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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白骨骷髏


  沈胜衣他們并不知道魔王的遭遇,一路上他們也沒有遭遇任何襲擊,安然到達白玉樓的私邸。
  白玉樓一接消息,立即飛迎出來,他与沈胜衣非獨是好朋友,而且曾經出生入死,共度患難。
  白玉樓也曾經說過,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事情,并不是連中文武狀元,而是有一個白冰那樣的女儿,還有一個沈胜衣那樣的朋友。白冰天生麗質,人稱絕世無雙,非獨溫柔,而且孝順,沈胜衣劍名動天下,義薄云天,也是絕世的奇男子。
  沈胜衣游俠江湖,白玉樓雖然無意官場,但因為身份特殊,很多事情仍然置身道外。
  他們見面的机會當然很少,每一次分手,白玉樓總是千叮万囑,要沈胜衣一有空便來我他。
  白冰更就是每一次都嚷著要隨沈胜衣闖湯江湖,當然每一次都被拒絕。
  她雖然也隨白玉樓練了一身武功,但江湖險惡,就是沈胜衣也不敢确保他的安全。
  一直到去年春天沈胜衣、白玉樓才被她說動,与他走了一趟江南,卻遇上了被譽為天下第一的紅梅盜,險些性命不保,雖然是有惊無險,經過那一次,白玉樓更不肯讓她离開府邸了。
  他的興趣卻沒有因此消減,反而更大,所以早就吩咐了下了,一有沈胜衣的消息,每一個便要通知她。也所以,白玉樓雖然飛迎出來,還是給白冰搶在前面。
  沈胜衣才在堂上坐下,白冰便已一只蝴蝶也似飛進來,她沒有加以修飾,可是以他的漂亮,根本已無需任何修飾已是會令人為之目眩。
  “沈大哥——”人還在堂外,沈胜衣便已听到白冰銀鈴也似的呼喚聲,目光才一轉,白冰已到了身前。
  白冰也這才發現沈胜衣之外,還有兩個老頭子,一個大漢在旁。
  她本等拿手中那方繡帕去掩著沈胜衣的眼睛,看見那三個陌生人都在伍怔的盯著自己,不由停下來。
  沈胜衣即時笑一笑道:“冰儿,怎樣了?”
  白冰滴溜溜轉到沈胜衣身旁,俯身低聲問:“沈大哥,他們是什么人?”
  沈胜衣反問:“你說呢?”
  “是你的長輩?可不像。”話口未完,她已自歎啼的笑出來,顯得更加嬌媚。
  張千戶、秦獨鶴听得清楚,相顧一笑,沈胜衣搖搖頭:“又長一歲了,還是這樣子”白冰不依的拉拉沈胜衣的袖子:“才見面就教訓人家哦。”
  一個清朗的聲音隨即從門外傳來:“可想而知,平日怎樣搗蛋。”
  說話未已,一個三絡長須的錦衣人已快步從外面走進來,人雖然已入中年渾身仍然充滿活力,那么瀟,只怕沒有多少青年人比得上。
  他一面笑容,看到張千戶、秦獨鶴,眼瞳中亦不禁露出詫异之色。
  白冰嗔接道:“爹,連你也說女儿的不是。”
  這個錦衣人就是白玉樓,笑應道:“爹可是鐵面無私——”一頓轉向沈胜衣。“老弟什么風將你吹到來這里?”
  “東風——”沈胜衣笑笑:“這几天吹的不是東風?”
