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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敗北返武當


  這几年以來,云飛揚學不到武當派的一招半式,反而跟隨黑衣人在這里,練成了一身絕技。
  黑衣人所教的到底是哪一門派的武功他完全不知道,黑衣人也沒有提及。
  所以他始終還是認為,黑衣人的武功雖然高強,未必是名門正派。
  也所以對于武當到現在他仍然存著万一的希望。
  深山大澤,臥虎藏龍,可是在武當派的根据地武當山之中,竟然潛伏著一個黑衣人這樣的高手,實在就不可思議。
         ※        ※         ※
  黑衣人槍勢忽一變,一槍剌出,哧地就將一支火把刺滅!
  七七四十九槍,火网消散,火把盡滅,變成七七四十九支松枝落下。
  他反手將槍插在地上,盯著云飛揚道:“無論你是學習什么,要成功,就要下苦功,絕不能分心,絕不能!”
  云飛揚垂著頭,不敢作聲。
  “跟我來。”黑衣人轉身舉步,走向左面的樹林。
  云飛揚只有跟在后面。
         ※        ※         ※
  走到那邊樹林,前面是一面斷崖,一條飛瀑天河般瀉下,月光下水花猶如珠玉。
  飛瀑下有一方巨石,在水流沖擊之下,兀立不動。
  黑衣人手指那方巨石,道:“坐上去!”
  云飛揚張大了嘴巴。
  “坐上去,”黑衣人語聲一沉。
  云飛揚苦笑道:“那豈非要像那方巨石一樣,要承受瀑布當頭沖擊。”
  “我正是要你的意志,練到好象那方巨石一樣,堅定不移,上去!”
  云飛揚硬著頭皮掠向那方巨石!
  瀑布轟轟發發地瀉下,靜夜中更覺惊心動魄。
  一接近,那种聲響簡直就震耳欲聾,云飛揚剎那間什么都听不到,頭頂一迎著那股急激瀉下的瀑布,眼前不由就一黑,几乎給那股瀑布撞得昏過去。
  他雖然沒有昏迷,一腳才踏上那塊巨石,就一個筋斗,給那股瀑布撞得從石上滾下來。
  那塊巨石長年在瀑布沖擊之下,已變得光亮如鏡,滑不留足,瀑布下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水潭,云飛揚直沉到底,很快又浮起來,已喝了好几口水。
  黑衣人目光冷酷,語聲更冷酷道:“再上去。”
  云飛揚一咬牙,再次掠上那方巨石,嘩啦一聲,又給瀑布撞了下來。
  他并沒有就此罷休,第三次掠過去,但立即又墜下來。
  黑衣人忽然道:“意存丹田,以神貫气,隨屈就伸,柔中有剛!”
  瀑布雖然轟轟發發,可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能夠清楚傳入云飛揚的耳里。
  云飛揚傾耳細听,若有所思,又茫然不知所以,方待問,黑衣人身形已飛雁般掠出。
  他身形飛快,眨眼已不見。
  云飛揚目送他消失,呆了一會,身子忽然一沉,整個人都沒入潭水之下!到他冒出來的時候,他神志已經完全清醒,然后他又掠到那方巨石。
  這一次他的身形并不急速,卻也不緩慢,就像是奇跡一樣,這一次他居然沒有被瀑布撞飛,居然已能夠在那方巨石之上盤膝坐下來。
         ※        ※         ※
  拂曉。
  是七日后的拂曉,武當山鐘聲大作,一聲緊接著一聲。
  鐘聲迥蕩,響徹云霄,凄迷在群山的朝霧,亦彷佛被鐘聲摧散。
  也就在綿綿不絕的鐘聲中,青松頭戴紫金冠拜倒在大殿正中。拜倒在武當開山祖師,三丰真人的圣像之前。
  一拜再拜三拜,青松整衣起立,左面一個護法長老立即奉上武當的鎮山寶劍,右面另一個護法同時奉上一個紫檀木盤子,上放一個紫金盥,左右還有兩只精巧的金猊盥中盛著清水,猊中燒著檀香。
  青松盥中淨手,再以檀香將手熏干,才接過放在黃綾上的鎮山寶劍。
  儀式簡單而隆重。
  青松雙手捧劍,終于走出了香煙繚繞的大殿。
  所有的武當弟子都齊集在殿外,分成兩行,一望竟彷佛無際。
  青松緩步走下了殿前石階,兩個中年道上隨即跟在他身后。
  他們一個號木石,一個號鐵石,都是青松的得意弟子,也就是這一次追隨青松下山,負責侍候青松的人。
  木石背負著一個狹長的包袱。
  青松只帶去這兩個人,認為這已經足夠。
  鐘聲不絕,三人從兩列武當弟子中走過,從容不迫。曉風蕭索,天地蒼涼。
         ※        ※         ※
  云飛揚沒有在大殿那邊,鐘響的時候,他已經置身豬舍。
  從豬舍下望,遙遙可以看見通往山下的石級。
  他總算看見青松三人,沿著石級往山下走去!
  疾風吹,吹亂了他的頭發。
  他仲長了脖子,极目望去,心中不由暗自禱告。
  青松雖然一向令他很不開心,可是在這個時候他仍然暗替青松祝福。
  這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毫無疑問他本來就是一個心地很良善的人。
         ※        ※         ※
  山下亦有武當弟子在恭送。
  馬匹早已准備好,青松三人上鞍開鞭,走上了征途。
  曉色已消散,天地仍蒼涼。
         ※        ※         ※
  黃昏。
  市鎮已在望,青松卻在路旁一間小屋之前勒住了坐騎。
  不是他下山之時的坐騎,十七日以來,他們的坐騎已經換了三次。
  鐵石、木石一策馬緊跟在青松之后,看見青松停下,忙上前。
  “師父,市鎮就在前面不遠。”鐵石言下之意,不難明白。
  “那個市鎮已入于無敵門的范圍,若是要安靜,還是不進去的好!”
