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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回


  
匝地妖氛 脫身悲失劍

  
彌天血雨 极惡斗元區

  當下辛辰子跟定唐石,二人又跟定辛辰子,剛剛飛過那座孤峰,忽見辛辰子朝前面唐石打了一個招呼。唐石回頭一看,見是辛辰子,先要變臉動手,猛一尋思,將手一招,雙雙落了下去。二人也隱身跟下,才一落地,便听唐石道:“我早猜那金蚕是你放走。如今我和你也皇同病相怜,我已被老妖吃了一條臂膀,昨日又叫金蚕咬我全身見骨,說擒著你,便是榜樣。若非許多師弟再三攔我,昨日便准備拼命逃走。不想禍不單行,你又來惹這大亂子。如今我已想開,事難怪你,我再不逃走,早晚也遭毒手。你想我幫你叛他,我卻不敢似你這樣大膽,我自去九星岩等你。那文蛛有三個藏處,兩個你都知道。惟有一處,在他打坐的石頭底下風穴之內,有法寶封鎖,只恐你盜走不了。似他這般狠心惡毒,我何嘗不想將他害死,無奈他在玉影峰吃你困住,他用第二元神修煉多日,靜中參悟玄机,比了從前還要厲害,慢說你我,就是各派劍仙有名的飛劍,也傷他不了。可笑他心腸狠辣,當時只顧將師文恭害死,取了人家尸体,接續全身,沒料師文恭原是中了天狐白眉針,鬧得要死不活,一見難逃老妖毒手,將所中兩根白眉針,運用玄功真气導引,藏在兩腿之內,自己卻甘愿受老妖飛刀之苦,只為叫老妖難得便宜,多受痛苦,老妖原是瞞著毒龍尊者行事,作賊心虛,急于將身接續。誰知忙中有錯,每日一交寅卯辰三時,白眉針在兩腿穴道中作怪,痛痒酸辣,一齊全來。欲待斬斷重續,一時又找不著這好法体。那針沒有吸星球,無法取出。到了每日寅卯辰三時,只好將穴道封閉,將真火運入兩腿,慢慢燒煉。須過兩個八十一天,才能將那兩根白眉針煉化。煉時元气須要遁出,以免真火焚燒自己。他自從你背叛以后,把門人視若仇敵,入定時非常小心,常用法術護衛全身,元神卻遁往隱僻之處,似防門人暗算。那西方野魔雅各達,也用師文恭的斷手相接,雖無白眉針在內,不知師文恭使什法儿,也是到時作怪。若非他防備周密,情知制他不了,适才我就下手了。這時他正如死去一般,不到已初,你只不能近他,要盜文蛛,正是時候。這洞穴雖在他的座下,但是与藏養蚕母的洞穴相通,在他身后,形如七星,趁蚕母全都被你引出,正是時候。那金蚕雖未煉成,已甚厲害,我只不明白你用什法儿能將它們引出?”辛辰子道:“話說起來太長。我此次前來,原是以死相拼,相机行事。昨日已來過一回,見你吃他茶毒,万沒料到你會和我做一路。那些惡虫已被我一网打盡。承你好意相助,指引明路,少時待我大功告成,再作細談。”言還未了,猛然抬頭一看,不由大惊失色道:“惡虫飛回,紅發老祖法寶被人破去,如何是好?”笑和尚聞言,回頭往來路一看,遠方云空中,果有一叢黃光綠火波動。正在觀望,猛覺金蟬拉了他一下,轉身再看兩個妖人,業已不在眼前。正要問金蟬,可曾看見妖人何往,金蟬用手往前面一指,說道:“那不是辛辰子?”
