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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渾渾噩噩的過去了。
  夏季的台北,熱得像個大大的蒸籠,太陽整日焚燒著大地,連夜里,气溫都高得惊人。
  是由于天气的燠熱嗎?是由于工作的繁重嗎?俞慕槐近來消瘦得厲害。他憔悴,他蒼白,他脾气暴躁而易怒,他精神緊張而不穩定。全家沒有誰敢惹他,他也不常在家。這些日子,他忙碌得像個大蜜蜂,整日的跑新聞,寫專訪,晚上上班,夜里又寫特稿,雖然,据俞太太說:那些特稿都寫坏了,因為每天早上阿香要從他房里掃出大堆大堆的字紙。但是,他卻從不中止這份忙碌,他吃得少,睡得少,夜以繼日的工作,他成為了工作的奴隸。俞太太眼看著他消瘦,她不敢說什么,俞步高只是默默的搖頭,儿子大了,做父母的操不了那么多心了,由他去吧!俞慕楓呢?
  或者,全家只有慕楓比較了解俞慕槐,但是,隨著暑假的來臨,慕楓反而忽然忙了起來,和俞慕槐一樣,她也很少在家,而她在家的日子,她身邊常多出來一個高高個子的、漂亮的男孩子!俞太太發現,儿子的心還沒操完,她已經該操女儿的心了!“這個歐世浩,家里是做什么的呀?”私下里,她詢問著女儿。“他父親是個律師,叫歐青云,有名的呢!”
  “噢,是歐青云嗎?”俞太太愣了愣。“那律師是出名的精明人物呢!歐世浩像他嗎?”
  “世浩嗎?”慕楓笑著。“不,世浩像他母親,心腸軟,脾气好,對任何事都大而化之。倒是世澈,完全像他父親,又能干,又鎮靜,又仔細。”
  “歐世澈?”那母親有些弄糊涂了。“他是楊羽裳的男朋友嗎?”慕楓沉默了,笑容從她的唇邊隱去,她沉思著沒有說話。俞太太又自言自語的歎息著說:
  “那個楊羽裳,她到底是在攪些什么呢?那一陣子常常來,最近連面也不露了。你哥哥每天三魂少掉了兩魂半,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這楊羽裳?而那歐世澈,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呢?哎,你們這些年輕人,我真是越來越不了解了。慕楓,你不是把楊羽裳介紹給你哥哥的嗎?怎么變成了楊羽裳介紹她男朋友的弟弟給你了?”“啊呀,媽媽!”慕楓叫:“你少管我們這檔子事吧!這事連我們自己都攪不清楚呢!”
  “你只告訴我一句,那楊羽裳和你哥哥之間,是完全吹了嗎?”慕楓蹙起了眉,半天沒說話,最后,她才歎了口气。
  “媽,你別對他們的事抱希望吧!据我看來,是沒有什么希望了,他們已經一個多月不來往了。而且,哥哥那份牛脾气,他怎么肯像歐世澈一樣,對楊羽裳下盡工夫,說盡好話呢?”俞太太默然不語了。這篇談話,使慕楓失神了一整天,她也曾細細的分析過哥哥和楊羽裳間的關系。楊羽裳的任性,哥哥的要強,兩個人又都嘴底不饒人……但,他們之間是真的沒有感情嗎?那么,哥哥為何如此憔悴?那楊羽裳又為何鎮日消瘦呢?是的,楊羽裳也變了,正像哥哥的變化一樣。她不再活潑,不再嘻笑,每日只是愁眉苦臉和亂發脾發,這不正和哥哥的情形一樣嗎?于是,這晚,慕楓守在房里,很晚都沒有睡覺。一直等到俞慕槐從報社回家后,她才走到俞慕槐的房門口,輕輕的敲了敲門:“哥哥,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俞慕槐說。
  慕楓穿著睡衣,走進了俞慕槐的房間。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香煙味,再定睛一看,俞慕槐正坐在書桌前面,拿著一支香煙在吞云吐霧。書桌上,一疊空白稿紙邊,是個堆滿煙蒂的煙灰缸。“嗨,哥哥!”慕楓惊奇的說:“你從不會抽煙的,什么時候學會了?”“任何事情,都是從不會變成會的。”俞慕槐不經心似的說,吐出了一個大大的煙圈,望著妹妹。“你有什么事嗎?和歐世浩玩得好嗎?”“你居然知道!”慕楓惊愕的瞪大眼睛。“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呢?你以為我沒有眼睛,不會看嗎?”俞慕槐冷冷的說:“但是,小心點,慕楓,那歐家都是出名的厲害人物!你小心別上了人的當!”