  他仍然坐在那里,張千戶三人已不覺站起來。
  白玉樓目光再轉道:“這三位……”
  沈胜衣道:“江南四友的張……”
  白玉樓截道:“精打細算的張老前輩,失敬——”目光落在秦獨鶴面上,“這位相信就是秦老前輩了。”
  秦獨鶴一怔:“白大人言重。”
  張千戶接道:“我們与自大人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面。”
  白玉樓道:“晚輩對四位老前輩卻是印象頗深。”
  張千戶、秦獨鶴齊皆“哦”的一聲,白玉樓笑接道:“只因為四位之中,有一位的外號与晚輩完全一樣。”
  “書劍雙絕——”張千戶秦獨鶴恍然齊道。
  白玉樓目注張千戶道:“年輕的時候,晚輩曾不止一次想我柳老前輩談書劍一較高下,總是沒有机會。”
  白冰插口道:“爹當年原來也是好勇斗狠。”
  白玉樓笑笑道:“卻是沒有你這么搗蛋。”
  白冰含嗔跺腳,白玉樓接道:“我這個女儿自小給寵坏了,失禮之處,万勿怪見。”
  張千戶秦獨鶴齊皆搖頭,張千戶接道:“我們兄弟一向不慣拘束,令千金也并無失禮之處。”
  “那是晚輩失禮了,到現在仍然還讓兩位老前輩站著。”白玉樓隨即一揖:”請坐——”張千戶、秦獨鶴一生甚少出入官宦人家,加上白玉樓這個府邸气勢,又實在大得嚇人,再看白玉樓亦中淵停岳峙,莫測高深,才不由拘束起來,現在談上了几句,發覺白玉樓一些官气也沒有,那一份拘束亦無形中消去,含笑坐下。
  白玉樓轉向韓奇:“這位——”“是我的外甥韓奇。”
  韓奇忙抱拳:“見過白大人。”
  白玉樓笑笑:“那還不請坐?”
  韓奇吶吶道:“在下站著就可了。”
  “進門就是客,那有讓客人站著的道理?”白玉樓笑接:“你若是不肯坐,我也只好站著了。”
  韓奇連聲“不敢”,忙亦坐下。
  張千戶隨即道:“沈老弟路上說自大人如何……”
  白玉樓一面坐下,一面道:“他說了我什么坏話,兩位老前輩無妨直說,好得讓我跟他算帳。”
  “都是好話。”張千戶目光一掃:“可惜我年紀一大把,否則一定投在白大人門下,做個應門的,也一樣光彩。”
  “這番說話深得落米湯精髓。”沈胜衣一笑:“不過也是事實,他年紀的确大了一些,倒是我比較合适。”
  白玉樓笑笑,目注白冰:“冰儿,你听到了。”
  白冰立即嚷起來:“沈大哥,話是你說的。”
  “糟了。”沈胜衣歎了一口气。
  白冰隨又說:“我可不要你應門,只要你做我的保鏢。”
  沈胜衣道:“這附近還有誰敢開罪你這位大小姐?”
  白冰道:“我是說……要你保護我走遍天下。”
  沈胜衣搖頭:“恕在下無能為力。”
  白冰跺腳道:“大丈夫一言九鼎,這是你說的。”
  沈胜衣一眨眼睛:“幸好白大人還沒有答應,我現在收回還來得及。”
  白冰高聲嚷:“爹——”白玉樓一攤雙手:“他已經將話收回,爹得等下一個机會了。”
  白冰呶著櫻桃小嘴,不作聲,白玉樓目注沈胜衣:“你等說服她,莫要她惱我這個做爹爹的一輩子。”
  沈胜衣轉向白冰,白冰卻偏過臉去,眼睛卻瞟著沈胜衣。
  沈胜衣笑笑:“冰儿是一個乖孩子,怎會生你的气?”
  白冰立即道:“我不是孩子,現在也真的要生气了。”
  白玉樓佯作惊慌的一縮身,轉向張千戶:“四位老前輩只是來了兩位,還有兩位可是隨后到?”
  張千戶搖頭,白玉樓接道:“柳老前輩若是在附近,晚輩去拜訪他也一樣。”
  張千戶道:“白大人還是要跟他比一比那一個才是書劍雙絕?”
  白玉樓道:“比不比也不要緊,能夠一瞻前輩風采,總是好事。”
  張千戶道:“劍方面不敢說,書方面,白大人信必在他之上。”
  “老前輩何以如此肯定?”白玉樓有些奇怪。
  張千戶道:“書重靈气,我看他,近年來只怕已沒有多少靈气了。”
  白玉樓听到這里,那還听不出柳清風已甚為不妥,追問道:“柳老前輩到底怎樣了?”
