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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衣鐵恨


  冷霧中又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身子標槍般筆挺的黑衣人,冷漠的臉,殘酷的眼神。
  王風道:“你知道他的愿皇?”
  黑衣人道:“他想我死。”
  王風笑了笑,道:“只要他真的有這個愿望,說不定我真的可以替他做到。”
  老人忽然歎了口气,說道:“我并不想他死。”
  黑衣人道:“我也不想你死,因為我還要問問你的口供。”
  王風道:“問口供?你是干什么的,憑什么要問人口供?”
  黑衣人道:“我叫鐵恨。”
  鐵恨。他的名字已經替他解釋了一切。
  他就是六扇門里,四大名捕中的“鐵手無情”,他恨的是亂臣賊子,盜匪小人。
  這七年來,被他偵破的巨案,已不知有多少。
  王風的態度立刻變了。
  他知道這個人,而且一向很佩服這個人。他一向佩服正直的人。
  鐵恨盯著他,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王風道:“哦?”
  鐵恨道:“你就是王風。”
  王風笑了笑,道:“想不到我居然也已經有名。”
  鐵恨道:“可是你本來的名字更有名,你本來并不叫王風。”
  王風笑得已有點勉強。
  鐵恨道:“你本來叫王重生,‘鐵膽劍客’王重生名滿天下,你為什么要改名字?”
  王風拒絕回答。
  他的生命已像是一陣風,來時縱然猛烈,可是隨時都會消失。
  王風道:“你知道我殺過人?”
  鐵恨道:“不知道。”他的眼神更銳利:“我只知道海龍王一家十人,忽然在一夜之間死得干干淨淨。”
  王風的眼睛也變得刀鋒般銳利,也在盯著他,道:“你知道殺人的是誰?”
  鐵恨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神情忽然緩和,慢慢的接著道:“可是我倒也想見見這個人。”
  王風道:“為什么?”
  鐵恨道:“因為我佩服他,他殺的是該殺的人,殺人后空手而去,不取分文,救了別人后,也不希望別人報他的恩。”
  兩人面對面的站著,眼睛里都帶著种很奇怪的表情。王風忽又笑了笑,道:“我保證遲早總有一天你會見到他的。”
  鐵恨道:“但愿如此。”
  老人還躺在棺材里。
  王風道:“他知道你會來?”
  鐵恨道:“這是我給他的最后期限,他知道逃不了的。”
  在鐵恨的追捕下,沒有人能逃得了。
  王風道:“你找他干什么?”
  鐵恨道:“只想要他告訴我一件事。”
  王風道:“什么?”
  鐵恨道:“富貴王的珠寶,究竟到哪里去了?”
  王風道:“那已是七年前的事。”
  鐵恨道:“可是這件案子還沒破,只要案子還沒有破,我就要追下去。”
  王風道:“為什么要追他?”
  鐵恨道:“因為他是郭繁一家中,唯一還活著的一個人。”
  可是他錯了。
  等他們回過頭去時,棺材里的老人已真的變成個死人,不但呼吸脈搏停頓,連手腳都已冰冷。
  尸体并沒有埋葬,卻送入了縣衙門,交給仵作檢驗。
  ──這個人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鐵恨一定要查出來,只要有一點線索,他就絕不肯放棄。
  王風沒有走。
  他也在等著檢驗的結果,對這件事,他已有了好奇心。
  現在鐵恨就真想赶他走,他也不會走了。
  件作停尸的屋子前面,有個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樹。
  他就坐在樹下面等。
  鐵恨道:“現在這里己沒有你的事了。”
  王風道:“有。”
  鐵恨道:“還有什么事?”
  王風道:“你怎知道他不是我害死的?”
  鐵恨道:“這次我愿意冒險。”
  王風道:“可是只要有嫌疑的人,你都該留下,我也有嫌疑,你怎么能讓我走?”鐵恨瞪著他看了很久,才問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王風笑了,道:“想要你請我喝酒。”
  一壺茶,一壺酒。
  王風看著鐵恨慢慢的在喝著茶,自己先灌了几杯下肚,道:“你從來不喝酒?”
  鐵恨道:“我已接下了這件案子,現在這件案子還沒有破。”
  王風道:“案子沒有破,你就不喝酒?”