  “你是在擔心我呢?還是在擔心羽裳呢?”慕楓問,盯著哥哥,一面在俞慕槐對面的椅子里坐了下來。
  俞慕槐跳了起來,嚴厲的望著慕楓,他警告的說:
  “你最好別在我面前提楊羽裳的名字!”
  “何苦呢?”慕楓不慌不忙的說:“我可以不提,大家都可以不提,你卻不能不想呀!”
  俞慕槐的眉毛可怕的虯結了起來,他的聲音陰沉而帶著風暴的气息:“慕楓,你是要來找麻煩嗎?”
  “我是來幫你忙!”慕楓叫著,俯近了他,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他。“哥哥,別自苦了,真的,你何必呢?你愛她,不是嗎?”俞慕槐惱怒的熄滅了煙頭,惡狠狠的說:
  “我說過我愛她的話嗎?你別自作聰明了!”
  “哥哥,”慕楓慢慢的叫,不同意的搖了搖頭。“你不用說的,愛字是不必要說出口來的,我知道你愛她,正如同我知道她愛你一樣。”俞慕槐震動了一下。“你說什么?”他問。“她愛你。”慕楓清清楚楚的說。
  “別胡扯吧!”俞慕槐再燃起一支煙。“她愛的是那個大律師的儿子,貴男友的哥哥,他們已經訂了婚了。”“訂個鬼婚!”慕楓說:“他們認識兩年多了,楊羽裳從沒和他談過婚嫁問題,歐世澈追了兩年多,一點成績都沒有,直到你去幫他忙為止。”“幫他忙?我幫誰忙?”俞慕槐張大眼睛問。
  “幫歐世澈呀,你硬把楊羽裳推到歐世澈怀里去了!”
  “我推的嗎?”俞慕槐叫著說。
  “怎么不是你推的呢?我親眼目睹著你推的!哦,哥哥呀,”慕楓坐近了他,懇摯的說:“你雖然比我大了十歲,但是對于女孩子,你實在知道得太少了!楊羽裳有她的自尊,有她的驕傲,你那樣去打擊人家,當著我們的面去取笑她的感情,你怎么會不把她逼走呢?”“她有她的自尊,有她的驕傲,難道我就沒有我的自尊,和我的驕傲了嗎?”俞慕槐憤憤的說,大口大口的抽著煙。“她捉弄我,就像捉弄一個小孩子一樣。”
  “她愛開玩笑,這是她的個性使然,愛捉弄人,也只是孩子气而已。你一個大男人,還不能原諒這份淘气嗎?何況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怎么知道她不是在繼續捉弄我呢?如果她是真心和我交往,為什么她不坦白告訴我以前兩次的惡作劇呢?她還要繼續欺騙我,繼續撒謊!而我,我曾一再給她机會坦白的!”
  “這……”俞慕楓有些結舌了,半晌才說:“或者她沒有勇气坦白。”“沒有勇气?為什么?”
  “當你真心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害怕他看出你的弱點了。如果她沒有患得患失的心情,如果她對你根本不在乎,只是開玩笑,她或者早就揭穿一切了。因為,她第三次出現在你眼前,你沒有馬上拆穿她,她不是早就達到開玩笑的目的了嗎?何必再繼續遮掩以往的行為,而兢兢業業的去保持和你來往呢?”俞慕槐愣住了,怔怔的望著慕楓,他忽然發現這個妹妹的話也頗有几分道理。回憶和楊羽裳的交往,回憶她的言行,尤其,回憶到那凌晨時分的擁吻,和她那一瞬間對他的淚眼凝注,那卻不是偽裝得出來的呵!
