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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彼此兩不欠


  沉曼君首先開口道:“二十年前,我自覺很對不起你,可是,你一直都不給机會讓我說。”
  她的語聲很慢、很冷,毫無感情。
  無敵只是听,沉曼君接道:“二十年來,你望也不望我一眼,將我与女儿隔絕,我沒有怨言,亦因此不再覺歉疚,但到今夜再見你,我又感到很對不起你,以你的武功內力修為,沒有理由變得這樣蒼老、憔悴,這二十年來,可見,你并不比我好過。”
  無敵仍然不作聲,沉曼君看著他,搖頭,又道:“你雖然自命英雄蓋世,還是拿不起,放不下,還要二十年后的今夜,才有勇气闖進這個房間。”
  無敵雙手又緊握,眼睛中的怒火又高燃,看似便要一拳擊向沉曼君,但終于還是轉身,發狂地奔了出去。
  由始至終,他沒有說過一句話,可是,他心內的憤怒、悲痛,卻已經表露無遺。
  沉曼君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眼淚終于流下來,滴碎在紙屑之上。
         ※        ※         ※
  离開龍鳳閣,無敵直奔自己的房間,推開門,就看見獨孤鳳在整理被褥。
  獨孤鳳听得開門聲響,回頭見無敵進來,忙迎上去道:“爹,你到哪儿去了。”
  無敵看見獨孤鳳這樣,心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還未回答,獨孤鳳已拉著他的手臂,扶他到桌旁坐下,回身再斟了一杯茶。
  無敵只是看著她。
  獨孤鳳也免得奇怪,嬌嗔道:“爹,你怎么這樣看著我不說話,是否有什么事不高興?”
  無敵的怒火立時又冒起來。
  獨孤鳳又問道:“到底是哪一個惹你生气了?”
  無敵霍地站起身子,戟指獨孤鳳,道:“是你。”
  獨孤鳳一怔,道:“我做錯了什么事?”
  “你說,有沒有到過龍鳳閣?”
  獨孤鳳垂下頭,沒有作聲,無敵喝問道:“說!怎么不敢說。”
  “為什么不敢,我又沒有做錯事!”獨孤鳳倔強的脾气又發作。
  “沒有錯?”無敵暴喝道:“不服從我的話就是錯。”
  “她是我娘親,我去探望她,有什么不當。”
  “她不配做你的娘親!”
  “娘親就是娘親,你跟她不和,可不能迫我不認她!”
  無敵怒极,一掌痛摑在獨孤鳳面上,他雖然沒有用內力,仍摑得獨孤鳳打了一個轉。
  獨孤鳳手撫著被摑痛的面頰,怒瞪著獨孤無敵,無敵好象現在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那只手不覺顫抖起來。
  獨孤鳳一頓足,一聲不發,轉身奔了出去。
  “鳳儿。”無敵叫一聲,頹然坐了下來。
         ※        ※         ※
  獨孤鳳撫著臉,一直奔香閨隨即收拾金銀細軟,打成了一個小包袱,負在背后,便往外跑。
  兩個侍候她的小丫環呆呆地看著,既不知她在干什么,又不敢多問。
  才出房門,就遇上公孫弘,一見他,獨孤鳳就有气,還未來得及罵,公孫弘已開口道:“師妹,方才我說錯了話,給師父看出,我放你進去過龍鳳閣。”
  “不是你告訴爹的?”獨孤鳳怒視公孫弘。
  “不是……”公孫弘忽有所覺,道:“莫非師父方才罵過你?”
  “他給了我一巴掌,這還是他第一次打我。”
  公孫弘怔在那里,也不知該說什么,獨孤鳳也沒有多說,拔步就走,公孫弘這才發現獨孤鳳背負著小包袱,忙追前問道:“師妹,你要去哪儿?”
  “去哪又怎樣,難道還要問過你?”獨孤鳳冷笑,腳步不停。
  公孫弘一個箭步上前攔住去路,獨孤鳳立即拔出鴛鴦雙刀,一晃,叱道:“讓開,要不我動刀了!”
  公孫弘把胸膛一挺,道:“你動刀砍我好了。”
  “砍你?”獨孤鳳刀一翻,道:“我砍我自己。”
  公孫弘一呆,獨孤鳳冷笑著接道:“我砍在自己的臉上,看你怎么樣向我爹交待?”
  公孫弘放軟聲音,懇求道:“師妹,不要這樣難為我好不好,讓你走了,我一樣不能向師父交待。”
  “笑話,爹又沒有叫你看著我,再說我這么大的人,你看得了,讓開!”獨孤鳳雙刀一擺。
  公孫弘仍擋在那里。
  獨孤鳳柳眉倒豎,厲聲道:“叫你讓開,听到沒有?”
