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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枉將情絲斬


  楓林后矗立著,無數奇形怪狀的巨石,一幢幢奇形怪狀的屋子建筑在巨石之間,花木叢生,但顯然都經過修葺,构成一組組美麗而妖异的圖案。
  天帝目光所及,拈須微笑道:“這些年來,你們在這個地方顯然花了不少心思,莫非打算在這里終老?”
  風、雷、雨、電亦步亦趨,一起搖頭,風冷然一笑道:“那都是谷中婦女閒中無事弄出來的成果。”
  雨接道:“她們也都是不适合練武的一群。”
  天帝“哦”了一聲,接問道;“其它的人呢?”
  雷應道:“在我們四人督促之下,一直在苦練,比起一般的江湖人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很好。”天帝不住點頭。
  雷趨前一步,接道:“方才我們接到少主的飛鴿傳書……”
  “怎樣說?”天帝一揚眉。
  “掌門一事,成功在即,追到云飛揚,格殺勿論!”
  天帝露出得意的笑容,道:“那你們有沒有發現云飛揚的下落?”
  “還沒有。”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這件事,加派人手,必須盡快將之找出來!”
  風、雷、雨、電一起點頭,電沉吟接道:“云飛揚的外公哪儿倒是要著意一些。”
  “不錯。”雨同意道:“我們不是一直都有人留在那附近嗎?”
         ※        ※         ※
  逍遙谷的人物的确一直沒有撤走,所以云飛揚才進村口,便已被發覺。
  他的畫像早已被給了好多份,分派給逍遙谷的人來辨認,何況他問路時的那座茶寮,本就是逍遙谷的一個暗卡。
  云飛揚卻一點也瞧不出來,他的江湖經驗實在太少,心思也不夠精細。
  离開的時候他雖然不太懂事,但現在看來,周圍的環境仍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覺。
  有些人看來亦似曾相識,那些人卻都以奇怪的目光望著他。
  几個村女跟在后面,指指點點,對于這個陌生人,似乎有很大的興趣。
  他并沒有理會,思索著向前走去。
  ──左面有三株丹桂,右面有一片竹林。
         ※        ※         ※
  風吹竹濤一陣又一陣,一种難以言喻的寂寞彌漫在天地之間!
  一株丹桂樹下的一方巨石之上,悠然坐著一個老蒼頭,不住在吸著水煙,偶然望一眼對面顫搖的竹林,若有所思。
  云飛揚緩步走來,目光盯著那個老蒼頭,雙眉不覺地輕蹙起來。
  老蒼頭沒有在意,云飛揚在老蒼頭面前停下腳步,呆盯了一會,蹲下來。
  老蒼頭終于在意,側首望一眼,一口煙噴在云飛揚的臉上。
  云飛揚一陣眼酸,嗆得干咳几下,老蒼頭忙道:“對不起──”“不要緊──”云飛揚揉了揉眼睛,傻笑了起來。
  老蒼頭亦慈祥地一笑道:“外來的?”
  云飛揚搖頭,老蒼頭也搖頭道:“年輕人學得這樣不老實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沒有說謊!”
  “那你知道我是哪一個?”
  “你……”
  云飛揚才說出一個“你”字,老蒼頭已截住,道:“你當然不知道,可是這個村的人,又有誰不知道我云老頭。”
  一頓,又道:“這個村的人也沒有一個我不認識,我可是沒有見過你。”
  “他們什么時候改叫你為云老頭?”云飛揚反問道。
  云老頭一呆。
  “我記得我离開的時候,這個村的人,都跟著桃姐的口气叫你云相公。”
  云老頭吃惊地望著云飛揚,道:“你离開這里有多久了。”
  “十三年多了。”云飛揚笑笑,道:“我是十三年前的清明离開的。”
  “十三年前?清明?”云老頭沉吟起來。
  “你真的認不得小飛了?”
  “小飛?”云老頭突然叫起來,道:“你是小飛?”
  云飛揚歎地跪下,道:“外公!”