  張千戶道:“不滿自大人,已經不在了。”
  白玉樓輕“哦”一聲,目光轉向沈胜衣,沈胜衣即時接道:“我們也該談談正事了。”
  “出了什么事?”白玉樓追問:“与我可是有什么關系?”不等沈胜衣回答,又說道:“你我一別到現在,一切可是都非常平靜。”
  沈胜衣道:“這件事是否与你有關,目前我們仍未能夠肯定。”
  白玉樓詫异道:“你卻是跑到這儿來了。”
  沈胜衣微喟:“因為小艾認識的大人物只有兩個,除掉我,就是你。”
  “小艾?”白玉樓一軒眉:“艾飛雨?他怎樣了?”
  沈胜衣雙手一攤,白玉樓變色道:“死了?是誰下的手,我与你立即去我他替小艾報仇。”說到這些話,他立時就變得像是十足的江湖人,完全不像是當朝顯貴。
  沈胜衣搖頭道:“報仇是其次,目前我們先必須解決的,就是那個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那個人?什么人?”白玉樓追問。
  “他自稱魔王。”
  白玉樓大笑:“這個綽號很嚇人,卻也粗拙得很,這個人相信也不見得有什么了不起。”
  沈胜衣道:“但,他手中那柄刀,卻是厲害得很。”
  “怎樣厲害?”白玉樓仍顯示怀疑。
  “据說那柄刀之上有諸魔的詛咒,是一柄魔刀。”沈胜衣說得看來很認真。
  白玉樓又大笑。“怎樣了,難道你竟然相信這种話?”
  “那柄刀是否有諸魔的詛咒我不敢肯定,但的确是一柄不尋常的刀。”
  “不出鞘也能殺人?”
  “殺人倒還罷了,它能夠變出兩個一模一樣的人,才是可怕。”
  “又是易容?”
  “也許——”沈胜衣沉吟著,說道:“那柄刀也許只是一柄普通的刀,魔力只是在用刀的那只手之上。”
  白玉樓道:“你已經見過那柄魔刀變出來的人?”
  沈胜衣道:“而且不是一次,兩個一模一樣的艾飛雨,方直,冷血歐陽……”
  “小艾是一個俠客,方直是一個君子,冷血歐陽——”白玉樓想想:“是不是那個黑道殺手?”
  沈胜衣點點頭。
  白玉樓奇怪道:“這三個都不是同一類型的人,怎么會址在一起?”
  沈胜衣道:“這件事奇怪得很,也許我應該跟你由開始,詳細說清楚。”
  白玉樓道:“連你也認為奇怪,當然是很奇怪的事,快說快說!”
  白冰隨亦拉過一張椅子,在沈胜衣旁邊坐下,怔怔的望著沈胜衣,她最感興趣就是江湖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傳說。
  在這之前,沈胜衣曾經跟她說過不少次,每一件都令她很刺激,卻從未听過沈胜衣說出“奇怪”二字。
  連沈胜衣也認為“奇怪”的事情,又將會如何曲折,如何刺激?
  沈胜衣沒有令她失望,那雖則沒有結局,但已經足以令人魄動心惊。
  沈胜衣說得很詳細,白玉樓听得限用心,開始的時候,他表現得很感興趣,但听到艾飛雨易容的那個魔王的出現,尤其是听完沈胜衣對那個魔王的描述,他的神態便顯著起了變化。
  變得好像有些憂慮。
  沈胜衣看在眼內,沒有問,繼續將話說完,補充道:“這件事若是与你有關,以那個魔王的行事作風,似乎沒有可能讓我們這樣順利到來這里,除非他不准備在近日采取行動。”
  白玉樓終于開口,第一句就是道:“這件事相信的真与我有關。”
  所有的目光立時都集中在他的臉上,白冰隨即問:“爹,你認識那個魔王?”