  原來辛辰子自被紅發老祖親自將化血神刀取還,益發不是綠袍老祖敵手。他和紅發老祖門下姚開江、長人洪長豹俱是至好,那化血神刀也是洪長豹偷來轉借。情知要和綠袍老祖拼命,除了請洪長豹設法,轉求紅發老祖相助,決無辦法。及至尋著洪長豹一問,說紅發老祖無故不愿和人開釁,為那化血神刀,自己還招了許多埋怨,慢說求他相助,連自己下山也不能夠。不過自己也不肯坐視,愿將兩件心愛法寶,一個叫作天魔聚毒幡,一個叫作五淫呼血兜,借他拿去報仇。這兩樣東西,專破正邪各派法寶、飛劍。五淫兜更是金蚕蠱的克星,乃是師父所傳鎮山之寶,為了朋友情長,擔著不是相借,務須謹慎從事,以防失落。又傳了他一种极厲害的潛形匿影的法術,如遇緊急,只管使法,將二寶拋在隱密之所,別人任是道力高強,也難看出,以免落入外人之手。辛辰子知道二寶厲害,當下不便再求紅發老祖相助,道謝起身,昨日便赶到了百蠻山陰風洞上空,往下窺探。綠袍老祖聞風知异,先將陰火放起追尋。幸而辛辰子新學紅發教下潛形之法,沒有被他發現,只嚇了一跳。不敢怠慢,遵照洪長豹所傳,先覓好了相當之地,如法布置。不料笑和尚、金蟬二人已先在洞中隱身,辛辰子報仇心切,以為洞中之人是別派中隱居岩穴的煉士,又仗著法寶厲害,未曾顧忌。被金蟬慧眼看出行徑,霹靂劍雖然不如紫郢劍,也同是當年長眉真人煉魔除邪之寶,自賜与妙一夫人,更經多年修煉,已是百邪不侵,無意中遇見克星,竟將他借來的五淫兜破去。辛辰子哪里知道?先趁著綠袍老祖入定之際,用妖法將金蚕一齊引走,自己再安安穩穩盜取文蛛,得手之后,回往原處。那些同門妖人,除了唐石一人還可与他支持外,余人本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又有兩件厲害法寶在身。說好便好,說不好,索性一齊除去,雖不能當時便將綠袍老祖制死,也可去掉他身邊的羽翼。偏巧又看出唐石也要背叛,更是心喜。二人見面之后,算計時間還早,正在興高采烈,勸唐石和他一同背叛,惡師心毒,單是逃避,并不是事。話還沒說几句,猛抬頭看見天邊金光閃動,仔細一看,金蚕業已飛回,知道五淫兜定被別人破去,好不咬牙痛惜,暴跳如雷。情知事已緊急,許多昔日同門必然回來,將綠袍老祖惊醒;蚕母回穴,更是無門可入,文蛛不能到手。被綠袍老祖知道行徑,再想得手,豈不万難?依了唐石,原主慎重,暫時避開,改日下手。辛辰子哪里肯听,事已至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不得只好孤注一擲。
  當下見唐石不敢同去,獰笑一聲,往廣崖那面便飛。笑和尚、金蟬二人自是不舍,也雙雙隨后追赶。身才离地,便听身后一聲慘呼,金蟬回頭一看,大小兩溜綠火,正往孤峰之下投去。金蟬知道那兩溜綠火,有一個是唐石所化,怎會多出一個妖人,自己當時竟不曾看見?正想之間,無形劍遁迅速,已追离辛辰子背后不遠。眼看辛辰子并未覺察二人跟在身后,徑投中洞,望著煙霧環繞中的綠袍老祖,咬牙切齒,戟指低罵了兩句,急匆匆轉過身后,鑽入一個形如七星的小洞下面去了。笑和尚、金蟬二人連忙跟蹤而入,只見下面黑沉沉,腥風扑鼻,深有千尋。二人初入虎穴,莫測高深,只跟定前面那溜綠火往前游走。在黑暗中轉了不少彎子,未后轉入一個形如擴穴的甬道,忽聞奇腥刺鼻,盡頭處有一個深窟,窟口挂著一面不知什么東西織成的妖网,彩霧蒸騰,紅綠火星不住吞吐。定睛一看,正是那妖物文蛛,四只長爪連同腹下無數小足,緊抓在那面网上,似要破网飛去。這時辛辰子已經現身出來,离窟回三五丈遠近立定,身上衣服業已脫盡,正在赤身倒立,念咒行法。那文蛛一見生人到來,早又張開尖嘴闊腮,露出滿嘴撩牙,呱呱怪叫起來,聲音尖銳,非常刺耳。金蟬尚是初見這种丑惡体態,不禁駭然。笑和尚情知這种毒鮫蛇涎結成的妖网,專污正教法寶飛劍,不敢下手,只好靜等辛辰子的机會。只須他將妖网一破,再在暗中出其不意,連辛辰子帶妖物一齊斬殺。眼看辛辰子使完了法,站起身來,手指處一道綠光火焰,粗如人臂,直往网上燒去。那妖物正在怪叫掙扎,不大耐煩,一見綠光飛到,嘯聲愈加凄厲,猛地將口一張,從网眼中噴出万朵火花,將那綠光迎住,兩下相持,忽前忽后,約有半個時辰。辛辰子想是知道時光緊迫,只急得抓耳撓腮,滿頭大汗。笑和尚見辛辰子不能得手,雖說潛形遁跡,不怕妖人看見,到底身居危境,也是非常著急。