  “再說,”慕楓又說了下去。“假若她不是真心愛你,那天早上,她干嘛發那么大脾气呢?只因為她太認真,她才會气得發狂呀。哥哥,你想想吧,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我告訴你,楊羽裳根本不愛歐世澈,她愛的是你。”
  俞慕槐重重的抽著煙,再重重的噴著煙霧,他的眼睛沉思的看著那向四處擴散的青煙。
  “假若你根本不愛楊羽裳,只是為了報复她而接近她,我今天就什么話都不說了,反正你已經達到了目的,你報复到她了,報复得很成功,我從沒看到楊羽裳像現在這樣痛苦過,一個多月來,她瘦得已不成人樣了。”
  俞慕槐惊跳起來,煙蒂上的煙灰因震動而落到衣襟上,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慕楓。“而且,我必須提醒你,”慕楓深深的望著哥哥。“如果楊羽裳沒有愛上你的話,你的報复也就完全不能收效了,你想想清楚吧!去報复一個真心愛你的女孩子,你的殘忍賽過了她的淘气,哥哥,不是我偏袒楊羽裳,你實在做得太過分了。”
  俞慕槐咬住了煙頭,咬得那樣緊,那煙頭上的濾嘴都被他咬爛了。“哥哥!”慕楓俯過去,一把握住了俞慕槐的手,誠懇而真摯的喊:“假若你愛她,別毀了她吧,哥哥!別把她逼到歐世澈怀里去。你所要做的,只是拋開你的自尊,去向她坦白你的感情!去告訴她吧!哥哥,別這樣任性,別這樣要強,去告訴她吧!”俞慕槐抬起眼睛來,苦惱的看看慕楓。
  “我要說的話都說了,我也不再多嘴了,”慕楓站了起來。“去也在你,不去也在你,我只能再告訴你一點情報,要去的話早些去吧,再遲疑就來不及了。那歐家已正式去向楊家求了婚。歐世澈知道楊羽裳是變化多端的,他想打鐵趁熱,盡早結了婚以防夜長夢多呢!”
  俞慕槐愣愣的坐著。“別因一時的意气,葬送一生的幸福吧!”
  慕楓再拋下了一句話,就轉過身子,自管自的走出了俞慕槐的房間。俞慕槐望著那房門闔攏了,他取出了嘴里的煙頭,丟在煙灰缸里。他就這樣呆呆的坐在那儿,一直坐了好几小時。夜慢慢的滑過去了,黎明染亮了玻璃窗,遠處的雞啼,啼走了最后的夜色。他用手支著頭,呆愣愣的望著窗外那些樹木,由朦朧而轉為清晰。他的心境也在轉變著,由晦暗轉為模糊,由模糊轉為朦朧,由朦朧轉為清晰。當太陽從東方射出第一道光線時,他心底也閃出了第一道陽光。從椅子里跳了起來,他全心靈、全意識、全感情都在呼喚著一個名字:楊羽裳!
  他心底的云翳在一剎那間散清了,他迷糊的頭腦在一剎那間清明了!他忽然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滿心都彌漫著喜悅,一种嶄新的、欣喜欲狂的感覺在他血液中奔竄、流蕩、沖激,他突然想歡躍,想奔騰,想高歌了!
  沒有時間可耽誤,沒有耐心再等待,他迫不及待的沖出了房門,沖過了客廳。俞太太叫著說:
  “這么早就要出去嗎?你還沒吃早飯呢!”
  “不吃了,對不起!”他叫著,對母親拋下一個孩子气的笑。俞太太呆住了,多久沒看過他這樣的笑容了,他渾身散發著多大的喜悅与精力呀!
  騎上了摩托車,飛馳過那清晨的街道。飛馳!飛馳!飛馳!他的心意在飛馳,他的靈魂在飛馳,他的感情也在飛馳!一直馳向了那楊家院落,一直飛向了那羽裳的身邊,不再斗气了,羽裳!不再倔強了,羽裳!不再演戲了,羽裳!我將托出心靈最深處的言語,我將作最坦白与無私的招供,我將跪在你膝下,忏悔那可惡的既往!我將抹煞那男性的自尊,說出那早該說出的話:我愛你!我要你!不是玩笑,不是台詞,而是最最認真的告白!呵,羽裳!羽裳!羽裳!我是多大的傻瓜,白白耽誤了大好的時光,我是多大的笨蛋,竟讓我們彼此,受這么多痛苦与多余的折磨!噢,羽裳!羽裳!羽裳!
  停在楊家的門前,沒命价的按著門鈴,他的心跳得比那急促的門鈴聲更響。來吧,羽裳!只要几分鐘,我可以解釋清楚一切,只要几分鐘,我可以改變我們整個的命運!呵,想想看!在輪渡上的海鷗,在夜總會里的葉馨,天!這折磨人的小東西哪!他更急促的按著門鈴,我不再怪你了,羽裳,不再怪你的天真,不再怪你的淘气,不再怪你的調皮及捉弄,呵,如果沒有你的調皮与捉弄,我又怎能認識你?!你原是那樣一個与眾不同的小怪物呀!就因為你是那樣一個与眾不同的小怪物,我才會這樣深深的陷進去,這樣的對你丟不開,又拋不掉呀!大門驀然的拉開了,他對那惊訝的秀枝咧嘴一笑,就推著車子直沖了進去,一面興沖沖的問:
  “小姐在嗎?”“在,在,在。”秀枝一疊連聲的說。
  他把車子停妥。陡然間,他呆了呆,触目所及,他看到另一輛摩托車,一百五十CC的光陽!他以為自己來得很早,誰知道竟有人比他更早!低下頭,他看看手表,才八點三十分!像是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他有些昏亂,更有些迷糊,怔忡的走進客廳,迎面就是那個漂亮的、清秀的、文質彬彬的面孔——歐世澈!兩個男人都呆了呆,兩張臉孔都有一剎那的惊愕与緊張,接著,那歐世澈立即恢复了自然,而且堆上了滿臉的笑,對俞慕槐伸出手去:“啊,真沒料到,是慕槐兄,好久不見了,近來好嗎?常听令妹談到你!你是我們大家心目里的英雄呢!你采訪的那些新聞,真棒!也只有你那么敢說話,不怕得罪人!”他一連串的說著,說得那么流利,那么親熱。一面,他掉轉頭對屋子里面喊:“羽裳!你還不出來,來了稀客了,知道嗎?”
