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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飛徹夜未眠,思前想后,真是后悔無比。怎樣才能讓雨鳳了解他?怎樣才能讓雨鳳重新接受他呢?他心里翻翻騰騰,煎煎熬熬,這一夜,比一年還要漫長。
  天亮沒有多久,他就和阿超駕著馬車來到蕭家門口。阿超建議,不要去敲門,因為憤怒的雨鵑絕對不會給云飛任何机會。不如在巷口轉彎處等著,伺机而動。或者雨鳳會單獨出門,那時再把她拖上車,不由分說,帶到郊外去說個明白。如果雨鳳不出門,小四會上學,拉住小四,先打听一下姐妹兩個的情形,再作打算。云飛已經心亂如麻,知道阿超比較理智,就听了他的話。
  果然,在巷口沒有等多久,就看到小四匆匆忙忙的向街上跑。
  阿超跳下馬車,飛快的扑過去,一手蒙住小四的嘴,一手將他整個抱起來。小四拚命掙扎,阿超已經把小四放進馬車。
  云飛著急的握住小四的胳臂,喊著:
  “小四!別害怕,是我們啊!”
  小四抬頭看到云飛,轉身就想跳下車:
  “我不跟你講話,你是世界上最坏的大坏蛋!”
  阿超捉住了小四。喊:
  “小四!你看看我們,這些日子以來,我們一起練功夫,一起出去玩,一起做了好多的事情,如果我們是大坏蛋,那么,大坏蛋也不可怕了,對不對?”
  小四很困惑,甩甩頭,激動的叫著:
  “我不要跟你們說話,我不要被你們騙!你們是展家的人,展家燒了我們的房子,殺了我爹,是我家最大最大的仇人……”
  云飛抓住他,沈痛的搖了搖:
  “一個城里,有好人,有坏人!一個家里,也有不同的人呀!你想想看,我對你們做過一件坏事嗎?有沒有?有沒有?”
  小四更加困惑,掙扎著喊:
  “放開我,我不要理你們!我今天連學校都不能去了,我還要去找大姐!”
  云飛大惊:
  “你大姐去那里了?”
  小四跺腳:
  “就是被你害的!她不見了!今天一早,大家起床,就找不到大姐了!二姐說就是被你害的!我們去珍珠姐那儿,月娥姐那儿,還有待月樓,金大姐那儿,統統找過了,她就是不見了……小五現在哭得不得了……”
  云飛腦子里,轟的一響,整顆心都沉進了地底。
  “小四!想想看,她昨天晚上有沒有說什么?”
  “她和二姐,說了大半夜,我只看到她一直哭,一直哭……”
  云飛眼前,立即浮起雨鳳用頭撞柱子的慘烈景象。
  “你們什么時候發現她不見的?她走了多久了?”
  “二姐說,她只睡著了一下下,大姐一定是來二姐睡著的時候走的……可能半夜就走了……”
  云飛魂飛魄散了。
  “小四!你先回去,在附近盡量找!我們用馬車,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找!”云飛喊著,急忙打開車門,小四跳下了車子。
  “阿超!我們快走!”云飛急促的喊。
  “去那儿找?你有譜沒有?”阿超問。
  “去她爹娘的墓地!”
  阿超打了個冷戰,和云飛一起跳上駕駛座。不祥的感覺,把兩個人都包圍得緊緊的。阿超一拉馬韁,馬車向前疾馳而去。
  奔馳了二十里,他們到了鳴遠的墓地,兩人跳下車,但見荒煙蔓草,四野寂寂,鳴遠和妻子的墓,冷冷清清的映在陽光下,一片蒼涼。他們四面找尋,根本沒有雨鳳的影子。阿超說:
  “她不在這里!你想想看,這儿离桐城有二十里,她又沒有馬,沒有車,怎么會走到這么遠的地方來?我也被你搞糊涂了,跟著你一陣亂跑!”
  云飛在山頭上跑來跑去,五內如焚。不住的東張西望,苦苦思索:
  “怎么會不在這里呢?她受了這么大的打擊,她這么絕望,這么無助……除了找尋爹娘之外,她還能找誰?”他忽然想了起來:“還有一個可能!寄傲山庄!”