  鐵恨道:“絕不喝。”
  王風道:“破了案之后,你能喝多少?”
  鐵恨道:“絕不比你少。”
  王風忽然一拍案子,大聲道:“快把這件案子的詳情告訴我。”
  鐵恨吃惊地看著他,道:“三杯酒你就醉了?”
  王風道:“你不服,現在我倒還可以拼。”
  鐵恨道:“我說過……”
  王風打斷他的話,道:“就因為你說過,不破案,不喝酒,所以我非幫你把這件案子破了不可。”
  鐵恨在喝茶,喝得很慢很慢,喝了一口又一口。
  王風在等。
  他不急,有些事他很能沉得住气。
  鐵恨忽然抬起頭,盯著他,道:“你真的相信那故事?”
  王風道:“什么故事?”
  鐵恨道:“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變成了一只血鸚鵡,和它那見鬼的三個愿望。”
  王風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問題,卻歎了口气,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令人無法相信的,有時卻又令人不能不信。”
  鐵恨冷笑,道:“那也許只因為世人的愚昧無知,所以才會有這种故事。”
  王風道:“你不信?”
  鐵恨道:“連一個字都不信。”他冷冷地接著道:“我只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風道:“你也不信太平王府的那些珠寶會無緣無故的神秘失蹤?”
  鐵恨道:“有竊案,就一定有主謀,就算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也不會來偷竊人間的珠寶。”
  王風道:“你認為那一定是人偷走的?”
  鐵恨道:“一定。”
  王風道:“可是郭繁的妻子兄弟現在的确已全部死盡死絕了。”
  鐵恨冷冷道:“我并沒有說主謀一定是他們。”
  王風道:“不是他們是誰?”
  鐵恨道:“我遲早一定可以找出來。”
  王風道:“現在你已有了線索?”
  鐵恨道:“沒有。”
  王風歎了口气,道:“看來你這一生中如果還想喝酒,最好赶快忘了這件事。”
  鐵恨道:“只可惜我忘不了。”
  王風道,“為什么?”
  鐵恨道:“因為,有樣東西隨時都在提醒我。”
  王風道:“什么東西?”
  鐵恨慢慢伸出手,張開來,掌心赫然有塊晶瑩無瑕的碧玉。
  王風動容道:“這是其中之一,本是太平王冠上的,价值連城。”
  王風看得出。
  他當然是個很認真的人,他确信世上絕不會有第二塊同樣的寶玉。
  鐵恨道:“這塊碧玉既然還在人間,別的珠寶當然也在。”
  王風道:“你是從哪里找到的?”
  鐵恨道:“從滿天飛的手里。”
  王風道:“獨行大盜滿天飛?”
  鐵恨道:“就是他。”
  王風道:“現在他的人呢?”
  鐵恨道:“人已死了。”
  王風長長吐出口气,道:“滿夭飛輕功暗器都不弱,行蹤更飄忽,怎么會突然暴死?”
  鐵恨道:“他是被毒死的,中毒七日后,毒性才發作,一發作就已無救。”
  王風道:“好厲害的毒藥。”
  鐵恨道:“他死的時候,手里還緊緊抓著這塊碧王,死也不肯放松。”
  王風道:“你看這是不是因為他已查出那批珠寶的下落,所以才被人殺了滅口?”
  鐵恨道:“很可能。”
  王風道:“臨死前,他有沒有說出什么線索?”
  鐵恨道:“只說出兩個字。”
  王風道:“兩個什么字?”
  鐵恨道:“鸚鵡。”
  他眼睛充滿了憎惡之色,對這兩個字居然已深惡痛絕。
  王風卻笑了笑,道:“据我所知道,鸚鵡只不過是种很靈巧可愛的鳥,有時甚至還會說人話。”
  鐵恨道:“哼。”
  王風道:“不管怎么樣,一只鸚鵡絕不會是那种竊案的主謀。”鐵恨道:“所以我才奇怪,滿大飛臨死時,為什么要說出這兩個字來。”
  王風淡淡道:“也許他說的只不過是個人的名字。”
  鐵恨道:“江湖群盜中,并沒有叫鸚鵡的人。”
  王風道:“也許他說的只不過是個女孩,是他的情人。”
  鐵恨冷笑,冷笑著站了起來。
  話不投机,他居然已不准備再繼續說下去。
  王風卻偏偏又攔住了他,道:“我只不過說‘也許’而已,也許還有另外很多种可能。”
  鐵恨盯著他,總算沒有走。
  王風慢慢地接著道:“也許他臨死時真的看見了一只鸚鵡,血鸚鵡。”
  鐵恨道:“絕不可能。”
  王風道:“為什么?”
