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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紅衣


  話說的時候,杯中的茶已經冷了。
  龍飛輕呷了一口,完全沒有留意這件事,眼睛盯穩了紫竺。
  紫竺也沒有留意,并沒有替龍飛換過那杯茶,是雙眼凝望著龍飛,好像仍未知道龍飛已將話說完。
  小樓陷入了一种難言的寂靜中。
  這座小樓怖置得非常精致。
  精致而清雅,清雅而自然。
  若是從一個人的居處能夠看得出一人性格,那么紫竺應該就是一個很純真的人。
  在龍飛的印象中,紫竺也事實如此。
  但紫竺也是一個人,人總會變的。
  能夠完全支配命運的人實在太少,一怎樣真的人在環境壓迫之下,也會變得不純真,做出一些在平日不會做的事情!
  這三年以來,紫竺是否跟三年之前一樣,一些也沒有改變?
  龍飛不知道。
  不知道自然不能肯定。所以在未見紫竺之前,他不免有些怀疑,但見了紫竺之后,他心中的怀疑已經迅速地消滅。
  紫竺給他的感覺,畢竟仍然是三年之前一樣,一些也沒有改變。
         ※        ※         ※
  也不知多久,紫竺終于打破了那种靜寂,開口道:“現在我明白了。”
  龍飛道:“明白什么?”
  “何以你對我那么冷漠,与三年前完全兩樣!”紫竺一頓道:“原來你怀疑我曾經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龍飛道:“我從未听你提過蕭玉郎這個人,那個木像也實在大像你了,所以在未見到你之前,難免就有此怀疑。”
  紫竺道:“現在呢?”
  龍飛道:“沒有了。”
  “為什么?”
  “你待我与三年之前完全一樣,并沒有什么不同,而且我絕對相信,你絕對不會騙我。”
  紫竺微喟道:“當時你心情怎樣,我是明白的,換轉我是你,相信也是一樣。”
  龍飛道:“嗯。”
  紫竺道:“沒騙你,我事實完全不知道蕭玉郎刻下了那樣的一個木像。”
  龍飛道:“他既然是那么喜歡你,先后又曾多次見過你,將那個木像刻成你那樣子,亦是一种輕而易舉的事情。”
  紫竺臉頰倏又一紅,道:“卻不該將我刻成一絲不挂。”
  龍飛道:“你是他刻的,他喜歡怎樣就怎樣,誰管得了。”
  紫竺道:“你不會怀疑我是曾經在他面前……”
  龍飛搖頭。
  紫竺沉默了一會,臉頰忽然變得更紅,輕聲說道:“要想證明這件事其實也很容易。”
  她緩緩站起身子,倏的解開了腰帶。
  龍飛一怔,脫口道:“紫竺。”
  “不要阻止我!”紫竺從容褪下了衣衫。
  沒有任何的動作,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龍飛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
  紫竺晶瑩的胴体終于赤裸裸的出現在他面前。
  龍飛几乎立即就肯定那個木美人雖然容貌与紫竺一樣,胴体可完全不同。
  紫竺是纖巧的,那個木美人卻是丰滿的。
  毫無疑問,那個木美人只是出于蕭玉郎的憑空想像。
  他雖則具有一雙魔手,并沒有一雙魔眼。
  也幸好他沒有一雙魔眼。
         ※        ※         ※
  晶瑩如玉,洁白如雪。
  紫竺赤裸的胴体雖不怎樣丰滿,但纖巧,也有纖巧的魅力。
  龍飛的眼睛貪婪地在紫竺赤裸的胴体上游移起來。
  紫竺忽然發覺。
  “坏死了!”她嚶嚀投入龍飛怀中,舉手輕捶龍飛的胸膛。
  龍飛無言緊摟著紫竺。
  紫竺倏的又哭了起來,哭得顯然很傷心。
  龍飛輕撫著紫竺的秀發,柔聲道:“紫竺,委屈你。”
  紫竺哭著道:“不。”
  龍飛道:“對不起,我竟然混帳到怀疑你。”
  紫竺道:“這不能怪你。”
  她連隨問道:“是不是一樣?”
  龍飛斬釘截鐵的道:“不是。”
  “你現在相信我了。”
  “我方才不是已經說過,絕對相信你不會騙我。”
  紫竺緩緩的抬起頭,眼中有淚,淚中有笑。
  龍飛舉起手輕輕的替紫竺抹去眼淚,道:“其實你不用這樣做。”
  紫竺道:“你不會因此輕賤我吧!”
