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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白說,陸雅晴是真的不想再去“花樹”的。她也真的不想再見那個神經病的。如果不是這天一早就又出了件令她無法忍受的事情,逼使她再度逃离自己那個“溫暖”的家,再度變成了不知何去何從的流浪者。
  一清早,其實,是早上十點多鐘了,自從她從五專畢業以后,又沒找到适當的工作,她既不上學,又不上班,就養成了早上睡懶覺的習慣。起床后,打開衣櫥,她才發現,自己的衣櫥里挂滿了新裝,那些父親從歐洲帶回來的衣服!一時間,她愣了好一會儿。忽然間,就有种被施舍似的感覺,誰要這些衣服?誰要這些不屬于她的東西?她的自尊受了傷,她被侮辱了。頓時,她連想也沒想,就取下那些衣服,連衣鉤一起抱著,直沖向父親和曼如的臥房。
  必須和曼如好好的談一次,她想著。父親應該已經去上班了,正好利用這時間,和曼如開誠布公的弄個清楚,以后她們兩個在這家庭里到底要怎么相處下去。曼如的房門虛掩著,她沒敲門,就無聲無息的走進了曼如的房間。
  怎么知道父親居然沒去上班呢?怎么知道曼如正哭得像個淚人儿,而父親抱著她又親又吻又低聲下气在賠不是呢?她進門的那一剎那,只听到父親正在說:
  “都算我不好,你別生气,想想看,雅晴也二十歲了,她遲早要嫁人的……”她一任衣鉤衣服鏗鏗鏘鏘父父的滑落在地毯上,父親驀然抬頭,臉色因惱羞成怒而漲紅了。曼如像彈簧般從父親怀里跳起來,直沖到浴室里去了。父親瞪著她,連想也沒想,他就惱怒的吼了起來:
  “你進來之前不懂得先敲門嗎?”
  她站著,定定的望著父親。陸士達,你一直是個好父親,但是,有一天,你的親生女儿也會變成你的絆腳石,你必須把她打發開去,因為她不懂得敲門,因為她成為你和你那“小妻子”之間的煩惱!她沒說話,轉過身子,她僵直的往門口走,背脊挺得又直又硬。立即,父親惊跳了起來,一下子攔在房門口。“雅晴,”他凝視她,沙啞的說:“我們該怎么辦?告訴我,我該怎么對待你?”淚水一下子就往她眼眶里沖去。我不能哭。她告訴自己。父親有一個淚人儿已經夠了,不能再來第二個。她抬頭看著陸士達,眼眶濕濕的。她的聲音穩定而清晰:
  “我會在最短期間內,找一個工作,或者,找一個丈夫。”
  陸士達怔了怔,他的臉色愁悶而煩惱。
  “你知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左右為難,我知道你——無可奈何。好在,”她聳聳肩:“有時,命運會安排一切。再說,李曼如要和你共度一生,我呢?”她側著頭沉思。“畢竟要去和一個未知數共度未來的歲月。所以,快去安慰她吧!”
  她轉身就向外走,這次,陸士達沒有攔住她,只望著她的背影發怔,她已經走了好几步,才听到父親在說:
  “雅晴,這個周末,我們俱樂部開舞會,我希望你也去。”
  她的背脊更僵硬了。她有個最大的本能,每當有什么事刺激了她,她的背脊就會變得又僵又硬。就像蝸牛的触須碰到物体時會立刻縮起來一般。她了解陸士達參加的那种名流俱樂部,里面有的是貴公子哥儿和有名的單身漢。陸士達就是在這個舞會中認識曼如的。
  她回頭看著父親,一個略帶譏諷性的微笑浮在她的嘴角,她低聲的問:“里面有第二個陸士達嗎?”