  這一聲外公叫得云老頭老淚縱橫,雙手捧著云飛揚的臉,仔細意地端詳。
  云飛揚亦感覺有些鼻酸,道:“外公,你給我打的那個紅布小包袱我沒有留著,否則……”
  “你真的是小飛,真的是小飛!”云老頭的一雙手顫抖了起來,語聲亦顫抖,道:“來!快進來!”拖了云飛揚就走。
  才走進大門,云老頭又停下,手一探,道:“這么高了,你离開的時候……”
  “只有這么高。”云飛揚手指著門框上的一道刀痕。
  云老頭大笑道:“你還記得外公在你离開時,給你刻下的這道刀痕?”
  云飛揚點頭。
  “這就十三年了。”云老頭感慨至极,一面走進去,一面問道:“你武功學好了?”
  云飛揚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有事下山,順道來一探外公的了。”
  云飛揚又搖頭。
  “偷走出來的?”
  “逃出來的!”云飛揚垂下頭。
  “什么?逃出來的?”云老頭追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當發生大變,主持被人暗殺,所有人都冤枉我是凶手,要殺我,我怎能不逃?”
  “什么,他們冤說你殺了主持?”云老頭用力搖頭道:“你怎么不跟他們說清楚呢?”
  “他們根本不給我分辯。”云飛揚苦笑道:“外公,我實在不明白。”
  “不明白……”
  “我是主持親自帶上武當的,可是他始終不肯收我做弟子,又不肯正式授我武功,只叫我在山上做擔水、燒飯的工作,一任我怎樣懇求,都無動于衷,反而在深夜,化裝成一個黑巾蒙面人,在后山一處沒有其它人到的地方將武當的絕技一一傳授給我,若不是他死前吩咐我到他的房間拿一方鳳玨,看見了那襲黑衣,到現在我還被蒙在鼓里。”
  云老頭只是听,沒有作聲,神色卻越來越凝重,云飛揚終于察覺,奇怪地追問道:“外公,你到底在想什么?”
  云老頭如夢初醒反問道:“青松真的什么也沒有跟你說?”
  “說什么?”云飛揚更加奇怪。
  云老頭沒有立即回答,轉走向旁邊的房門,道:“你過來。”
  云飛揚走了過去,道:“這是我娘親的房間。”
  “你還記得就好了。”云老頭將房門推開,走進去。
         ※        ※         ※
  小小的房間,陳設雖然很簡單,卻令人看來有一种脫俗的感覺。
  云飛揚四下一望道:“跟我离開的時候好象一樣。”
  “确實一樣。”云老頭在左側牆壁之前停下。
  牆壁上挂著一幅畫,雖則已褪色,畫著的一男一女仍然是栩栩如生。
  男的英俊瀟洒,女的亦是天姿國色,非常對稱。
  云老頭手指那個女的畫像,道:“小飛,你可還記得這個……”
  “是娘親。”云飛揚目光突然凝結在那個男的面龐上。
  “這個呢?”云老頭接著指那個男的。
  “好象是主持!”
  “不錯,他就是青松──也就是你的父親羽万里!”
  “我的父親?”云飛揚瞪大了眼睛。
  “十三年父子朝夕相見,卻不能相認,也實在難為他。”云老頭歎息。
  云飛揚听得直眨眼。
  云老頭歎息著接道:“你娘是我唯一的女儿,自小我就很疼她,也還算孝順,就在她十七歲那一年,你爹來探我,住在我家中,你娘跟他是表兄妹,自小就玩在一起,久別重逢就更親密,當時我也曾勸過你娘,長大了就不能夠再像小孩子那樣,要知道避忌,可是你娘沒有理會,結果在你爹离開之后不久,我就發覺你娘怀了你,卻又不知道你爹去了哪儿,你娘于是終日以淚洗臉,終于傷心過度,在你出世之后不久病逝。”
  云飛揚听得怔在那里。
  云老頭接下去道:“之后過了六年,你爹終于回來,知道了這件事,非常難過,在你娘的墳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他懇求我,讓他帶你上武當山。”
  云飛揚總算完全明白,盯著青松的畫像,恨恨地道:“為什么他總是不肯說出,還讓我飽受譏諷,被別人笑罵小雜种?”
