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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瓷像


  血紅的火焰仍在青綠的蓮花燈中燃燒。蕭七木立在蓮花燈凝望著坐在長案后那個女閻羅,眼珠子一動也不一動。
  燈火照耀不,他英俊的面龐也閃動著青綠的光輝,雖詭异,但絕不難看,反而有一种難以言喻的魔幻。
  一個真正英俊的人本來就絕不受任何的燈火影響,無論在怎樣的燈光照耀不,也一樣英俊。
  那個女閻羅彷佛也在凝望著蕭七。
  要嫁給蕭七那個女閻羅莫非是這個樣子?
  這個瓷像也莫非就是那個女閻羅的化身?
  蕭七并不知道那件事。
  他雖然凝望著女閻羅,眼中并沒有閻羅的存在,什么也沒有。
  他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中,將所在事情都仔細的想了一遍。
  不安之色忽然又在他眉宇間出現。
  為什么不安?
         ※        ※         ※
  也不知多久,蕭七才從沉思中恢复自我,隨即歎了一口气。
  看來他這番沉思并沒有任何的收獲。
  無論如何也得找幽冥先生一問。
  蕭七暗不了這個決定。
  他到底哪里去了?什么時候才回來?
  見到我,他只怕就會逃走,這幢庄院的情形,他了如指掌,我卻是并無多大印象,追逐想來,只怕輕易就會給他逃脫。
  那么該怎樣?
  蕭七沉吟著,目光無意落在那副棺材之上,立時又凝結。
  不錯,棺材”棺材是最适當的藏身地方,他回來相信一定會進來這個大堂內歇歇,只要一進來,我便出其不意從棺材內扑出,必可抓住他,就這樣,蕭七舉步向那副棺材走去。
  棺蓋方才已蓋回,蕭七再次將棺蓋移開,朝棺內望了一眼,倏的拔出劍,走到棺材的前面。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以劍在“幽冥先生之靈柩”這七個字之間的地方刺穿了几條縫。
  刺得很适當,驟看來,真還不容易覺察。
  然后他回劍入鞘,一縱身,游魚般滑進棺材之內,躺好了,才舉手,托著棺蓋,蕭七只覺得自己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瞎子,跟前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都沒有,一股嗅來极不舒服的木香迅速充滿了他的鼻子,他的肺腑。
  他隨即又感覺到自己好象已變成了一個死人,已快將埋進泥土,已開始墮落進地獄。
  莘好他仍然听到自己的心房在跳動。
  那种心跳的聲音現在听來是那么響亮,又是那么單調,那么恐怖,死亡的感覺仍然是那么濃重,壓得他簡直就像要窒息。
  這樣做,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蕭七一時間也不知道。
  不過他很快就會知道的了。
         ※        ※         ※
  棺蓋才移回原位,男女閻羅后面那幅嵌著火焰浮雕的照就動起來,一團火焰無聲的飛出。
  那其賞是嵌著那團火焰,兩尺闊,七尺長的一塊牆壁從里面推開來。
  是一道暗門。
  暗門后是一個黑黝黝的牆門。
  一個人旋即從洞內飛出,白須白發,一面皺紋,是一個老人。
  奇怪的老人。
  那個老人非獨須發俱白,皮膚亦是白堊一樣,呈現出一种詭异的蒼白色。
  就連他那雙眼瞳,也是灰灰白白,几乎与眼白分不出來。
  他相貌并不丑惡,神態也并不猙獰,卻說不出的詭异,眉很豎,眼很細,鼻很狹,嘴薄,但耳朵很長,整塊臉都很長。
  頸也長,腰肢也長,手腳四肢更就像猿猴一樣。
  蕭七身材也算高的了,但比起這個老人,最少還矮一個頭。