  兩人沒有耽誤一分鐘,跳上車,立刻向寄傲山庄狂奔。
  沒錯,雨鳳在寄傲山庄。
  她從半夜開始走,那時,雨鵑哭累了,睡著了。她先去廚房,找了一把最利的尖刀,放在衣服口袋里。然后,她就像一個游魂,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在那黑暗的夜色里,在那不熟悉的郊野中,她一路跌跌沖沖,到底怎么走到寄傲山庄的,她自己也不明白。當她到達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她一眼看到山庄那燒焦的斷壁殘垣,無言的,蒼涼的,孤獨的聳立在蒼天之下,她的心立刻碎得像粉,碎得像灰了。她走到廢墟前的空地上,對著天空,直挺挺的跪下了。
  她仰頭向天,迎視著層云深處。陽光照射著她,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她的手腳,都是冰冷冰冷的,冷汗,還一直從額上滾落。這一路的跌跌沖沖,早已撕破了她的衣服,弄亂了她的發絲,她帶著一身的憔悴,滿心的确絕,跪在那儿,對著天空絕望的大喊:
  “爹!我當初在這儿跪著答應你,我會照顧弟弟妹妹,可是,我現在已經痛不欲生了!如果你看到了這些日子,我所有的遭遇,所有的經過,請你告訴我,我要怎樣活下去?爹!對不起,我再一次跪在你面前,向你忏悔,我是那么愚蠢,敵友不分,弄得自己這么狼狽,請你原諒我,我沒有辦法,再照顧弟弟妹妹了,我要來找你和娘,跟你們在一起,我要告訴你們,你們錯了,人間沒有天堂,沒有,沒有……”
  云飛和阿超,駕著馬車奔來。
  云飛一眼看到跪在廢墟前的雨鳳。又惊又喜又痛,對阿超喊著說:
  “她果然在這儿,你先不要過來,讓我跟她單獨談一談!”
  “是!你把握机會,難得只有她一個人!”阿超急忙勒住馬車。
  云飛跳下了車,直奔雨鳳,嘴里,瘋狂般的大喊著:
  “雨鳳……”
  雨鳳被這喊聲惊動了,一回頭,就看到云飛直扑而來。
  “雨鳳……雨鳳……”云飛奔到雨鳳面前,扑跪落地,一把抱住她,心如刀割。“快起來,跟我到車上去,這廢墟除了讓你難過之外,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雨鳳一見到云飛,就眼神狂亂,她激烈后退,掙扎著推開他。崩潰的喊:
  “我的天!我要瘋了!為什么我走到那里,你就走到那里?”她的力道那么大,竟然掙脫了他,跌在一地的殘磚破瓦里,她就像逃避瘟疫一樣,手腳并用的爬開去,嘴里凄厲的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云飛站起身來,急忙追上前去,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激動的嚷:
  “你這樣糟蹋你自己,半夜走二十里路過來,一定沒吃沒睡,還要跪在這儿讓日晒風吹,你要把自己整死嗎?”
  雨鳳拚命掙扎,用力推開了他,昏亂的后退:
  “我要怎么樣,是我的事,不要你管!你為什么不放掉我?為什么要跟著我?為什么?為什么?”
  云飛大聲喊:
  “因為我喜歡你,因為我要你,因為我离不開你,因為我無法控制自己……因為我要娶你!”
  兩鳳又哭又笑,淚与汗,交織在臉孔上。她轉臉向天空:
  “爹!你听到了嗎?他就是這樣騙我,他就是這樣把我騙得團團轉!”
  云飛激動极了:
  “原來你在跟你爹說話,你有話跟你爹說,我也有話跟你爹說!”他也仰頭向天,大叫:“蕭伯伯!如果你真的在這儿,請你告訴她,我對她的心,有沒有絲毫的虛情假意?我瞞住我的身份,是不是出于不得已?是不是就是為了怕她恨我?在我和她交朋友的這一段時間,是不是我几次三番要告訴她真相,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告訴她!我是怎樣一個人,你告訴她呀!”