  龍飛道:“不會,妻子在丈夫面前脫下衣服,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一回事。”
  紫竺微喟道:“誰是你的妻子了?”
  龍飛道:“你!”
  他的目光又落下,道:“幸好我不是一個色魔。”
  紫竺舉手掩住了龍飛的眼睛,道:“不許你再望。”
  龍飛一笑道:“快穿上衣服,小心著涼了。”
  紫竺道:“你先將眼睛閉上。”
  龍飛將眼睛閉上。
  可是紫竺才將手松開,他的眼睛又張開。
  紫竺惊嚷。
  龍飛笑著替紫竺將衣服拾起來,替她穿上。
  然后紫竺又偎在龍飛的怀中。
  多少柔情?
         ※        ※         ※
  良久。
  紫竺再從龍飛怀中將頭抬起來,道:“飛,以你看,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龍飛道:“看不出。”
  紫竺道:“真的有妖魔鬼怪?”
  龍飛道:“無論有沒有,相信不久就會有一個清楚明白。”
  紫竺道:“哦!”
  龍飛道:“什么事情也好,總會有一個終結,我有种感覺,這件事情已接近終結了。”
  紫竺奇怪道:“為什么你會有這种感覺?”
  龍飛道:“也許就因為蕭若愚的出現。”
  紫竺道:“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她歎息接道:“這孩子雖然是一個白痴,本性到底很善良。”
  龍飛道:“他顯然是認識你。”
  紫竺道:“以前他不時過來這邊,要求我教他讀書識字。”
  龍飛道:“哦?”
  紫竺苦笑道:“他認識一個字卻最少比別的孩子多花一百倍的時間。”
  龍飛道:“他什么時候開始才沒有過來?”
  紫竺思索著道:“怕也有四年了。”
  龍飛道:“這是說,你已經有四年沒有見過他?”
  紫竺搖頭道:“有几次在后院散步,看到他在隔壁練輕功。”
  龍飛道:“他有沒有看到你?”
  紫竺點頭道:“有一次他還跳上牆頭跟我說話。”
  龍飛問道:“你可有問他為什么不過來?”
  紫竺道:“他說是他爹爹要他練武功,不許再過來這邊,說完這句話,便慌忙跳下。”
  龍飛皺眉道:“為什么蕭立不許他再過來?”
  紫竺道:“誰知道,他們一家都是怪人。”
  龍飛道:“何以見得?”
  紫竺道:“你不知道了,這三年以來,他們就好像与世隔絕,門整天緊閉,听說所有的朋友都謝絕探訪。”
  龍飛道:“師叔也沒有例外?”
  紫竺道:“也沒有。”
  龍飛道:“不是說他們以前是好朋友,并肩攜手,出生入死?”
  紫竺道:“事實是這樣。”
  龍飛道:“不成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意見?”
  紫竺道:“倒未听爹爹說過。”
  龍飛道:“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不相往來?”
  紫竺道:“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記得,以前蕭伯伯不時到來,爹爹也不時過去,跟著就只有逢年過節才來一趟,也只是放下禮物,寒暄几句便离開,最后逢年過節也不見來了,甚至爹爹過去那邊,仆人都說主人下在,連禮物也下收下,几次之后,亦沒有再去了。”
  龍飛道:“這的确非常奇怪,對于這件事,師叔有什么話說?”
  紫竺道:“來來去去都是那一句。”
  龍飛道:“那一句?”
  “老是下在家,到底忙什么?”
  “哦?”
  “最后連這句話也不說了。”紫竺一頓,道:“也就由那個時候開始,爹爹便顯得有些一悶悶不樂,說話也日漸減少。”
  龍飛道:“這樣說,其中原因師叔似乎亦心中有數。”
  紫竺道:“你以為是什么原因?”
  龍飛道:“可問倒我了。”
  紫竺轉問道:“那個藍衣人,你怀疑真的是我爹爹?”
  龍飛道:“是有些怀疑。”
  他反問紫竺:“你今天回來,有沒有發覺師叔有什么与平日不同之處。”
  紫竺眼珠子一轉,道:“給你這一提,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情。”
  龍飛道:“是什么事情?”
  紫竺道:“先刻我見壽伯買了很多酒回來,听他說,是爹爹叫他買的。”
  龍飛道:“師叔現在在什么地方?”