  俞慕槐已經打量過整間客廳,并未見到羽裳的身影,這時,被歐世澈這樣一打岔,他整個心境都改變了,整個情緒都混亂了。迫不得已,他握了握歐世澈的手,他覺得自己的手汗濕而冰冷,相反的,歐世澈的手卻是干燥而溫暖的。他下意識的打量了一下歐世澈,一件淺藍色的運動杉,雪白的西裝褲,加上那瘦高條的身材,天!誰說羽裳不會愛上他呢?這男孩何等英爽挺拔!“慕槐兄,你起得真早呵!”歐世澈又說了句,再回頭對里面喊:“秀枝!秀枝!怎么不倒杯茶來?”把沙發上的報紙收了收,他以一副主人的姿態,招呼著俞慕槐:“請坐,請坐,坐這邊吧,對著冷气,涼快點!這個鬼天气,雖然是早上,就熱成這樣子!”俞慕槐身不由己的坐下了,他努力的想找些話來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他恨透了自己,覺得自己表現得像個傻瓜。而那鬼天气,确實熱得讓人透不過气來,他從口袋里掏出了手帕,不住的拭著額上的汗珠,他奇怪歐世澈會一點都不覺得熱,他那白皙的面龐上,一絲汗漬都沒有。
  “羽裳還沒有起床,”歐世澈說,把香煙盒子遞到他面前。“抽煙嗎?”他取出一支煙,看了歐世澈一眼,他連羽裳起床沒起床都知道呵!歐世澈打燃了打火机,送到他嘴邊來,他深吸了一口煙,再重重的吐了出來。隔著煙霧,他看到歐世澈遍布著笑意的臉。“羽裳這懶丫頭,”歐世澈的聲音中充滿了親密的狎呢。“你坐坐,讓我去鬧她去!”
  俞慕槐瞪大了眼睛,那么,他已熟稔得足夠自由出入于她的臥室了,甚至不管她起床与否!歐世澈站起身來了,還沒走,一陣腳步聲從里面傳來,俞慕槐的心髒猛的加速了跳動,他鼓著勇气回過頭去,不是羽裳,卻是剛梳洗過的楊太太!“伯母!”俞慕槐站起身來。
  楊太太有一剎那的惊愕,接著,她的眼睛亮了亮,頓時堆上了滿臉的笑容。“慕槐!怎么,你瞧你這么久都不來!真不夠意思,快坐,快坐,我去叫羽裳!”“我去吧!”歐世澈搶著說,不由分說的跑進里面去了。
  楊太太愣了一下,伸出手,她似乎想阻止什么,但歐世澈已跑得沒影子了。回過頭來,她對俞慕槐勉強的笑了笑:
  “近來好嗎?”“還好。”俞慕槐陰郁的說,忽然間覺得興味索然了。他已經忘了來時的目的,忘了來時的熱情,現在,他只想赶快走開,赶快离去,以避免即將來臨的尷尬。“我沒什么事,”他解釋似的說:“因為跑一件新聞,經過這儿,就進來看看!現在,我必須要去工作了!”他想站起身來。
  “不不,別這么急著走!”楊太太急忙說,又莫名其妙的補了一句:“世澈也是剛來。”
  他管世澈是什么時候來的呢?俞慕槐想著。但是,對于楊太太這多余的解釋,卻忽然疑惑了起來。你也只是剛起床,怎么知道歐世澈是剛來的呢?你又何必多這句嘴呢?是想遮蓋什么嗎?是想掩飾什么嗎?或者,這歐世澈已經來了很久了,更或者,他昨晚就來了,听他那親熱的口气“我去鬧她去!”那么,他們之間,大概早已不簡單了!啊,俞慕槐呀俞慕槐:他在心中叫著自己的名字,你還想攪進這淌混水里來嗎?他毅然決然的站了起來。
  “不,我走了!”他說,還來不及移動步子,就听到屋后一陣嘻笑的聲音,是歐世澈和楊羽裳!他渾身的肌肉都緊張了起來,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他听到羽裳那清脆的笑罵聲,在不住口的嚷著:“不成,不成,你再呵我痒,我就要大嚷大叫了!”