  云老頭一聲歎息,道:“當時他已是武當派的掌門,為了武當派的存亡,怎能不狠起心腸?你若是給人笑罵作小雜种,肯定他絕對不會好受。”
  云飛揚垂下頭,在他的記憶中,的确難得見青松歡樂過,眉宇終年難得一開。
  云老頭移前兩步,輕撫云飛揚的頭顱,又一聲歎息道:“不管怎樣,這些事都已經成為過去,你也就忘記了算了。”
  “不!”云飛揚雙手握拳,道:“我一定要找出凶手,洗刷自己的罪名,替主持──替爹報仇!”
  他說得很堅定。
  “報仇?”云老頭雙眉不禁又深鎖。
         ※        ※         ※
  急風──
  一條人影隨風一掠數丈,雙袖一振,飛云一樣卷向天帝的咽喉。
  那是風,逍遙谷之中只有風才能夠這樣隨風飛行,才能夠充分發揮流云袖的威力。
  天帝一閃便避開,身形原勢一拔再一拔,“梯云縱”連變三式,不但避開流云袖,而且還閃開雨的大部分暗器,左手一抄,將其余的以袖卷下來。
  雨第二把暗器緊接著出手。
  天帝凌空一翻,雙手各捏了一根百花針,其急變如雨,迅速啄下,竟然將射來的第二把暗器一一啄起。
  這一份眼目之銳利,動作之迅速,判斷之准确,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雨的百花針根本就沒有多長,一把射出就是七七四十九根,要將之避開已經不容易,何況要凌空將之啄飛。
  雨看在眼內,不由得惊歎失聲,雷斬馬刀已向天帝當頭劈下去!
  天帝身形斜落,雙掌隱作霹靂聲響,“叭叭叭”三聲,接連三掌,都正擊在刀背之上。
  雷膂力惊人,但仍然被天帝的雙掌將斬馬刀震開,大喝聲中,再一刀剌出!
  天帝身形一翻,雙掌疾按在刀身上,倒豎蜻蜒,凌空急滾,“哧”的一聲,電閃電一劍迅速刺至!
  天帝凌空身形再一滾,雙掌一合,竟然就避過來劍,再將來劍夾在雙手中!
  他也就雙掌夾劍,倒沖了回去,一腳倒踢電的面門,電左拳立即擊出。
  天帝那一腳,卻只是虛招,一踢即收,雙掌接著一松,雙臂陡振,“呼”地飛上激流中那方巨石之上。
  風、雷、雨、電身形隨即一合,都是一臉駭然之色。
  天帝在巨石上盤膝坐下,大笑道:“好,你們的武功果然沒有退步,相反精進了很多。”
  雨嬌笑道:“還是不及你老人家。”
  天帝大笑不絕,雷接問道:“我們的武功比起武當的六絕如何?”
  “稍遜一籌。”天帝的笑聲一頓,道:“更就難以与天蚕訣相提并論了。”
  雷大為气餒,天帝接著問道:“你們有沒有嘗試過四人聯成一個陣,一起出手攻敵?”
  風搖頭道:“沒有,我們所練的武功無一相同,又如何聯成一气?”
  雨接口道:“不錯,尤其是到我的暗器出手,其它人便要讓開了。”
  天帝笑道:“你的暗器難道一定要下雨一樣一把撤過去?”