  天地茫茫,層云飛卷,除了風聲,四野寂寂。
  雨鳳瘋狂的搖頭,眼睛里,閃耀著悲憤和怒火:
  “我不要听你,你只會騙我,你還想騙我爹!你這個魔鬼,你走開!走開……不要來煩我……我恨你!我恨你……”
  兩鳳邊說邊退,云飛節節進逼。
  “你冷靜一點,你這樣激動,我說的任何話,你都听不進去,你不听我解釋,誤會怎么可能消除呢?”他眼看她向一根傾圮的柱子退去,不禁緊張的喊:“不要再退了,你后面有一根大木頭,快要倒塌了……”
  雨鳳回頭看看,已經退無可退,頓時狂怒鑽心,腦子昏亂,尖銳的喊:
  “你不要過來!不要碰我!你听到沒有?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
  云飛往前一沖,堅決的說:
  “對不起,我一定要過來,我們從頭談起……”
  他沖上來,就迅速的張開雙手,去抱她。
  倏然之間,雨鳳從口袋里抽出利刃,想也不想,就直刺過去。嘴里狂喊著:
  “我殺了你……”
  云飛完全沒有料到有此一招,還來不及反應,利刃已經從他的右腰,直刺進去。
  雨鳳惊慌失措的拔出刀來,血也跟著飛濺而出。
  云飛怔住,抬起頭來,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瞪著她。
  “當”的一聲,雨鳳手中的刀落地。她臉孔蒼白如死,眼睛睜得比云飛的還大,也死死的瞪著云飛。
  在遠遠觀看的阿超,這時才覺得情況不對,赶緊跳下馬車,扑奔過來。等他到了兩人面前,一見血与刀,立即嚇得魂飛魄散。
  “天啊!”阿超大叫,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云飛,气极敗壤的瞪著雨鳳:“你做什么?你這是做什么?他這樣一心一意的待你,你要殺他?”
  云飛用手壓住傷口,血像泉水般往外冒,他根本不看傷口,眼光只是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雨鳳,里面閃著痛楚、迷惘、和惊愕。
  “你捅了我一刀?你居然捅了我一刀?”他喃喃的問:“你有刀?你為什么帶刀?你不知道我會來找你,所以,你的刀絕不是為了對付我而准備的……”他心中一陣絞痛,惊得滿頭冷汗:“你為什么帶刀?難道,預備自尋了斷?如果我不及時赶到,你是不是預備一死了之?”
           ※        ※         ※
  雨鳳那里還能回答,眼看著鮮血一直從云飛指縫中涌出,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心中一片劇痛,痛得神志都不清了,她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我不是要殺你……我不是要殺你……你為什么要過來?”她昏亂的看阿超:“怎么辦?怎么辦?”
  阿超嚇得心慌意亂,扶著云飛大喊:
  “快上車去,我們去找大夫……”
  云飛掙扎了一下,不肯上車,眼光仍然死死的盯著雨鳳,被自己醒悟到的那個事實惊嚇著,震動的說:
  “這么說,我代你挨了這一刀……”
  “快走啊!”阿超扶著云飛,急喊:“不要再說了!”
  云飛踉蹌后退:
  “不忙,我跟雨鳳的話還沒有談完……”
  阿超大急,憤然狂喊:
  “雨鳳姑娘,你快跟著上車吧!再談下去,他這條命就沒有了!你一定要他流血到死,你才滿意嗎?”
  雨鳳呆呆的楞在那儿,完全昏亂了。
  云飛這時,已經支持不住,頹然欲倒。阿超什么都顧不得了,扛起他,飛奔到馬車那儿。云飛在他肩上,仍然掙扎的喊著:
  “雨鳳!你不能丟下雨鳳……她手上有刀……她會尋死呀……”
  阿超把云飛放進車里,飛躍而回,把雨鳳也扛上了肩,腳不沾塵的奔回馬車,把她往車上一推,對她急促的大喊:
  “求求你,別再給我出事,車上有衣服,撕開作繃帶,想辦法把血止住,我來駕車!送他去醫院!”
  阿超跳上駕駛座,一拉馬韁。大吼著:
  “駕!駕……”
  馬車向前疾駛而去。
  雨鳳看著躺在座位上,臉色慘白的云飛,心里像撕裂一樣的痛楚著。此時此刻,她記不得他姓展,記不得他的坏,他快死了!她殺了他!這個在水邊救她,在她絕望時支持她,愛護她的男人,這個她深愛的男人……她殺了他!她心慌意亂的四面找尋,找到一件衣服,就一面哭著,一面手忙腳亂的撕開衣服,去試圖綁住傷口。但是,她不會綁,血又不斷涌出,布條才塞過去,就迅速染紅了。她沒辦法,就用布條按住傷口,淚水便點點滴滴滾落。
  “天啊!怎么辦?怎么辦?”她惶急的喊。
  云飛伸手去按住她的手。
  “听我說……不要去管那個傷口了……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你……”
  雨鳳拚命去按住傷口:
  “可是……我沒辦法止住血……怎么辦?怎么辦?”