  只有金蟬年幼心高,并不怎么顧忌,反倒看著好玩。猛地失聲說道:“師兄,這樣等到几時,我們還不下手?”一句話將笑和尚提醒,猛想起自己身邊現有矮叟朱梅的天遁寶鏡,何不取出應用?想到這里,剛要用手取鏡,那辛辰子百忙中聞得黑暗中有人說話,嚇了一跳,以為中了綠袍老祖的道儿,心慌意亂,長歎一聲,把心一橫,先收回那道綠光,咬破舌尖,一口血隨口噴出,化成一道黃煙,籠罩全身,直往窟口扑去,伸手便要摘网。同時笑和尚也將寶鏡交与金蟬,吩咐小心從事。自己收了無形劍遁,准備運用劍光下手。正在這雙方張弓待發,時机一瞬之際,辛辰子原知綠袍老祖妖法厲害,所有寶物全都能發能收,所以先時不敢去摘,及見陰火無功,時机轉瞬將逝,不得不拼死命連网帶妖物一齊盜走,逃出之后,再作計較。手將伸到网上,金蟬迫不可待,也將鏡袱揭開,口念真言,道一聲:“疾!”一道五彩金光,匹練長虹般,也已罩向网上,登時煙云盡滅,光焰全消。那妖物文蛛也似遇見克星,抓伏网上,閉著一雙綠黝黝的雙目,口中不住怪叫,毫不動彈。那辛辰子忽見一道金光一閃,現出一個小和尚和一個幼童。認得那小和尚曾在天蚕岭盜文蛛時見過,劍術甚是了得。尤其是那幼童,手上拿著一面寶鏡,出手便似一道五彩金虹,照得滿洞通明,煙霧潛消。知道來者不善,未免有些心惊。猛一轉念:“何不趁著眼前時机,搶了文蛛逃走?”說時遲,那時快,辛辰子已將鮫网揭起半邊,一見文蛛如死去一般,并不轉動,心中大喜,正要往前扑去。忽听腳底下鬼聲啾啾,冒起一叢碧綠火花。知道中了仇人暗算,顧不得再搶文蛛,正待飛身逃走,已來不及,被那一叢綠火涌起來,當頭罩住。同時覺著腳底下一軟,地下憑空陷出一個地穴,似有什么大力吸引,無法掙脫,活生生將辛辰子陷入地內去了。
  這里笑和尚全神注定辛辰子,准備他從妖网之內將文蛛抱出,便飛劍過去,一齊腰斬。忽聞异聲起自地中,陷出一個地穴,冒起一叢火花,將辛辰子卷了進去,便知不妙。正喚金蟬小心在意,猛覺眼前五根粗如人臂的黑影,屈曲如蚓,并列著飛舞過來,也不知是什么東西,忙著招呼金蟬。正待先將身形隱起,將身劍合一,身子已被那五條黑影絞住。笑和尚一著急,大喝一聲,索性用劍光分出迎敵。誰知眼前起了一陣綠火彩焰,聞見奇腥刺鼻,自己飛劍竟失作用,身子又被几根蛇一般的東西束住,才知飛劍被污,身已被人擒住。剛喊:“我已失陷,蟬弟快照昨日所說,逃往東海。”一言未了,一道金色長虹照將過來,金光影里,看清那地穴中現出一個碧眼蓬頭的大腦袋,伸出一只瘦長大手臂。來者正是妖人綠袍老祖,束身黑影便是妖人邪法變化的大手。吃金蟬天遁鏡照在他的臉上,眼看妖人綠眼閉處,手也隨著一松。笑和尚連忙用力掙脫。那大手想也畏懼鏡上金光,竟然疾如蛇行,收了回去。笑和尚已被妖人大手束得周身生疼,喘息不止。金蟬忙著跑了過來,剛將笑和尚扶好,地下鬼聲又起。先是一叢綠火彩煙過處,那封藏文蛛的怪洞,忽然往地里陷落下去,如石沉水,一點聲息全無。接著滿洞綠火飛揚,四壁亂晃,腳底虛浮,似要往下陷落。