  雨頓有所悟,道:“風曾經說過,可以用武當的一手七暗器手法,來補充我的變化不足。”
  天帝道:“他沒有說錯。”
  雨一笑,道:“那要看你老人家的了。”
  天帝拈須微笑,一臉得色,道:“由明天開始,我就將武當派的六絕斟酌傳授給你們,一方面設法令你們組成一個風雷雨電陣,以祈能夠發揮最大的威力。”
  風點頭道:“看來你老人家已經胸有成竹,并不是信口開河。”
  天帝大笑道:“寒潭二十年,我一直就在想著如何才能夠擊敗武當、無敵,使碧落賦一門再雄霸江湖。”
  雨歎息道:“我們卻是在兩年前才想到讓玉書混進武當派偷學六絕。”
  “自信并不是一件坏事。”天帝輕捋胡子,道:“雖然遲一些,但能夠反省知道取舍,亦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老人家仍然在武當山上,卻在我們的意料之外。”
  天帝的面色立時一沉,道:“若是不將武當派夷為平地,難泄我心頭之忿。”
  風笑道:“武當山現在已亡了一半,有玉書里應外合,要滅武當已不成困難,倒是無敵門……”
  “我們練好了武功,又何懼獨孤無敵?”電不以為然道。
  天帝不住點頭。
  “一切倚仗你老人家了。”雨補上一句。
  天帝又大笑道:“這些年不見,你的嘴巴還是這么會說話。”
  雨嬌笑,風情万种,天帝一揚眉,接道:“樣子也沒變,看來比十年前還要漂亮。”
  “你老人家又說笑了。”
  電一掠已斑白的頭發,笑接道:“三姐駐顏有術,卻是秘而不宣。”
  “你又不是女人,這么著重容貌干什么。”天帝呵呵大笑。
  這笑聲未絕,瀑布陡開,一個錦衣女孩子走了進來,竟就是日昨被万毒仙翁苦苦追迫,遇上云飛揚,合力將万毒仙翁擊殺的那個女孩子。
  天帝立即發覺,目光一轉,一亮,道:“怎么這里還有一個這樣漂亮的女孩子?”
  雨目光亦自轉過去,冷哼一聲。
  “是誰的女儿?”天帝接問。
  “她不就是香君嘛?”風應道。
  “香君?”
  “也就是玉書的妹子,你老人家的孫女儿。”而又一聲冷哼道:“她很討厭我們,一個人孤單到處走,難得有几天留在谷里,听說是尋訪名醫,學如何醫人。”
  天帝沒有理會,只是怔怔地望著傅香君。
  傅香君只是瞟了他們一眼,低著頭,一旁走過去,雷忍不住喝聲:“香君!”
  傅香君停下腳步,淡然望了雷一眼。
  雨冷冷一笑,接道:“香君,你爺爺回來了。”
  “爺爺?”傅香君的目光轉向天帝。
  天帝露出了一臉慈祥的笑容,道:“你就是香君?”
  傅香君脫口一聲,道:“你是我爺爺?”
  “像不像?”天帝分開了披肩長發。
  “你跟我爹,倒有些相似。”
  “我是你爹的爹,不相似才奇怪。”天帝呵呵大笑。
  “還不叫爺爺?”雨催促道。
  傅香君立叫一聲:“爺爺!”
  天帝應聲從石上掠到傅香君的身旁,抓著傅香君的肩膀,道:“好孫女。”
  傅香君一點恐懼的感覺也沒有,反而感覺到一种難以言喻的親切。
  “你從未見過爺爺?”天帝笑著問。
  傅香君搖頭,天帝接道:“當然了,你出世之前,爺爺已离開了逍遙谷。”一頓,又道:“想不到我有一個這樣美的孫女。”
  傅香君的臉頰一紅,道:“前些時大哥有信回來,說你被囚在武當山的寒潭……”
  天帝沉聲道:“二十多了。”
  傅香君接著問道:“爺爺雙腳都好了?”
  天帝立時感覺雙腳一陣酸痛,道:“都是武當派的人不好,若不是下山時殺他們一個痛快,還真咽不下這口气。”
  話還未完,半身不覺一栽。
  傅香君急忙扶住,道:“爺爺,你那受傷的腿,有完全痊愈?”
  “差不多了。”
  “待我替你看看……”
  天帝一怔,笑不攏嘴,道:“你到處尋訪名醫,原來就是為了爺爺。”
  傅香君沒有分辯,風、雷、雨、電也沒有作聲,對天帝,他們顯然有一种根深蒂固,強烈至极的敬畏。
  天帝對風、雷、雨、電道:“我們明天再談武當派六絕的事,今天我要跟我這個好孫女聚聚……”
  語聲未了,瀑布又開,無面人飛掠進來,隨即在一方石上跪倒。
  天帝語聲一頓,轉而問道:“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是云飛揚的!”
  “這小子去了哪儿?”