  馬匹早已准備好,青松三人上鞍開鞭,走上了征途。
  “我們索性就在這戶人家借宿一宵。”青松“唰”地滾鞍下馬。
  鐵石、木石亦忙掠下來,鐵石腳步一急,搶在青松的前面,伸手往門上叩去。
  門須臾打開,出來的是一個老婆婆,老得只剩下兩顆門牙。
  她容貌慈祥,笑容更慈祥,看見青松三人,微感錯愕道:“三位道長……”
  青松合掌接上口道:“老人家,貧道三人想借宿一宵,不知道是否方便?”
  老婆婆忙道:“道長太多禮了,老婆子受不起,請進來。”她一面讓開,一面接道:“這里就只得我們夫妻二人,哪有什么不方便。”
  青松賠笑道:“如此,貧道打扰老人家了。”
  “哪里話。”老婆婆踏著碎步走向那邊的房門,道:“三位道長先在廳子里坐坐,老婆子這就去吩咐當家的打點。”一頓,又道:“馬匹就留在天井里好了!”
  青松回頭吩咐道:“鐵石,你照顧馬匹,木石,你看有什么可以幫一下那位老人家的。”
  鐵石應聲接過韁繩,木石反手掩上門戶,走了過去!
  進門是一個小天井,左邊是廚房,右轉是一個小廳子,廳左右各有一個房間,是一般人家結构。
         ※        ※         ※
  左面房間內,一個老公公正從床上下來,看見老婆婆那般興奮,奇怪地問道:“是什么人來了?”
  “三個過路的道長。”
  “陌生人?”
  “我就從未見過了。”
  “看來還是要去說一聲,前些時,無敵門有命令下來,一看見陌生人就要去報告。”
  “算了,你這把老骨頭,還跑來跑去干什么,那只是三個道士,又不是什么江湖漢,倒不如省些气力,去招呼客人,我們這個窩,已很久沒有客人來了。”
  老公公笑笑道:“說不定那三位道長還懂得指點迷津,看出我什么時候、又如何才能轉運。”
  “就是轉頭就天降橫財,你這把年紀,也享不了多少,別再想了,還不去收拾一下那邊的房間。”
  “這就去了──”他們的語聲并不響亮,在門外的木石卻全都听得清楚,倒退回青松身旁道:“師父,這里已經是無敵門的范圍了。”
  “何足為奇?”青松負手在廳中,忽然歎了一口气,道:“今夜,我們還是安靜不了。”
  木石一怔道:“他們不會去通告的。”
  “只可惜,我們已經在無敵門的監視中。”
  木石不明白,青松實時回頭望門那邊,三下敲門聲實時傳來。
  青松吩咐一聲道:“鐵石開門。”
         ※        ※         ※
  門打開,四個紅衣漢子當門而立,一見鐵石即問道:“青松道長可在此?”
  “貧道在這里。”青松緩步跺出了廳外。
  那對老夫婦已聞聲走出來,一見那四個紅衣漢子面色大變。
  青松實時回頭一揖,道:“惊扰兩位老人家實在很過意不去!”
  那對老夫婦如何還說得出話來。
  一個紅衣漢子接道:“貴客光臨,有失遠迎,接待不周,尚祈恕罪。”
  “言重!”青松上前,鐵石、木石,護在左右。
  “前面水云鎮五福客棧內已經為三位道長准備好美酒上素,還准備了三間上房,敝門水云鎮分舵上下一百七十二人,亦已在鎮口恭候多時。”
  青松淡然一笑,道:“貧道三個自然不能夠讓貴舵上下等得太久,鐵石──”鐵石立即走過去拉馬。
  那四個紅衣漢子也有馬騎來。
  兩個隨即縱身上馬,喝叱一聲,策馬在前引路。
  這時候黃昏已逝。
         ※        ※         ※
  夜色越深,燈光就越明亮。
  百數十盞燈籠,分成兩列,由五福客棧一路排列到鎮口。
  燈光明亮,長街猶如白晝!
  那百數十個無敵門弟子一式紅衣,腰挂鋼刀,手執燈籠,立在長街兩旁。
  他們一個個挺胸凸肚,立得筆直,一語不發。
  燈光下紅衣如血,他們的眼瞳也彷佛已充血。
  天地靜寂,長街無聲。
         ※        ※         ※
  未入市鎮,已見燈光。
  那兩列燈光,就像是兩條發光的巨蛇,黑夜中彷佛已張開了血盆大口,只等青松三人投進來。
  “師父你看!”鐵石舉手指向市鎮那邊。
  木石接上口道:“無敵門好大的派頭,這絕無疑問,是做給我們看的!”
  “有日無敵到武當,我們弄個更大的排場,讓他知道我們武當的气派,只在他無敵門之上。”
  青松只是淡然一笑。
         ※        ※         ※
  三騎終于走在長街上,“的得”蹄聲,敲碎了長街的靜寂。
  “嗆”的百數十個無敵門弟子突然拔刀出鞘,一聲吆喝。
  刀光如云,紅衣如鐵,吆喝聲卻像是霹靂一樣。
  燈光紛搖,一時間彷佛就天崩地裂。
  鐵石、木石勃然變色,青松卻始終若無其事。
  刀出鞘,一照面,“嗆”地又入鞘,動作划一,顯然已久經訓練。
  這到底是致禮還是示威,當然就只有無敵門的弟子才清楚。
  青松這才單掌靠前胸,誦一聲“無量壽佛!”