  “雨鳳!”云飛焦急的喊:“我說不要管那個傷口了,你听我說,等會儿我們先把你送回家,你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說這件事,如果瞞不住雨鵑他們,也要讓他們保密……”他說著,傷口一陣劇痛,忍不住吸气:“免得……免得有麻煩……你懂嗎?我家不是普通家庭,他們會小題大作的,你懂嗎?懂嗎?”
  雨鳳怎么听得進去,只是瞪著那個傷口,瞪著那染血的布條,淚落如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听我說!”云飛伸手,搖了搖她:“我回家之后,什么都不會說,所以你千万別張揚出來,我會和阿超把真相隱瞞住,不會讓家里知道我受傷了……”
  雨鳳的淚,更是瘋狂的墜落:
  “你流這么多血,怎么可能瞞得住?”
  云飛盯著她的眼睛,眼底,是一片溫柔。聲音里,是更多的溫柔:
  “沒有很嚴重,只是一點小傷,等會儿到醫院包扎一下就沒事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證,真的沒有很嚴重!過兩天,就又可以來听你唱歌了。”
  雨鳳“哇”的一聲,失聲痛哭了。
  云飛握緊她的手,被她的痛哭,搞得心慌意亂。
  “你別哭,但是要答應我一件事,算是我求你!”
  她哭著,無法說話。
  “不可以再有輕生的念頭,絕對絕對不可以……我可能這兩天,不能來看你,你別讓我擔心,好不好?不看在我面上,看在你弟弟妹妹面上,好不好?如果他們失去了你,他們要怎么辦?”云飛的聲音,已經變成哀求。
  她崩潰了,哭倒在他胸前。他很痛,已經弄不清楚是傷口在痛,還是為了她而心痛。他也很急,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很怕自己會撐持不住暈過去,他拚命要維持自己清醒,固執的說:
  “答應我……請你答應我!”
  雨鳳好害怕,怕他死去,這個時候,他說什么,她都會听他的。她點頭。
  “我……答應你!”她哽咽著。
  他吐出一口長气:
  “這樣……我就比較放心了,至于其他的事,我現在說不清楚,請你給我机會,讓我向你解釋……我并不是坏人,那天在亭子里,我差一點都告訴你了,可是,你叫我不要說,我才沒說。真的不是安心欺騙你……”
  雨鳳看到手里的布條全部被血浸濕了,自己的血液好像跟著流出,連自己的生命,都跟著流失。
  車子駛進了城,云飛提著精神喊:
  “阿超!阿超……”
  阿超回頭,喊著:
  “怎樣?你再撐一會儿,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先送雨鳳回去……”
  “當然先送你去醫院!”
  云飛生气的叫:
  “你要不要听我?”
  阿超無可奈何,只得把車子駛向蕭家小院門口。
  車子停了,雨鳳慌亂的再看了一眼云飛,轉身想跳下車。他看著她,好舍不得,握著她的手,一時之間,不曾松手。
  她回頭看他,淚眼凝注。千般后悔,万斛柔情,全在淚眼凝注里。
  他好溫柔好溫柔的說:
  “保重!”
  雨鳳眼睛一閉,一大串的淚珠,扑簌滾落。她怕耽誤了醫治的時間,抽手回身,跳下車去。
  阿超急忙駕車离去了。
  雨鵑听到車聲,從小院里直奔而出,一見到雨鳳,又惊又喜。
  “你到那里去了?小三小四都去找你了,我把小五托給珍珠,正預備去……”忽然發現雨鳳一身血跡,滿臉淚痕,大惊失色,惊叫:“你怎么了?你受傷了?”
  雨鳳向房里奔去,哭著喊:
  “不是我的血,不是我!”