  笑和尚見事危急,忙喊:“蟬弟快快帶著我將身飛起,我飛劍已被邪法污損了。”金蟬聞言大惊,剛剛扶著笑和尚將身飛起,果然立腳之處又陷深坑,腳底火花如同潮涌。光影中隱隱看見綠袍老祖張開一張血盆大口,眼露凶光,舞搖長臂,伸出比簸箕還大、形如鳥爪的大手,似要攫人而噬。金蟬不敢怠慢,連用霹靂雙劍護著全身,手持寶鏡照住坑穴。穴內万千火花被金光一照,便即消滅。叵耐妖法厲害,滅了又起。下面綠火彩煙雖被天遁鏡制住,可是四外妖火毒煙又漸漸圍繞上來。這時地洞中方位變易,已不知何處是出口。相持了好一會,笑和尚知道妖人厲害,暫時雖擒不住自己,必然另有妖法,遲則生變,好不著急。及見四外火煙雖然越聚越濃,卻只在二人兩三丈以外圍繞,并不近前,情急生智,悄聲囑咐金蟬:“火煙不前,說不定便是霹靂劍的功效,你一雙慧眼,能燭見幽冥。何不權拼万一之想,冒險覓路逃生,死中求活?”金蟬原是全神貫注綠袍老祖,恐他乘隙沖起,抵敵不住,惊慌忙亂之中,竟忘了逃走之路。被笑和尚提醒,才定睛往四外一看,火煙中依稀只左側有一條彎曲窄徑,仿佛來時經行之路。余者到處都已陷落,四外都是火海煙林,一片迷茫,無路可通。一面夾著笑和尚,身与劍合;一面將寶鏡舞起,一團霓光,光照處,火煙消逝,路更分明。可是后面地下异聲大作,竟如儿啼,也隨著追了上來。笑和尚忙喊快走。金蟬運用真气,大喝一聲,直往外面沖出。才飛走了不遠,便听后面山崩地裂一聲大震。二人哪敢回頭,慌不擇路,有路便走,居然飛离穴口不遠,金蟬慧眼已看見穴外天光,心中大喜。就在离出穴還有兩三丈遠近,忽見眼前數十點黃影,從兩旁壁上飛扑上來。金蟬見那東西并不畏懼天遁鏡上金光,大吃一惊。恐有閃失,將手一指,先分出一口雄劍上前迎敵。一道紅光閃過,只听吱吱連聲,數十道黃星,如雨般墜落,并不濟事,才略放心。身臨穴口,剛要飛出,又見有數十條彩縷在穴上飛動,忙將寶鏡一照,悉數煙消。赶忙趁勢飛了出去,一眼看見外面天空,似穿梭一般,飛翔著二十四個妖人。只為首之人不是唐石,卻換了紅衣蠻僧雅各達。各拿一面妖幡,彩絲似雨一般從幡上噴起,已組成了一面密密層層的天幕。見二人出穴,齊聲怪嘯,二十四面妖幡同時招展。那面五彩天幕,映著當天紅日,格外鮮明,被妖法一催動,漸漸往二人頭上网蓋下來。
  二人見勢不佳,因知妖网一定厲害,想起昨日曾經看它在生門上留有空隙,欲待尋著飛出,省得以身試險。定睛細看,果然西面角上有一個小洞沒有封閉,只是相隔甚遠。正要駕劍光飛沖過去,忽听后面怪聲。回頭一看,綠袍老祖同了几個手下妖人,已從穴內飛出,現身追來。一叢綠火黃煙,如飄風一般涌至,相隔二十丈遠近。綠袍老祖長臂伸處,又打出千百朵綠火星。同時那五彩天幕,已离二人頭上不過兩丈。金蟬用天遁鏡上下左右一陣亂晃,后面綠火雖能暫時抵住,鏡上金光照向天幕,卻并無動靜,越發心慌意亂。眼看天幕越低,將及臨頭。煙火中綠袍老祖用一只手擋著頭面,另一只長手不住搖晃,就要抓到。四外妖人,也都包圍上來。二人只憑一面天遁鏡護住全身,顧了前后,顧不了左右,稍一疏虞,被妖火打上,便有性命之憂。見情勢業已万分危急,一落妖人之手,便無幸理。只一轉念間,耳听綠袍老祖猛然兩聲怪嘯,四外妖人忽然分退。由綠袍老祖身旁飛出三道灰黃色匹練,直往二人卷去,天幕也快要罩到二人頭上。笑和尚知道再不冒險沖网而出,絕沒活路,忙叫蟬弟快走,口中念起護身神咒。說時遲,那時快,金蟬先也是怕兩口飛劍被妖人彩幕所污,及見存亡頃刻,把心一橫,用丹田真气大喝一聲,駕著紅紫兩道劍光,沖霄便起,劍光触到网上,仿佛耳邊絲絲几聲。及至飛起上空,那天幕竟被霹靂劍刺穿了一個丈許大洞,彩絲似敗絹破絹般四外飄拂。
  綠袍老祖以為這兩個小孩已是瓮中之魚,雖然被他刺死許多蚕母,自己卻可得著兩個生具仙根的真男,作一頓飽餐,還可得那面寶鏡。正在又怒又喜,万沒料到來人雖然年幼,飛劍卻這般厲害,竟然不怕邪污,破网而去。出其不意,又惊又恨,暴跳如雷,怪嘯一聲,率了手下妖人,破空便追。笑和尚、金蟬見后面滿天黃煙妖霧,綠人星光,如風卷殘云般赶來,哪敢遲延,急忙催動劍光,如飛遁走。無奈笑和尚飛劍被污,不能隱形潛跡;霹靂劍雖然迅速,云空中現出紅紫兩道光華,正是敵人絕好目標。綠袍老祖狠毒凶惡,蚕母被戮,吃了大虧,哪里肯舍,只管死命追赶。轉瞬之間,已追离昨晚投宿山洞不遠。二人在空中偶一回望,別的妖人飛行沒有綠袍老祖迅速,俱都落后,只剩綠袍老祖一人,業已越追越近,煙光中怪聲啾瞅,長臂搖晃,眼看不消片刻,就要追上。
