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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耶誕節來了。在桑家,耶誕節依然有它歡樂的气氛与意味,裝飾得十分漂亮的耶誕樹聳立在客廳中,上面裝滿了發光的、五顏六色的小球,和成串成串一閃一閃的小燈泡。耶誕樹下堆滿了禮物,包裝得華麗講究,飾著一朵朵的緞帶花。奶奶、蘭姑、紀媽、爾凱、爾旋、宜娟、雅晴……大家都待在家里,拆禮物,看禮物,惊叫,歡笑,彼此擁抱道謝,居然也鬧得天翻地覆。奶奶像個孩子,每看一件禮物,就歡呼一聲。然后,她披著雅晴送的披肩,挂著蘭姑送的玉墜子,穿著紀媽送的小棉襖,裹著爾凱送的長圍巾,穿著宜娟送的繡花拖鞋,再套上爾旋送的一對金鐲子,她拖拖拉拉,叮叮當當的走來走去,弄得雅晴笑彎了腰,她抱著奶奶,把頭埋在奶奶怀中,邊笑邊說:“奶奶,你簡直像個吉卜賽的算命女人了。”
  “就缺一個水晶球!”爾旋嚷著。
  奶奶開心得用手擦眼淚,她撫摸雅晴的頭發,和那光滑洁潤的頸項,弄得雅晴渾身痒酥酥的。她笑著說:
  “奶奶是會算命,信不信?”“不信!”雅晴笑嚷著。
  “不信嗎?”奶奶扶起雅晴的頭,裝模作樣的。“咱們家明年要辦喜事,宜娟和爾凱當然要結婚了。寶貝儿,我看你最近喜上眉梢,大概也好事已近了。”
  雅晴一惊,就扭股糖似的在奶奶身上又揉又膩起來,嘴里亂七八糟的大嚷著:“奶奶,不來了,不來了!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里來的喜事?而且,我也不嫁哩,我跟著奶奶,要嫁嗎——
  除非奶奶跟我一起嫁!”“听听這丫頭,什么話呀?”奶奶笑得打顫,渾身那些叮叮當當拖拖拉拉的玩意儿就都發出了響聲。她寵愛的抱著雅晴的頭,寵愛的環室四顧,歎口滿足的气,她說:“我實在是個有福气的老太婆,是不是呀?孩子們,今晚你們怎么不去跳那個什么阿哥哥阿弟弟的舞呀?還有什么弟是哥的玩意儿呀?”“弟是哥?”宜娟詫异的睜大眼匯“奶奶,什么叫弟是哥呀?”“我也不懂哇!”奶奶喊:“那天電視里不是還在介紹嗎?爾旋,你不是說還要做個專集嗎?那种舞好好玩哇,跳起來就像手腳都抽了筋一樣!”
  “狄斯可!”雅晴喊。“奶奶是說狄斯可呀!”
  “狄斯可!”爾凱難得一笑的,也被逗樂了。“奶奶,你真錯得离譜!”“洋名字我說不來,會咬舌頭!”奶奶說:“我還在迷糊呢,大概是雙胞胎搞不清楚,兄弟兩個反正長得差不多,所以就變成‘弟是哥’了!”“哇呀!”雅晴笑得坐到地毯上去了,腦袋直往奶奶怀里鑽。“奶奶,你要笑死我,笑得我喘不過气來了!”
  滿屋子里,大家都笑成了一團。奶奶揉揉眼睛,抓著雅晴的衣服喊:“桑丫頭,你怎么又成了麥芽糖了?你再鑽啊,就要鑽進我肚子里去了。我看啊,你越活越小了。”
  大家又笑。奶奶邊笑邊說:
  “你們有誰會跳那個‘弟是哥’哇?跳給奶奶看看,讓我這個老太婆也開開眼界!上次電視里放出來都是花花綠綠的,我這老花眼不中用,看起來一片模模糊糊的!”
  “我會跳!”雅晴跳了起來,滿屋子沒有附議的。
  “大哥!”雅晴大叫著:“音樂!”