  雨鵑又惊又疑,跟著她跑進去。雨鳳沖到水缸旁邊,舀了水,就往身上沒頭沒腦的淋去。雨鵑瞪大眼睛看著她,赶緊去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出來。
  片刻以后,雨鳳已經梳洗過了,換了乾淨的衣服,含淚坐在床上。面頰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她幽幽的,簡單的述說了事情的經過。
  雨鵑听著,睜大眼睛看著她,震惊著,完全無法置信。
  “你就這樣捅了他一刀?他還把你先送回家?”
  雨鳳拚命點頭。
  “你覺得那一刀嚴重嗎?有沒有生命危險?”
  雨鳳痛楚的吸气:
  “我覺得好嚴重,可是,他一直說不嚴重,我也不知道真正情況是怎樣。”
  雨鵑又是震撼,又是混亂:
  “你帶了刀去寄傲山庄,你想自殺?”一股恐懼驀然捉住了她,她一唬的站起身來,生气的喊:“你气死我了!如果你死了,你讓我一個人怎么辦?不是說好了一個報仇,一個養育弟妹嗎?你這樣做太自私了!”
  “誰跟你說好什么?不過……我還活著呀!我沒死呀!而且,我以后也不會再做這种事了!”雨鳳痛定思痛的說。
  雨鵑想想,心亂如麻,在室內走來走去。
  “如果這個展云飛死了,警察會不會來抓你?”
  雨鳳惊跳起來,心惊膽戰,哀求的喊:
  “求求你,不要說“死”字,不會的,不會的……他一路都在跟我說話,他神志一直都很清楚,他還能安排這個,安排那個,他還會安慰我……他怎么會死呢?他不會!一定不會!”
  雨鵑定定的看著她:
  “你雖然捅了他一刀,可你還是愛著他!”
  雨鳳的心,一絲絲的崩裂,裂成數不清的碎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愛還是恨,可是,我并沒有要他死啊?平常,我連一只小螞蟻都不殺的……可現在,我會去殺人,我覺得,我好可怕!我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雨鵑振作了一下,拍拍她的肩:
  “不要那么自責,換作我,也會一刀子捅過去的!我覺得好遺憾,為什么捅的不是展云翔呢?不過,他們展家人,不論誰挨了刀子,都是罪有應得!你根本不必難過!他會跑到寄傲山庄去挨你一刀,難道不是爹冥冥中把他帶去的嗎?”
  雨鳳打了一個冷戰,這個說法讓她不寒而栗。
  “不會的!爹不會這樣的!”
  “我認為就是這樣的!”雨鵑滿屋亂繞,情緒激動而混亂,忽然站定,看著雨鳳說:“不管這個展云飛的傷勢如何,展家不會放過我們的!說不定,會把我們五個人都關到牢里去!我看,我們去找金銀花商量一下吧!”
  “可是……可是……他跟我說,要我們保密,不要告訴任何人,說是張揚出去就會有麻煩……他還說,他和阿起會掩飾過去,不會讓家里的人發現他受傷……”
  雨鵑抬高眉毛:
  “這可能嗎?你相信他?”
  “我相信他,我真的相信他。”雨鳳含淚點頭。
  “可是,万一他傷勢沈重,瞞不過去呢?”
  “我覺得,他會千方百計瞞過去!”
  “那万一他死了呢?”
  雨鳳的眼淚,又奪眶而出:
  “你又來了,為什么一定要這樣說呢?不會不會嘛……”
  雨鵑還要說什么,小三和小四回來了。一見到雨鳳,就興奮的奔進門來。
  “大姐!你去那里了?我們把整個桐城都找遍了!大廟小廟全都去了,我連鞋子都走破了!”小三喊。
  雨鳳看到弟妹,恍如隔世,一把摟住小三,痛楚的喊:
  “對不起,對不起。”
  小四忍不住報告:
  “早上,慕白大哥……不,展混蛋有來找你耶!”
  雨鳳心中一抽,眼淚又落下。
  雨鵑忽然想起:
  “我去把小五叫回來!”
  一會儿,小五回來了,立即就沖進了雨鳳怀里,尖叫著說:
  “大姐!大姐!我以為你和爹娘一樣,不要我們了!”