  正在危急万分,忽見腳下面腥風起處,一片紅霞放過二人,直往后面飛去。二人又飛出去有百十里遠近,漸漸听不見后面聲息,覺著奇怪,這才回身看去。遙見遠遠天空中,适才所見那一片紅霞,已和后面追來的綠火黃煙絞作一團,光煙瀲灩,翻騰繚繞,宛如海市蜃樓,瞬息千變,知道妖人又遇勁敵。适才所見紅霞,雖然逃走匆忙,不及細看,但是色含暗赤,光影昏黃,隱聞奇腥之气,定是一個妖邪之輩,不知為何幫助二人,反与妖人火拼,甚是不解。金蟬還想稍往回飛,看個動靜。笑和尚飛劍被污,心亂如麻,又痛又惜,急于尋覓地方,拆看第二封柬帖。那一片紅霞雖說相助自己,也不一定是好相識,再要抵敵不過,又生意外。當下催著金蟬飛走,直飛到云貴交界的絕緣岭,看妖人并未追來,才行落下。先尋了僻靜之處,打開柬帖,一看柬帖所說,已不似第一封嚴厲。
  原來笑和尚三劫將臨,所幸根行甚厚,并非不可避免。第一次到百蠻山陰風洞,如果守定時間,不預先前去探看,便不會先在洞穴中遇見辛辰子,無心中被金蟬破去他的五淫兜,辛辰子必在第二日早起用五淫兜將百万金蚕惡蠱一网打盡。那時笑和尚、金蟬也按照時間赶到。金蚕蠱因綠袍老祖用精血妖法修煉,雖未煉成,已是息息相關,金蚕飛走,必然警覺,跟蹤追去。笑和尚、金蟬恰好乘虛而入,就由他坐處飛身到陰風洞底風穴之內,尋見文蛛,先用天遁鏡破去封鎖,再用飛劍,便可將它除去。只因一時過于小心,上來便錯了步數。后來又只顧從辛辰子、唐石二人身上得點虛實。誰知他二人剛跟在辛、唐二人身后,飛走不多一會,綠袍老祖以為辛辰子只能將金蚕引走,并不妨事,還不知他借有紅發老祖的五淫兜,想給他一网打盡。仗著有法收回,自己又正當白眉針在身上按時作怪之際,不能歸竅,功虧一簣,便用第二元神緊隨辛、唐二人身后。一來笑和尚、金蟬隱身潛形,沒有被他發現;二來痛恨辛辰子切骨,情知他逗留不走,必是為了文蛛,不得已他和唐石一同入洞,自投羅网。及見唐石雖學辛辰子叛師,膽子卻不大,并不敢去。知道辛辰子只要一入洞,便難逃走。卻不愿便宜了唐石,那辛辰子一走開,先將唐石制住。這時眾妖人已用妖幡將金蚕招回。綠袍老祖收了金蚕,將眾妖人一一囑咐布置妥當,然后飛入陰風洞底,由外自內用妖法層層封鎖。到了洞底一看,辛辰子正在施為,想破他的妖网。綠袍老祖強忍怒气,也不去惊動他,只在暗中運用第二元神,附在文蛛身上,放出妖火,和他支持。挨到本身痛苦時間過去,才將元神歸竅,二次入洞,又發現正教中還有兩人,不知何時闖入,雖然年紀不大,本領卻甚高強。內中有一個手持一面鏡子,發出五色金光,已將文蛛制伏不動。綠袍老祖一見大怒,先用妖法將辛辰子擒了。見笑和尚立得較近,便將玄牝珠運用元神幻化大手抓去。笑和尚的無形劍在同輩門人自煉的飛劍中自然數一數二,但到底年輕,功候未純,不是玄牝珠的敵手。見大手抓來,忙用飛劍抵敵,一照面,便被妖法污損,還了原質。那劍本是苦行頭陀采用西方太乙精英千錘百煉而成。還算笑和尚机警,連忙收住,劍雖失了效用,未曾脫手失去。
  綠袍老祖擒住笑和尚,正往回收,預備擒入地穴,再擒金蟬,正遇金蟬手中寶鏡光芒,直往他臉上射來;手中笑和尚飛劍雖然被污,仍有一身本領,也在用力掙扎,元神不及分用。只因小覷敵人,不料天遁鏡如此厲害,險些吃了大虧。綠袍老祖自經大劫,在玉影峰風穴寒泉中,已煉成不坏之身,攻行只差這一雙碧眼。見勢不佳,又惊又怒,只得收回元神,護住雙目。手松處,笑和尚業已掙脫,被金蟬救去。還以為妖法嚴密,敵人已成釜底游魂,縱然暫時僥幸,也決難逃出羅网。便用一手護著雙目,仍用妖法幻化元神,打算生擒享用。几番沖起,都被金蟬天遁鏡、霹靂劍阻住。越發暴跳如雷,頓改了原來打算,將洞底風竅開放,想用陰飄惡颶,將兩個敵人吹化。更不料金蟬生具一雙慧眼,竟從妖云毒霧中辨清門戶遁去。出穴之時,又將他碩果僅存的蚕母用霹靂劍殺死。