  她顯得很興奮,就像是非常希望那個魔王真的与他的父親認識,完全沒有考慮到,那將會如何可怕,并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白玉樓沒有令她失望,點頭道:“那若真的是那個人,我們彼此應該都是非常熟悉的。”
  白冰急不及待的追問:“他真的是一個魔王?”
  白玉樓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怎會這樣的!”白冰奇怪的望著白玉樓,其他人都在凝神傾听。
  白玉樓道:“他外表与一般人并沒有什么分別,可是他体內流的都是魔血,言談舉止都充滿著邪气,他的作為更就邪惡之极。”
  白冰又問道:“爹跟他是朋友?”
  不待白玉樓回答,她又道:“爹怎會有這樣的朋友?”
  白玉樓淡然一笑:“我們本來的确是朋友,后來卻變成敵人,勢不兩立。”一頓一歎:“我原以為他已經死掉了,想不到仍存在人間。”
  語聲一落,突然又一歎:“也許他們并非同一個人,只不過行事作風上有些相似。”
  沈胜衣道:“白兄……”
  白玉樓居然還有心情說笑,截口道:“你還是不要与我稱兄道弟的好。”
  張千戶他們齊皆一怔,白冰隨即“噗哧”笑出來:“是啊,那我便得改口叫你沈大叔,不是將你叫老了。”
  沈胜衣苦笑,白玉樓壓低嗓子接道:“我們父女早已有協定,她一定要叫你沈大哥。”
  沈胜衣搖頭道:“冰儿沒給你寵坏,倒是個奇跡。”
  白玉樓笑道:“我的年紀也實在大了一些。”一頓接道:“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
  他隨即問沈胜衣:“那個魔王是不是有一個手下,年紀雖比我還要老,身形卻像個小孩子,脾气也好像小孩子一樣?”
  張千戶脫口道:“那個小老人……”
  沈胜衣接道:“他當然不是一個小孩子?”
  白玉樓點頭道:“像他這种侏儒并不多,很多人就是將他當做小孩子,結果吃了大虧。”一笑接道:“就是不將他當做小孩子,也一樣容易吃虧。”
  沈胜衣道:“有時他看起來好像很老實,有時卻白痴一樣。”
  “這兩种人,無疑都很容易令人上當的。”
  沈胜衣接問:“你是什么時候認識這個侏儒的?”
  白玉樓沉吟道:“在二十年之前。”
  沈胜衣一怔:“那么久的了?”
  “當時他叫做枇杷,是可以吃的那种枇杷,并不是那种奏樂用的琵琶。”
  沈胜衣道:“我原以為是那种琵琶,當時他都是那种枇杷的樣子,整個身子都是圓圓的,胖得連脖子也險些分不出來。”
  “當時他已經是魔王的手下?”
  “這應該說是一樣玩物。”
  沈胜衣方待再問什么,白玉樓已又道:“据說他是一個波斯商人帶來的,懂得好些逗人開心的玩意,那個波斯商人原就是准備將他賣給大戶人家,也所以才將他養得那么胖。”
  “結果給魔王買去了?”
  “价錢据說并不便宜。”白玉樓思索著道:“那未嘗不可以說是他的造化,也許由于這個矮小子甚得那個主人的歡心,也可能那個主人發現他是一個可造之材,非獨不將他當做奴隸,而且還教了他不少武功,讓他侍候左右。”
  沈胜衣接問:“那個主人本來是什么人?”
  白玉樓道:“他姓錦……”
  “這個姓氏不多見。”
  白玉樓點頭,接道:“現在當然已沒有多少人記憶,但在二十年前,不知道錦宮城的人,只怕不多。”
  “是因為什么?”