  小五一句話,使雨鳳更是哽咽不止,雨鵑想到可能已經失去她了,也不禁濕了眼眶。雨鳳伸手,將弟弟妹妹們緊緊摟住。不胜寒瑟的說:
  “抱著我,請你們抱著我!”
  小三、小五立刻將雨鳳緊緊摟住。雨鵑吸了吸鼻子,伸手握緊雨鳳的手:
  “無論如何,我們五個還是緊緊的靠在一起,不管現在的情況多么混亂,我們先照舊過日子,看看未來的發展再說!最重要的,是你再也不可以鑽牛角尖了!”
  雨鳳掉著眼淚,點著頭,緊緊的摟著弟妹,想從弟妹身上,找到支持住自己的力量。心里,卻在輾轉呼號著:蒼天啊!幫助我忘了他!幫助他好好活著!
  云飛和阿超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傷口縫了線,包扎過了,醫生說是必須住院,云飛堅持回家,阿超毫無辦法,只得把他帶回家。一路上,兩人已經商量好了如何“混進”家門。
  馬車駛進了展家庭院,一直到了第二進院落,阿超才把車子停在一棵隱蔽的大樹下。他跳下車子,打開車門,小心翼翼的扶住云飛。云飛早已換了乾淨的長衫,身上的血跡全部清洗乾淨了。但是,畢竟失血太多,他雖然拚命支撐,仍然站立不穩,臉色蒼白。阿超几乎是架著他往里走。他的頭靠在阿超肩上,走得東倒西歪,嘴里有一句沒一句的唱著平劇“上天台”,裝成喝醉酒的樣子。
  老羅和几個家丁急忙迎上前來。老羅惊訝的問:
  “怎么回事?”
  阿超連忙回答:
  “沒事沒事,喝多了!我扶他進去睡一覺就好了,你可別惊動老爺和太太!”
  “我知道,我知道,我來幫忙!”老羅說,就要過來幫忙扶。
  “不用了,我一個人來就行了,你忙你的去!”阿超急忙阻止,對家丁們揮手:“你們也去!人多了,反而礙手礙腳!”
           ※        ※         ※
  “是!”老羅滿面怀疑的退開。
  阿超扶著云飛,快步走進長廊。兩個丫頭迎上前來,伸手又要扶。
  “去去去!都別過來,他剛剛吐了一身,弄髒我一個人就算了!”阿超說著,架著云飛,就匆匆進房。
  他們兩個,誰都沒有注意,遠遠的,一棵大樹后面,天虹正隱在那儿,惊疑不定的看著他們,整個人都緊繃著。
  好不容易進了房間,云飛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阿超把他一把抱上了床,拉開棉被,把他密密的蓋住。
  “總算把老羅他們唬過去了!”阿超惊魂稍定,一直揮汗。“以后,二少爺又可以說了,大白天就醉酒,荒唐再加一條。”低頭看他:“你覺得怎樣?”
  云飛勉強的笑笑:
  “大夫不是都說了,傷口長好,就沒事了嗎?”
  阿超好生气:
  “大夫不是這樣說的,大夫說,刀子再偏半寸,你就沒命了!說你失血過多,一定要好好休息和調養!現在,我得去處理車上那些染血的髒衣服,你一個人在這儿,有關系沒有?”
  “你赶快去,處理乾淨一點,別留下任何痕跡來!”云飛揮手說。
  阿超轉身要走,想想不放心。
  “我把齊媽叫來,好不好?你傷成這樣,想要瞞家里每一個人,我覺得實在不可能,何況,你還要換藥洗澡什么的,我可弄不來,齊媽口風很緊,又是你的奶媽,我們可以信任她!”
  “就怕齊媽一知道,就會惊動娘!”云飛很猶豫。
  “可是,你還要上藥換藥啊!還得炖一點補品來吃才行啊!”
  云飛歎气,支持到現在,已經頭暈眼花了,實在沒有力气再深思了。
  “好吧!可是,你一定要盯著齊媽,代我保密……要不然,雨鳳就完了……還有,叫丫頭們都不要進房……”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別操心了!”