  紫竺道:“我回來的時候,他是在書齋之內,什么也不問,卻叫我不要再進去書齋打扰他。”
  她一呆接道:“這是從未有過的,怎么我當時想不起來?”
  龍飛道:“我知道原因。”
  紫竺詫异的望著龍飛,道:“是什么原因?”
  龍飛笑笑道:“你听說我回來,盡在想著我。”
  紫竺嘟嘴道:“誰盡想你了?”
  龍飛一正面色,道:“那個藍衣人倘若真的就是師叔,師叔与蕭夫人白仙君之間,只怕──”他雖然沒有說下去,紫竺已經明白,沉吟道:“爹爹不像那种人。”
  龍飛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不過這件怪事与蕭夫人有關,卻是無庸置議的。”
  紫竺道:“她已經死了三年。”
  龍飛道:“相信是真的。”
  紫竺道:“我們卻全不知情。”
  龍飛道:“這是因為你們兩家人之間,已根本沒有來往。”
  紫竺搖頭道:“真不可思議。”
  龍飛道:“看來我們還是找師叔,開心見誠的談談。”
  紫竺沉吟道:“爹爹多少總該知道一些的。”
  龍飛道:“師叔如果肯直說,最低限度我們可以清楚一件事。”
  紫竺道:“是否就是你昨夜見到的那個藍衣人。”
  龍飛點頭道:“不錯。”
  “走!”紫竺牽著龍飛的手,急步向外面走去。
  龍飛也跟著走去,他的腳步很輕松,一如他現在的心情。
  他的面上充滿了歡笑。
  無論誰,有一個好像紫竺那樣的愛人,都應該高興。
         ※        ※         ※
  穿過院子,出了月洞門,回廊左轉,書齋已在望。
  梧桐,青竹。
  竹仍綠,桐葉卻已經不少枯黃。
  風吹葉落,秋意蕭瑟。
  龍飛、紫竺才進入院內,就听到一陣瘋狂也似的怪笑聲。
  怪笑聲正是從書齋那邊傳過來。
  他們循聲望去,就看見一個紅衣人。
  書齋的門戶并沒有關閉,那個紅衣人正站在書齋之內,背著他們,縱聲狂笑。
  “不好!”
  龍飛紫竺一聲惊呼,身形齊飛,疾向那邊掠去。
  他們才來到書齋門前,那個紅衣人已經倒在地上,到底是怎樣回事?
  是不是那個紅衣人雖然擊倒了丁鶴,亦傷在丁鶴的勾魂一劍之下?
  紫竺惊呼:“爹爹!”
  龍飛大叫:“師叔!”雙雙搶入。
  一陣濃郁的酒气迎面扑來。
  書齋內橫七豎八,盡見酒瓶,獨不見丁鶴。
  下少酒濺在地上,那個人的一身紅衣亦酒痕斑駁,他側身倒臥地上,鼻鼾聲如雷。
  龍飛目光一轉,心頭一動,一把將那個紅衣人身子反轉。
  兩人立時齊都怔住在那里。
  那個紅衣人并非別人,就是丁鶴。
  兩人怔了好一會,才如夢初覺,一齊將丁鶴扶起來,扶到那邊的竹榻上。
  丁鶴一點儿反應都沒有,由得他們擺布。
  龍飛只恐丁鶴出了什么事,連隨仔細檢查了他的穴道一遍。
  他的手才停下,紫竺已急不及待的問道:“爹爹到底怎樣?”
  龍飛道:“沒有什么,只是醉倒了。”
  紫竺這才松過一口气。
  龍飛目光周圍一掃,道:“師叔喝的酒可真下少。”
  紫竺皺眉道:“爹雖然有時也會喝酒,但都是淺嘗即止,從未試過像現在喝得這么多,醉成這樣子。”
  龍飛道:“酒既然是他吩咐壽伯買回來,可見他是存心一醉了。”
  紫竺道:“為什么?”
  龍飛苦笑道:“我怎會知道。”
  紫竺擔心的道:“這樣醉倒,不會有事吧?”
  龍飛道:“應該不會,酒力一過,就會醒來。”
  紫竺道:“你有沒有辦法將爹立即弄醒?”
  龍飛道:“辦法是有的,但是那樣弄醒他,對他并不好,而且他神智模糊之下,不難會見人就打罵。”
  紫竺道:“那么怎樣辦?”