  “武功,智謀。”白玉樓語聲一沉,“三十年前他還是武林中人,在江北人稱無敵,但他更感興趣的卻是功名富貴,所以在武林中雖然有這般聲望,卻甘心棄去,投身官府,不惜由主簿干起來,他的運气很不錯,那當然還有其他原因,不過十年,由宁園縣主簿而縣令,而吉安府通判,而湖廣行省僉事,再內調大常寺少卿,寺卿,升任中書省參与政事,又值上級告老再升為中書省左丞相,大權獨攬。”
  沈胜衣奇怪的望著白玉樓,奇怪他能夠記得這個人這么多。
  白玉樓接道:“當時皇上左右的大臣不是老邁就是古怪,有些迂腐,有些量小,再不就是太過荒唐,只有此人善体人意,審慎小心,既曲且謹。”
  沈胜衣道:“那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何況又深得這一人的寵信,正所謂可以為所欲為,還有什么不滿足?”白玉樓笑笑。
  沈胜衣試探問道:“難道他竟然想做皇帝?”
  “不錯——”白玉樓稍為沉吟,“他暗中招兵買馬,密謀造反,第一個被他收作心腹手下的,是明州衛指揮林放,當時林放奉旨出海防倭,卻乘机与扶桑朝野勾結,借得精兵千人,又教元朝舊臣封績經亦和林放會合,請北元皇帝舉兵南下,以便乘明軍北調之際,集扶桑与及占城等地的精兵,一舉將京城攻下。”
  “是怎樣失敗的?”
  “他素性多疑,追隨他的人不少枉死在他手下,引起部份人的不滿,待屬下的態度也大驕傲,那些原准備全力支持他的人,看見他未成皇帝,便已擺出皇帝的派頭,心里已大都不怎樣舒快,但他最失敗的一點,卻是殺了屬下得力的商智遠。那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在錦宮城還在江湖的時候,便已經追隨左右,而所有行動,据說其實大都由此人策划。”
  “錦宮城應該知道缺此人不得。”
  “話說在前面,錦宮城雖然絕不是一個草包,卻也不是一個怎樣聰明的人,做了左丞相之后,更以為,那主要還是自己的才能与運气。”
  張千戶一笑,插口道:“一個人成功得太快,并不是一件好事,那會使他很容易疏忽了許多成功的原因。”
  “不幸商智遠并沒有他那么善忘,更不幸以為錦宮城少不得他,言語態度難免亦有些囂張。”白玉樓微喟:“很多聰明人都有這個毛病。”
  張千戶道:“錦宮城若是能夠看得遠一些,應該忍下來。”
  “可惜他看得既不夠遠,也以為事情到那個局面,他自己已可應付得來,几次要舉事都為商智遠阻撓,以為他包藏异心,一怒之下,便將他殺掉。”
  沈胜衣搖頭:“看來殺得不是時候。”
  “所以很多人都不滿,大概他也看出了,亦以為准備得已經差不多,正要擇吉起兵,那知道事机不密,還未到時候,秘密已經露出去,禁軍先發制人。”白玉樓顯得更感慨:“這件事被誅連的人可不少,各門各戶死的人在二万以上。”
  沈胜衣試探道:“負責這件事情的,莫非就是你?”
  白玉樓頷首:“這件我原是希望只究主腦,其他的從輕發落,結果連出賣錦宮城,密報上變的人也難逃一死。”
  沈胜衣皺眉,白玉樓接道:“廷臣俱認為那些人原亦是叛逆,見事難成才上奏告變,不可不誅。”
  “卻是走了錦宮城?”
  “我率領禁衛殺入丞相府的時候,錦宮城已准備出動,一身金紅色龍袍,儼然帝王模樣,想不到他在府中挖了地道,而令人意外的竟然有不少人替他賣命,使他能夠逃進地道內。”
  “你沒有追進去?”
  “有,卻險些儿為枇杷所算,兩地道之內文埋了火藥,一經引發,立即將地道堵塞住。”自玉樓經埒胡子,“當時我一面著人封鎖周圍數百里,畫繪圖形,一面著人日夜不停,將堵塞地道的泥土挖開,結果在三里外地道出口的那幢巨宅的一個密室中我到了一具頭頂金冠,身穿龍袍的白骨骷髏,那證實是毒藥使變成膚消肉蝕,當時誰都認為是錦宮城自知無望,服毒自殺。而事實上各地都全無線索,也不再見此人出現。”
  沈胜衣道:“你也是這樣想?”