  那金蚕原是南疆產生的一种毒虫,在千百种惡蠱之中最為厲害,其性异常凶淫。雌的雖不如雄的厲害,但是繁殖之力极強,一雌常交百雄,始能產卵,每產千枚,見風即能化成小蚕。綠袍老祖當初受毒龍尊者之托,赶往慈云寺与正派為仇,所煉十万金蚕惡蠱,一齊帶去,只剩下四十九條衰弱蚕母,隨意棄置在陰風洞底隱秘之處,當時并未在意。及至在慈云寺被极樂童子李靜虛將金蚕一齊刺死,遭劫回山,見那些蚕母竟未被辛辰子發現,只是久未用生血飼養,都快僵死,便用丹藥生血,先行調養。怎奈蚕母這東西秉天地极淫极戾之气而生,久曠疾疲,体气業已虧殘,僅僅可供生育,別的效能已失。其种又絕,更無法尋覓許多雄蚕配合。只得另想妙法,在百蠻山西,陰毒污濕的天愁谷內,尋到許多天蝎代替雄蚕。這天蝎也是一种极淫惡的毒虫,形如常蝎,有翼能飛。經綠袍老祖尋到以后,先用毒藥喂養,符咒祭煉。三日之后,再給天蝎吃了自身生血,去与蚕母配合。一晝夜間,天蝎与蚕母交尾后,全被蚕母吃光,第三日便生下無數小蚕。綠袍老祖嫌它力弱,知道天蝎在天愁谷專吃瘴嵐濕毒淫气凝聚而生的一种金絲菌,便在陰風毒洞前崖,又開辟了千頃花田,移植毒菌,喂養金蚕,果然吃了更增体力。又因金蚕食量太大,一經放出,千頃花田似春蚕食葉般,頃刻淨盡,供不應求,又命門人尋找毒虫毒蛇生血澆种。一方面用法術催長,當時雖然吃完,第二日又是千頃金波,恢复舊觀。放時四周用妖气組成天幕罩住,防備周密。只這次所生盡是公蚕,所以對這些衰老蚕母极為珍惜,打算等小蚕成長,再与蚕母配合,只要產出母的,便可取之不盡。不料這些蚕母封閉地方,正是一條出口秘徑,被金蟬無心遁出,見有生人到來,如何不上前嚼咬,被金蟬霹靂劍光一繞,全數了帳。綠袍老祖豈不恨如切骨,死命追赶。
  追至中途,偏巧遇見對頭紅發老祖的門人、長人洪長豹。他因和辛辰子交情深厚,當時有事不能分身。及至將法寶借与辛辰子,又后悔起來,恐自己法寶有什閃失,拼著冒險,瞞了紅發老祖,盜了天魔化血神刀,借著往絕緣岭采藥為名,偷偷赶到百蠻山來。他知辛辰子必在百蠻山左近尋覓地址,設下妖陣,以便運用五淫兜將金蚕引來,一网打盡。一路尋蹤追跡,尋到一處,見下面有一岩谷,藏風聚气,地勢隱秘,离百蠻山主峰不過二百里左右,甚是合用。正心疑辛辰子在此施為,不由停了遁光,仔細留神一看,果然聞見五淫兜的气味,忙即下來,找到辛辰子昨晚行法的洞穴。一進門便知五淫兜業已被人破去,又惊又怒,好生痛借。再撿了現形魔兜及七根妖幡一看,不知被什么東西啃咬粉碎。兩樣至寶全都被毀,如何不恨。辛辰子又不見蹤跡,憤恨切骨,正要赶往百蠻山陰風洞去。忽听頭上雷聲隱隱,夾著一陣破空之聲,一紅一紫兩道光華,如電閃星馳一般,由遠處空中打頭上飛過。暗想:“綠袍老祖妖法高強,這里是他老巢,如何會有別派之人到此?”好生詫异。剛想借遁光飛起迎上前去看個動靜,身才起在空中,來人劍光迅速,已打他頭上飛出好遠。猛一抬頭,看見綠袍老祖發出万點綠星,煙霧圍繞中,伸出烏爪一般的長臂大手,風卷殘云般赶將過來。因為時間湊巧,便猜前面逃走的紅紫光華許是辛辰子請來的幫手,被綠袍老祖戰敗追來,已然快到面前。百忙中并未尋思邪正不能并立,峨眉教下豈能与辛辰子一党。心疼法寶,怒發千丈,仗著本領高強,學會身外化身,又有綠袍老祖克星天魔化血刀在身,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迎上前去,厲聲喝道:“辛辰子何在?我的五淫兜是否被你所毀?”