  公孫弘給喝得連退了几步,終于讓開了。
  獨孤鳳也不理會,頭也不回,眨眼便走得已不知所蹤。
  公孫弘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又頓足又生气,正不知如何是好,獨孤無敵已從那邊月洞門轉進來,看見公孫弘那樣子,脫口問道:“你在干什么?”
  “師妹……師妹……”
  “鳳儿怎樣了?”無敵追問。
  “走了!”公孫弘苦著臉。
  “去哪儿了?”無敵急問。
  公孫弘只有搖頭,無敵看著他,不由歎息一聲,道:“都是我不好,將她縱成這樣子。”
  “師父,這你說……”
  “气過了,她自會回來。”無敵目光一閃,道:“你還是去看看鄧奎那封信弄好了沒有,弄好了,就赶快送出。”
  公孫弘只有應命,無敵也沒有再多說什么,負手踱了回去,神色已經恢复了正常。
  至于他在打什么主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        ※         ※
  客客气气的書信,客客气气的使者,可目一听是獨孤無敵的信,接待無敵門使者的那四個峨嵋弟子還是立即變了臉色。
  無敵門、峨嵋派素無交往,獨孤無敵突然著人送書信到來,這當然就絕不會是一封普普通通的書信,何況管中流怒挑無敵門十三分舵這件事他們亦已經得到消息。
  使者將書信放下,立即就离開,那四個峨嵋弟子亦慌忙往大廳那邊奔去。
  才到石階下,就被一個中年僧人截住,道:“忘記這是什么地方了?”
  四個峨嵋弟子忙合十道:“智空師兄,有封信我們要立即送交掌門方丈。”
  “什么書信這樣緊張。”
  “無敵門獨孤無敵派人送來的。”
  “獨孤無敵?”智空濃眉一皺,道:“這個大魔頭又要興波作浪?”
  “掌門方丈……”
  “正在替七省大盜李七剃度,不許騷扰,你們就在這里等一等。”智空往殿內望了一眼,沉默了下去。
  一縷縷白煙,正從殿內飄出來。
         ※        ※         ※
  白煙繚繞,梵音不絕,一音大師須眉如白云,一身金紅色袈裟,一派得道高僧模樣,在木魚誦唱中,更顯得佛相庄嚴。
  李七就跪在他的前面,這李七縱橫七省,殺人無算,終于還是被他以佛法度化,皈依佛門。
  “我無佛法一時說,子亦無心無所得,無說無得無心中,釋迦親見燃燈佛──”一音大師緩緩地轉過了身子。
  木魚聲、誦經聲同時沉下去。
  李七連叩三個響頭,一音刀一揮,又念道:“可喜你三思脫离軟紅塵十丈,明心見性,一刀剃去煩惱絲三千,可喜你是從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為師贈你一個法號──無得──”“謝恩師!”李七又叩了三個響頭。
  立時群僧誦經、木魚聲又起。
         ※        ※         ※
  梵音終于停下,智空急不可待,從弟子手中接過書信,飛步奔進去。
  一音看見他這樣奔進來,只是白眉一揚,到他將信讀畢,兩條白眉已鎖起來,一聲長歎道:“善哉,善哉,峨嵋宁靜了三十年,從此恐怕又多事了。”
  “師父──”
  “智空,你立即傳我口諭,著人去找管中流回來。”
  “師父,獨孤無敵──”
  “他是要追究分舵被挑一事,以七日為限,七日之后我們不將管中流交出,他便會親自登門問罪。”
  智空吃一惊道:“師父莫不是要將管師弟交出?”
  “為師只是要明白事情真相。”
  “只有七日,只怕找不到管師弟。”
  “七日之后我复信拒絕,到獨孤無敵接信赶來,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將中流找回來了。”
  “若是錯不在管師弟……”
  一音大師一聲微喟道:“為師自有分寸,去──”
         ※        ※         ※
  這時候送信的使者已經到了山下,看看背后沒有人追蹤,立即轉進一片密林內。
  入林半里,有一片老大的空地,結扎了几個帳蓬,在周圍逡巡的赫然全都是無敵門的人,獨孤無敵也赫然像標槍一樣立在當中那個帳蓬的前面,左右護著千面佛、諸葛明、鄧奎、公孫弘。
  他們好象在商議什么,看見使者奔過來,都停下說話。
  使者拜伏在無敵腳下,獨孤無敵倏然道:“信送去了?”
  “幸不辱命。”
  “沒有為難你?”
  “沒有,也沒有追下來,接信的峨嵋弟子看來都很惊慌。”
  “諒他們也不敢。”無敵仰天突然大笑了起來,道:“相信一音怎也想不到我們已經結集于峨嵋山下,只待七日之后,上山問罪,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公孫弘插口問道:“師父,他們會不會找人助拳?”