  父親的臉色變白,她立即后悔了。她并不想刺傷父親,真的。她只是要保衛自己,她不想被父親“安排”給任何男人!她深抽了口气,很快的說了句:
  “對不起,爸。請你讓我自己去闖吧!我答應你!——”她的鼻子有些堵塞。“我會努力使自己不這么惹人討厭,也會努力給自己找條出路。”“雅晴!”父親喊。她已經很快的跑開了。
  結果,這晚,她來到了“花樹”。
  她來“花樹”有好几個理由。第一,她認為這個姓桑的男孩子可能對她有好感,如果在父親的俱樂部中物色男友,還不見得有姓桑的條件。第二,或者桑爾旋需要一個模特儿,不管自己是不是模特儿的材料,有個工作總比沒有好。第三,她很無聊,和桑爾旋見面是一种刺激。第四,她始終沒弄清楚桑爾旋跟蹤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藉此机會弄弄清楚也好。第五……噢,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最有力的一個理由是:那個姓桑的神經病硬是有股不容人抗拒的吸引力,她竟渴望這個晚上的來臨了。她走進“花樹”的時候,正是“花樹”賓客滿堂的時間。她往那角落一望,桑爾旋已經來了,正獨自坐在那儿,燃著一支煙,在慢吞吞的吐著煙顏他臉上有种鎮靜和篤定的神情,好像算准她一定會來似的。這使她很生气,但是,想想,自己确實是來了,不是嗎?她就反怒為笑了,她很想嘲弄自己一番:嗨!“一定不來”小姐,歡迎你“來了”!
  桑爾旋禮貌的站起身來,看著她坐下去。她把手袋拋在沙發中,雙手的肘部擱在桌面,用兩只手托著下巴,一瞬也不瞬盯著桑爾旋。他換了一身衣服,很隨便的一件紅色T恤,淺米色西裝褲,使他看來更年輕了。奇怪,他穿便裝和他穿西裝一樣挺拔。挺拔?她怔了怔,想起他剛剛站起身的那一剎那,她已經注意到他身材的挺拔了。
  “還要牛排和牛尾湯嗎?”桑爾旋問,沒有寒暄,沒有惊奇,仿佛和她是多年老友似的,這又使她生气,她閃動睫毛,轉了轉眼珠,隔壁桌上有個孤獨的女客,正在吃一盤海鮮盅。她來不及說話,桑爾旋已注意到她的眼神了,立即問:
  “要海鮮盅?”你反應太快了!你思想太敏捷了!你使人害怕!但是,你也是吸引人的!她想著,猶疑的看看桑爾旋,再看看那海鮮盅,不知道該點什么。隔壁的女客發覺了他們的對白,她忽然抬頭對她一笑,熱心的說:
  “海鮮盅很好,又免掉了刀啊叉啊的麻煩。”
  這倒是真的,她對那女客感激的一笑。你也孤獨嗎?她想,注意到那女客早已步入中年,微胖的身材,圓臉,慈祥的笑,高貴的風度,眼尾的皺紋……大約有四十多歲了。她想,有部電影叫《女人四十一枝花》,就專為你這种孤獨的中年女性拍的,不必急,說不定有天你會遇到一個愛你的二十歲小伙子!就像陸士達會碰到個二十歲的小女生似的,時代在變哪!什么怪事都可能發生!
  “喂,桑桑,”桑爾旋在喊了。“你到底要吃什么?我發現你經常魂不守舍!”“答對了。”她說。“在學校里,老師們都叫我‘神游’小姐,我的思想專門云游四海。”
  “學校?”桑爾旋微微一愣。“我看不出你在什么學校念書。”“畢業了。”她脫口而出,已忘了要對這陌生人“防范”了。“去年就畢業了,你猜我學什么?大眾傳播,正好是你那行,很巧吧?”“很巧。”他正色的點頭,濃濃的噴出一口煙。“遇到你就很巧。”她不笑了,靠進沙發里。她又開始生气,告訴他這些干嘛?他又沒聘請你當職員,你就急不及待的要送上履歷表了?
  “海鮮盅嗎?”他再問,耐心的。
  她回過神來。“海鮮盅和咖啡。”“不要別的?”“我今天胃口不好。”她說。
  “希望不是我倒了你的胃口。”他微笑了一下,為她點了海鮮盅和咖啡,他自己也點了同樣一份。
  “你永遠點別人一樣的東西嗎?”她惊奇的問。
  “不。我只是不想再為點菜花時間。”
  “看樣子,你的時間還很寶貴嗎?”她嘲弄的問。
  “是的。”哈!當街追女孩子的人竟說他時間寶貴,她几乎要嗤之以鼻了。掀了掀眉毛,她瞪視著面前這個男人,在煙霧后面,他的臉有些朦朧,他的眼睛深不可測,突然覺得這個人有些神秘,像個謎。他決不是個單純的“跟蹤者”,他有某种目的。或者,他已經知道她是陸士達的獨生女儿,而想綁架她。電影里常有這种故事。那么,你就錯了!我爸現在巴不得有人綁架我,最好綁得遠遠的,免得礙他的事。
  “你又在想什么?”他問。
  她一惊,不假思索的回答:
  “想你。”“哦?”他熄滅了煙蒂,海鮮盅來了。他一面吃,一面問:“想我的什么?”“你的目的。”他抬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說:
  “我會告訴你我的目的,你先吃東西好嗎?”