  綠袍老祖催動妖云,正在追敵心急,忽見一片紅霞中現出一個身高丈許、相貌猙獰的赤身紅人,攔住去路,擋住妖火,已是不快。及听來人發話,定睛一看,認得是辛辰子莫逆好友、紅發老祖門人洪長豹,不由勃然大怒。兩下里連話都未多說,就在空中爭斗起來。一會工夫,后面手下妖人一齊追到,一片妖云綠火,將洪長豹圍了個風雨不透。洪長豹見人孤勢薄,寡不敵眾,長嘯一聲,將化血神刀放起。一道赤陰陰冷森森的光華才一飛出手去,滿天綠火星掃著一點,便如隕星紛紛下墜,近身妖人早死了好几個,平空變成數段殘軀,落下地去。綠袍老祖先見洪長豹放過笑和尚、金蟬,將他攔住,本想就下毒手,到底有些顧忌著來人的師父紅發老祖。打算使洪長豹知難而退,自己好去追赶兩個逃走的肥羊。誰知洪長豹本領竟是不弱,一片紅霞,裹住了滿天綠火,絲毫不能前進一步,眼看先前兩個仇敵逃走已遠,已是咬牙切齒忿恨。及至洪長豹放起天魔化血神刀,一出手先破了妖云綠火,死了四五個門人,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這時手下妖人正在紛紛敗逃,化血神刀劈面飛來。綠袍老祖把心一橫,一聲怪嘯,元神運化長臂,伸出簸箕般的大手,就近抓起一個門人,迎上前去。只听一聲慘呼,那道暗赤光華接著那人只一繞,便斬成兩段。綠袍老祖更不怠慢,將手一指,一陣陰風吹處,從那門人血腔子里冒出一股綠煙,將那暗赤光華繞住。兩半截殘軀并不下落,不住在空中飛舞,刀光過處,血雨翻飛,一霎時盡變殘肢碎骨。仍是隨著綠煙,与刀光糾結,兀自不退。雖然几次被化血神刀沖散,怎奈那是妖人陰魂,受綠袍老祖妖法催動,隨聚隨散,緊緊圍住刀光不能上前。
  洪長豹見綠袍老祖竟是這般殘忍,不惜犧牲門人生命,用小藏煉魂卻敵大法,將飛刀裹住,不由大吃一惊。正要另想別的妖法施為,對面一閃,綠袍老祖蹤跡不見。還未及仔細觀看,忽覺眼前一團綠陰陰的光影罩向頭上,才暗道得一聲:“不好!”已被綠影里綠袍老祖元神、玄牝珠幻化的大手抓個正著,頓覺奇痛徹骨。知道想要全身后退,已來不及,只得咬緊鋼牙,厲聲喝道:“我与你這老妖今生今世,不死不休!”說罷,玄功內斂,怪嘯一聲,震破天靈,一點紅星一閃,身軀死在綠袍老祖手上,元神業已遁走。綠袍老祖原因化血神刀厲害,自己此時回山不久,法寶未成,尚不能破,用一個門人去做替死鬼,糾住刀光,暗運玄功,擒到洪長豹,心中大喜。滿想擒回山去,用极惡毒的邪法消遣報仇,不想洪長豹竟學會紅發老祖身外化身之法,將元神遁走。人未擒到,反与紅發老祖結下血海深仇,將來平添一個勁敵,又惊又怒。再看化血神刀時,那刀究是靈物,主人一去,失了主持,竟也隨了飛去。綠袍老祖未施解法,一任那千百殘骨碎肉,纏繞著化血神刀,電閃星馳,破空飛去,當時并未在意。只想起今日蚕母被害,連連喪失許多法寶、門人,看看手上洪長豹尸身,越想越恨。猛地張開血盆大口,咬斷咽喉,就著頸腔,先將鮮血吸了一陣。算計那兩個敵人無法追尋,厲聲命將已死門人帶回山去享用。手持殘尸,一路叫囂嚼吃,駕起妖云,回去拿辛辰子泄忿去了。