  “只不過十天時間,他們能找到什么人?”
  “那只怕也找不到管中流。”
  “這有何要緊?”
  “不錯,我們要滅的是整個峨嵋派,并不是管中流一人。”公孫弘立時明白過來。
  獨孤無敵仰天大笑不絕。
         ※        ※         ※
  管中流并不知道峨嵋派大禍臨頭,這時候正与云飛揚對立在海灘上。
  七寶、六安則在替管中流束好衣袖,那邊侏儒三尺亦在替云飛揚整理衣衫。
  老人盤膝坐在一方巨石上,已等得有些不耐,雙掌連拍,連聲催促道:“快些快些!”
  七寶、六安、三尺終于退下,老人這才道:“這是切磋,不是生死搏斗,點到即止,誰胜誰負,我老人家自有公道!”
  管中流應聲拔劍,滿怀信心,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苦練不懈,已能夠將落日劍法最后三式的威力完全施展出來。
  云飛揚一臉的無可奈何之色,心里亦只是希望老人會改變初衷。
  他當然失望,老人“霍”地一拂袖,喝道:“動手!”
  管中流長劍立即挽了兩個劍花,一推云飛揚,道:“拔劍──”
  云飛揚只有拔劍,管中流接著一聲道:“看劍!”人与劍一起飛射,劍刺到一半,已變成七劍,云飛揚倒踩七星,連閃七劍,手中劍一落,“叮”的一聲,封住了接刺來的第八劍!
  管中流劍一翻,身形、劍勢同時變動,飛靈變幻,落日劍法一招緊接一招攻出。
  云飛揚兩儀劍法亦展開,接一劍還一劍,七十三劍之后,已取得攻勢,再三十六劍,將管中流迫退了七步。
  侏儒三尺只看得笑不攏嘴,七寶、六安卻不是味道,老人反而一點反應也沒有。
  退了七步,管中流的身形便已穩下來,轉退為進,接連九十七劍,將云飛揚迫回原位,再迫退七步。
  這一次輪到七寶、六安眉飛色舞,三尺卻是面無表情,再也笑不出來了。
  老人看著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但很快便已消失,一雙眼睛已瞪得鴿蛋一樣。
  他看得很用心,兩人劍法的每一個變化,他都看在眼內。
  管中流的劍勢越來越迅速,突然一緩,隨即道:“小心了!”
  這三個字出口,人与劍便合成一團光,飛滾向云飛揚!
  云飛揚劍勢亦變,貼身飛舞,“叮當”聲響中,也不知接了管中流多少劍。
  他的腳步越來越碎,也越來越越迅速,在劍光之中卻始終都兀立不倒。
  管中流劍勢一變再變,身形沖天飛起又落下,手中劍猶如流星飛雨,突然又一散,千鋒聚合成一劍,從云飛揚的劍勢當中突入。
  云飛揚的劍勢立時崩潰,劍一回,看來便能將來劍截住,但,結果還是差了三分。
  管中流的劍立時抵住了云飛揚的咽喉,云飛揚輕歎一聲,垂下劍。
  管中流并沒有刺下去,冷笑道:“上一次你不殺我,這一次我也劍下留情,欠你的不再欠了,是不是?”
  云飛揚點頭,管中流劍一收,又道:“不過我得提醒你,下次你最好不要再撞在我手上,否則別怪我的劍不認人。”
  云飛揚沒有作聲。
  管中流的劍這才入鞘,七寶、六安左右雀躍上前,高興地拉著管中流的雙臂。
  三尺亦走向云飛揚,一臉失望之色。
  管中流實時揮手道:“姓云的,你現在可以走了!”
  云飛揚望了管中流一眼,轉身走到老人面前跪下,一拜再拜,才站起身來。
  老人看著他,歎息道:“好,你很好,去──”云飛揚轉身舉步,走到三尺身旁,輕拍了三尺的肩膀一下,才繼續前行。
  管中流目送云飛揚去遠,將劍交給七寶,走到老人面前。
  老人呆坐在那里,一再歎息,管中流看得奇怪,試探道:“師叔,你在歎息什么?”
  “師叔很失望、很傷心。”
  “也難怪你老人家傷心。”管中流微形于色,道:“你老人家在姓云的身上花了那許多心思,結果他不堪一擊,几下子就敗于小侄的劍下。”
  老人冷睨著管中流,冷笑道:“是你令我失望、傷心!”
  “我?”管中流一怔,道:“我不是已擊敗了那云飛揚?”
  “人家讓你,虧你還大言不慚。”老人連聲冷哼。
  管中流不以為然,道:“他沒有理由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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