  爾凱慌忙選了張狄斯可的唱片,放在唱机上,立刻,滿屋子都響起了狄斯可那節奏明快的、充滿喜悅和青春气息的音樂聲。雅晴立刻跳起來,邊跳邊舞向爾凱,她嚷著:
  “還不來和我一起跳!大哥,宜娟,你們別躲在那儿裝傻,誰不知道你們也會跳!”她拉起了宜娟,捉過來爾旋,又對爾凱瞪眼睛。于是,爾凱、爾旋,和宜娟都站了起來。音樂是有感染力的,歡樂气息更是有感染力的,何況,桑家兄弟們都知道,奶奶過完今年的耶誕節,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年?他們跳了起來,簡直是一場“表演”,兩對都又賣力又認真,和著拍子,他們輕快的舞動,每一旋轉,每一扭動,每一起伏,每一動作,無不配合得恰到好處。他們邊跳邊笑,有時還和著拍子鼓掌。雅晴更是花樣百出,她跳花步,各种各樣的花步,把雙手交叉放在腦后,左右搖擺著身子,雙腿下彎到不可能的程度。爾旋為了和她配合,只好見樣學樣,跳得他腰酸背痛,气喘如牛。當他們貼近時,他悄問雅晴:
  “好小姐,你從哪儿學來這些花樣?”
  “告訴你一個秘密,”雅晴和他手勾手的旋轉著,在他耳邊悄悄說:“我根本不會跳,從來沒學過!好在奶奶也看不懂!”
  爾旋目瞪口呆,看她一臉天真的笑,跳得那么有板有眼,一副專家模樣,心想,約翰屈佛塔看了,大概也得心服口服吧!房間里是熱鬧极了,音樂喧囂的響著,兩對年輕人跳得連空气都熱了。奶奶歎為觀止,對每個動作都感興趣,不停的笑。蘭姑和紀媽也分享了喜悅,跟著奶奶笑,跟著奶奶又搖頭又點頭又贊美又歎气。耶誕樹上閃爍的小燈更增加了气氛,屋子里簡直要被歌聲、笑聲、舞聲、鼓掌聲鬧翻了天。最后,一張唱片終于放完了,兩對年輕人都已精疲力竭,跳得大汗淋漓。雅晴首先就往地毯上一躺,四仰八叉的伸展著四肢,嘴里亂七八糟的叫著:
  “奶奶!都是你鬧的!好好的要看什么弟是哥,把我可給累坏了。我气都喘不過來了!”
  奶奶可心疼坏了。一面笑,她一面推著蘭姑,叫著紀媽:
  “蘭丫頭,快去把那孩子給我扶起來!紀媽!紀媽!咱們不是有冰鎮酸梅湯嗎,給他們一人一碗,可別累坏了。敢請這就是弟是哥哇,我看,干脆改個名儿,叫‘累死我’好了!”
  大家又哄然大笑了起來,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就有這么多笑料,不知怎么就有這么濃郁的歡樂气息。當然,那晚,雅晴也收到很多耶誕禮物,都是又名貴又可愛的,從紅寶石別針到珊瑚耳環,應有盡有。奶奶給了她一個金鏈子,下面是塊鎖片,鏡片上鏤著一個“桑”字。爾旋呢?爾旋的禮物用個很考究的盒子裝著,當她要拆封時,爾旋乘混亂中,在她耳邊說了句:“回房間再看!”她識相的沒打開。后來,她把禮物抱回房去,才飛快的拆開了爾旋的包裝紙,她發現里面是個考究的盒子,她好奇的打開盒子,有片綠油油的桑葉放在紅絲絨的襯里上,她拾起桑葉,才發現是片薄翡翠鐫出來的,居然鐫成一片心形。桑葉下面,是張小箋,寫著:
  
  “送上一片小小的桑葉,
  附上我那悠悠的未來!”
  

  她闔上盒子,收好桑葉,再下樓的時候,她的臉紅紅的,眼睛亮亮的,而爾旋的眼光,就一直跟著她轉。使她不得不扑到奶奶怀里去撒嬌撒痴,以逃避爾旋那露骨的逼視。
  那晚,他們一直鬧到夜深。當大鐘敲了十二下,奶奶伸了個懶腰,滿足的歎了口長气,說:
  “不行了,奶奶的老骨頭受不了了。桑丫頭,你扶我回房去睡覺吧!”“好的,奶奶。”雅晴攙扶著奶奶,一步步走上樓,奶奶回頭對樓下笑著:“你們要玩就繼續玩啊,別讓我掃你們的興。”
  走進奶奶的房間,雅晴服侍奶奶脫下了那滿身亂七八糟的衣服和叮叮當當的首飾,服侍奶奶洗了澡,換上睡衣,又服侍奶奶上了床。奶奶擁被而坐,雖然鬧了整整一個晚上,她仍然精神良好,她坐在那儿,忽然緊緊拉住了雅晴的手,怜愛而慈祥的說:“寶貝儿,坐下來,奶奶有些話想跟你說!”