  “他外公──”“果然不出我們所料。”風冷笑道:“這個人留下來必成大患。”
  “必須斬草除根!”雷隨手一晃斬馬刀。
  “我去!”雷接上了口,握劍的手一緊。
  天帝搖頭道:“這小子是武當派的人,還是我親自走一趟,去收拾他!”
  風立即搖手,道:“老祖宗方才回來,又豈能要你老人家再奔波,這种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我們去解決好了。”
  電接道:“一個云飛揚,就是我一個人已應付有余。”
  天帝方待說什么,雙腳又一陣酸痛,不由一皺眉,終于一揮手,道:“好,這件事交給你們。”
  電搶著道:“交給我就成。”目光轉向風、雨。
  雨沒有任何表示,雷尚未說話,風已經點頭,道:“四弟走一趟相信已經可以。”
  電向天帝一揖,長笑一聲,道:“我們走!”人与劍合成一道飛虹,射進瀑布內,無面人如影隨形。
  瀑布剎那間又恢复原狀。
         ※        ※         ※
  接近黃昏,云飛揚呆坐在院子的一張竹凳子上,雙手托腮,苦思不已。云老頭走到他身旁,他才發覺。
  “外公。”他連忙站起來。
  “又在想著報仇的事情?”
  云飛揚沒有作聲。
  “武林其實是一個最多是非恩怨的地方,置身其中,無日安宁,武功不好,固然短命,武功太高,求名挑戰的人如蟻附髓,始終亦有被擊倒的一天,正如你爹,若不是身為武當掌門,又怎會橫死,倒不如与你外公在這里安居樂業的好。”
  云飛揚不禁一聲歎息。
  云老頭接著一拍云飛揚肩膀,道:“不要多想了,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惡人自會有天誅,你就在這里伴著外公,再說外公也沒有多少年活了。”
  云飛揚看著那蒼蒼白發,心頭一陣愴然,終于點點頭。
  云老頭總算松了一口气,道:“那你在這里坐坐,外公去燒飯。”
  云飛揚立即一把拉住,道:“外公,讓我來……”
  “你燒的飯菜實在比外公燒的好。”云老頭目光一轉,道:“好,你去燒飯,外公到紫房那邊拿些干柴來。”
  云飛揚尚未來得及阻止,云老頭已舉步走了過去,看著他佝僂的背影,云飛揚更有感触。
  柴房的門關著,云老頭走到門前,方待將門拉開,一柄狹長的劍就穿過門板剌出來,刺入了云老頭的心髒!
  云老頭一聲悶哼,當場气絕,云飛揚那邊已經轉身舉步應聲回頭,就看見云老頭后背的衣衫已經被鮮血染紅,七寸劍尖穿背而出。
  “外公!”云飛揚面色大變,一聲惊呼,急扑過去!
  那道門連帶云老頭的尸体立時“砰”地飛起來,迎面向云飛揚撞來,一個面白、衣白、發白的怪人手仗六尺長劍如雷射出,一劍急刺云飛揚的咽喉。
  云飛揚才將外公的尸体接下,劍已經刺到,偏身急閃,讓開要害,左肩仍被劍划傷一道血口。
  “誰?”云飛揚當然不認識電,喝吃聲中,反手已將竹凳抄起來。
  電一劍落空,“唰唰”又是几劍刺過去,云飛揚將外公的尸体往地上一放,身形翻滾,連閃几劍,正要扑上前去,電身形已拔起來,掠上了柴房瓦面。
  云飛揚手中竹凳立即擲出,但隨即被電的劍刺碎在空中。
  電身形一頓,如飛掠出,云飛揚哪肯罷休,抄過旁邊的一根晾衫竹竿,一縱身,亦掠上瓦面。
  那片刻之間,電已經飛掠過那一片竹林,云飛揚竹竿在瓦面上一點,亦掠上竹林之上!
  實時竹葉一分,無面人一劍從下疾刺了上來,這一劍出其不意,云飛揚急怒之中,實在不容易閃避停開,可是他仍然閃避開了!
  裂帛聲中,劍從他的左腰刺過,划了一道血口,他身形及時一側,斜掠丈外!