  這個老人簡直就像是一個只用“白不細泥”調水捏成,卻一下錯手給拉長了,不加以改正,入窖只燒一次,沒有涂上釉藥再燒的瓷人。
  他身上穿的也是一襲白衣,襪既白,屨也白,人從壁洞里飛出,完全就一團白霧也似。
  在他右手,握著一支三尺三,閃亮鋒利的長劍。
  人劍一飛兩丈,落在那副棺材之前,一劍突然刺出,“奪”一聲,劍刺入棺材之內。
         ※        ※         ※
  蕭七將棺蓋移好,放下手,吁了一口气,方待怎樣將心情穩定下來,然后轉過身,從棺材前頭那些劍洞往外偷窺,就听到了“奪”的那一聲,在棺材之內听來,那一聲份外響亮,蕭七那顆心應聲猛一跳,整個人几乎跳起來,幸好并沒有。那剎那之間,劍已經穿透棺材,從他的咽喉之上刺過,距离他的咽喉只不過三寸,他已經感覺到劍上的寒气,渾身的毛管剎那支支倒豎,微弱的光芒從棺前的劍洞透入,正射在那支劍之上。
  蕭七的眼睛也已适應。
  一定神,他就看出是一支劍。
  劍從左面棺壁刺入,在他的咽喉之上刺過,刺入右面的棺壁之內。
  劍鋒一上一下,他方才若是跳起來,咽喉是必就撞上劍鋒,就准得當場一命嗚呼。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
  否則那支劍就不會刺進來。
  也知道發現他的那個人暫時還不想殺死他,否則那支劍絕不會刺得這么巧。
  可是他仍然捏了一把冷汗。
  那一劍雖然刺得很有分寸,但那剎那之間,他未必躺得那么适當,也許正在轉身,也許上身正在下躺。無論是哪种也許,劍都可能會穿透他的咽喉,他忽然發覺,自己的運气實在不錯。
  卻只是不錯。
  因為死亡的威脅現在才剛剛開始,才降臨。
  他并不懊惱,反而有點想笑的感覺。
  因為他還沒有忘記,是他自愿進來這副棺材之內。
  他現在總算已知道那樣做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
  是誰刺進來這一劍?
  幽冥先生?
  動念未已,蕭七就听到了一陣笑聲。
  男人的笑聲,奇怪的笑聲,從棺材前端那些劍洞傳進來。
  人是否也在棺材前面?蕭七卻不能肯定。
  笑聲并不響亮,卻很清楚的傳入他耳中。
  陰森“恐怖”蕭七打了一個寒噤,卻沒有動,也不敢動。
  他本來就是一個很理智的人。
  現在更不能不理智,雖則生死關頭,但在動之前,仍然必須先清楚本身的處境,來人的企圖。
  現在他連來人的身份也未清楚。
  他只是知道,來人早已躲藏在附近,躲藏得很机密,身形很輕靈,气力也很充沛。
  若不是早已躲藏在附近,絕不會那么快就知道有人在棺材之內。
  躲藏得若不秘密,絕不能瞞過他耳目。
  身形若不輕靈,他雖在棺材之內,在來人出現的時候,多少也應有感覺。
  气力若不能充沛,根本就刺不出那么迅速,那么凌厲的一劍,這些加起來,已足以證明來人非獨狡猾,而且武功很高強。
  在這樣的一個人監視之下,他若是妄動,無疑就等于自取滅亡。
  所以他要動,就必須等候机會,掌握机會,一動就必須完全擺脫來人的控制,死亡的威脅。
  他現在已經在等候机會的降臨。
  机會何時降臨。
  只不過片刻,在蕭七的感覺,已有若几個時辰。
  棺材,黑暗,森寒的利劍,死亡的威脅。
  有生以來,蕭七第一次陷身這樣恐怖的惡劣的境地。
  冷汗已經從他的額上涔不。
         ※        ※         ※
  笑聲終于停不。
  一個奇怪的語聲旋即傳來:“你死了沒有?”
  陰陽怪气,蕭七從來都沒有听過這么奇怪的語聲。
  語聲說話中,居然好象很關心蕭七的生死。
  蕭七長長歎了一口气,說道:“還沒有。”
  那個奇怪的語聲又問道:“也沒有刺傷你?”
  蕭七道:“也沒有。”
  “嗯,說話中气很充足,想來并沒有說謊,很好很好!”
  一連兩聲很好,似乎很高興那一劍并沒有刺傷蕭七。
  蕭七听得詫异,反問道:“你不想殺我?”