  白玉樓搖頭:“那具骷髏白骨令我恨怀疑,可是以后都沒有這個人的消息,只好接受這事實。”
  “其實你沒有接受,否則也不會立即就想起這個人。”
  白玉樓微喟:“我也不明白,這許多年了,對于這個人始終放心不下。”
  沈胜衣道:“這個人實在可怕,將能夠一等就這么多年。”
  白玉樓道:“也許他就是在磨煉那柄魔刀,侍机發動。”
  沈胜衣點頭道:“若是我推測不錯,這些日子以來他只怕是避居异域。”
  白玉樓道:“應該就是了,否則以他不甘寂寞的性格,若是仍留在中土,早已鬧出事來。”
  沈胜衣道:“但雖然多年后的現在他才回來,性格并沒有改變了多少。”
  “江山易政,本性難移。”白玉樓笑笑,“這是老話,總有些道理的。”
  沈胜衣道:“這一次地出你這邊著手,除了有這個需要之外,只怕多少亦有些報复的意思。”
  白玉樓“嗯”一聲。“毫無疑問。”
  沈胜衣緊接問:“你們當時的交情怎樣?”
  白玉樓道:“很不錯,他認為我是最有前途的年青人,我亦覺得這個人絕不簡單,也因為平日不時往來,對于這個人的性格很清楚,才能夠將丞相府的外援一下子完全切斷,迅速攻進去。”
  “以你的智勇雙全,怎么他竟然完全不感興趣,不將你收為己用?”
  白玉樓道:“像我這么本領的人,他若是也瞧不出來,又那有資格叫做魔王?”
  白冰皺了皺鼻子:“爹現在是本領,那許多年之前誰曉得是不是也一樣?”
  白玉樓瞪眼道:“現在就已經跟爹過不去了,嫁出去,眼中還有這個爹的?”
  白冰嬌靨一紅,躲在沈胜衣后面,沈胜衣接道:“難怪冰儿了,我也有這個怀疑。”
  白玉樓佯作生气的道:“他當然沒有說得很明顯,但很多說話,已有很希望与我合作之意,我也是因此才對他動疑。”
  沈胜衣道:“他應該看得出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白玉樓道:“所以后來他明顯的已不太喜歡我去拜訪他,到我率眾攻入丞相府,他雖知大勢已去卻仍揚言与我算帳。”
  沈胜衣道:“現在你的地位比當年更重要,再加上那一筆舊帳,難怪他選擇你做第一個目標。”
  白玉樓摸著胡子:“這說來實在危險得很,若非你們到來,我現在仍然一無所知,更不知道防范。”
  沈胜衣道:“知己知彼,百戰百胜。他知道我上小艾,對于你近年的事情是必已非常清楚。”
  “可惜。”白玉樓打了一個寒噤。
  沈胜衣沉吟著道:“會不會,倘變出來的那些人多少都与你有些關系?”
  “這個倒未必,譬如,方直這個君子,我与他可就完全不認識,但他在武林中卻很有聲望,大可以利用其號召武林中人去助他解決某些事情,甚至于組織所謂義師。”
  “有方直出面,一件邪惡的事情的确也會變成正義,到他們醒悟的時候,事情也許已成功了。”沈胜衣又沉吟起來。
  白玉樓倏的劍眉一皺。“我現在只是擔心一件事。”
  沈胜衣道:“你這儿是否有他的人混進來。”
  白玉樓點頭,張千戶等人無不變色,這其實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沈胜衣道:“這里住的人相信不會少吧?”
  “也不怎樣多,大都有一份詳細的記錄,證明他們的出身清白,但錦宮城竟然能夠變出另一個完全一樣的人,那份記錄只怕沒有什么作用。”
  “与變同時,他是必會先弄清楚那個人的底細。”
  “可不是。”白玉樓喃喃道:“而且我們亦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調查清楚。”
  “錦宮城也應該到了。”沈胜衣有些詫异的道:“令人奇怪的只是他竟然不阻止我們赶來。”
  白玉樓道:“以你看,那會是什么原因?”