  神態安詳,語聲平靜。
         ※        ※         ※
  夜未深,房中燈未消。
  精致的房間,明亮的燈盞。青松獨坐燈旁,手撫那半邊玉佩。
  鳳刻仍然在佩中,也當然不會破佩飛出,翱翔在九天。
  青松目光落在佩上,卻有一种鳳欲飛的感覺,他的神色很奇怪,好象是考慮著一件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
  窗戶半開,下望長街,有几個無敵門的弟子在浚巡。
  青松的在窗前出現,立即就引起他們的注意,先后抬頭望上來。
  青松隨即將窗關閉,走回窗旁,將燈火吹滅。然后他身形一動,掠到另一面窗戶之旁。
  這個窗戶之外,是客棧的后院,也有無敵門的弟子在來回逡巡。
  青松算准了距离,身形一動,一縷輕煙般掠出,掠過后院,落在靠牆的一株丹桂上。沒有人發覺。
  丹桂飄香,青松身形再動,帶著丹桂的余香消失在迷蒙夜色中。
         ※        ※         ※
  夜更深!新月一鉤,斜挂天際,月色流如水,涼如水。
  青松的身形亦水流一樣,飄逸無聲地掠至那道高牆下。
  四丈高牆,月色下更顯得高拔!
  青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形直往上拔起來,他輕功雖好,但要一口气,拔上四丈高,亦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拔起了三丈,身形一頓,卻在未下沉之前剎那間,他的右腳尖已點在左腳背之上,竟然又現向上拔起了一丈多高來,一翻,就上了牆頭。
  這就是武當七絕之一的──梯云縱!
         ※        ※         ※
  高牆內花木扶疏,是一個精致的院子,一邊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
  水平如鏡,院靜無聲。
  池塘畔,有一座兩層的小樓,上層現在仍然有燈光!
  窗紙被燈光映得雪白,那之上,有一個女人的投影。
  一個長發披肩的女人,那個女人的影子在窗紙上彷佛已經凝結,雪白的窗紙,孤獨的黑影,看來是那么美麗。
  美麗而凄涼。
         ※        ※         ※
  青松掠上牆頭,就看到了窗紙上那個孤獨而美麗的影子,他彷佛也感到了那份孤獨,那份凄涼,忽然發出了一聲歎息。
  深沉的歎息聲中,他身形猶如輕煙一樣掠下高牆,掠過花木,貼著水面掠過那個池塘,落在小樓下。
  樓中人毫無所覺,影子一動也都不動!
  青松仰望著窗紙上的影子,探怀取出了兩校銅錢。
  他穩定的手竟然微微顫抖了起來。
  什么事令他如此緊張?
         ※        ※         ※
  手終于恢复穩定,青松手一揚,兩枚銅錢飛上了半天,“叮”地一撞又分開,各划了一個半弧,“篤篤”地嵌入窗樓之內。
  “叮”的那一聲之中,窗紙上的影子一顫,“篤篤”聲響之后,已移近窗前,手抬起,又放下。
  青松看在眼內,身形欲動。
  一個幽怨的女人聲音實時從樓內傳出來道:“你來了?”
  “我來了。”青松歎了一口气。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了這個地方了呢!”
  “怎么會?”
  “可是你到今夜才再來。”
  “這為了什么,你應該明白。”
  “我實在太明白了。”跟著是一聲冷笑。
  青松垂下頭,道:“我知道,實在太對不起你……”
  “你今夜到來,就是要告訴我這句話嗎?”
  青松無言。
  女人幽地地歎了一口气,道:“很多事我都知道。”
  “九月初九之后,無論如何,總該有一個了結了。”
  “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青松的語聲充滿了信心。
  “然后又怎樣?”女人問道:“你放下武當,不做武當的掌門?”
  青松點頭道:“也應該放下了。”
  “然后呢?”
  “我沒有忘記答應過你的事。”
  “你真的沒有忘記?”
  “時刻在心中。”
  女人忽然笑起來,笑得是那么凄涼。
  青松怔住。
  “可惜──”笑聲終于停下!
  “可惜什么?”
  “你還是忘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忘記了我已經等了你多少年?”
  青松又怔住。
  “算了。”女人又歎了一口气,道:“反正我都已經准備忘記這件事了。”
  “你……”
  “我們都已經太老了,又何必太認真呢?”
  青松沉默了下去。
  “話雖說十分,其實這一戰你也不是很有把握。”
  青松目光一閃,道:“何以見得?”
  “你若是自負必胜,又怎會先到此地來?”
  青松啞口無言。
  “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夠平安回武當。”
  青松忽然問道:“這些年來,你日子過得可好?”
  “很好。”
  青松訥訥地接問道:“我可否進來。”
  “你還有很多話要跟我說?”
  “很多──”“不說也罷。”
  “難道──你就不想見我一面?”
  “相見真如不見。”
  “見又何妨?”
  “不見又何妨?”
  青松無言。
  “你也該懂了。”女人語气更冷淡。
  青松沉默了下去。
  那個女人亦沒有再說什么,影子又凝結在窗紙上。
         ※        ※         ※
  月冷無聲,夜靜無聲。
  時間在消逝,月更西,夜色卻更濃。黎明之前,也是一夜最黑暗的時刻。
  院子里霧气深重,青松的衣衫已被霧水打濕。
  他看著窗紙上的影子,雖然有千言万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要走了。”他終于說出這句話。
  “本就該走了。”
  “相信很快就會再來。”
  女人沒有作聲。
  “孩子怎樣了?”青松忽然問。
  女人的影子一震,語聲也顫抖起來,道:“很好。”
  青松歎息道:“你真的不肯讓我見一見面?”