  鐵恨道:“因為他臨死前的半天里,我一直坐在他對面,問他的口供。”
  王風道:“他什么都沒有說?”
  鐵恨道:“沒有。”
  王風道:“然后他毒性就突然發作,發作后只說出這兩個字就一命鳴呼?”
  鐵恨點頭。
  王風眼睛也不禁露出深思之色,道:“也許他發覺自己中毒后,是想說出點線索來的,只可惜那時已來不及了。”
  鐵恨冷冷道:“這才像句人活。”
  王風道:“難道毒性還未發作時,連他那种老江湖都感覺不到?”
  鐵恨道:“連我也已中了毒。”
  王風又不禁歎了口气,道:“好厲害的毒藥。”
  仵作在驗尸房里已工作了兩三個時辰。
  他已是個老人,在這行里不但行輩尊貴,經驗之丰富,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可是,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查出郭易的死因。
  一壺酒早已喝于,王風道:“我看那位仵作老爺,只怕有點老眼昏花了。”
  鐵恨冷冷道:“像他那樣昏花的老眼,世上大約并不多。”
  王風道:“据我所知,在他們那一行中,有位斷輪老手,本來是位名醫,后來因為妻子的慘死,才改行做了仵作。”
  鐵恨沒有反應。
  王風道:“因為他自知沒有除惡鋤好的手段,只有用醫道這方面的學識,來為國法盡一分力。”
  鐵恨還是沒有反應。
  王風道:“我記得他好象叫蕭百草,不知道記錯了沒有。”
  鐵恨忽然道:“沒有。”
  王風道:“你也知道這個人?”
  鐵恨道:“他是我的朋友。”
  王風道:“你為什么不請他來?”
  鐵恨道:“他已經來了。”
  王風道:“驗尸房里那老頭子就是他?”
  鐵恨道:“是的。”
  王風閉上了嘴。
  鐵恨也閉著嘴,他們都在等,幸好這次他倒并沒有等太久。
  蕭百草從驗尸房出來的時候,汗透重衣,仿佛精疲力竭。
  王風忍不住搶著問道:“你已查出他的死因?”
  蕭百草倒在椅上,閉著眼睛,過了很久,才慢慢的點了點頭。
  王風道:“他是不是因為焦慮而死的?”
  蕭百草在搖頭。
  王風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蕭百草終于張開眼,看著鐵恨,一字字道:“他也是被毒殺的。”
  鐵恨的瞳孔收縮。
  王風道:“也是?難道也是毒死滿天飛的那种毒藥?”
  蕭百草道:“毫無疑問。”
  驗尸房里有窗戶,也有燈。
  窗戶是慘白色的,燈光也是慘白色的,空气中充滿了一种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藥香和腐尸臭的气息。
  王風沒有嘔吐。他居然能夠忍耐住,沒有吐出來,這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奇怪。
  可是他手心已有了冷汗。
  郭易的尸体,還擺在房子中央那張比床大的桌子上,用一塊白布蓋著。
  白布上血漬斑斑,還沒有完全干透。
  ──要檢查一個人的死因,是不是要將他的尸体剖開?
  王風沒有想,也不敢想,他只希里現在鐵恨不要將這塊布掀起來。
  幸好鐵恨井沒有這么做,只是默默地站在桌子前面,也不知是看,還是在想。
  他看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
  王風正想問問他,忽然發現他的眼睛里發出了火炬般的光。
  一只壁虎正從屋頂上落下來,落在尸体上,大腿上。
  這本是件很普通的事。奇怪的是,這只壁虎一落下來,身子就突然萎縮,然后就連動也不動了。
  壁虎本身就是毒物,并不怕毒。就像是大多數低級冷血動物一樣,壁虎的生命力也很強。
  這只壁虎怎么會突然死了的?