  雅晴有些意外,卻順從的坐在奶奶的床沿上。奶奶用枕頭墊在腰后面,她注視著雅晴,雖然老眼昏花,卻依舊閃著光彩。她的手緊握著雅晴的手,唇邊含著個微笑,她對雅晴注視了好半天,終于開了口:
  “孩子,”她柔聲問:“他們把你從什么地方找來的?”
  雅晴的心髒怦然一跳,几乎跳到了喉嚨口。她瞪視著奶奶,相信自己的臉色變白了。
  “奶奶,你在說什么?我不懂。”她說。
  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肯不肯幫我守秘密?”她忽然問。
  “肯。”雅晴點點頭。“我們今天晚上的談話,你肯不肯不告訴那兄弟兩個?也不告訴蘭丫頭和紀媽?這只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好不好?寶貝儿?”“好。”她被動的點頭,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你發誓嗎?”她認真的再問。
  “我發誓。”她認真的回答。
  “那么,孩子,你听我說,你不是桑桑!”
  她惊跳,臉更白了,眼睛睜得更大了。
  “奶奶!”她惊喊著。“別慌,寶貝儿!”奶奶把她拖近身邊,用手慈祥的、安慰的、愛撫的摸著她的手,和她的頭發。“你費了那么大力气來演這場戲,孩子們費了那么多心血來導演和配合這場戲,我本來應該裝糊涂就裝到底了……可是,奶奶不說出來,心里總是憋得慌。而且,我還有話要對你說,孩子,”她誠摯的看她。“你總該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了吧?”
  “我……我……”她囁嚅著,心里亂糟糟的,簡直說不出來是种什么滋味,她垂下頭去,蚊子叫般的輕哼出來:“我姓陸,叫陸雅晴。”“說大聲點儿,奶奶耳朵真的不行了。”
  “陸雅晴。”她重复了一遍。“大陸的陸,文雅的雅,天晴的晴。”“陸雅晴,”奶奶念叨著,微笑的。“你有個很好的名字。”
  “奶奶!”她振作了一下,竭力讓自己從惊慌和混亂中恢复過來。“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冒充的嗎?一開始就知道這是演戲嗎?”“不。”奶奶低語。“你确實騙過了我。”
  “那么,我什么時候穿幫的?”
  奶奶微笑了一下,眼光又溫柔又疼愛又親切又慈祥的停駐在雅晴臉上。“讓我告訴你,孩子。我早就猜到桑桑已經不在了,在你出現以前,我就猜到了。”她的聲音低柔,眼光有些迷蒙起來。“當那兄弟兩個急匆匆的赶去美國,我就知道不對勁了,很少有事情能讓他們兄弟兩個都放下工作,一起在國外跑的。而且,桑丫頭那副拗脾气,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兄弟倆從國外回來,編了一大套話告訴我,我也半信半疑,但是,從此,桑桑只寫信回來,而不打電話了。唉!你想,桑桑怎么可能一連三年之間,連個長途電話都舍不得打呀?”
  雅晴呆望著奶奶,心里又迷糊又茫然又惆悵。她想著那兄弟兩個,想著蘭姑紀媽,他們千算万算,畢竟有算不到的事情!“而且,”奶奶繼續說了下去。“我經過了太多的變故,太多的生离死別,我比任何人都敏感。寶貝儿,你奶奶雖然老了,并不糊涂。再加上,祖孫之間,天生有种血緣關系,有种心靈感應。我猜到她去了,不管是怎么去的,她一定不在了。可是,孩子們既然那么刻意的瞞我,我也就裝聾作啞,反正,奶奶也這么一大把年紀了。總有一天,我也會去那儿,去和他們團聚。”“奶奶!”雅晴喊。“好,”奶奶笑了笑,握緊雅晴的手。“咱們不說那些傷感情的事。讓我告訴你吧,你那天猛然出現在我面前,确實把我嚇了好大一跳!你那么像桑桑,說話、舉動、又哭又笑又鬧的勁儿……噢,孩子,你真的騙過了我,我以為我錯了,我的桑桑并沒有死,她回來了。哦,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哇!你怎么演得那樣真呀?你怎么會扑在我怀里哭呀?”