  “我是怎樣的人你應該清楚。”
  青松沉聲歎息,身形一動,衣袂聲一響,掠過水池。
  影子沒有動。
  青松掠上牆頭,回望小樓,窗戶仍緊閉,影子也始終不動。
  他終于死心,歎息聲中消失在高牆之外。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邊花徑上花葉一顫,一個人一步跨出。
  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一身衣衫亦已被霧水濕透,站在花木之后,顯然已有相當時間了。
  青松卻竟然沒有發覺。
  這個人的武功當然已臻化境,忍耐力更可怕!
         ※        ※         ※
  九月初九。
  黎明。
  東岳泰山。
         ※        ※         ※
  “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是孔夫子的話。
  杜甫亦有詩,道:“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
  泰山一直就是崇高与偉大的象征。
         ※        ※         ※
  中天門再過,是一道很寬,卻并不很陡,數達六千七百的石級,猶如云梯一樣,廷伸到青天外白云里。
  白云中一道紅牆,還有一道黃門,那就是有名的南天門。
  到了南天門,玉皇頂就很接近的了。
         ※        ※         ※
  日未出。
  天風呼嘯,絕頂嚴寒!
  蒼松之下,一方巨石之上,立著一個白衣老道人,背負著一個狹長的包袱。
  絕峰上就只有他一個人。
  ──武當青松!
         ※        ※         ※
  急風吹起了青松的衣袂,吹起了他的五絡長須,他看似便要被風吹去,可是始終兀立如山。
  他的眼帘低垂,忽然暴張。
  絕峰下實時宿鳥惊飛,十丈外另一方巨石之上神奇般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宿鳥惊飛未落,那個人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臥蚕眉,丹鳳眼,顧盼生成,金紅色的披風獵獵地迎風飛揚,不可一世。
  ──獨孤無敵!
         ※        ※         ※
  四道目光劍一樣在半空交擊,青松不動,獨孤無敵也不動。
  另不過剎那間,兩人的眼睛与身軀彷佛都凝結成冰石,劍一樣的四道目光就像是尖端与尖端兩兩相抵,又功力相當,停留在半空。
  東方遠處波層云浪里,實時隱隱露出一線線金光。
  線線金光漸漸變成半圓形,再變成一顆火珠,圓而紅,隨著白的云層,綠的波層,漸漸地滾動,漸漸地升起,滾著,升著,蕩漾著,色彩越來越鮮明,鮮紅得像瑪瑙、珊瑚、胭脂,終于由半圓形變成一個整圓形,沖破了白云,脫离了碧海,昂然升騰上天空。
  泰山觀日出,是如此壯麗迷人,青松与獨孤無敵卻始終一點也不為所動。
  風在吹,衣袂在飛揚。
  旭日照耀下,獨孤無敵右手那根精鋼龍頭拐杖亦閃出灼目的光芒,彷佛亦有了生命。
  獨孤無敵面正向東方,目光与日光同樣奪人,倏地一動,嘴唇接著一顫,第一個開口道:“十年了。”
  青松“嗯”地淡應了一聲,冰石一樣彷佛已凝結的眼睛開始融化、身軀開始溶解。
  “想不到十年后的今日,天下英雄,還是只得你与我。”獨孤無敵長長歎了一口气,道:“今日一過,相信我就更感寂寞了。”
  “我也同意。”青松亦自歎了一口气,道:“高處不胜寒,一個人到了某一個地步,難免就會感覺到寂寞。”
  “不管怎樣,無敵門与武當派的恩怨,到今日今時,亦應該有一個了結了。”獨孤無敵一頓,忽然問道:“青松,武當派的事情你交待清楚沒有?”
  “沒有──”“不要緊,一切都有我,你放心。”
  “武當數百年基業,沒有青松,一樣會發揚光大。”青松的語气始終那么平淡,繼續道:“倒是無敵門,獨孤儿一旦不在,只怕會不可收拾。”
  獨孤無敵一怔,破聲大笑道:“好,想不到十年不見,道兄的口齒竟然變得如此凌厲,只不知,武功方面又如何?”
  青松很冷靜地道:“獨孤兄要清楚還不容易?”
  獨孤無敵目光一閃,道:“也是時候了。”
  “獨孤儿面東背西,正對旭日,還是先換一個方位。”
  “現在卻是吹西風,我面東而立,可以借助風勢,算起來沒有吃虧。”
  “既然你我都沒有占對方便宜,就這樣好了。”青松接道:“請!”手一翻一揮,背負包袱“呼”地飛出,正挂在旁邊那株蒼松离地丈許的一截斷枝之上。
  “颼”地包袱脫開、落下,里頭是一幅寬大的牛皮,橫穿著槍、棍、刀、劍四种兵器,還有一支精鋼打成的管子。
  獨孤無敵龍頭拐杖立時往下一沉,腳下巨石片片碎裂,亂石飛激中,他魁梧的身形沖天而起,飛舞在半空!
  青松手一探,右手拔出了橫穿在反套上的纓槍,左手同時拔出了那支鋼管。
  兩下一接,六尺纓槍立時變成了丈三,青松身形亦凌空飛起來!
  槍与杖半空交鋒,“叮”的一聲,兩人凌空落下,青松纓槍彈出了一團槍花,直取獨孤無敵的咽喉!
  獨孤無敵龍頭杖一絞,將纓槍撞開,青松纓槍勢子卻未絕,喝叱聲中,毒蛇一樣,連連標向獨孤無敵的咽喉!