  鐵恨忽然出手,將這塊血漬斑斑的布:掀起了一半,露出了一雙蒼白于癟的腿。
  左腿的內側,有一條刀疤。
  鐵恨道:“這是新傷?還是舊創?”
  蕭百草沉吟著,道:“傷口既然已平愈,受傷的時候,至少已在三年前。”
  鐵恨道:“剖開來看看。”
  王風嚇了一跳,道:“你說什么?”
  鐵恨道:“我要蕭先生再將這條刀口剖開來看看。”
  王風道:“他的人已死了,你何苦再凌辱他的尸体?”
  鐵恨冷冷一哼,道:“你若不想看,可以出去。”
  王風沒有出去。
  其實他心里也知道鐵恨這么做,一定有理由。
  一個男人的大腿內側,本來是很不容易受到刀傷的地方。
  壁虎本來不是很容易死的。
  他也想看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希望自己能繼續忍耐著,不要嘔吐。
  銳利的刀鋒,慘白色的刀。
  一刀割下,已沒有血,慘白色的皮肉翻開,里面忽然有一粒明珠滾了出來。
  珠光也是慘白色的。看來竟有几分像是死人的眼珠。
  王風的呼吸停頓。
  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壁虎一落在尸体的大腿上,就立即暴死。
  鐵恨冷冷道:“你是識貨的人,你應該看得出這是什么。”
  王風終于吐出口气,道:“這是避毒珠,專克五毒。”
  鐵恨道:“好眼力。”
  王風試探著問道:“這也是王府失竊的珠寶?”
  鐵恨道:“這就是王府五寶中的一寶,价值還在那塊碧玉之上。”
  王府失竊的珠寶,怎么會到了郭繁兄弟的大腿里?
  郭家的人,究竟和這件竊案有什么關系?怎么會全都慘死?
  難道這件竊案另有主謀?
  難道他們都是被人殺了滅口?
  在暗中主謀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王風忽然忍不住机伶伶打了個寒噤,因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慘白色的燈光下,鐵恨的臉上也有了冷汗。──是不是因為他也想到了同樣的一件事?王府的禁衛森嚴,除了郭繁外,本來絕沒有第二個人能在一夜間搬空寶庫中的珠寶。絕對連一點可能都沒有,除非……王風忽然大聲道:“除非這件案子根本就不是人做的。”
  鐵恨冷冷的看著他,道:“你說什么?”
  王風道:“沒有人能做出這种案子……”
  鐵恨道:“能夠做出這种案子的,就不是人?”
  王風道:“不是。”
  鐵恨道:“不是人是什么?”
  王風道:“魔王。”
  鐵恨道:“就是那個血鸚鵡的主人?”
  王風道:“就是他。”
  鐵恨笑了,冷笑。
  王風道:“人世間的動亂和災禍,都是因為什么造成的?”他知道鐵恨不會答复,是以自己接著說了下去:“貪婪和猜忌。”
  鐵恨還是在冷笑。
  王風道:“魔王當然并不是真的要那批珠寶,可是為了要讓人們貪婪猜忌,要造成人世間的動亂和災禍,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鐵恨冷笑道:“我本來以為你是個大人,想不到你還是個孩子。”
  王風道:“這已經不是孩子們听的故事,因為這其中的道理已經太深奧,非但孩子們听不懂,連你都好象听不懂。”
  鐵恨冷聲道:“外面很涼快,你為什么不出去?”
  王風道:“我怕受涼。”
  鐵恨道:“如果你要跟著我,我保證你很快就會后悔的。”
  王風道:“如果你是個小姑娘,也許我就會限定了你,可惜你不是。”
  鐵恨沉下了臉,他并不是喜歡開玩笑的那种人。
  王風道:“我留在這里,只不過想幫你一點忙而已。”
  鐵恨道:“如果你能快點走,走遠些,就算你已經幫了我一個大忙。”
  王風道:“不算。”他不讓鐵恨開口,很快的接著道:“我想幫你破這件案子。”
  鐵恨道:“你想怎么幫?”