  “暫時還不想。”
  “也不想傷我?”
  “暫時也不想。”
  “只是暫時?”
  “不錯!”奇怪的語聲一沉。“但你若輕舉妄動,迫不得已,我也就只好立即殺了你。
  蕭七緩緩舒了一口气,道:“高姓大名?”
  “你現在躺在誰的棺材內?”
  “幽冥先生,”蕭七試探問道:“閣下莫非就是幽冥先生?”
  “正是!”
  蕭七大大的歎了一口气。
  奇怪的語聲立即便問道:“你歎什么气、”蕭七道:“此來我原是存心一見先生的……”
  幽冥先生道:“那么你應該就好好的坐在大堂之內等候我才是,怎么躲在棺材里?”
  蕭七答道:“我乃是怕先生避不見我面。”
  幽冥先生怪笑道:“到底不是一個老實人,才說了兩句老實話,就忍不住說謊了。”
  蕭七苦笑道:“也不是完全說謊。”
  “這就是說你這個人也是完全不老實的了?”幽冥先生還是怪笑不絕。“妙极妙极。”
  蕭七只有苦笑。
  幽冥先生接問道:“你最少有存心是打算出其不意,突然在棺材內扑出來,抓住我的吧?”
  蕭七道:“不止一半。”
  “老實話又來了。”幽冥先生一听又怪笑起來,“跟你這個人說話倒也有趣得很呢。”
  蕭七道:“哦。”
  “你大概怎也想不到反而給找出其不意困在棺材之內吧?”
  “完全想不到。”
  “這句應該毫無疑問,完全是老實話的了。”
  蕭七道:“嗯。”
  “現在你心里是否很難受?”
  “多少。”
  “生气不生气?”
  “有一些。”
  “生气哪一個?”
  “自己。”
  幽冥先生大笑道:“還有句老實話,你知道不知道?”
  “弄巧反拙?”
  “不是這一句。”
  “自挖墳墓?”
  “一些也不錯!”幽冥先生大笑不已,笑得好象很開心。
  机會來了“蕭七一個身子連隨往下縮。
  “篤”一聲立即在棺蓋上響起來,蕭七所有的動作只好立時停頓,鼻尖正抵著劍脊。
  幽冥先生旋即笑問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的耳朵一直貼在棺材?”
  蕭七道:“現在知道了。”
  “你移動的時候衣衫能不避免与棺材底接触?”
  “不能。”
  “我的耳朵一向沒有毛病,而且比別人好象還靈敏得多。”
  “毫無疑問。”
  “所以你還是不要再動的好。”
  “哦?”
  “我天生疑心很重,說不定會再給你一劍!”
  “你手上還有沒有一支劍?”
  “三支!”
  “篤篤”又兩聲響起來。
  蕭七倒抽了一口冷气。
  幽冥先生笑接道:“三支劍現在都已插在棺蓋之上,每一支都是利劍,除非你身上穿了鐵甲,否則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動的好。”
  蕭七道:“我已經接受你的勸告。”
  “這才是好孩子。”
  “不知道你准備怎樣對付我?”
  “立即你就會知道的了!”
  “蓬”一聲立即響起來,整副棺材猛然一震”蕭七駭然道:“你在干什么?”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將棺材釘起來!”
  語聲一落,又“蓬”一聲”蕭七心頭一動,道:“方才你插在棺材上的不是三支劍,是三枚棺材釘?”
  幽冥先生道:“不錯!”蓬然又一語。
  蕭七歎息道:“你這個人原來完全不老實。”
  幽冥先生道:“也不是完全。”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即使沒有劍在手,你若是妄動,在你從棺材沖出那剎那,我要殺你相信也不困難。”
  蕭七道:“現在想來當然是更加容易了。”
  幽冥先生人笑道:“這個還用說?”
  笑諳聲中,“蓬蓬”接連兩下巨響。
  蕭七忍不住問道:“你到底要釘多少口釘子?”
  幽冥先生道:“左二右二前后各一,六枚釘就足夠了!”
  蕭七道:“少釘一枚成不成?”