  “誰怕你大嚷大叫呢?”是歐世澈的聲音。
  俞慕槐看了楊太太一眼,楊太太的臉色是陰晴不定的。他掉轉頭,預備走出去,但是,楊羽裳奔進客廳里來了!
  “嗨!”她怔了怔,怪叫著說:“這是誰呀?”
  俞慕槐再轉回身子,面對著她。她只穿著件薄紗的晨褸,頭發是散亂的,面頰上睡靨猶存。俞慕槐的心沉進了地底,而憤怒的情緒就像烈火般燒灼著他,燒得他全身全心都劇烈的疼痛了起來。于是,他的眼光帶著嚴厲的批判,緊緊的盯著她,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諷刺,僵硬的說:
  “你好,楊小姐。十分抱歉,這樣一清早跑來打扰‘你們’!”听出他語气里的嘲諷,看出他眼光里的輕蔑,楊羽裳的背脊挺直了,眉毛高高的挑了起來。初見到他時的那种心靈的震動迅速的就被憤怒所遮掩了。她的臉色變白了,聲音尖銳而高亢:“誰教你來‘打扰’呢?這么一清早,你跑到我家來干嗎?又想約我去‘散步’嗎?”“顯然我來的不是時候,”俞慕槐憤憤的說:“但是,小姐,別誤會,我不是來看你的,我是來看你父母的,別以為到你家來的男人都看上了你!”
  “啊哈!”楊羽裳怪叫了一聲,她那瘦削了的小臉板得鐵青。“幸虧你解釋得清楚,否則,我真要誤會了呢!曾經有人從香港追我追到新加坡,從新加坡追到台北,半夜三更約我‘散步’,原來只是看上了我的父母!”
  “你滿嘴里胡說八道些什么?”俞慕槐气得發抖。“我才不知道有人在香港扮小可怜,在新加坡扮歌女,是安心想引誘誰?”“你以為我想引誘你嗎?”楊羽裳大叫,也气得渾身發抖:“別自己往臉上貼金了,天下的男人死絕了我還想不到你呢!你少自作多情,一廂情愿吧!”
  “喂喂喂,怎么了?”歐世澈插了進來,滿臉帶著笑,勸解的說:“干嘛這樣吵呀?慕槐兄,羽裳是孩子脾气,愛開玩笑,你別見怪吧!”回過頭來,他又笑嘻嘻的對楊羽裳說:“羽裳,看在我面子上,別生气了。來來來,去換件衣服,咱們不是要去金山游泳的嗎?”
  俞慕槐深深的看了歐世澈一眼,這時,歐世澈正擁著楊羽裳的肩,要把她帶到后面去,而楊羽裳還在直挺挺的站著,對他惡目相向。俞慕槐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絞痛,眼前的人物就都模糊了,他相信自己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因為他突然感到頭暈目眩起來。轉過身子,他勉強的對楊太太點了點頭。
  “對不起,”他喃喃的說:“我告辭了。”
  “慕槐兄,急什么?”歐世澈說,依舊笑嘻嘻的。“別和羽裳鬧別扭吧,你跟她混熟了,就知道她的個性就是這樣,喜歡和人拌拌嘴,其實她一點惡意都沒有。這樣吧,我們一起去金山海濱游泳好嗎?打電話請你妹妹和我弟弟一起去,大家玩玩,散散心,就把所有的誤會都解除了,好不好?”
  一起去?讓我眼看你的成功嗎?讓我目睹你們的卿卿我我嗎?俞慕槐想著,還來不及說話,楊羽裳就尖叫了起來:
  “誰要他去?他去我就不去!”
  俞慕槐再看了楊羽裳一眼。
  “不用擔心,”他說:“我還不至于不識趣到這個地步!”對歐世澈點了點頭,他大踏步的走了。
  騎著車子,飛馳在仁愛路及敦化南路上,他無法分析自己的心情,來時的興致与熱情,換成了一腔狂怒与悲哀,他在路上差點撞車。昏昏沉沉的來到家門口,他一眼看到慕楓打扮整齊了,正走出家門。他扑過去,一把抓住了慕楓的衣服,惡狠狠的說:“你下次再敢幫楊羽裳說一句話,我就殺掉你!”
  慕楓愣愣的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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