  王風道:“指點你一條明路。”
  鐵恨又笑了,不是冷笑,是苦笑。
  王風道:“要破這种案子只有一條路。”
  鐵恨沉住气,等著他說下去。
  王風道:“只要你能找到一樣東西,這件案子你想不破都不行。”
  鐵恨道:“找什么?”
  王風道:“鸚鵡,血鸚鵡!”
  鐵恨道:“你是不能幫我找到?”
  王風閉上了嘴。
  他不能。
  事實上他非但沒有見過血鸚鵡,連這三個字他也是直到昨晚上才第一次听到。
  可是就在這時,他又听見了一陣鈴聲──鈴聲怪异而奇特,就仿佛要懾人的魂魄。
  這种鈴聲他已不是第一次听見了。
  他立刻叫了起來:“血奴。”
  他叫的聲音也很奇怪,就像是一個人忽然見到鬼一樣。
  鐵恨忍不住問:“血奴是什么意思?”
  王風道:“這意思就是說,我很快就會替你找到血鸚鵡了。”
  鐵恨道:“為什么?”
  王風道:“因為血奴就是血鸚鵡的奴才,血奴一出現,血鸚鵡也很快就會出現的。”
  鐵恨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樣很稀奇古怪的東西。
  王風不看他,所以也看不見他的表情,所以又接著道:“如果我能抓著血鸚鵡,我第一個愿望,一定是要它說出這件案子的秘密。”
  鐵恨道:“你真的相信?”
  王風道:“相信什么?”
  鐵恨道:“相信世上真的有血鸚鵡?”
  王風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鐵恨道:“如果淺能見到血鸚鵡,你猜我第一個愿望是什么?”
  王風道:“是要它讓你死?”
  鐵恨冷冷道:“看來你倒是我的知已。”
  王風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是真的笑。
  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外面又響起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鈴聲。
  ──血奴又回來了。
  ──為什么要回來?
  ──是不是要帶引他們去找它的主人?
  鈴聲響起,王風已沖了出去。
  鐵恨也沖了出去。
  初秋。
  天高气爽。可惜,世上并沒有絕對的事,所以天高气爽的秋日,也并不一定是天高气爽的。
  今日的天色就很陰冥。天非但不高,低得簡直就仿佛要壓到人頭上。
  鈴聲還未消逝。
  陰冥的天空中,一只鳥影正飛向西方,帶著鈴聲飛向西方。
  西方有极樂世界。
  西方也有窮山,惡水,曠野,荒墳。
  他們又到了荒墳里。因為鈴聲又消逝在荒墳間,鳥影也投入荒墳里。
  他們不是鳥,不會飛。
  他們并不是以輕功在江湖中知名的人。
  可是他們施展起輕功,速度并不比飛鳥慢多少,所以他們能追到這里。
  可惜等到他們追到這里時,鈴聲已听不見了,鳥影也看不見了。
  只有墳。
  雖然是白天,荒墳間仍然有霧,墳中也仍然有自骨死人。
  陰沉的天气,凄迷的冷霧。
  “這种天气,看來正是血鸚鵡出現的天气。”
  “這种地方,當然也正是血鸚鵡出現的地方。”
  “是的。”
  “那么我們就在這里等。”
  兩個人面對面坐下來,坐在兩個墳頭上,墳上的衰草凄凄。
  ──墳里埋葬的是什么人?
  ──他們的一生中,有過多少歡樂?多少痛苦?多少幸福?多少不幸?
  一陣風掠過,滿天林葉飛舞。
  鐵恨坐在墳頭上,看來忽然顯得很疲倦,很疲倦……
  他這一生中,又曾有過多少歡樂?多少痛苦?
  像他這么樣一個人,生命中的痛苦和災禍,想必遠比歡樂多。
  現在他是不是厭倦了這种生命,厭倦了那些永難消滅的盜賊和罪犯,厭倦了那种永無休止的迫殺和搜捕?
  王風看著他,忽然說道:“我了解你的心情。”
  鐵恨道:“哦?”
  王風道:“你是不是在少年時就已人了六扇門?”
