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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出發前——香港


  我和鑫濤這次的大陸行,除了我們兩個人以外,還有鑫濤的妹妹初霞,和妹夫承賚。
  初霞与承賚定居香港,在過去几年中,他們已經回大陸探親了好多次。對于大陸,他們是識途老馬,經驗丰富。當他們知道我們要去大陸時,立刻熱心地幫我們排路線、訂車票、買船票(我們要乘船看三峽,所以要買船票)、訂旅館……并決定陪同我們一起去。有初霞夫婦同行,我确實安心多了!畢意,大陸是個已闊別三十九年的地方!這時間的差距,造成心理上的許多壓力。大陸對于我,感覺上那么親切,實際上卻那么陌生。
  初霞比我略長兩三歲,熱情、率直、思想周到,又很喜歡幫助別人。在她眼中,我是非常嬌弱的,所以,她對我真是体貼入微。我們一到香港,她就忙忙碌碌地幫我跑中國旅行社,幫我辦簽證,幫我辦各种手續。我什么事都不用做,只是在旅館中幻想北京、幻想長城、幻想三峽……直到出發去北京前一天,初霞對我說:
  “有件事我不能幫你做,現在大陸肝炎很流行,你一定要去打一針增加抵抗力的針藥!”
  我去打了針,醫生和針藥都是初霞安排好了的。
  當然,初霞還幫我准備了許多東西,例如各种藥品、酒精、藥棉、塑膠針筒、筷子、刀子、化妝紙……連運動衣和運動褲都幫我買了,最奇怪的是,她還為我們四個人,准備了四個“奶瓶”!怕我笑她,她振振有辭地對我說:
  “我們這一路又是飛机,又是火車,又是船,由北到南,要走上好几千里,路上不帶水瓶是行的,但是,玻璃瓶太重,又不保溫,帶杯子也很麻煩,想來想去,只有奶瓶最合适,又輕巧、又保溫。沖了咖啡,還可以搖呢!”
  說得很有理。但是。鑫濤居然尷尷尬尬地回了一句:
  “賢妹所說甚是。不過,我……不會用奶嘴!”
  此語一出,初霞笑得岔了气,笑完了,才瞪大眼睛說:
  “誰要你用奶嘴?只要湊著瓶口喝就行了!”
  我對初霞想得出用“奶瓶”代替“水壺”,十分佩服,不過,總覺得這么大的人用奶瓶喝水,有點“那個”。初霞看出我的猶豫,在動身前,又用布給奶瓶做了四件“衣服”,使它們看不出是“奶瓶”,硬塞了兩個到我的箱子里。
  我們的行裝十分惊人。出發時是四月初,預計四月八日抵北京,据說,此時的北京,春寒料峭,气溫有時只有四五度。所以,我們帶足了冬衣。又因為預計要坐長程火車,初霞怕車上的棉被不干淨,要我從台北帶了四個登山用的睡袋來。最絕的還是鑫濤,他看了許多有關大陸旅行的報道之后,做了一個決定:“我要帶我自己的枕頭去!”
  天哪!他那個枕頭又厚又大!放滿了一口箱子。他堅持沒有自己的枕頭,會睡不著覺,我只得依著他帶了枕頭。當我看到初霞准備奶瓶時,才真感覺出他們是兄妹!各有奇招。
  在香港停留的三天里,几乎每晚都有餐敘,席間,各路朋友,對我的“大陸行”,都給了許多“忠告”。這時,我對大陸的心態,是非常复雜的。有思念,有好奇,有期望,也有害怕。我真怕那個已經隔离了三十九年的河山不再美好,也怕故國的人失去了溫馨和熱情。我的鄉愁和期望越大,我的害怕和矛盾也越多。此時此刻,真希望听到一些鼓勵的話。偏偏就有那么多人,對我此行不太樂觀:
  “什么?”一人朋支說:“你要去三峽坐船?你慘了!赶快准備暈船藥!”“大陸的廁所不能上,你當心害膀胱炎!”
  “什么?你要去乘民航机?我告訴你,飛机里會有云飄進來!”“而且,飛机里沒有空調,他們會發給你一把扇子!”