  無面人也不追擊,身形一沉,直往竹林下瀉落。
  云飛揚左手掩腰,沒有理會那個無面人,繼續往前追!
  過竹林是一片平地,再前卻是一片懸崖。
  電冷然立在平地上,看著云飛揚掠下來,無面人同時在竹林中竄出。
  云飛揚背腹受敵,身上又已負傷兩處,但并無半點懼色,瞪著電,喝問道:“我外公与你們到底有什么仇恨,你們要下這個毒手。”
  電一字一字地道:“我們要殺的不是你外公,而是你!”
  云飛揚又是一怔,道:“我?”
  “正是你!”電人劍一長,一道飛虹疾射云飛揚!
  云飛揚竹竿當槍使用,展開武當鎖喉槍的絕技,刺向電咽喉。
  電劍長六尺,云飛揚竹竿丈八,平地廣闊,正合施展,實在占盡优勢,可惜的就是,他用的只是一根竹竿!
  利劍与竹竿相交,對折到第十七式,“唰”的一聲,竹竿已經被削斷三尺!
  電人劍化成一團光球,迅速地滾向云飛揚,他的劍法本是以刺削見長,這一變,目的顯然就是在削斷云飛揚那竹竿!
  云飛揚一看來勢,已知道對方心意,連退七步,“颼”的一聲,無面人錐子一樣的那柄劍已經刺來!
  云飛揚偏身急避,一竿反掃,無面人劍一挑接下來,人与劍齊被震開。
  那根竹竿立即又斷了三尺,電并沒有放過任何的机會,趁机欺上,再一劍,云飛揚急收竹竿,但仍被再削斷一尺,他更加惊怒,竹竿一震,彈出了一團竹影,一圈一插直迫電面門。
  電長劍滾花,云飛揚沒有理會,竹竿刺到一半又一彈,一插變成了十三插!
  電一聲:“好!”劍勢竟被迫得一頓,云飛揚竹竿直入空門,急插電胸膛。
  也就在這一剎那間,無面人一劍突然橫來,將竹竿截住,電實時人劍迫前,“唰”的劍直削入竹竿正中,那根竹竿迅速一開為二。
  電也就乘這破竹之勢直追向云飛揚。
  云飛揚眼看著那根竹竿齊中迅速地兩邊分開,劍光一道,直向自己削過來,當机立斷,立即松開竹竿!
  那根竹竿剎那間分開了兩邊,電劍勢未變,直迫云飛揚!
  無面人一劍同時剌出!
  云飛揚深吸了一口气,身形直往上拔起,右腳尖接著在左腳背上一點,再拔起一丈,离地竟四丈之高。
  他拋肩甩臂,便待向竹林那邊掠回,劍留在屋內,只要劍在手,他自信就可以應付得來。
  電与無面人同時拔起身子,無面人的劍當然傷不到云飛揚,但電劍長六尺,卻就夠上分寸!
  血光一閃,云飛揚左小腿就多了一道傷口,身形不由一沉!
  無面人一劍,立即亦削在云飛揚右臂上!
  云飛揚身形急翻,“霍”地一個風車大翻身,向后倒翻了出去!
  電劍緊追,劍光一道匹練似的,凌空追刺云飛揚!
  裂帛聲響,云飛揚又吃一劍,胸前血如泉涌,身形著地。
  電的身形亦落下,大喝一聲,一劍橫揮,疾削過去。
  云飛揚急閃,不知道已置身懸崖邊,一退便失足,一聲惊呼出口,人就跌了下去!