  阿超急急的走了。
  云飛頓時像個气已泄盡的皮球,整個人癱瘓下來。閉上眼睛,他什么力气都沒有了。
  一聲門響,天虹冒險進來,四顧無人,就直趨床邊,她低頭看他。云飛的蒼白震撼了她。她惊恐的看著他,害怕极了,擔心极了。低聲問:
  “云飛,云飛,你到底怎樣了?你不是醉酒,你……”
  云飛已經快要昏迷了,听到聲音,以為是齊媽,就軟弱的叮囑:
  “齊媽,千万別讓老爺和太太知道……我好渴……給我一點水……”
  天虹沖到桌前,雙手顫抖的倒了一杯茶,茶壺和杯子都碰得叮當響。她奔回床邊,扶著他的頭,把杯子湊到他嘴邊。云飛睜開眼睛一看,見到天虹,大吃一惊,差點從床上彈起來,把天虹手里的杯子,都撞落到地上去了。
  “天虹……你怎么來了?”
  “我看到你進門,我不相信你醉了,我必須弄清楚,你是怎么了?”
  云飛有气無力的說:
  “你出去,你快走!你待在這儿,給云翔知道了,你的日子更難過了,快走,不要管我,忘記你看到的,就當我醉了……”
  天虹盯著云飛,心里又急又怕。忽然間,她什么都不管,就伸手一把掀開棉被,云飛一急,本能的就用手護住傷口,天虹激動的拉開他的手,看到染血的繃帶。她立即眼前發黑,快暈倒了,喊:
  “啊……你受傷了!你受傷了……”
  云飛急坏了,低喊:
  “求求你,不要叫……不要叫……你要把全家都吵來嗎?”
  天虹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激動得一塌糊涂。
  “是云翔!是不是?云翔,他要殺你,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不是!”云飛又急又衰弱。
  這時,齊媽和阿超急急忙忙的進來,一看到天虹,齊媽和阿超都傻了。
  齊媽回過神來,就慌忙把天虹往門外推去:
  “天虹小姐,你赶快回去,如果給人看到你在這儿,你就有几百張嘴,都說不清了!二少爺那個脾气,怎么會放過你,你在玩命呀!”
  天虹抓著門框,不肯走。
  “可是云飛受傷了,我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要看看嚴重不嚴重,我不能這樣就走……”
  云飛忍著痛,喊:
  “天虹,你過來!”
  天虹跑回床邊,盯著他。他吸口气,看著她,真摯的說:
  “我坦白告訴你,請你幫我保密……我受傷和云翔有間接關系,沒直接關系,刺我一刀的是雨鳳,那個我要娶的姑娘……這個故事太复雜,我沒有力气說,我讓阿超告訴你……請你無論如何,緊守這個秘密,好嗎?我現在無法保護雨鳳,万一爹知道了,她們會遭殃的……我在這儿謝謝你了……”他說著,就勉強支撐起身子,在枕上磕頭。
  齊媽又是心痛,又是著急,急忙壓住云飛,哀求的說:
  “你就省省力气吧!已經傷成這個樣子了,還不躺著別動!”她抬頭對天虹打躬作揖:“天虹小姐!你快走吧!”
  天虹震撼著。如此巨大的震動,使她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阿超把她胳臂一拉。
  “我送你出去!”
  她就怔怔的,呆呆的,被動的跟著阿超出去了。
  云飛虛脫的倒進床,閉上眼睛,真的一點力气都沒有了。
  雨鳳神思恍惚的過了兩天,覺得自已已經病了。
  展家那儿,一點消息都沒有。云飛不知怎樣,阿超也沒出現,好在云翔也沒再來。雨鳳和雨鵑照常表演,可是,雨鳳魂不守舍,怎樣也沒辦法集中精神。站在台上,看著云飛空下的位子,簡直心如刀絞。連著兩天,姐妹倆只能唱“樓台會”,兩人站在那儿邊唱邊掉淚。金銀花看在眼里,歎在心里。
  這娩,金銀花到了后台,對姐妹倆鄭重的說:
  “關于你們姐妹倆的事,我和鄭老板仔細的談過了。你們或者不知道,這桐城的兩大勢力,一個是控制糧食和錢庄的展家,一個是大風煤礦的鄭家,平常被稱為“展城南,鄭城北”。兩家各做各的,平常井水不犯河水。現在,為了你們姐妹兩個,鄭老板已經交代下去,以后全力保護你們,這個風聲只要放出去,展家就不敢隨便動你們了!”