  幽冥先生道:“這樣不好看。”“蓬”然后釘不第六枚。
  他隨即“咭咭”怪笑道:“想不到我年紀雖然老大一把,气力還未完全退弱,七寸長的棺材釘只一搥完全敲入棺材內!”
  蕭七道:“這也是老實話?”
  幽冥先生道:“老直話,足七寸,半分也不短。”
  蕭七歎一口气,道:“這么長的釘兩枚已經足夠,連釘六枚之多,不怕將棺材撬開來的時候麻煩!”
  幽冥先生道:“為什么我還要將棺材撬開?”
  蕭七道:“這可是你的棺材。”
  幽冥先生道:“可惜不能再用了。”
  蕭七道:“棺材不是還很好?”
  幽冥先生道:“穿了那么多洞,還說好?”
  蕭七道:“這最低限度空气流通。”
  幽冥先生咭咭的怪笑道:“听來你好象很喜歡這棺材,既然是這樣,索性就給你用好了。”
  蕭七又問道:“這副棺材在哪里可以買得到?”
  幽冥先生道:“你這樣問,是不是想賠一副新的給我?”
  蕭七道:“正是。”
  幽冥先生道:“哪里也買不到,是我自制的。”
  蕭七道:“那么值多少錢!”
  幽冥先生道:“你想賠我錢?”
  蕭七道:“我大概還賠得起。”
  “為什么你要這樣做?”
  “弄坏了你的棺材,我賞在很過意不去。”
  “看來你這個人還不坏。”
  “還不坏。”
  “那就糟糕了。”
  “為什么?”
  “你難道沒有听過好人不長命這句話。”
  蕭七苦笑。
  幽冥先生道:“其直戎這個人對于錢,也是很感興趣的。”
  一頓卻又說道:“可惜我現在不等錢用。”
  蕭七道:“未雨綢繆,是一种很好的習慣。”
  “听說是的,可惜我從來都沒有這种習慣。”
  “那么你什么時候才等錢用?”
  “也許一時半刻,也許十年八載。”
  蕭七又歎了一口气。
  幽冥先生大笑。
  這一次的笑聲,蕭七在棺材內听來,也覺得有點震耳。
  他再次歎了一口气。
  這個幽冥先生內功的高強實在他意料之外,人困在棺材之內,又在這樣的一個高手監視之下,他哪里還有半分脫身的把握。
  他這口气才歎盡,吱一聲,那支劍便已抽出。
  劍脊從他的鼻尖擦過,森寒的劍气直透心脾,那剎那之間,他不禁一連打了三個寒噤。
  幽冥先生奇怪的語連隨又傳進來:“你現在可以在棺材內自由活動了。”
  言畢笑聲旋即又大作,笑得顯然非常開心。
  蕭七也笑,苦笑。
         ※        ※         ※
  幽冥先生事實在開怀大笑,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笑得不住的顫動,須發也笑得怒獅般飛揚。
  他坐在棺材之上,一手握劍,一手握搥,忘形下竟然將劍搥交擊起來。
  叮叮當當的一陣金鐵聲亂響。
  這個人開心起來,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
  好一會,他停下劍搥,笑聲卻未絕。
  蓮花燈上青綠色的火焰在他的笑聲中“突突”的不住閃動。
  燈影紛搖。
  男女閻羅,陰曹判官,牛頭馬面,所有瓷像臉龐上的投影在移動不已,一時間,也彷佛在開顏大笑。
  無聲的大笑。
  大堂中更顯得詭异,更顯得恐怖了。
  半晌幽冥先生才收住笑聲,颼地從棺材上躍不,手舞劍搥,連跑帶跳的,奔向那邊暗門。
  這一次他并沒有施展輕功,腳步聲立時大作。
         ※        ※         ※
  蕭七耳貼著棺材壁那個劍洞,听得很清楚,知道那個幽冥先生已走遠,右手隨即握住了劍柄。
  “卡”一聲,劍從鞘內彈出來。
  蕭七緩緩的將劍抽出。
  他左手同時解不劍鞘,稀至胸膛。
  七色明珠黑暗中幽然散發出柔和的七色光芒。
  他以明珠為燈,細心的觀察周圍的棺壁。
  接合的地方异常緊密,棺蓋周圍亦是一絲縫隙也沒有。
  這個幽冥先生顯然還是一個造棺材的天才。
  蕭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放下了左右手的劍鞘,手一翻,左右手抵在棺蓋上,正准備發力,看看能否將棺蓋撐開,忽然又听到了腳步聲。
  他所有的動作立時停頓,右手一落,又握住了劍柄,怎么這樣快又回來了?