  獨孤無敵身形迅速變換,槍尖就差那半寸,始終刺不到他的咽喉!
  三十六槍刺盡,青松暴喝一聲,紅纓激揚,先扰無敵眼目,搶尖急震,再點獨孤無敵咽喉。
  “叮叮叮叮”十七下急響,槍尖都點在龍頭之上,青松的出手雖然快,獨孤無敵的應變也絕不慢。
  槍勢已落,杖勢未絕,“神龍擺尾”,掃開纓槍,龍頭杖反守為攻,橫掃青松的中路。
  青松輕叱一聲,身形凌空,纓槍急落,當頭插下,無敵龍頭杖急一沉,突然暴退。青松右腳著地,身形隨即又彈起,欺前兩丈,纓槍急刺無敵咽喉。無敵剎那間一聲暴喝,龍頭杖疾掃出去。槍与杖迅速交擊,槍尖兩尺方從龍口刺過,鏗的一聲已然相撞。一蓬火星閃逝,槍被撞開半尺,龍頭杖咬著槍杆直上,直取青松前鋒手!青松急退,無敵緊追。一退再退,青松武當絕技梯云縱展開,抽槍,揮手,颼地纓槍飛射無敵的咽喉,既急且准。無敵道一聲:“好!”身形一閃,槍從頸旁飛過,“奪”地插入旁一塊山石之內,直沒兩尺。
  青松身形又凌空而起,喝一聲:“小心暗器!”渾身上下突然閃起了一蓬光芒。
  七种暗器每种九支從他的雙手連珠飛出!
  他一手七种暗器,左手五揚,右手四翻,身形九變,七九六十三支暗器分從九個不同的角度射出,將獨孤無敵整個身子都籠罩在暗器之下。
  破空之聲暴響,奪人心魄。
  青松身形動作未絕,凌空三個翻滾,一百八十九支暗器緊接著飛射。
  無敵簡直就像是籠罩在一蓬光亮的的雨點之下,他暴喝,縱身,手一掠,外罩金紅色的那襲披風云般卷出,“呼”的一聲,迎向射來的光雨。
  二百五十二支暗器飛出三丈之外。
  他大笑道:“青松,你可想到我有這一招。”
  青松沒有應聲,身形凌空落下,手一探,已將皮套上那根雙節棍取出。
  短棍長只一尺八,長棍卻在八尺之外,是一罕見的奇門兵器。
  長棍飛掃,短棍巧打,青松迅速攻出了一百八十招,卻也只是一百八十招,雙節棍便已被無敵的龍頭杖震斷。
  青松立即棄棍取刀。
  武當開山刀勁而狠,一招十三式,一共七七四十九招。
  青松人刀飛舞,六百三十七刀一气呵成,急斬無敵,刀勢急處不但不見刀,連人也都被刀光淹沒。
  無敵龍頭杖接一刀,破一刀,雖然被迫退十步,但刀勢一頓,龍口已咬在刀鋒之上。
  “喀”的一聲,刀鋒中斷,青松劍出鞘,武當兩儀劍施展,一道劍光飛虹般射向無敵。
  無敵的神色一直很輕松,這時候終于變得很凝重。
  青松腳踏九宮八卦,劍走陰陽,輕盈處如流水行云,剛烈處卻猶如暴雨疾風。
  無敵龍頭杖配合身形變化,“叮叮”聲響中,連接青松三十劍。
  青松劍勢由緩而急,一柄劍彷佛化成千百柄,再化成一團灼目的光芒。
  那片刻之間,青松竟剌出三百劍之多,無敵都一一接下。
  兩人的額上都已冒出了汗珠。
  那一團光芒由迷蒙變成清晰,由一團而合成一股,突然像一道閃電似的,疾擊向前去。
  無敵眼一眩,持杖雙手已感到尖針一樣的劍气刺進來。
  他雙手終于棄杖,“叮”的一聲,那根龍頭杖被劍挑飛,橫飛上半天,落下,直沒入土中兩尺。
  劍光与劍勢同時一弱,也就在剎那間,無敵雙手一拍,將青松那柄劍夾在雙掌中。
  劍光立斂,劍勢亦停頓,青松左手一抬,往劍柄上搭下,雙手捧劍刺前。
  几乎同時,無敵渾身的衣衫徒然鼓起來,那一頭長發亦如刺蝟般揚起,渾身的肌肉彷佛也都在發脹,面目也彷佛因此而變易。
  變成了第二個人。
  他的膚色亦轉成了赤紅色,渾身的血液看似就要從所有的毛管涌出來。
  青松都看在眼內,看得很清楚,面色突然變得异常的蒼白。
  “滅絕魔功第八重。”它的語气簡直就像是呻吟。
  無敵一聲:“不錯!”雙掌一奪,青松手中劍再也把持不住,脫手飛出。
  無敵同時松掌,劍從他頸旁飛過,奪地插入他身后一株松干上,直沒入柄。
  青松身形同時欺前,雙掌疾擊!
  無敵的雙掌及時迎上,“噗噗”地兩聲异響,無敵連退三步,青松卻整個人倒飛出丈外。
  無敵的面色更紅,青松的面色卻猶如紙白。
  兩人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濕透,身形仍然都很穩定。
  青松除了面色蒼白之外,看來并無任何不妥,無敵卻已在喘息,卻也是他先開口道:“青松,要不要再比下去?”