  惊呼聲由高而低,而消失。
  懸崖万仞,下臨大海,這樣跌下去,縱然不粉身碎骨,只怕亦難免命喪大海之中。
  電以劍作杖,策杖移步到懸崖邊緣,目光一落,旋即就仰天大笑。
  沙啞的笑聲,就像是一只裂開了大鼓猛被敲擊,一下下惊天動地。
         ※        ※         ※
  武當山上的大鼓卻是完整無缺,每一聲鼓響都是那么沉雄,鐘聲也一樣。
  在鐘鼓聲中,傅玉書終于出關。
  戴上紫金冠,再從燕沖天手上接過鐵符,傅玉書正式成為武當派的掌門人。
  那道鐵符,也就是開啟修真閣的鑰匙。
  武當的七絕秘籍也就藏在修真閣內。
  修真閣說不上銅牆鐵壁,但四面牆壁都是以巨石砌成,厚逾三尺。
  對門的那面牆壁之前,一排放著七個奇大的石匣,每一個石匣的上面都刻著兩個篆字,左起數是兩儀,霹靂,七縱,右起數是雙節,開山,鎖喉,當中一個刻的就是天蚕二字。
  這七個石區內載的也就是武當派的七絕秘籍。
  傅玉書反手將石門掩上,目光落在當中那個石匣上,現在他總算得償夙愿。
  他看著當中那個石匣,內心實在是感慨万分,倫婉儿楚楚可怜的形象不覺出現在眼前。
  燈光下,他的眼神逐漸迷蒙起來,一會又恢复堅定、冷酷、尖銳。
  他抬起腳步,卻不是走向當中那個石匣,而是走向左面第一個。
  “格格”聲中,他先后將左右六個石匣打開,冷冷地望了匣中的秘籍一眼,然后他就笑了起來。
  一种很得意的笑,這六种絕技在他已根本談不上秘密,他雖然還未強到云飛揚的境界,但已在武當其它弟子之上,所以殺白石、謝平,在他,并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了。
  他笑著將當中那個石匣打開。
  一本与六絕秘籍同樣的冊子放在石匣中,上面篆字寫著“天蚕訣”三字。
  傅玉書捧起“天蚕訣”秘籍,一雙手顫抖起來,語聲亦已起了顫抖。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冊天蚕訣,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會摔碎在地上似的,走到閣中的蒲團前盤膝坐下。
  然后他一頁頁翻開,細讀起來。
  那的确是一种很奇妙的練功心法,還有招式圖解,并不會太難明白。
  傅玉書看得如痴如醉。
  那只有二十頁,最后一頁之上,寫的卻不是未完的口訣,也不是最后的一式。
  是四行十六個字。
  至高境界,換骨脫胎。
  掌門口述,不錄經傳。
  這最后一頁翻過,傅玉書目光及處,怔住在當場。
  “掌門口述,不錄經傳,”傅玉書脫口一聲呻吟,道:“怎么會這樣?”
         ※        ※         ※
  “這要說,得出四十年前說起──”燕沖天替傅玉書解開心中疑團。
  對于傅玉書的一入修真閣就看天蚕訣,隨即來追問自己原因,燕沖天雖然也覺得他心急了一些,但沒有太大疑心。
  “四十年前──”燕沖天接下去,道:“祖師枯木,与無敵門夏侯天聰齊名江湖,武當派、無敵門世代成仇,他們自然難免一戰,當時夏侯天聰的滅絕魔功已練至第六重,自負必胜,但祖師亦練成天蚕訣,天蚕破滅絕,還是將夏侯天聰重傷,無敵門消聲匿跡,武林亦歸于平靜。”
  傅玉書雖然听得不耐煩,并沒有表露出來,也沒有催促。
  燕沖天接道:“卻也就因此,不少人覬覦天蚕訣,本与武當、無敵鼎足而三的碧落賦中人,更就混入我們武當派做火工道人,也就是后出那個老怪物偷學其它六絕之后,更伺机偷入修真閣盜取天蚕訣。”
  “被發覺了?”
  “他是被祖師遇上了,不逃而跪地求饒,自稱是受人指使,出示一封信,祖師一時疏忽,隨便將信拆開,就為信封內所藏的毒粉弄瞎了雙眼,又死在他的暗算之下,我雖然赶到,將老怪物拿下來,祖師已气絕,來不及將口訣留下,天蚕訣也就從此而失傳。”
  傅玉書目光一閃,道:“可是師叔你?”
  “是強練。”燕沖天歎息道:“只因為獨孤無敵青出于藍,二十年前,滅絕魔功便已練至六重,你師父青松一戰大敗,唯恐六絕再練下去,亦未必能夠抵御獨孤無敵的滅絕魔功,所以我与你師父青松商量過之后,決定交由我來強練天蚕訣,希望練到最后,能夠悟出最后一式的變化,悟出天蚕訣的真諦,這一練,就是二十多年。”
  燕沖天感慨至极。
  傅玉書追問道:“師叔還沒有參悟得透?”