  她吃著海鮮盅,味道不坏,她轉頭對隔壁的“推荐者”笑了笑。那女客仍然孤獨的坐著。唉,孤獨!孤獨是人類最大的敵人,她希望自己四十歲的時候,不要一個人孤獨的坐在西餐廳里。“你有沒有精神集中的時候?”桑爾旋忽然問。
  她瞪著他。“我沒有對你集中精神的必要。”她气呼呼的。
  “又生气了?”“我生气的時候表情丰富。”
  他推開了食物,又燃起一支煙。他的神情忽然變得非常嚴肅,非常正經,非常凝重,他沉聲說:
  “我希望你的精神能夠集中几分鐘,因為我想告訴你一個故事。”“噢!”她叫著。“你跟蹤了我半天,為了要告訴我一個故事?”“是的。”她歪著頭看他,被他的“嚴肅”震懾住了。突然,她覺得他并不是開玩笑,他不是那种游戲人生的人。他真有某种目的!她拂了拂額前飄落的一綹短發,推開了已吃完的海鮮盅。侍者送上了咖啡,她啜了一口,坐正身子,揚起睫毛,定定的望著桑爾旋,她一本正經的說:
  “開始吧!我在听。希望你的故事講得動人一點,否則我會打瞌睡。”他用雙手扶著咖啡杯,讓香煙在煙灰缸上空燒著。一縷裊裊的煙霧輕緩的向上升,擴散在那千盞小燈的星叢里。他望著她,眼底又閃爍著那兩簇幽柔的光芒,他的神色,在鄭重中帶著抹哀愁,儒雅中帶著股苦澀,在這表情下,他那孩子气的臉就又變得成熟而深刻了。
  “這是個大時代中的小故事,我盡量把它說得簡短。”他開了口,聲音是不疾不徐的,從容不迫的。“有一個老太太,她有四個儿子一個女儿。當她的小女儿才一歲大,丈夫去世,她守了寡。她開始傾全力扶養她的五個儿女,讓孩子們慢慢長大。老大二十二歲那年,正是中日之戰如火如荼的時候,他從了軍,一年后死在戰場上。老二進了空軍,在一次戰役里机毀人亡。老三是在十万青年十万軍的號召中投筆從戎的,其實那年他還只是個孩子,他失了蹤,有人說是死了,有人說是被日軍俘虜了,反正,他從沒有回來過。”
  她的精神真的集中了,而且竟輕微的打了個冷戰,她覺得手臂上的皮膚在起著雞皮疙瘩,她用手輕輕的撫著胳臂,這餐廳中的冷气好像太冷了。
  “老太太几年中失去三個儿子,她几乎要瘋了,但是,中國女性的那种韌性和她自己的堅強迫使她不倒下去,何況,她還有個小儿子和稚齡的女儿。一九四九年,她帶著這僅有的一子一女來台灣。這個儿子終于在台灣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他先后生了兩個儿子一個女儿,老太太總算有了孫子和孫女儿。這個儿子很爭气,他創下了一份事業,成為商業界巨子,老太太認為她的晚年,總可以享享福了,誰知這儿子帶著太太去美國參加一項商業會議,飛机在從紐約飛阿拉巴馬的途中出事,据說是一只小麻雀飛進了引擎,整個飛机墜毀,全机沒有一個人生還。老太太失去了她最后一個儿子。”
  他停了停,把那冒著煙的煙蒂熄滅了,輕輕的啜了一口咖啡,他的眼神回到她的臉上,專注的盯著她的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有种窒息似的感覺。