  青松冷冷地道:“不必了,是胜就胜,是負就是負。”
  無敵點頭道:“好。”反手一挑,將插在松干上那柄劍挑向青松,道:“你的劍。”
  青松抬手接下。
  無敵接著揮手道:“道兄請,請珍重。”
  青松回劍入鞘,一聲不發,往山下走去,腰身仍挺得筆直。
  無敵目送青松,目光一動,腳步橫移,走到龍頭杖旁,伸手握住了那根龍頭杖,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山風仍急吹。
  陽光更耀目。
  ※※米
  南天門外,守候著的鐵石、木石,還有無敵門獨孤無敵的大弟子公孫弘,護法千面佛,寒江釣叟以及百數十個無敵門的弟子。
  那些弟子俱都一身黑色勁裝疾服,站在那里,一聲不響,顯然久經訓練,但從神態亦可以看得出都有些緊張。
  鐵石、木石、公孫弘、寒江釣叟、千面佛亦不例外。
  云深霧重,他們根本看不到玉皇頂上青松与獨孤無敵的一場惡戰。
  卻總算听到叱喝聲。
  現在連這叱喝聲也已經沒有,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上山的那條路上。
  時間在靜默中飛逝,他們終于看見一個人走下來。
  ──武當青松!
  鐵石、木石喜形于色,那些黑衣人的面色卻變得很難看,公孫弘濃眉緊皺,寒江釣叟的面色已猶如白紙。
  千面佛算是最鎮定的一個。
  公孫弘看著青松,突然咬牙,看似便要有所動作,卻終被千面佛一伸手按住。
  公孫弘回顧千面佛,千面佛只是一搖頭,目光是那么鎮定。
  青松一直走向鐵石、木石,二人如夢初醒,一起迎上前去,道:“師父──”“走!”青松只說出這一個字,腳步不停,走向那條長達六千七百級的石階。
  鐵石、木石一臉疑惑之色,又不敢多問,只有緊隨在后。
  走下了一半的石階,鐵石回頭望去,南天門已隱約在白云中,他再也忍耐不住,方待問,一個霹靂似的聲音卻突然從山上傳下來。
  “青松──”是獨孤無敵的聲音,道:“再給你兩年,兩年之內,武當再無人能將我擊敗,兩年后的今日我就親自上武當山,滅你武當派。”
  語聲轟轟發發,山野林間回聲激蕩。
  鐵石、木石一听,面色大變,青松實時身形一栽,一口鮮血噴出。
  石階被鮮血濺紅,青松的面色卻已猶如白紙。
  鐵石、木石左右忙上前扶住。
  “師父──”“走──”青松的語聲微弱。
  一陣歡呼聲,在青天外白云里爆發。
  “唯天為大,如日方中。”
  山回谷應,盡是無敵門之口號。
         ※        ※         ※
  歡呼聲遠傳數十里,獨孤無敵在歡呼聲中飛馬回到了總壇。
  他已換過了一襲新衣,一襲新的金紅色披風,威風八面地走過大堂,在照壁前一張獸皮椅子上坐下來。
  照壁上畫的是一條翻騰在風雨中的孽龍,猙獰而威武。
  大堂虛懸著血紅色的幔幕,兩行獸皮椅上坐著無敵門的四大護法,七堂堂主。
  無敵門門主以下,設有四大護法,都是武林中的高手。
  千面佛擅易容,精暗器,一根禪杖曾經橫掃北五省。
  九尾狐人如其名,詭計多端,卻是一個陰陽人。
  万毒仙翁一身俱毒,寒江釣叟一根魚竿,飛釣殺人于三丈之外。
  這四個人任何一個都足以獨當一面,獨孤無敵能夠令他們臣服,實在不簡單。
  四大護法外尚有外三堂,內五堂,外三堂之下,有舵主,香主,分駐在各地。
  江湖上,可以說絕對沒有任何一個幫派能夠与無敵門相提并論。
  無敵門現在亦真的一如其口號──
  唯天為大,如日方中。
         ※        ※         ※
  獨孤無敵坐下,揮手,大堂內外幫眾的歡呼聲便迅速地停下。
  外三堂鴿堂堂主立即上前,道。“稟門主,青松一行三人的行蹤,已在屬下嚴密監視之中。”
  公孫弘接道:“我堂下所有殺手亦已准備妥當,一有命令,立即就可以出動,擊殺青松。”
  獨孤無敵“唔”了一聲,道:“鴿堂堂主──”
  “在──”
  “傳我血手令,所有無敵門弟子沿途不得騷扰青松三人,如有違背者,以門規處置。”
  “是。”鴿堂堂主雖然這樣應,卻一臉疑惑之色。
  其它人也不例外。
  公孫弘搶著問道:“師父。”
  無敵截口道:“我不想乘人之危。”
  寒江釣叟隨即道:“門主真是宅心仁厚,气量過人。”
  万毒仙翁亦道:“武林霸主不愧武林霸主──”無敵笑笑道:“還有,這兩年之內,我准備閉關練功,這期間所有人等,不得招搖生事。”
  眾人亦只有應是。
  無敵笑容不減,接道:“大家現在可以出去了,其它的事情,今夜席間我再与大家細說。”
  他的笑語聲始終那么平淡,誰也猜不透他現在打的是什么主意。
  眾人卻都听得出,無敵需要安靜一下,一個個告退,只有公孫弘留下。
  公孫弘隨即走到無敵座前,道:“師父,你時常稱贊弟子在無敵門中資質最高,說來慚愧,很多事弟子都不明白。”
  無敵目光一落,道:“為師沒有錯贊你,最低限度,你都听得出為師不是言不由衷。”
  公孫弘道:“弟子愿聞其詳。”
  無敵沉吟道:“青松被我以滅絕神功擊傷內髒,縱使有靈丹妙藥,亦不過苟延殘喘而已,不足為慮,所以為師故作大方──再說,觀日峰一戰,為師亦受了一點內傷。”
  公孫弘惶然道:“師父,你──”“不要緊,休息一個半月,相信就可以完全痊愈。”
  “青松那個牛鼻子……”
  “他武功的高強,确在你們的意料之外。”
  “既然現在他身受重傷,我們何不乘胜追擊,殺上武當山,斬草除根,免留后患?”