  方才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        ※         ※
  幽冥先生的确又從暗門中走出來。
  劍搥都已經不在他手中,卻多了一張椅子,一個木盆。
  盆中有兩壺酒,一只杯,還有一只燒熟了,香噴噴的麻辣大肥雞。
  他將椅子在男女閻羅之間放下,逐樣將盆中的東西一一在那張長案之上放好,接著就在那張椅子坐下來。
  然后他一搓雙手,滿滿的斟了一杯酒。
  酒气香純,顯然還是陳年佳釀。
         ※        ※         ※
  蕭七在棺材里也已嗅到了酒气。
  麻辣雞的香味。
  他將眼睛移近棺壁那個劍洞。
  那個劍洞正好就對著那邊。
  女閻羅的瓷像沒有阻礙蕭七的視線,蕭七總算看到了幽冥先生的廬山面目。
  好奇怪的一個人,蕭七不知如何,剎那竟由心寒了出來。
         ※        ※         ※
  幽冥先生吁了一口气,舉起杯,輕呷了一口,忽然轉望著棺材那邊,道:“你可有從劍洞中往外張望?”
  棺材中隱隱傳出蕭七的聲音,道:“有。”
  “那么你應該看見我了。”
  “已看見。”
  “我雙手之中拿著了什么?”
  “左手酒杯,右手酒壺。”
  “果然看見了。”幽冥先生接問道:“你可知我喝的又是什么酒么?”
  “好象是女儿紅。”
  幽冥先生大笑道:“你的鼻子居然也不錯,不過,這卻非純正的女儿紅,只是以女儿紅為主,另外滲入了十三种其它的酒。”
  “又是你弄的?”
  “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夠弄得這种酒!”
  “酒气很香,不知酒味如何?”
  “美味极了。”
  “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不能夠親自一試。”
  “這直在可惜得很。”
  “獨喝也無味。”
  “我卻已習慣了,”幽冥先生又自呷了一口,咭咭怪笑道:“你還是少動腦筋好,就算我有意思請你一試我這种美酒,也不會選擇今天。”
  “今天有什么不好!”
  “沒什么不好,只是我今天實在太累了。”
  “為什么這樣累?”
  “不就是為了釘棺材。”
  蕭七沉默了不去。
  幽冥先生一把抓起那只大肥雞,大大的啃了一口,含糊地接道“這只雞也是我自己燒的。”
  蕭七沒有作聲。
  幽冥先生又酒又雞的吃喝一會,又說道:“我燒菜并沒有配酒那么行。”
  蕭七一直都沒有作聲,現在也仍不作聲。
  幽冥先生繼續道:“所以我燒的菜也沒有名字,酒卻每一种都有。”
  蕭七好象并沒有听到。
  幽冥先生接問道:“你可想知道,我現在喝的這种酒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蕭七總算開口答了一句。
  “閻王酒。”
  “哦!”
  “因為這种酒非常猛烈,不能夠多喝,否則就准得去見閻王。”
  “怎樣才為之多?”
  幽冥先生拿起了酒壺朝棺材那邊一晃,道:“這种酒壺約莫就十壺。”
  蕭七道:“你現在准備喝多少壺?”
  “你看到的了。”
  “兩壺?”
  “只是兩壺。”
  “這直在可惜得很。”
  “你想我喝多少壺?”
  “最少也十壺。”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我去見閻王,對你并沒有什么好處!”
  蕭七道:“你不去見閻王難道對我有好處。”
  “也沒有,這句可是老實話。”
  “老實說,你打算將我怎樣?”
  “這個嘛……”幽冥先生邪邪的一笑。“你真的很想知道?”