  “我沒演,奶奶,”雅晴認真的說:“我一見到您,那么慈祥,那么敦厚,那么可愛的樣儿,我的眼淚就自然而然的來了,我是真的哭了。”“好孩子,”奶奶用手摸著她的頸項。“你是又善良又好心又熱情的女孩。只有你這么好的孩子,才會接受這兄弟兩個荒謬的提議……”“還有蘭姑。”雅晴說。
  “唉,蘭丫頭!”奶奶歎著气,忽然一本正經的對雅晴說:“答應我,你以后要特別對你蘭姑孝順點儿,這孩子為了桑家的老的和小的,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犧牲了!”
  “奶奶!”她再喊,心里更迷糊了。
  “我告訴你吧,”奶奶回到原來的話題。“你是騙了我一陣子,什么吉他風波啦,什么永遠不唱歌啦,哎,你真把老奶奶哄得團團轉。可是,后來,我越想越不對了,越想越不可能。但是,你又活生生是我的桑丫頭!我心里知道總有些不對勁。然后,有一天,我在爾凱的抽屜里發現一封信,一封他假裝桑丫頭寫給我的家書,一定因為及時發現了你,這封信也忘了毀掉。我不服气了,再繼續找,于是,我找到了一些全是洋文的信件,我到了一趟台北郵局,請那儿一位好心的小姐幫我翻譯出來,所以,孩子,我都知道了,我的桑丫頭是真的不在了。”雅晴呆望著奶奶,眼里頓時涌上了淚水。
  “對不起,”她哽塞的說:“對不起,奶奶,我不是惡意要來欺騙你的。”“別哭別哭”奶奶慌忙說,像她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用衣袖去擦拭著她的眼睛,一面急急的說:“你可不能掉眼淚,你如果掉眼淚,奶奶也要哭了哇!”
  “好!我不哭。”她擦干了淚痕,再望向奶奶。“你回家居然沒有說!”“唉!孩子們用了那么多心机來讓我開心,如果我說穿了,會多傷他們的心呢!而且,說真的,我當時并沒有不開心,我反而很高興。桑桑去了,是我老早就怀疑的事,也是件不能改的事實……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如果去哀悼已經失去的人,不如把這份感情用來怜取眼前的人?”
  “是的,你說過!”“記住這句話!在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會失去一些的!記住它,對你將來也會有很大的幫助。”奶奶說得口都干了,雅晴端了杯水,送到她面前,讓她喝了兩口,然后,奶奶又說了下去。“事實上,真正穿幫的并不是你,最引起我怀疑的是爾旋,他行動古怪,整天那兩個眼珠子,就跟著你轉。哎,寶貝儿,奶奶是老了,人越老,經驗也越多了。那孩子是著了迷呢!几時听說過,哥哥會對妹妹著迷的呀?”
  雅晴的臉發熱了。“奶奶,你什么時候證實我是假的了?”
  “九月中。”“噢,”她愣住了,“這么說來,你老早老早就已經知道了?”
  “是的。”雅晴揚著睫毛,定定的看著奶奶,心里涌上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這些日子來,她演戲,爾旋演戲,爾凱演戲,蘭姑和紀媽統統聯合起來演戲……她卻再也沒想到,這里面戲演得最成功的,居然是奶奶!大家都沒騙倒老奶奶,而奶奶卻把每個人都騙了!她望著奶奶,看得發呆了。
  “怎么了?”奶奶推推她。“我在想……我們……都不是你老人家的對手。”
  奶奶居然笑了起來。“讓我告訴你,裝糊涂比什么都容易。”
  “那么,奶奶,為什么你不繼續裝下去呀?讓我也得意一下,我演得好用功啊!”“寶貝儿,”奶奶收起了笑,鄭重而又誠懇的說:“我可以對他們再裝下去,讓他們開心,對你,我不能再裝了。奶奶有些知心話非跟你說不可,你也知道,我已經多拖了好些日子,我怕再拖不了多久,奶奶就沒机會跟你說了!”
  “奶奶!”她再度惊叫。
  “哦,是的,奶奶也知道,”她了解的看著雅晴。
  “李醫生跟他們聯合起來騙我,其實,我心里都有數!”