  “還沒有,”燕沖天搖頭道:“參悟不出這最后一式,天蚕功根本發揮不出威力,這二十多年,我是白練了。”
  傅玉書傻了眼。
  燕沖天苦澀地一笑,道:“你六絕才練了鎖喉槍,還有其它五絕,也夠你練的了,你就先練這五絕,看這段時間之內,我是否能夠參悟得透。”
  傅玉書只有苦笑。
  表面上傅玉書的确只學了鎖喉槍一絕,事實上其它的五絕他已經由天帝那里學成。
  所以拜別了燕沖天,他沒有再回修真閣,直接回云房,越想也越气惱,看到酒就想到借酒消愁。
  酒入愁腸愁更愁,越喝越多,不覺拿出倫婉儿送給他的那個小香囊。
  香囊依舊,人事全非,傅玉書不禁悲從中來,擲杯地上,手握香囊,帶著七分酒意,跌跌撞撞地推門走出去。
         ※        ※         ※
  夜已深,倫婉儿仍未入睡。在床上輾轉反側,面頰消瘦,人甚憔悴。
  “砰”的一聲突響,彷佛有什么撞在門上,倫婉儿一惊,不由自主地跳下床,移步到門前!
  門外有喘息聲,傳進來,隱約有人在聲聲呼喚,道:“師妹,師妹!”
  倫婉儿听得出那是傅玉書的聲音,考慮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將門拉開。
  傅玉書立時跌進來,倫婉儿忙一把扶住,惊問道:“師兄,你到底怎樣了?”
  傅玉書一身酒气,醉眼朦朧,喃喃地道:“師妹,是我辜負了你,師妹。”
  倫婉儿听得真切,不禁悲從中來,也就在這個時候,隱約有腳步聲傳至,倫婉儿一看傅玉書這樣,若是給別人看見,也不知又會怎樣說話,忙將傅玉書扶到椅上坐下,再將門掩上。
  腳步是由遠而近,再由近而遠。
  倫婉儿吁了一口气,輕扶住傅玉書肩膀,道:“師兄,你怎么喝這么多酒?”
  “不要扶我──”傅玉書掙扎而起道:“我要去找婉儿……”
  倫婉儿一呆,道:“師兄,我是婉儿。”
  “你不是,不是的……”傅玉書搖頭道:“我辜負了婉儿,誤了她一生,她一定在恨我,怎會再理會我?”
  倫婉儿心一酸,眼淚禁不住流下來,道:“師兄,你坐下先歇歇,我去倒一杯熱茶給你解酒。”強扶著傅玉書在床沿坐下。
  傅玉書酒意未消,一聲又一聲:“師妹!”叫得倫婉儿心都碎了。
  她強忍悲酸,倒了一杯熱茶,強迫傅玉書喝下,傅玉書總算清醒了一些,也總算看清楚身在何處,看清楚倫婉儿,道:“婉儿,真的是你。”
  倫婉儿領首道:“是我,掌門。”
  “不要叫我掌門。”傅玉書顯得很激動,道:“我不配做掌門。”
  “師兄──”“婉儿,我害了你!”
  “不要說這些,你休息一下,我扶你回去。”
  “我不做掌門──”傅玉書又激動起來,道:“我這就去找師叔,跟他說清楚。”隨即站起來。
  倫婉儿雙手按住道:“師兄,你怎能這樣?”
  “怎么不能,一錯不能再錯。”傅玉書在哀求道:“婉儿,你讓我去。”
  “師兄,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做,好嗎?”
  “那我們下山,有多遠就走多遠。”傅玉書拉住倫婉儿的手就要走,倫婉儿拚命按著。
  她道:“師兄,你冷靜一下,想清楚好嗎?”
  傅玉書一呆,雙手抱頭,啞聲道:“那你叫我怎樣,我們難道就此痛苦一生嗎?”
  倫婉儿看著傅玉書,傷心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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