  “也許他的目的并不是這儿,也許他力有不逮,也許真的追不及我們。”
  白玉樓笑笑。“這都是從好處想。”
  沈胜衣接道:“也許他根本不將我們放在心上,但若是如此,在嘉興那儿,与我們應該還有一場好斗。”
  白玉樓再接問:“沒有第五個也許?”
  沈胜衣道:“還有一個,那就是他們那一伙之內,也許出了什么亂子,自顧不暇。”
  沈胜衣撫掌道:“我也是這樣想,但可以肯定一點,除非他的目的真的不是我,否則,以他的性子,絕不會讓我們久候。”一頓笑接道:“但有你們從旁協助,我倒是放心得很。”
  張千戶苦笑一下:“最怕他又變出什么好朋友到來,使我們防不胜防。”
  白玉樓道:“這個簡單,由現在開始,這儿什么人也不接待就是了。”
  白冰道:“那我也不能夠外出玩耍了?”
  “當然——”白玉樓笑笑。“万一你給他們抓住,換了第二個人回來,如何是好?”
  沈胜衣道:“這個我倒很放心,冰儿人間絕色,他那儿能夠我到一個差不多的人來變?”
  白玉樓大笑,白冰瞟著沈胜衣一眼,嬌羞之外透著難以言喻的喜悅。
  白玉樓隨即又接道:“一會我再吩咐有關人等小心城內外所有往來的,若發覺形跡可疑,立即追查下去,這總比呆著等好。”
  沈胜衣他們當然并無异議,白玉樓倏又一笑,道:“万一几位突然發覺有异的是我本人,那么也不要客气,將我抓得起來,一辨真偽。”
  沈胜衣歎了一口气。“若是有這种事,只有你將我們抓起來,那還有我們分辨真偽的余地。”
  白冰插口道:“爹可以預先吩咐他們,什么人都可以抓,就是不能抓沈大哥他們,即使下命令的是爹你。”
  “好辦法——”白玉樓拈須微笑。
  “万一假的是我們,那如何是好?”沈胜衣反問。
  白冰一呆,輕輕撞了沈胜衣一下:“人家好容易才想出這個辦法,又給你弄坏了。”
  白玉樓笑道:“幸而我們有的是時間,盡可以從詳計議,相信總可以想出一個好辦法來。”接道:“長途跋涉,大家相信都很累也很鐵的了,我這就吩咐下人先准備酒菜与及休息的地方。”
  白冰道:“沈大哥那座院子不是一直都收拾得很好?”
  白玉樓道:“當然了,他們怎敢不听從你這位大小姐的吩咐。”
  白冰道:“我早就知道,沈大哥,一定會到來探望我們。”
  白玉樓佯歎道:“我卻是不知道他這次到來,目的并非完全在探望我們,而且還害得我們心惊動魄。”
  白冰道:“那其實沒有什么大不了,沈大哥總有辦法應付的。”
  白玉樓立即道:“那你還不赶快送他去歇息,好讓他赶快將辦法想出來?”
  白冰鼻子應一聲,一把拉了沈胜衣就走。
  沈胜衣腳步不停,思想卻几乎完全停頓,雖然他已經知道事情与白玉樓有很大的關系,卻不知道錦宮城將會采取什么行動。
  他到底只是一個江湖人,對于朝廷中的情形知道得實在有限,也多是由白玉樓那儿中听來。
           ※        ※         ※
  白玉樓口雖說有的是時間,事實何嘗不知道,時間也許已所剩無多。
  錦宮城事實也已經進城了。
  在白玉樓下令有關人等密切注意之前,錦宮城已經与玉蝶坐著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進來。
  玉蝶換過了一身普通衣裳,錦宮城那一襲金紅色的龍袍外亦罩上了一襲商人衣服,頭上那頂金冠亦被一頂高帽子遮蓋。
  他的眼神亦變得很慈和,最奇怪的卻還是玉蝶,那原是碧綠色的變瞪現在已有如黑漆一樣。
  即使命令已下,也沒有人會留意這樣的兩個人。
  那個車把式亦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馬車進了城,轉過長街,錦宮城才吐一口气,他一直坐在那里,呆望著窗外的景物,神情异常复雜。
  玉蝶也這才問:“与你离開的時候有什么分別?”