  雅晴目瞪口呆,簡直說不出話來了。
  “讓我快些說吧!”奶奶拉著她的手。“否則,他們會怀疑奶奶為什么把你留了那么久。听我說,寶貝儿,你有次生病了,爾旋有次撞車了,我不再追問你什么。當你生病的時候,爾旋那個呆子就坐在你房門口扯頭發……寶貝儿,我知道你遇到了万皓然。那姓万的孩子和我們桑家像是結了不解之緣。以前是桑桑,現在是你。”
  雅晴怔怔的坐著,不說話。她不知道,還能有什么事情,是這個老太太所不知道的。
  “你明白,桑桑是我的心肝,是我的命根子,桑桑對我有任何要求,我几乎是有求必應。只有一次,我反對了她,就是她和万皓然的婚事。”奶奶深切的凝視著雅晴。“當年桑桑太小,她不能了解。現在呢,你也卷進去了。知道嗎?當年,我見過万老太太。”“哦?”“我和万老太太談了很久,我也見過万皓然。你必須明白,万皓然确實非常可愛,他有股魔力,他有男子漢的气概,他會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但是,會是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的丈夫!”雅晴听得痴了。“他是一只鶴。一只孤獨的鶴。你當然听過鶴立雞群那句話,他和別的男人站在一起,他就比別人出色,這种男人,哪一個少女會不愛他呢?但是,他不會被婚姻拴住的,當他真正戀愛的時候,他不爭取,反而逃避,他怕愛情,怕婚姻……他從來沒有要娶過桑桑!我想,他也沒有要娶過你!孩子,”奶奶柔聲的問:“他向你求過婚嗎?”
  雅晴搖頭。“你瞧!這就是他!老實說,我很欣賞那孩子!我相信,全世界沒有一個女人能拴住這匹野馬!這种性格,也是相當讓人服气的。好了,寶貝,我長話短說,”她把雅晴更近的拉到自己面前。“你會走進桑家來,你會讓我叫了你這么久的寶貝儿,你會姓了咱們家的姓,你會叫了我大半年的奶奶,你會——讓我那個傻呼呼的孫子坐在你房門口扯頭發——總算你和我們桑家有緣。孩子,我今天給你挂了一塊有‘桑’字的金牌,我跟你說了這么多,只是想問你一句話:你肯不肯真正做我們桑家的人?”雅晴滿臉通紅,低低的喚了一聲:
  “奶奶!”“你知道,我很害怕嗎?”奶奶說。
  “怕什么?”她不解的。
  “万皓然。”奶奶坦率的說了出來:“怕他在你心里的份量超過了爾旋……會嗎?”“奶奶!”她低下頭去,有些羞澀,有些矯情。
  奶奶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仔細看她。
  “你真像桑桑。”“我保證,奶奶,”她含糊的說:“我不會像桑桑那樣做傻事,我畢竟不是桑桑。”奶奶的眼睛亮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奶奶的聲音低啞而溫柔。“我打心眼儿里愛你疼你,當你生病那段日子,我真是急坏了。哎,寶貝,不是我做奶奶的夸自己的孫儿,相信我,爾旋會做一個好丈夫。我看著這孩子長大,從沒見過他這樣失魂落魄,他一向也是驕傲的,也是有個性的,我還怕他永遠討不到老婆呢!但是,他對你,哎!”奶奶深深歎息。“他那么愛你,這份愛也值得珍惜吧!”“奶奶!”她的臉更紅了。她輕輕把面頰靠在奶奶胸前。“我珍惜的,我一直很珍惜的!”
  “那么,你要真正做我們家的人了?”奶奶問,微笑起來,似乎沉浸在無比的幸福中。“奶奶老了,對人世已經沒有什么希求了,但是,如果知道你會嫁給爾旋,我想,我就再也沒什么遺憾了!”“奶奶!”她責備的喊,面頰紅得像五月的石榴花。“不要這樣說,不要講那些喪气話,讓我告訴你吧,我為万皓然動過心,可是,我想,我一直愛著爾旋。您放心!”她壓低聲音:“我會嫁他的!”“說清楚一點,”奶奶興奮的:“別忘了奶奶的耳朵已經聾了呀!”“奶奶,”雅晴提高了一些聲音,熱烈的低喊:“你的耳朵根本不聾,你的眼睛看得比誰都清楚,你的心智明白,你的腦筋是第一流的……不過,你一定要逼我再說一次,我就再說一次:你是我的好奶奶!我答應你,我會嫁給他的,嫁給桑爾旋!行了嗎?我的老祖宗?”
  奶奶笑了。那笑容又幸福,又滿足,又欣慰,又快活,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笑了。三天以后,奶奶在睡眠中与世長辭,唇邊還帶著笑容,眼角還充滿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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