了他的血管里,使他渾身都激動而發熱了。這就是早上他向狄君璞說他所缺少的東西,他再也料不到,它竟來臨得這樣快,這樣突然。“但是,”他喉嚨喑啞的說:“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有沒有一些愛我呢?”她抬起睫毛,很快的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里有一抹哀求而懇切的光芒。“你知道的。”她低低的說。“我不知道。”他屏著气息。
  “呵,堯康!”她把頭轉向一邊,雙頰緋紅了。“我還有資格愛嗎?”“雅棠!”他低呼,抓住了她的雙手。“在我心目中,你比任何女孩都更純洁,你的心地比誰都善良,你敢愛也敢恨。為什么你要如此自卑呢?”她默然不語。“我再問一次,”他說,握緊她。“相信我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憫,在今天以前,可能我對你的感情里混合著同情与怜憫,但現在,我是真摯的,我愛你,雅棠。”
  她震動了一下。他接下去說:
  “你愿意嫁我嗎?”“或者,你并不真正了解你自己的感情。”她低語。
  “我了解!”“我不知道,”她有些昏亂的說:“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你。堯康,我現在心亂得很,我想……我想……”
  他緊握了她一下。“不必馬上回答,我給你兩星期思考的時間。兩星期之后,你答复我,好嗎?”“假若……假若……”她囁嚅的說,眼里淚光盈然。“假若……你真是這樣迫切,這樣真心,我又何必要等到兩星期以后呢?”他震動了!心內立即涌上了一股那樣激烈的狂歡,他抓緊了她的手,想吻她,想擁抱她。但他什么都沒做,只是痴痴的、深深的、切切的望著她。她也迎視著他,眼底一片光明。然后,小蕾發出了一聲大大的惊呼:
  “哎呀!堯叔叔,你們的魚竿被水沖走了!”
  他們慌忙看過去,那魚竿早已被激流沖得老遠老遠了。心霞在拊掌大笑,高叫著釣魚王呀釣魚王!狄君璞望望心虹,笑著說:“我剛剛看到一個光著身子的小孩儿,把他們的竿子推到水里去了。”“光著身子的小孩儿?”心虹愕然的。
  “是的,光著身子,長著一對翅膀,手里拿著小弓小箭的小孩儿。”心虹啞然失笑了。陽光一片燦爛,溪流里反射著万道光華。春風,正喜悅的在大地上回旋穿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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