  “你還是坐火車吧!”一位“識途老馬”說:“飛机比火車慢,因為它永遠誤點,二十几小時的火車到了終點,飛机還在起點沒起飛呢!”“你預計去多少天?四十天?你起碼有十天在為你的車標、船票、飛机票辦手續,還有十天訂不到旅館!”
  听起來實在不妙。到了起程前一天,老吳請客,有位剛去過大陸的作家也來了,一听我們要去四十天,立刻點點頭,從容不迫地說:“和我一樣,我也預計停留四十天!”
  “結果呢?我和初霞几乎异口同聲地嚷出來。
  “結果我去了七天就“逃”回來了!”
  “為什么?”鑫濤和承賚赶快追問。
  “因為沒有東西吃啊!”那位作家揚著眉毛說:“飯店進去晚了,就不給東西吃,進去早了,也不給東西吃,好不容易守時進去了,那東西根本不能吃啊?”作家拍拍鑫濤的肩,好意地叮囑:“帶點巧克力去,万一營養不良,可以啃啃巧克力充饑!”几句話說得我、鑫濤、初霞、承賚臉色都不大好看。老吳本來也想和我們一起去的,此時毅然抽身,打了退堂鼓。并且看看我說:“我猜,你們去個二十天,就會回來了!四十天,是絕對不可能的!瓊瑤吃不了苦!”
  一句話惹翻了我!怎么專指名說我不能吃苦呢?何況,這趟“探親”之旅,根本就不是去“享受”,而是想去找尋一些失落的東西,一些在我心靈深處悸動的東西……這情怀無法讓老吳明白,我只簡單地說了句:“老吳,我跟你打個賭!”
  “賭什么?”老吳問。“四万港幣,我們四個人,誰早回來,就輸你一万港幣,否則,你輸給我們四万港幣。”
  老吳有點沉吟,看我一股堅定相,他失了了把握,終于,他笑笑說:“我們賭四個金戒指吧!”
  “一言為定!”我們四個人說。
  結束了那餐會之后,鑫濤問我:
  “你為什么有這么大把握,說你能停留四十天?我記得,我們每次去歐洲或美國旅行,你總是提前鬧回家的!”
  “這次不同。”我熱切地說:“這次不是去歐洲或美國,這次是去我們自己的國家,看我們离散的親人,吃我們自己的食物,講我們自己的語言,走我們自己的土地。我會帶著一顆包容的心回去。我的心里充滿了愛,這份愛——會讓我肯吃苦。畢竟,我不是為了追求物質享受而計划這趟旅程的!”
  鑫濤點頭,他是完全了解我這种心情的。但是,我望著初霞,心里卻有點迷惑。如果大家所言非虛,已有多次“大陸之行”的初霞,怎么也肯跟著我打賭。當我問她時,她卻說:“我以前只去過上海和北京,至于你們要去的武漢,三峽、重慶、成都、昆明、桂林……我統統沒去過!會不會吃苦,我也不知道。要走這么多地方,總要帶點冒險精神吧!你敢冒險,我就舍命陪君子!”糟糕!原來我們的“導游”什么地方都沒去過!我真有些擔心了!正猶豫中,初霞拍拍我,一臉樂觀地說:
  “別著急,我們有楊洁啊!”
  楊洁?這名字我已從初霞口中听過許多次,因為我們這次返大陸,不希望被官方接待,初霞就對我說,她有好友楊洁在北京,可以安排我們的一切。我听了也就忘了,對這位楊洁并不太注意,此時,非弄弄清楚楊洁是何方神圣了,我才問出口,初霞就大聲說:
  “你連楊洁都不知道?她是“女籃五號”啊!”
  “什么‘女籃五號’?”我更糊涂了。
  “哇!”初霞快暈倒了:“你居然不知道‘女籃五號’!大陸拍過一部電影,電影名字就叫“女籃五號”!
  我還是不懂。三十九年的隔閡,大陸的人与事,距我都有十万八千里!承賚看我一頭霧水的樣子,對我重重地點了兩下頭,堅定地說:“反正,你放心好了,我們有楊洁!”
  我能不放心嗎?唔,那楊洁,看來必定是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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