  龍飛道:“由得他自己醒來好了。”
  紫竺道:“要多久?”
  龍飛道:“難說,也許一時半刻就可以,三天兩夜亦不無可能。”
  紫竺怔住在那里。
  龍飛微喟道:“他現在醉得實在太厲害了。”
  紫竺目光落在丁鶴身上那襲紅衣之上,道:“爹又穿這件紅衣了。”
  龍飛奇怪道:“師叔很多時穿上這件紅衣?”
  “不,一年就只穿一次。”紫竺想想道:“也就是在每年的這一天。”
  龍飛道:“哦?”
  紫竺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龍飛黠頭。
  紫竺道:“我也很奇怪。”
  龍飛道:“你從來沒有問過他是什么原因?”
  紫竺搖頭說道:“爹不肯詳細的告訴我。”
  龍飛道:“那么對你說過什么?”
  紫竺道:“一次爹無意透露他穿上那件紅衣是為了紀念一個人。”
  龍飛道:“誰?”
  紫竺道:“也許是我媽媽,听壽伯說,我媽媽在生之時,爹爹的衣服,都是她親自一針一針縫的。”
  龍飛沉吟不語。
  紫竺接問道:“你是否怀疑你追的那個紅衣人,就是我爹爹?”
  龍飛微喟道:“紫竺,你說這是不是太巧合。”
  紫竺不能不黜頭,卻接道:“可是爹爹的臉龐雙手并沒有你說的那种鱗片。”
  龍飛道:“那也許是一個面具,是一雙手套。”
  紫竺道:“面具手套呢?”
  龍飛道:“那并非什么笨重之物,要收藏起來,相信很簡單。”
  紫竺道:“爹爹又為什么那樣做?”
  龍飛淡淡一笑道:“這要問他了。”
  一頓又說道:“現在我們就只是怀疑,或者另有其人亦未可知。”
  紫竺道:“一定是另有其人。”
  龍飛并沒有分辨,目光一閃,忽然道:“乘此机會,看看師叔的左手如何?”
  紫竺不假思索道:“好!”
  龍飛連隨從袖中取出那方白巾。
  白巾內就裹著他在屏風下找到的那截斷指。
  是否丁鶴的手指?
         ※        ※         ※
  丁鶴的左手仍然纏著白布。
  將白布解開,龍飛紫竺都不由心頭一沉。
  丁鶴左手的中指赫然齊中斷掉。
  龍飛急從白布內將那截斷指取出,接上去。
  斷口竟完全胳台,膚色亦完全一樣。
  這亳無疑問就是丁鶴的手指。
  紫竺失聲道:“怎會這樣呢?”
  龍飛歎了一口气,道:“那個藍衣人只怕真的就是師叔了。”
  紫竺道:“為什么?”
  龍飛截口道:“師叔醒來之后,一定會給我們一個清楚明白。”
  紫竺已完全沒有主意,呆呆的頷首。
  龍飛接說道:“現在我們先替他裹好斷指,然后等候他醒轉。”
  紫竺只有點頭。
  龍飛于是將丁鶴那支左手裹回原狀。
  紫竺又怔在那里。
  龍飛很明白紫竺的心情,安慰道:“放心,師叔乃俠義中人,這件事其中必然早有蹊蹺,未必如我們所想的那樣坏。”
  紫竺一聲嗅息,偎入龍飛怀中。
  龍飛輕撫著紫竺的肩膀,盡說安慰的說話。
  好一會,紫竺忽然抬頭說道:“反正是閒著,我們到隔壁蕭伯伯那儿走一趟好不好!”
  龍飛答道:“現在他們也應該回來了。”
  紫竺皺眉道:“不知道蕭若愚有沒有生命危險?”
  龍飛道:“希望沒有。”
  紫竺歎息道:“這個人實在太可怜,如果他在鎮中有朋友,根本就不會走去義庄跟死人玩,也就不會發生這件事。”
  龍飛道:“他必有所見,否則不會那么說話,那個怪人亦不會暗算他。”
  紫竺道:“我們走。”
  龍飛牽著紫竺的素手,出了書齋,反手將門戶掩上。
  紫竺目光一轉,道:“我們先看看隔壁那個荒廢的院落。”
  龍飛道:“那么我們就越牆過去,也省得左繞右轉。”
  紫竺并沒有异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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