  鐵恨道:“嗯。”
  王風道:“這么多年來,死在你手上的人,至少已有七八十個。”
  鐵恨道:“我從未在殺過一個人。”
  王風道:“可是你殺的畢竟還是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鐵恨沒有爭辯,只是看來顯得更疲倦。
  王風道:“所以,現在你就算想放手,也放不下了,這种生活已經變得像是條鎖煉,將你整個人都鎖住,永遠也沒法子解脫。”
  鐵恨抬起頭,冷冷的看著他,道:“你究竟想說什么?”
  王風道:“我想,如果你真的看見了血鸚鵡,你的第一個愿望,說不定真是……”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瞳孔突然收縮,盯著鐵恨的身后。
  鐵恨身后本是一片陰暗,一片空茫。
  王風忽然看見了什么?
  他本是個堅強冷酷的人,連死都不怕的人,現在為什么會忽然變得如此恐怖?
  鐵恨的手忽然也已冰冷,全身都已冰冷,仿佛忽然有一种尖針般的寒意自墳里的死人白骨問升起,刺人他的背脊。
  他身后究竟出現了什么?
  他想回頭。
  王風已大聲道:“不要回頭,千万不要回頭。”
  他的聲音嘶啞而急促,他甚至想扑過去,抱住鐵恨的頭。
  可惜他已來不及了。
  鐵恨已回過頭,他身后一株枯樹上,已赫然出現了一只鸚鵡。
  血紅的鸚鵡。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滴成了一只血鸚鵡。
  它帶給世人的,除了一個邪惡的愿望外,就是災禍。
  它的本身就像征著邪惡的災禍。
  鐵恨的瞳孔也驟然收縮。
  就在他看見血鸚鵡這一瞬間,他的整個人都已突然收縮。
  血鸚鵡帶來的邪惡和災禍,已像是閃電般痛擊在他身上。
  這個無情的鐵漢,這個連心都像是用鐵打成的人,竟在這一瞬間突然萎縮。
  枯葉般萎縮。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倒下了墳頭。
  血鸚鵡笑了,就像是人一樣,在笑聲中充滿了一种說不出的邪惡妖异的譏誚。
  王風全身也已冰冷,忽然大吼,飛身扑了過去。
  他想抓住這只血鸚鵡。
  他的出手如電,只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血鸚鵡已帶著它那邪惡譏誚的笑聲沖天飛起,投入遠方的陰冥里。
  陰冥中忽然有人語聲傳來:“你們是同時看見我的,現在,他的愿望已實現了,還有兩個愿望,我會留給你,你等著……”
  邪惡尖銳的聲音,說到最后一句話,已到了陰冥外的虛無縹緲中。
  夜。
  小院中的大銀杏樹木葉蕭蕭。
  王風又在等,又等了很久。
  蕭百草又進入了那間驗尸的屋子,鐵恨也進去了,是王風親自將他抬進去的。
  那時他尸体已冰冷了。
  縣里的捕頭已率領屬下將這小院子圍住,鐵恨突然暴死,只有王風的嫌疑最重。
  可是他們也并沒有輕率出手,他們還要等蕭百草查出鐵恨的死因。
  這里是個大縣,縣里的捕頭叫何能,年紀雖不大,名气也不響,做事卻极慎重。
  秋風蕭殺,他們已等了三個時辰,這次蕭百草耗費的時間更長。
  因為鐵恨不但是他尊敬的人,也是他的朋友。
  現在他終于慢慢的走了出來,不但顯得精疲力竭,而且是帶著种說不出的惊恐。
  何能第一個搶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又縮回。
  他的手好冷。
  何能吐出口涼气,才問:“老先生已查出了他的死因?”
  蕭百草閉著嘴,嘴唇在發抖。
  何能道:“鐵都頭是怎么死的?”
  蕭百草終于開口,道:“不知道。”
  何能很意外:“不知道?難道連老先生你都查不出他的死因?”
  蕭百草道:“我應該能查得出,無論他的死因是什么,只要是人世間有過的,我都應該能查得出。”
  何能道:“可是現在你查不出。”
  蕭百草慢慢的點了點頭,眼睛里的恐懼之色更強烈。
  看到他的眼神,何能忽然机伶伶打了個寒噤,道:“難道……難道凶手不是人?”
  何能道:“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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