  “老太太失去這最后一個儿子的時候,她的孫子們分別是十七歲和十六歲,孫女儿才只有十歲。她沒有被這個嚴重的打擊擊倒,要歸功于她那始終沒結婚的女儿,那女儿從小看多了死亡,看多了母親的眼淚和悲傷,發誓終身不婚,來陪伴她的母親。老太太又挺過去了,她要照料孫子們,還有那個又美麗又動人又活潑又任性的小孫女儿。一年年過去,孫子們也大了,老太太更老更老了,她生活的重心,逐漸落在那個小孫女的身上,小孫女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一舉手一投足都使老太太開心。兩個孫子長成后有了自己的事業,女孩子卻比較能夠依依膝下。但是,小女孩儿會變成少女,少女就會戀愛,這孫女儿的血統里有几分野性,又有几分柔性,她是個矛盾而熱情的女孩。十九歲那年她愛上一個男孩子,這戀愛遭遇到全家激烈的反對,反正,這爆發了一場家庭的大戰。而這時候,這家庭中最有力量說話的人就是老太太的長孫,他采取了隔离的手段,把這個戀愛戀昏了頭的妹妹送往美國去讀書,誰知這小妹妹一到美國就瘋了,她用刀切開了自己的手腕,等兩個哥哥得到消息赶到美國,只赶上幫她料理后事。”他住了口。盯著雅晴。
  雅晴深深吸气,端起咖啡來喝了好大一口,咖啡已經冷了,她背脊上的涼意更深,手臂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一瞬也不瞬的瞪著桑爾旋,簡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故事。但是,桑爾旋那低沉而真摯的聲音,那哀愁而鄭重的神情,都加強了故事的真實性,她已經听得痴了。“兄弟兩個從美國回來,都彼此立下了重誓,他們決不把這個噩耗告訴老太太,因為老太太是再也不可能承受這樣的打擊了。他們和姑媽研究,大家一致告訴老太太,小孫女在美國念書念得好极了,他們捏造小孫女的家書,一封封從台北寄往美國,再由美國寄回來。老太太更老更老了,她的眼睛几乎看不見了,耳朵也快聾了。但是,她每年都在等孫女儿歸來。然后,到今年年初,老太太的醫生告訴了這兄弟兩人和姑媽,老太太頂多只能再活一年了,她的五髒几乎全出了問題。老太太自己并不知道,還熱切的計划著孫女儿歸國的日子,她天天倚門等郵差,等急了,她就歎著气說,孩子,回來吧!只要能再見你几天,你老奶奶就死而無憾了。”
  他的眼光從她臉上移開,呆望著手里的咖啡杯,他眼里有了薄薄的霧气,臉色顯得相當蒼白,他的嘴唇輕顫著,似乎竭力在抑制情緒上的激動。她望著他,傻了,呆了。這小小的故事竟激起了她心中惻然的柔情,使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而鼻子中酸酸的。她緊緊的注視著桑爾旋,心里有些糊涂,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敢相信。
  “這是個真故事?”她怀疑的問。
  “是的。”“我不能相信這個,”她掙扎的說:“太多的死亡,太多的悲劇,我不能相信!”“請相信他!”一個女性的聲音忽然在雅晴身邊低啞的響了起來。雅晴嚇了好大一跳,猛然抬頭,才發現這竟是隔壁桌上那孤獨的女客,她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們桌邊了。拉開了椅子,她自顧自的坐了下來,深深的望著雅晴。雅晴完全墮入迷霧的深淵里去了,她瞪視著這個女人,在近處面面相對,她才發現這女人絕對不止四十歲,大概總有五十邊緣了,但,她的皮膚仍然細膩,她的眼珠烏黑深邃——似曾相識。對了!雅晴惊覺過來,這女人眼里也盛滿了哀愁,和桑爾旋同樣的哀愁,也同樣深邃而迷蒙,閃爍著幽柔的光芒。
  “你……”雅晴吶吶的開了口:“你是誰?”
  “我就是那個老太太的女儿,孩子們的姑媽。”
  雅晴張大眼睛看看她,再看看桑爾旋。
  “你們……到底在做什么?”她困惑到了极點。“你——桑爾旋,難道你就是那個孫儿?兩兄弟中的弟弟?”