  “為師与青松十年一戰,三戰三胜,都沒有乘胜追擊武當派,你可知何故?”
  “恕弟子愚昧。”
  “只因為武當山還有一個燕沖天。”
  “燕沖天?他……”
  “是青松的師兄,二十年之前便已被稱為武當第一高手,据知,一直都在武當后山,苦練武當七絕的天蚕訣。”
  “天蚕訣?”
  “如果你不是善忘,應該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無敵門的先几代,都是敗在武當的天蚕神功之下。”
  公孫弘點點頭,道:“那青松……”
  “他始終沒有練成。”無敵沉吟著道:“看來那天蚕神功,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練習,但燕沖天苦練二十年,縱使未完全練成,亦不是青松可比。”
  “那燕沖天一日不死,我們豈非就一日不能夠獨霸武林。”
  “這只是兩年之間的事情。”
  公孫弘不明白,無敵隨即解釋道:“兩年之后,我的滅絕神功相信已可以突破第九重,達到本門先代從來沒有達到的境界,就是燕沖天,亦難逃一死。”
  語聲一落,無敵右掌一沉,在他椅旁的一張几子便“嘩啦”一聲被擊得粉碎。
  公孫弘方待說什么,無敵已問道:“是了,內五堂方才怎么只見四堂,銀鳳堂堂主又怎樣了?”
  公孫弘叮喘著道:“她……”
  “還在生气?”
  公孫弘點頭,無敵卻大笑起來。
         ※        ※         ※
  門緊閉,那上面嵌著一只銀鳳,在陽光下閃閃生輝。
  獨孤無敵才將門推開,一柄柳葉刀就迎面射來,他眼明手快,一揚便已將飛刀夾在食中指間。
  “好快的飛刀。”他笑著走進堂內。
  堂中只有一個女孩子,一個美麗而英武,帶著几分冷傲的女孩子。
  她雙手玩著三柄飛刀,盯著獨孤無敵,嘴唇抿成一條線,一聲也不發。
  無敵一直走到那個女孩子面前道:“今日每一個堂主都來祝賀我,怎么就是你這個銀鳳堂主不來?”
  女孩子仍不作聲。
  “還在生爹的气?”無敵又問。
  那個女孩子也就是他的獨生女儿獨孤鳳。
  “我怎敢。”獨孤鳳仍在把玩著飛刀,道:“比武都過去了,誰還將這事情放在心上。”
  無敵看著獨孤鳳,忽然歎了一口气,道:“爹不帶你去,是對這一戰并無必胜把握,万一戰敗,難保你就會有什么損傷。”
  獨孤鳳听到這里,再也惱不下去,拋下飛刀,上前牽住了無敵的臂膀,道:“爹,你沒有受傷吧?”
  “一點儿內傷,算不了什么。”
  “真的不要緊?”
  “爹什么時候欺騙過你?”
  “那可好──”獨孤鳳突然拉著無敵到堂中桌旁,道:“爹,你坐下。”
  無敵詫异地道:“怎么了?”
  獨孤風隨即雙手一拍,四個婢女應聲從內堂轉出,各捧著佳肴美酒。
  無敵先是一愣,接著大笑道:“好女儿,原來你早就吩咐人預備了酒菜,歡迎爹回來了。”
  獨孤鳳噗哧笑道:“我早就知道,爹是絕不會打敗的。”
  無敵大笑不絕。
  酒斟下,獨孤鳳舉杯道:“爹,這一杯祝你乘胜追擊,消滅武當派。”
  “好。”無敵一笑,痛盡杯中酒,忽有所感,道:“鳳儿,你自小都只是關心武林中的事,其它的事難道沒有想過?”
  “其它事?什么事?”
  “譬如說你的終生……”
  獨孤鳳咬著嘴唇,不作聲,無敵接下去道:“十八歲了,怎能夠只顧練武,無敵門下這么多……”
  獨孤鳳冷傲地道:“我誰也瞧不上眼。”隨即溫柔地一笑,道:“有爹你伴著我就夠了。”
  無敵一笑道:“可惜,這兩年之內,爹不能再陪伴你了。”
  “為什么?”獨孤鳳一惊。
  “爹只是要閉關苦練兩年。”
  “那……”
  “你以后就不要再這樣任性了。”
  “以女儿的武功,才不怕什么人呢。”
  “又來了。”無敵搖搖頭,道:“你武功雖好,經驗還是不夠,我就是擔心你闖出禍來,所以已經吩咐了弘儿以后小心照料你。”
  獨孤鳳立時露出不悅之色。
  看樣子,她對于公孫弘似乎并沒有多大好感,無敵卻又不知道。
         ※        ※         ※
  夜未深,屋內仍然有燈光。
  人馬都俱已疲倦,青松、鐵石、木石三騎又來到那個農家之前。
  青松的面色猶如白紙,已實在支持不下去了,鐵石滾鞍下馬,道:“師父,我們就在這戶人家借宿一宵好不好?”