  “想得要命。”
  幽冥先生卻問道:“你是否知道我也懂得造迷藥、而且造得還不錯。”
  “那又怎樣!”
  “一會儿戎就會將迷藥從劍洞中吹進去。”
  “要將我迷倒?”
  “這樣才能夠放手施為。”
  “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幽冥先生笑道:“我是准備將你的衣服脫光,渾身給你涂上瓷土,放進窖里燒成瓷像。”
  蕭七渾身毛管逆立,失聲道:“你……你……”
  幽冥先生截口道:“你知道我這里那些瓷像究竟是怎樣造成的?”
  “不成都是用活人涂上瓷土,放進窖里燒出來?”
  “一些也不錯?”
  蕭七沉聲道:“你說的都是事實?”
  幽冥先生道:“難道你要我立即拿你來證明一下才相信?”
  蕭七閉上嘴巴。
  “方才你實在不應該阻止你那兩位朋友將瓷像敲開來一看的。”
  蕭七冷笑道:“你一直在這個大堂之內?”
  “否則又怎會听到你們的說話?”
  “我們卻完全不知道。”
  “因為我憧得隱去身子。”
  “你當自己是什么東西?來自幽冥的幽靈?”
  幽冥先生反問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叫做幽冥先生?”
  蕭七冷笑道:“這個大堂之內若不是有地道就必定有暗壁。”
  “好聰明的人。”幽冥先生呷了一口酒,皺眉道:“像你這樣聰明的人,說不定真的有辦法從棺材之內脫身出來,我還是赶快動手的好。”
  蕭七慌忙道:“你不是說今天賞在太累?”
  幽冥先生道:“現在忽然不累了。”
  蕭七又道:“你不是也有意請我喝一杯閻王酒嗎?”
  幽冥先生道:“我將酒混在瓷土里塞進你嘴巴之內也是一樣。”
  蕭七歎息道:“現在我真的有些后悔阻止我那兩位朋友敲碎那些瓷像了。”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現在才后悔,是不是有些太遲?”
  蕭七道:“那么你也等喝完酒,吃罷雞才動手好不好?”
  “也好。”幽冥先生大杯酒,大塊肉的吃喝起來。
  以他這种速度,要將酒喝完,雞吃罷,大概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看來他倒是有意思盡快將蕭七弄成瓷像。
  在他這個地獄庄之內,最少也有三百個瓷像。
  三百個瓷像,也就是三百條人命。
  三百條人命雖然還不算怎樣多,但也不算少了。
  這樣子殺人的凶手卻只怕是絕無僅有。
         ※        ※         ※
  蕭七再次躺下來。
  棺材中充滿了酒香,嘴嚼之聲一下又一下傳入,就像是一只老鼠,一條野獸在嚙噬著一條尸体似的。
  蕭七只听得毛管豎立。
  他實在奇怪一個人的嘴嚼之聲竟然會這樣響亮。
  劍仍在他的手中。
  他握劍的五指卻已經松弛,因為他實在不想再浪費絲毫的气力。
  甚至他的精神也都已松弛下來。
  他又在等候机會。
  等候幽冥先生的再次离開。
  幽冥先生也許會再次离開去拿迷藥,但迷藥也許就已在幽冥先生的身上。
  蕭七也許不過在等候死神的降臨。
  六枚七寸長的鐵釘已足以將棺蓋釘穩,他躺在棺材之內渾身的气力無疑是很難完全發揮出來,未必能夠一下子的沖棺而出。
  幽冥先生若是不离開,他一推棺蓋不開,一定就再沒有第二次机會。
  幽冥先生的劍剎那也許就會刺進來,一劍便足以將他刺殺棺材之內,因為在棺材之內,他根本就沒有閃避的余地。
  所以他必須等待幽冥先生离開,才能采取行動。
         ※        ※         ※
  嘴嚼聲由響亮而低沉。
  好象已過了很久很久,又好象只過了片刻。
  蕭七不清楚。
  他只是知道死亡的威脅越來越濃重,越來越接近。
  比利劍穿棺的時候似乎還濃重,還接近。
  他的确是有這种感覺。
  嘴嚼聲終于停不。
  生死存亡的一刻已將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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