  桑爾旋抬起眼睛來了,正視著她。他蒼白的臉色正經极了,誠懇极了,真摯极了。
  “是的,我就是那個弟弟。讓我介紹蘭姑給你,蘭花的蘭,她的全名是桑雨蘭,我們都叫她蘭姑,只有奶奶叫她雨蘭。你會喜歡蘭姑,她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女人。我們中國的女性,常常就是這樣默默的把她們的美德和愛心都埋藏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而不為人知。”“爾旋!”蘭姑輕聲的阻止著。“不要自我標榜,你使我難為情。”雅晴不安的看著他們兩個。覺得越來越糊涂了。
  “為什么告訴我這個故事?”她問,蹙起了眉頭,她的眼光落在蘭姑臉上。“你那個死在美國的侄女,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桑爾柔。”蘭姑低啞的說:“可是,我們都叫她的小名,一個很可愛的名字:桑桑。”
  雅晴猛的打了個冷戰,寒意從脊椎骨的尾端一直爬到脖子上。她死命的盯著桑爾旋,聲音變得又冷又澀。
  “這就是你跟蹤我的原因?因為我像桑桑?”
  “不是非常像,而是一部份像。”
  “我走路的姿態?我生气的樣子?我的身材?我說話的聲音……”“最像的是你的眼睛”,蘭姑說,仔細而熱烈的端詳她。“還有你的一些小動作,用手拂頭發,拋手袋,轉身,抬眉毛……甚至你那沖口而出不假思索的說話,常常神游太空的習慣……都像极了桑桑。昨天爾旋告訴我發現了你的時候,我根本不相信,今天我親眼看到了,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的巧合。不過,你比桑桑高,也比她胖一點,你的下巴比較尖,眉毛也濃一點……”
  “總之,沒有桑桑漂亮?”她又沖口而出。
  蘭姑深切的凝視她。“你非常漂亮,”她的聲音真摯而誠實。“不過,我們的桑桑對我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我想你一定了解這點,對你的家人來說,你也是獨一無二的!”
  未必,她想,腦中閃過了父親和曼如的影子。
  “好,”她坐正了身子,挺了挺背脊。“你們發現了一個長得像桑桑的女孩,這對你們有什么意義呢?”
  “有。”桑爾旋開了口。“奶奶几乎已經全瞎半聾,而且有點老得糊糊涂涂了,桑桑又已經离開三年了,三年間總有些變化,所以,奶奶不會發現……”
  她如同被針刺般直跳起來,眼睛睜得不能再大了,她嚷了出來:“你們總不會瘋狂到要我去冒充桑桑吧?”
  “我們正是這個意思。”桑爾旋靜靜的說。
  她惊异的看著他們,蘭姑的眼光里帶著熱烈的祈求。桑爾旋卻鎮靜的等待著,那股哀愁仍然在他眉梢眼底,帶著巨大的震撼的力量,撼動著她,吸引著她。她深抽了口冷气,掙扎著問:“我為什么要做這件事?”
  “我們給待遇,很高的待遇。”桑爾旋說,一直望進她的眼睛深處去。“如果你還有點人類的同情心,你該接受這個工作,去安慰一個可怜的老太太,她一生已經失去了很多的東西,這是她生命中最后几個月了。”
  “這……這……這會穿幫的!”她和自己掙扎著。“我對桑桑一無所知,我對奶奶一無所知,我對你們家每個人一無所知……老天!”她站起身來,丟下餐巾,拎起自己的帆布袋:“你們都瘋了!你們看多了電影,看多了小說,簡直是异想天開!對不起,我不能接受這工作!”她轉過身子,想往外走。
  “就算演一場戲吧!”桑爾旋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著:“總比你在家里面對你那個同年齡的小繼母有趣些!”
  她倏然回頭,死盯著桑爾旋,她的背脊又僵硬了。“你昨晚還是跟蹤了我!”她怒沖沖的說。“而且打听了我,你不是君子。”“對不起,我有不認輸和做到底的個性。”他伸手拉住她的帆布袋:“我們家的人都很少求人幫忙。”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柔和而酸楚:“雅晴,我求你!”
  她回頭瞪視著他,在他那閃爍著光芒的眼神中,在他那酸楚而熱烈的語气里,整個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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