  青松無力地點頭,鐵石方待敲門,“依呀”一聲,門已經在內打開,那個老公公探頭出來,一見是青松三人,一呆,便亦將頭縮回去。
  鐵石忙上前道:“這位老人家……”
  老公公應又不是,不應也不是,怔在那里,老婆婆接著亦出來,亦怔住了。
  鐵石接道:“家師傷病在身不宜赶路,夜色又已深,想借宿一宵……”
  老公公口吃地道:“三位道長,我們窮苦人家的處境,你們也應知道了。”
  老婆婆接道:“說實在的,我們不敢收留三位在這里住宿,就這樣,我煮些粥給三位食了,三位休息一會之后再上路。”
  鐵石沉吟,木石回答道:“也好,勞煩兩位老人家了。”
  老公公看看老婆婆,看看青松,終于將門打開。
  鐵石、木石忙扶了青松下馬。
         ※        ※         ※
  這戶農家与青松他們离開之時并沒有任何的不同,只是心情已完全兩樣。
  那一對老夫婦實在不知道青松他們到底是什么身份,一起躲進了廚房內。
  青松盤膝在一角,半晌才張開眼睛。
  鐵石、木石侍候在一旁,看見青松眼睛張開,木石忙問道:“師父,怎樣了?”
  青松吁了一口气,道:“調息一會,已經好了很多。”
  語聲未了,兩聲悶哼,突然從廚房那邊傳來,青松面色一變,霍地站起,鐵石一聲:“木石,你照顧師父,我過去看看!”第一個掠出!
  青松、木石亦隨后追了出去。
         ※        ※         ※
  粥已沸,“噗噗”的在響。
  那對老夫婦卻不能再作聲了,都已變成了死人,血從他們的咽喉流下,那上面,穿了一個洞。
  鐵石劍出鞘,直沖進去,看見那對老夫婦,不由得怔在當場。
  青松、木石緊追著進來,木石目光及處,猛一聲惊呼道:“師父,你看!”
  青松循指望去,那邊的牆壁上,釘著一尺許寬闊的白布,上印著一只血掌。
  “血手令!”青松目眥欲裂,身子顫抖了起來。
  鐵石道:“這不是無敵門殺人的標識嗎?”
  青松點頭,面色更難看,緊握的雙拳,指節發白。
         ※        ※         ※
  正午。
  這時候是醉仙樓生意最好的時候,人聲嘈雜,可是青松三師徒一走進來,就迅速靜下了。
  每一個人都以奇怪的目光望著他們。
  鐵石自顧走到柜台的面前,坐在柜台后面的店老板疑惑地望著他道:“三位,那邊有空的座位……”
  鐵石道:“我們是來投宿的。”
  “歡迎──”老板一面將賬簿攤開,道:“請問──”“我們是武當弟子……”
  鐵石話才說到一半,那個店老板“啪”地已忙將賬簿合上,赶緊道:“小店已經客滿,三位請到別間。”
  鐵石冷笑道:“我們可不是白住的。”
  老板賠著笑臉,道:“小店真的已經客滿……”
  話還未完,店門外蹄聲暴響,一個黑衣人策馬從門外奔過!
  黑衣人張弓搭箭,坐騎馳過的剎那間,手一松,“颼”的一支箭射出!
  那支箭連著一方白布,“奪”地飛插在大堂正中橫匾下,白布揚開,出現了一只血手印!
  滿堂客人應聲望去,齊皆變色,不約而同,推椅而起,外奔了出去,不到片刻,已走得八八九九,最后,只剩下一個人。
  那是一個富家公子裝束的少年,衣飾華麗,只是放下杯,向青松這邊望來。
  他長非常英俊,詫异中仍然不失鎮定。
  這邊店老板連聲嚷叫道:“你們還沒有付錢,怎能夠這樣一走了之。”
  他當時叫不住那些客人,也攔阻不了,嚷叫一會,轉顧青松三人,又不敢發作,苦著臉道:“這一次,可給你們三位武當弟子累死了。”
  青松感慨至极,鐵石、木石面色鐵青。
  老板頓足道:“你們說,叫我怎么好啊!”
  一個聲音實時在后面響起,道:“張老板,你何必這樣緊張!”
  老板應聲望去,便要發作,但看見是那個少年,忙又咽了回去,苦笑道:“傅公子,你有所不知,他們這一走,我便血本無歸了。”
  那位傅公子淡然一笑,道:“都算在我賬上。”探袖取出了一大錠銀子遞上前去。
  張老板欲接還拒,道:“傅公子,這怎么可以?”
  “小意思。”傅公子索性就將那錠銀子塞進老板手中。
  張老板不覺將銀子握緊,只恐丟掉似的。
  傅公子接道:“勞煩你替這三位道長打點一下。”
  張老板立時苦起了臉,訥訥道:“傅……公子……”
  “是銀子不夠……”
  “不──”張老板目光轉向那塊印上血手印的白布,道:“我們做生意的苦處,傅公子也都明白的了。”
  青松轉到這里,一旁插口道:“這位公子的好意,貧道師徒心領了。”轉而吩咐道:“鐵石、木石,我們走!”
  鐵石、木石扶著青松立即就轉身舉步。
  那位傅公子追出門外,道:“三位道長請留步。”
  青松停步,緩緩地轉身道:“未知這位公子……”
  傅公子懇切地道:“道長,我看你有病在身,倒不如到我家中歇息一下。”
  青松沉默了下去,鐵石插口道:“傅公子,你難道沒有看到那血手令?”
  傅公子點頭道:“我知道,那是無敵門的標記。”
  “公子難道不怕無敵門?”
  “先父乃朝廷命官,我家在附近,也總算有些体面,相信無敵門也不敢如此猖獗,犯到傳家頭上。”
  鐵石、木石不由得點頭,青松道:“傅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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