  雨鵑有點怀疑:
  “我覺得那個“展夜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金銀花搖搖頭:
  “沒有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何況他有爹有娘,還有個嬌滴滴的老婆呢!總之,我要告訴你們的就是,不必怕他們了,以后,我猜他們也不敢隨便來鬧我的場!但是,你們兩個怎樣?”
  雨鵑一楞:
  “什么我們兩個怎樣?”
  金銀花加重了語气:
  “你們兩個要不要鬧我的場呢?會不會唱到一半,看到他們來了,就拿刀拿槍的沖下台去呢?如果你們會這樣發瘋,我只有把丑話說在前面,你們就另外找工作吧,我待月樓不敢招惹你們!”
  雨鵑和雨鳳相對一看。
  “我懂了,我答應你,以后絕對不在待月樓里面跟人家起沖突,但是,离開了待月樓……”
  金銀花迅速的接口:
  “离開了待月樓,你要怎樣鬧,要殺人放火,我都管不著!只是,你們還年輕,做任何事情以前,先想想后果是真的!這桐城好歹還有王法……”
  雨鵑一個激動,憤怒的說:
  “王法!王法不是為我們小老百姓定的,是為他們有錢有勢的人定的……”
  “哈!你知道這一點就好!我要告訴你的也是這一句,你會有一肚子冤屈,沒地方告狀,那展家可不會!你們傷了他一根寒毛,五百個衙門都管得著你!”金銀花挑起眉毛,提高聲音說。
  雨鵑一駑,不禁去看雨鳳。雨鳳臉孔像一張白紙,一點血色都沒有。她心里這才明白,云飛千叮嚀、万囑咐,要她守口如瓶,不是過慮。
  “反正,我這儿是個酒樓,任何客人來我這儿喝酒吃飯,我都不能拒絕,何況是他們展家的人呢!所以,下次展家的人來了,管他是哥哥還是弟弟,你們兩個小心應付,不許出任何狀況,行不行?”
  雨鵑只得點頭。
  金銀花這才嫣然一笑,說:
  “這就沒錯了……”她看著雨鵑,語重心長的說:“其實,要整一個人,不一定要把他殺死,整得他不死不活,自己又沒責任,那才算本領呢!”
  這句話,雨鵑可听進去了。整天整夜,腦子里就在想如何可以把人“整得不死不活,自己又沒責任”。至于雨鳳那份凄惶無助,擔心痛楚,她也無力去安慰了。
  夜里,雨鳳是徹夜無眠的。站在窗子前面,凝視著窗外的夜空,她一遍又一遍祈禱;讓他沒事,讓他好起來!她也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語:
  “不知道他怎么樣了?流那么多血,一定很嚴重,怎么可能瞞住全家呢?但是,到現在還沒有任何動靜,大概他真的瞞過去了……那么深的一刀,會不會傷到內髒呢?一定痛死去……可是,他沒有叫過一聲痛……天啊……”她用手捧著頭,衷心如搗。“我好想知道他好不好?誰能告訴我,他好不好?”
  床上,雨鵑翻了一個身,摸摸身邊,沒有雨鳳,嚇得一惊而醒。
  “雨鳳!雨鳳!”
  “我在這儿!”
  雨鵑透口气:
  “你昨晚就一夜沒睡,你現在又不睡,明天怎么上台?過來,快睡吧,我們兩個,都需要好好的睡一覺,睡足了,腦子才管用!才能想……怎樣可以把人整得不死不活,又不犯法……”
  雨鳳心中愁苦:
  “你腦子里只有報仇嗎?”
  雨鵑煩躁的一掀棉被:
  “當然!我沒有空余的腦子來談戀愛,免得像你一樣,被人家耍得團團轉,到現在還頭腦不清,顛三倒四!”
  雨鳳怔住,心髒立即痙攣起來。
  雨鵑話一出口,已是后悔莫及,她翻身下床,飛快的跑過來,把雨鳳緊緊一抱。充滿感倩的喊:
  “我不是有意要刺激你,我是在代你著急啊!醒過來吧,醒過來吧!不要再去愛那個人了!那是一個披著人皮的狼啊!”
  雨鳳眼淚一掉,緊緊的依偎著雨鵑,心里輾轉的呼號;我好想好想那只披著人皮的狼啊!怎么辦?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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