  錦宮城笑笑:“繁華得多了。”
  玉蝶淡淡道:“你的興趣當然也更大了。”
  “當然。”錦宮城搖頭:“若是一來就搬來這里,寡人實在怀疑是否能夠待到這個時候。”
  玉蝶道:“你現在的情形不見得就好到那里去。”
  錦宮城歎息:“寡人雖然能夠將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卻不能夠將他的心也變掉。”
  玉蝶道:“也許你所表現的態度,一開始就錯了。”
  錦宮城沒有作聲,玉蝶接道:“我雖然不知道身為帝王對子民應該采取怎樣的態度,但你表現出來的,卻總是覺得差一點儿。”
  錦宮城笑笑:“最主要當然是因為連一天真正的帝王寡人也沒有做過。”
  玉蝶道:“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錦宮城道:“更可惜的是,你雖然看出寡人有這許多弱點還是要投靠寡人。”
  玉蝶道:“沒有比這件事更刺激了。”
  錦宮城點點頭,忽然笑起來:“寡人又何嘗不是這种感覺?”
  玉蝶也笑了,笑得竟有如白痴一樣。
           ※        ※         ※
  馬車在一幢不太大的庄院門前停下來,車把式赶快從車座上跳下來,恭恭敬敬的拉開車門,放下梯子。
  玉蝶扶著錦宮城走下,錦宮城走上石階,卻忽然回頭:“錦安,將馬車安置好了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那個車把式垂下頭:“奴才要走又怎會等到今天?”
  錦宮城拈須微笑:“想不到寡人身旁,仍然有几個忠貞之士。”
  錦安沒有作聲,錦宮城接著說道:“寡人絕不會虧待你的,但寡人仍然希望你再詳細考慮一下,你雖然一直留在這儿,寡人如此回來,也應該看出事情不很順遂了。”
  “方才奴才不走,現在更不會走的了。”錦安說得很肯定。
  錦宮城一聲:“好!寡人事成之后,是絕不會虧待你的。”
  錦安道:“奴才只希望能夠終生侍候主人。”
  錦宮城連聲說道:“好”舉步繼續上去,庄院的大門即時打開,現身的竟然是那個小老人枇杷。
  錦宮城、玉蝶先后走了進去,待小老人將門關好,才問:“枇杷,城里頭有什么消息?”
  枇杷道:“沈胜衣、張千戶四人已經進了白玉樓那儿。”
  錦宮城沉吟了一下,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白玉樓很快就會下令有關人等留意我們的行蹤。”
  枇杷道:“他們不會有所發現的。”
  柳林那一戰才開始,他便已溜了出來,那當然是錦宮城吩咐,要他先赶來打點一切。
  他追隨錦宮城多年,已摸清楚錦宮城的脾气,雖然錦宮城沒有吩咐他在什么時候离開,亦知道那實在不是時候。
  錦宮城看了枇杷一眼,接道:“你最好還是少現身。”
  枇杷笑道:“因為我只要一現身,就會給你認出來。”一頓接道:“所以我進城是選擇黑夜,赶路也是選擇黑夜。”
  錦宮城沉吟道:“你卻是赶在我們之前。”
  枇杷歎了一口气:“那事情對我們當然是非常不利。”
  錦宮城點頭:“我們現在可用的人已經不多,但事情并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枇杷道:“老奴要做的也都已經做妥了。”
  錦宮城道:“要來的也都全來了?”
  枇杷道:“在密室之內等著。”
  “很好”錦宮城吁了一口气,神態說不出的落寞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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