  這一幕惊心慘劇,把手下一干妖人嚇得魂飛魄散。積威之下,雖不敢彼此商量,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先見他用自己人去抵擋化血神刀,臨死還遭消魂碎骨之慘,邪教入門時,本有舍命全師誓言,還可說臨危救急,不得不爾。及見最初那几個為他御敵而死的同門,都要將尸身帶回山去嚼吃,未免触目惊心,一個個都有了异圖。那不見机的十來個,還誠惶誠恐,奉命維謹地帶了那几口死尸回去。見机一點的,彼此存心落后,覷一個便,紛紛逃走,即或被同類發現,俱有心照,誰也裝作不知。這一天工夫,綠袍老祖手下妖人,連死和逃叛,倒去了多一半,共只剩下十來個膽子較小的妖人回轉。洪長豹白白為了辛辰子犧牲一個肉身,又喪失了几件法寶,元神回到山去,与他師兄姚開江相見。真是無獨有偶,一個喪了法体,一個坏了元神,好不傷心。紅發者祖見兩個傳衣缽的心愛門人俱都吃了大虧,對于怪叫花凌渾,自然早就怀恨結仇;對于綠袍老祖,也是當然不肯甘休。不過他為人比較持重,不肯輕舉妄動,机會一到,自然會去代徒報仇。這且留為后敘。
  且說笑和尚看罷苦行頭陀第二封柬帖,知道了一些失敗的大概,事尚未完,仍須努力。只是飛劍被污,要复原狀,須待斬完妖物回山之后。束帖上雖說金蟬現有雙劍,可以借用一口,就本來功行,向金蟬請教峨眉劍訣及使用之法,便可應用。但是失去無形劍遁,隱不住身形,硬要冒險,再入虎口,豈不比初上百蠻山,還要難上十倍?一手拿著柬帖,望著這口被污了的飛劍,雖然晶瑩鋒利,不比凡鐵,但是靈气已失,不能使用,前途危難正多,絲毫沒有把握,好不傷心。
  金蟬見他難過,再三勸慰說:“師伯故意使你為難,無非玉成于汝,雖蹈危机,終無凶險,憂急則甚?”笑和尚含笑道:“我豈不知師父成心激勵我成人,我只可惜這口飛劍,自從師父傳授到如今,沒有一天斷了修煉,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和工夫。柬帖上雖說异日成功回山,仍可祭煉還原,到底能如以前不能,并不知道。實不瞞師弟說,師父和許多前輩師伯叔,都道我宿根既厚,功行又好,年紀雖輕,因為師父苦心傳授,在小輩同門中,可算數一數二。不想一敗涂地,若非師弟仗義相助,几死妖人之手,豈不令人慚愧傷心?”金蟬道:“胜負乃兵家常事,這有何妨?柬帖上教你我先覓地修養十余日,將我的飛劍分一口給你,練習純熟。到了時候,只須謹慎小心,仍有机緣成功。此時悔恨,有何用處?”
  笑和尚也明知除了奮斗成功,不能回山再修正果,只得打起精神,照柬帖所言行事。他和金蟬懼是一般心理,不獲成功,不愿再回凝碧崖去。見絕緣岭風景甚好,可惜并無相當的洞穴可以打坐凝神,尋了几處,不大合意。笑和尚猛想起莽蒼山藏有兩口長眉真人煉魔飛劍。其中一口叫作紫郢,現被李英瓊得去,連許多前輩劍仙的飛劍都不能及,尤其是不假修煉,便能出手神化。還有一口,尚未出世。那山岩洞幽奇,何不赶到那里,一面借練霹靂劍,順便尋訪。即或自己与此劍無緣,也可先行默祝,暫借一用,將來再物還原主。如能到手,豈不比分用霹靂劍要強得多?金蟬因李英瓊現正尋找余英男,不知已否找到,她為人甚好,又有神雕,說不定她能背著靈云,乘机助笑和尚一臂之力,聞言甚為贊同。二人打好了主意,离開絕緣岭,直飛莽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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